桂香家在的水塘村到她姑姑家在的东亭村有七里多的土路,桂香脚下生风,到她姑家的时候,她姑才端了早饭吃,见了桂香一愣:“怎么这么早来?有急事?”
三伏天桂香一气走了这么远的路,又热又渴,一到她姑家就兜了半瓢生水一口气灌了下去喘着粗气说道:“家里没有急事,是我有事找姑姑帮忙。”
“什么事?”单福美被桂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连碗也搁下了。
“小姑,我想上小学,可队里说我年龄超了不收。”
单福美一拧眉沉着脸道:“上学的都没机会参加高考,你要进这学堂做什么,快点回去。”
“小姑,我不过是想识得几个字,哪里还指望参加什么高考呀。”桂香知道她小姑心里有个伤疤,她才不要揭。
“要是进学堂单单为了学几个字倒是可以的,我们村是允许给大一点的孩子念书的,队里允许跳级,只要你勤快些,明年就能升到高年级去了。我这就去帮你报个名去,一会要上工了。”
桂香乐得一下跳了起来,这一趟她总算没白来。
三伏天的太阳烤着树叶都有些蔫巴了,但桂香却像漫步在阳春小道上一般,一片畅快。不过问题又来了,她不能住她小姑家,她小姑爷可不是什么大方人,她得天天起早走七里地去上学,中午带些饭吃吃,晚上再走七里地回家哩。夏天还亮堂些,冬天可就麻烦咯。不过,她不怕!
大约因着桂香焦急的心,这个夏天变得漫长了许多。几场暴雨过后,桂香期待的新学期来了。
侯春生顶替了桂香的位置,每天一早做饭担水。前几日,桂香走得早,都来不及吃早饭,到了第四天,春生特意比往常起得早些,盛了一大碗饭给她:“不吃早饭上课没劲。”
桂香从没觉得有个哥哥疼的感觉这么好,接了他手里的碗,一口气喝了一大半。
课间的时候所有的学生都到操场上跳大绳去了,桂香坐在位子上将上课讲的东西背了一遍,又从那木头书包里找了那块黑色布,专心致志地默写起来。往班里送东西的徐老师看到她这么认真,心里多了几分感动,将自己放在办公室的旧本子送给了几本桂香。
每天晚上桂香总要烧上一大盆热水,将脚踝全泡在热水里,几天的路走下来,脚趾都疼。
这天她到家的时候,一家人又是早就吃完了饭,桂香随便找了些冷饭捏了个饭团,进了厨房却见侯春生煮了一碗面给她:“吃吧,天天吃冷饭对胃不好。这面是我前几天从我家带来的。明天不是要考试嘛,一会好好看书。”
桂香眼窝一热接了他手里的碗:“谢谢哥。”
被她那双大眼睛一凝,侯春生心底像是被绒毛小刷子刷过一般,说不出的舒适。
春生从口袋里掏了个小布包给她,说了句“这个给你。”就推了门出去了。
桂香将那朱红的小口袋打开,里面竟然有两双崭新的袜子,这袜子一看就不便宜哩。她那袜子早就破的不成形了,她也懒得穿,这几天来回的走路,脚底早生了好几个水泡,上体育课跑步的时候可疼了。
她打心里感激这位心细如尘的晚哥哥,不,现在他还不是她的晚哥哥呢!她该叫他大师兄?
三天后成绩出来了,桂香毫无疑问得了班级第一,她主动向老师提议换到了三年级去上学。桂香三年级的书当然还是马小红那时候送她的。
第6章 再遇
再遇
几场秋雨过后,今晚水塘村又浸润在一片淅淅沥沥的秋雨声之中。一东一西的土坯房里两个年轻人都没睡。
桂香在帮侯春生缝布鞋。一方面是还那天他送的两双袜子的人情,另一方面她大约是心疼这位哥哥。侯春生跟着她爹那么久了,进进出出穿的都是草鞋。上一世,桂香看他的草鞋的帮子都烂了,脚上还生了不少痱子。夏天倒还好些,往下走天可就冷了,那湿漉漉的草鞋穿着才难受呢。
桂香今天的课业早就完成了,现在专心做鞋,从前她是裁缝,针线活却不是很好,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纳好了鞋底,鞋面子上的布是她放在箱子许久没动过的卡其布。桂香上一世的时候这块布料一直存到和李明宝结婚才舍得用,大约是下意识地不愿意走老路,一把长剪刀将那布划到了底,将李红英放鞋样的书翻了个遍,才找了个适合的的鞋样子剪了。
再看看西房里的春生,正抱着一本翻得破烂的书发呆。侯春生本是有机会上大学的,学校里的领导暗箱操作,他连高考的试卷也没见到。那时候他把自己埋在子里哭了好久。他爹说,没上大学的人也饿不死,学门手艺吧。
最近春生总是觉得他那颗死掉的心好像又在跳动了,单桂香每天起早贪黑的学习劲头让他想到了高中时候的自己,或许他不该那么早放弃,或许他该和那个学校领导闹个鱼死网破。想着想着他竟笑了,真是傻气啊。
他往床里面翻了个身,那被单下头藏了基本崭新的本子哩。这本子他本来是买个桂香的,可迟迟没好意思给,春生看着那句“紧紧围绕红太阳旋转”直愣神。他在期待什么,难道要将自己没实现的理想放在这个妹妹身上么?不,他不要。春生抬了手背擦了擦骤然酸涩的眼睛。
桂香好不容易将那鞋子缝好了,却发现桌上的蜡烛烧得只剩个座了,看来明天得把她爹的煤油灯搬来用了。她这省了又省的一节蜡烛只有在考试的几天才舍得点的。
第二天又是极为晴朗的一天,水塘村的日头依旧火辣。桂香下了学就往家赶,一夜的雨把泥土路都弄得软烂不堪,桂香尽量找有草的地方走,却还是把裤脚上蹭了一层泥土。
有群年纪比她大点的男孩子走到桂香跟前的时候使劲往那水洼里蹦,为首的男孩蹦得最为起劲,“女娃娃,上学堂,辫子还比课桌长,学来学去没名堂,屁股蛋子都光光!”
桂香的单裤顷刻间就湿了一片,她抬眼狠狠瞪了一眼那人,“你做什么?”
“走路呗,怎么你有意见?路这么宽敞,就见你一个人往草上走,就你金贵些!”
桂香捏衣角:“我告诉李老师去。”
那人顿了步子,一抹鼻子道:“且,你尽管去就是,我跟你说,我还做不改姓呢!我姓李,木子李,李明宝!”
李明宝?她怎么敢忘记了他?单桂香的整颗心像是坠入了冰窖一般,怎么又是他…桂香大口大口地喘气,似乎要将那些不好的记忆都抹去,眼泪却还是经不住往下掉,溅在她那件兰花小外套上,晕染出一朵暗色的小花。
李明宝见桂香并不搭理自己继续唱着他编的那个段子:“女娃娃,上学堂,辫子还比课桌长,学来学去没名堂,屁股蛋子都光光!”他越唱越得意,见她没什么反应,甩开膀子往前走。旁边的胖子好心地看了看,见桂香哭成了泪人,连忙撇了撇嘴道:“那丫头哭了。”
李明宝一听乐了,连忙围了过去,眨着眼睛卖弄他那首自创的小曲,桂香死死咬着牙不看他们,猛地将那李明宝往水沟里一推,一个劲跑了。
一群男孩子见为首的李明宝被桂香这么一推,都傻眼了。这小妮子脾气倒不小呢!李明宝这种有仇必报的性格,这下好玩了!
李明宝从那水沟里爬出来却破天荒地没生气,“明宝不追吗?”
“要追你追,哥哥我这两天要去部队咯!女娃娃,上学堂,辫子还比课桌长,学来学去没名堂,白给哥哥做婆娘!”
整整一早上,桂香都如坐针毡,她怕李明宝找到她的班里来,那段记忆实在是太灰暗,桂香连想想都不敢。数学老师连着点了她两次名:“某些同学不要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不认真听课!”
到了放学的点,那人没有出现,桂香才舒了口气。
出了校门桂香脸上、手背、脖子里都一阵阵的犯痒,头发丝划过的地方都免不了一阵痒痒。一路上她挠了又挠,终于到了家,却不见单福满和李红英。
桂香点了灯,才看到手背上刚刚挠过的地方竟然鼓起了了一颗颗的水泡,再摸摸脸上也是这样,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脑子里都是邻村三麻子的脸。桂香越想越难受,干脆伏在桌上哭了。
春生进来刚巧看到这一幕,慌忙问:“怎么了?”难道是考试没考好吗?
“我长麻子了。”桂香头也不抬,只呜呜地应他的话。
侯春生依旧是一头雾水,“麻子?我瞅瞅。”
桂香哪里肯,“我都和邻村的三麻子一样了,人家只长了脸上,我满身都是,现在肯定丑得不能见人了,到时候…到时候人肯定也会叫我单麻子的。”
春生听她说全身都有,仔细看了看她露在外面的手背,一下子笑出声了,“桂香这可不是什么麻子,你生的是水痘。”
桂香一听不是麻子,立马不哭了,这才抬了脸出来。侯春生抬手测了测她额头的温度,“没发烧就好,一会痘子都出了你别挠它,等着它们结盖子就好了。”温暖的大手在她额心拂过,带了些安心。
“真的不会留疤吗?”桂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里水汽还没退去还夹着些不确定。
“不会的。我小时候也生过的,四五天就好了。这东西会传染,这几天不要见桂平就是了。”
春生简单的几句话就让桂香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桂香还想问点什么,春生却先开口了:“吃晚饭了吗?”
桂香摇摇头,她确实饿极了,“我爹和我小娘呢?”
“去邻村看大戏去了。”
“啊?放戏了啊,我也要去瞧。”说着桂香就从长板凳上落到跳到地上来,像只灵活的小兔子。
春生摇摇头打趣她:“生水痘的这几天你脸上可就跟长了麻子一样哩!去看戏是要等着人喊你单麻子吗?”
桂香有些赧然,露着两颗小虎牙傻笑:“麻子就麻子,反正还算是个好看的麻子。”
侯春生笑,转身到厨房里炒了碗蛋炒饭给她,自己却坐到方桌对面:“快吃饭吧,一会戏还剩点,带你去瞧。”
桂香抱着碗翻了翻,皱着眉问:“家里没辣子了?”
“有的。”春生早料到她要问这个。
“我去加点。”桂香说着就抱了碗往厨房去。
春生敲了敲桌沿道:“长水痘吃辣子会留疤。”
一句话就让好辣的丫头坐回到凳子上,“哎!”地一声落回到板凳上继续扒饭。春生一下笑了,他是怕她吃了辣子再多冒痘,夜里痒的难受,不过这丫头可真爱美哩。事实上,桂香长得也确实俊俏,浓眉大眼,脸上也白白净净的。
桂香撂了碗,一下拽了春生的袖子道:“快走,戏马上要演完了。”
侯春生被她猛地一扯,脚下一个不稳,将脚上的那双草鞋弄坏了,春生也不恼:“我去换双鞋。”
“你等下,我正巧要拿个东西给你。”桂香一溜烟回到自己那间屋,翻了半天却不见那双鞋子,急得一头汗。
春生在外面催她快点,唱大戏的唱完可就走了。桂香找了半天,不见那鞋子,只好作罢,出来见春生已经换了双新一点的草鞋。
一路上桂香都想那双缝好的布鞋到底去哪了?春生和她说话,也没见她回几句。到了看戏的点,人挤人的,桂香只远远看到台上那一个个穿着花花绿绿的人有节奏的运动着,全然没什么生气,她竟觉得这戏不好看。
侯春生显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回去吧,我给你讲几个好看的剧。”
桂香点点头,下了那黄土台子。
春生说了个《聊斋志异》里的故事给她听,本以为她会害怕,谁知她竟嚷着还要再听。
今晚的月亮特别亮,长了芦苇的池塘是看不见月亮的倒映的,只将那一簇簇的黑影投进漆黑的水面,没有芦苇的池塘里,银色的玉盘时大时小,随水荡漾,再亮一点的地方就能看到水面扬起的雾气了,却是显得这夜更加清寒了。
快到家的时候,桂香忽的想起来这个水痘是会传染的,“我生了水痘,明天怎么去学堂啊?”
“跟学校请个两天假吧,就说生病了。”
桂香立刻反驳道:“不行,最近学的课很难的,尤其是数学,落下了可就补不上来了。”
春生顿了步子:“我教你。”
“你?”桂香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
春生眨了眨眼道:“我爹教过我小学算术的。”桂香竟觉得春生的眼和头顶上那皎洁的月一样清亮。可明明是一样的亮,春生的眼里的月却是春天夜里的月,带了些暖意。
第7章 学习
学习
桂香那双失踪了好几天的鞋子最终在她爹脚上发现了“爹,这鞋子…”
单老汉笑道:“闺女你给我做的这鞋子有些大了,不过样子很时新,你爹我还是第一次穿到女儿做的鞋子呢!”
“哦,没…没量准…”桂香垂着脑袋一个劲地扣手指,她怎么能忘了她爹呢,给侯春生再做双棉鞋吧,不,她要做三双,一双给桂平和李红英。
入了冬,地里不长什么庄稼了,水塘村一下热闹了很多。每顿饭后,村口总有一群人在那里晒晒太阳在闲聊上几句。为首的是李红英的堂姐李梅,这个三十岁的女人,吃饱了饭最喜欢八卦李红英家的事。从前谈的都是改嫁的女人,最近却谈起了李红英的晚闺女单桂香。
女娃娃读书不上工已经是大消息了,关键这个女娃娃一跳级到了五年级班里,还是班里的第一哩!李梅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一身军绿衣服晃动得像母孔雀。
再看单家,李红英一面往捣好的芝麻里放糖,一面装了一碗放在灶台上:“桂平,把这点芝麻给你二姨送去。”白天李红英冲芝麻的时候李梅就一直说那芝麻香,现在不送点过去也不好。
“我手脏,让我姐去吧。”
桂香是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姨娘,这婆娘的男人没什么本事,李梅到处沾花惹草,还偏要说自家堂妹的不是。李梅和她堂姐家仅仅隔着一条马路,每每到了家里没米没油的时候,这婆娘就又收起那孔雀尾巴到她堂妹家里在装起了可怜。
单桂香叫了好几遍门也没人来开,这个点李梅的男人应该不在家,但她家大门还关得死死的,桂香用脚趾想也知道里面在干嘛。她二姨可没时间吃这芝麻呢!
李梅家的大门的钥匙只要一抬胳膊就能够到,但桂香才不会像上一世那样傻哩!现在进去就是给她姨娘送黄金都会被骂。从前,桂香撞破了她的好事,二姨娘见了她都是黑着一张脸。这芝麻干脆做了自己的零食。
桂香回家不久,对面马路上传来了争吵声,桂香以为只要她自己不说,是不会知道李梅偷人的事的,但隔壁的争吵很明显是她二姨父的大嗓门。看吧,虽然是重来一遍,有些人的命还是一点没变化过。
桂香她小娘已经过去劝架了,桂平显然和桂香一样讨厌那家人,拿着一把新磨好的刀给侯春生看:“哥,你瞧瞧这泥刀被我磨得多好啊!将来我要盖出咱村最好看的房子!”
桂香打心底不想让桂平碰泥瓦匠的东西:“咱们村的好看有啥用啊,你要是能画出好看的设计图,外国的房子你不也照样设计吗?周总*理也说我们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你一个男子汉怎么就不立个长志?”
桂平的眼底一下亮了起来:“对!姐你说的不错,我就要当个设计师,给你和爹还有娘设计个最好看的房子。”
“我听说这些著名的设计师都是上了很好的大学的…”
“哼,我也会上的!姐,可别瞧不起人!”桂平的性子桂香再了解不过了,只认死理,觉得对的就会去努力,那时候他想当泥瓦匠,小学一毕业就不肯再碰书本了。
李红英黑着一张脸回来,单福满狠狠地啐了一口吐沫:“我道是北村的赤脚医生给她看个什么病呢,和该被你二妹夫打。我前几天听说李梅到处说我们桂香的坏话,这下看她还怎么说别人。”
李梅到底是她二娘的堂妹,单福满这么一说李红英也拉不下脸来,桂香赶紧将盛好的饭递给她爹:“快吃饭吧,我们都饿了。”
李红英感激似的看了看她。
几场雨之后,落了场小雪,整个水塘村最终露出了它原本的颜色。期末考试一过,桂香进入学堂的第一学期也结束了。
期末成绩几天后出来,桂香又是第一名,学校老师还发了张奖状给她。春生将那早就准备好的本子和笔递给她:“开过年可要进去六年级了,好好学习。”
桂香握着春生给的东西一片眼热,这人总是这么善良,都过了冬了,这人还穿着一双草鞋,她忽的想到那双鞋子,“春生哥,你等我下。”
侯春生看她急急忙忙往屋里冲,一下笑了。
桂香再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双棉鞋:“穿这个吧,你脚上的那个太冷了。”
侯春生一下愣住了:“棉鞋我有的,这个给师父穿吧。”
“你那棉鞋看着也不暖和,我爹有的。拿着吧!你都送我那么多东西了,我做双鞋子给你就不行了吗?”
侯春生一双大眼里满是惊讶,喉头竟有一丝哽咽,他抱过那双鞋子感激道:“谢谢。”他将那鞋子翻了个,忽的拧了眉:“桂香,你这上的牛筋底花了多少钱啊!我给你!”
她一跺脚有些恼了,大眼里一下蓄满了水:“你再说这些,就是嫌弃这鞋子做得不好了,什么钱不钱的,不喜欢的话就还给我!”
春生无奈:“好,我不问了。”这丫头又不知道在哪里省得这些钱,算了等回头看看她缺点什么再买她吧。
这几天水塘村特别热闹,又到了水塘村一年一度的分鱼日。水塘村每年开春的时候,大队就会往大大小小的水塘里撒鱼苗,无论春夏秋冬,都有人起早摸黑地给这些鱼喂食,到了年底全村老小一起出动,抽干一池塘一池塘的水,老少出动到池塘里去捉鱼。
各队的队长领着自己队里的人有秩序地排好队,只等着大队长一声令下,全村老小往乌黑的淤泥里跑。你追我赶,将那大鱼小鱼捉得一条不剩。每人捉的第一尾鱼,无论大小都是可以直接带走的,之后捉上来的鱼都是不许私自带回家的,同一由大队里过了称,再按人头分配鱼的重量。
发鱼的人一面称重,一面说着吉祥话“年年有余”,过去一年的喜悦与祝福都在那一尾尾鱼里面,所有人的脸上都荡漾着暖融融的笑。
每年的腊月十六对于全村人来说就好比是小年一般,村里飘着各种鱼香味,大多数的家庭会在这一天腌上一尾螺丝青,等到过年来客人的时候炖着吃。
桂香原不喜欢黑黢黢的淤泥,但今年的这一天临近,桂香分外开始想念那冰凉的触感。今年桂香更开心,她要拉着春生一起去捉鱼。
队长一声令下,桂香一下往池子里冲,身子使劲一扑,抱了一尾十多斤重的大鱼上来,远远地朝春生挥手炫耀。谁知那鱼尾巴力气太大,桂香被它一带一个踉跄翻进漆黑的淤泥中去。
春生一个大步捞了她上来:“这么急做什么?”
桂香沾了一脸的泥,却依旧抱着那鱼不放!“你不懂,谁要是捉了今年第一尾鱼,来年全家人都会平平安安的!”她多希望她爹和桂平长命百岁啊。
春生叹了口气,抬了粗布袖子将她脸上的污泥都擦了去,“你这一会铁定要着凉的!”
桂香刚回家就在灶台边上一个接一个地打起了喷嚏,侯春生煮了一大碗姜汤给她灌下去又逼着她早早地去睡觉了。
腊月二十一到,所有在外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赶到家中,侯春生本来也是要回去的,他爹让人捎信来说要带弟弟去省城大姨家瞧腿去。单福满因此留了他在家过年。
春生在单家过年,最开心的自然是桂香,她可以提前学习六年级的课本,等到明年参加过了小升初考试,她就能就初中部学习了!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桂香越来越想见到春生。
这天侯春生将几何证明题讲了几道给她,春香忽的托着腮帮子问:“春生哥,你数学为什么这么好?”
他也不抬头,胡乱说道:“每天跟着师父算的多,练出来的!”
桂香将那笔一丢嘟囔道:“我不相信!我还是他生的呢!也没见他遗传给我!说吧!你是不是上过学?”
春生顿了顿才回了个“嗯。”
桂香还想问什么的,春生忽的又出了一道类似的数学题给她。被他这么一打断,她也忘记自己要问什么了。
往年的春联都是桂平写的,今年单福满买了红纸回来,桂平非嚷嚷着让他姐写。
“我写就我写!”桂香自然是愿意写的,只是她根本就没学过怎么写毛笔字,铅笔字她写得好看,她就不信这毛笔字能丑了!但最关键的是:她都不知道怎么折那红纸。
桂香自然不好意思向她弟请教这么简单的“工艺”,侯春生自然而然在一旁做了技术指导。
一切东西都准备好了,桂香扣着手指却不好意思写了。
“怎么不写了?”侯春生挑了挑眉问他。
“那一会我写字的时候,你可不许看!”
“哦。”侯春生实在看不出这丫头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让他还是到里屋去了。
桂香捏着那毛笔,大约是觉得拿毛笔的姿势太别扭了,直接像握铅笔握着那笔,沾了漆黑的墨汁,颤颤巍巍地写了个春,春生正好抱了东西往外走,一低头,扑哧一声笑了。桂香窘住了,脸上一时和她手边的红纸染成了一个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