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仍坐在堂上,等到她人影瞧不见了,才转头看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伸手将那盏茶推远,脸上已没一点笑意的傅挽,“你这么对她做什么?”
“没什么,”傅挽垂着眼,专心看着扇面上的画,“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起身,朝坐在上首的纪氏一点头,“娘平日里也多防着她两分,我前头事情多,就先去忙去了。”
心中有气,傅挽脚步就快了几分,走过垂花门时差点撞到人。
扶书往后退了一步,冷不防手肘敲在了石墙上,抬眼时瞄见了傅挽的脸色,忍了没做声,只低声禀告,将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六爷,余刺史明日在宣眺楼设宴,请了杨州城几家富商,帖子已经送到了咱府上。”
傅挽“恩”了声,转身就走回了她的满贯堂。
她坐在窗前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直到午膳摆好了才挪位。
服侍着傅挽用了午膳,扶书刚回罩房,就看见了早在里面等着她的扶画,手边还放着盒刚开封的膏药。
她猜人的心思真是一猜一个准,忍不住眼眶就有些发热。
“行了,瞧你眼皮子浅的,主子不就是给了一盒跌打药罢了。瞧你的模样,要真的能行,真是巴不得扑上去给主子以身相许了。”
听扶画调笑了她一句,扶书伸手按了下真有些湿润的眼角,笑了一声。
“我这泪又不是为我自个掉的,你看六爷那是多好的人,偏到处受人闲气,父母兄长,没一个靠得住的,底下好容易有了两个弟妹,偏年纪又小…”
扶画给扶书揉着胳膊,将那药力都揉了出来,边就回了句。
“六爷那可是遇难越强的人,你还不信她啊?”
不提两个丫头在罩房里怎么变着法子夸她们的主子。
傅六午觉醒来,伸了懒腰就坐到了窗前,提笔写了几行字,看着不甚满意,扔了笔就跑去她大哥的幽客堂,从她大哥立在地上的画篓里抽了幅画。
第二日她就带着这幅画去赴了余刺史的宰羊宴。
请客之人是堂堂一州的刺史,自然不能让刺史大人等着她,因而虽说的开宴时辰是巳时三刻,傅挽还是提早了两刻到场。
刚进了宣眺楼,掌柜的就亲自迎了上来,朝着傅挽笑得明媚。
“小老今晨起床就听见了喜鹊在枝头叫,原来是今日六爷要登门了。”
傅挽咧嘴一笑,浑然是人傻钱多的模样,抬手就给他扔了个银锭子过去,“行了,奉承话别说,告诉爷,楼上都到了哪几位,又是谁来你这定的菜?”
掌柜的一掂量就知道那银子少说也有十两,脸笑得更开了。
“刘家二四两位少爷,顾家三少爷,城北张家大少爷,邱家二爷…这几位都来了,这菜单,却是刘四少爷亲自过来点的,点的都有…”
一连串菜名报下来,正好也到了包间门口,掌柜的识趣地退下。
站在门口的跑堂殷勤地给开了门,得了扶琴赏的一个荷包。
而进了门的傅挽扫了眼满堂眼熟的人,拱手笑眯眯地叫了一遍,摇着扇子坐到了位置上,翻过倒扣着的杯子,给自个倒了杯茶,“傅六与诸位也算是好久不见了。”
她笑得人畜无害,在场几人却是在心里狠狠地呸了声。
这杨州城,说不要脸还真没谁比得上傅六。
偏偏她不要脸还心狠,把人逼得倾家荡产时,那脸上的笑都是明媚的。
不然这众商云集的杨州城,哪轮得到她傅六的万辉粮庄占了粮庄的大头。
傅六这人,说起来就八个字,恬不知耻,得寸进尺!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要铺垫的背景略有点多,后面会加快点剧情的,么么~~~


第6章 风波渐起
此时余刺史没来,想着要讨好他的众人都还站着没坐下,独傅六一人老神在在地坐着,一杯龙井茶喝得和什么琼浆玉液似的。
众人无声,独刚才也被半排挤在人群外的刘四少爷上前一步,坐到了傅六对面,也学着她的样子倒了个杯茶,只动作像了,风流神态却差了七分。
他也有自知之明,朝着傅挽朗润一笑。
“六爷一来,咱们这可就真是蓬荜生辉了。”
“好说好说,”傅挽脸皮厚,这种夸奖接受起来完全不在话下,伸手摸了把自个的脸蛋,颇为自得,“爹娘给了好相貌,害得小爷我每日晨起梳妆都困难啊。”
这话就是不要脸地说每天早起都被自个帅晕了。
刘四一笑,目光就在傅六脸上落下。
傅六这话,还真没多少水分。她那张脸,若生成了女儿身,傅家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就是眼下生成了男儿,也照样赢得满楼红袖,不要钱都要上赶着服侍。
如今杨州首富姜家的嫡幼女,可是哭着喊着要嫁给傅六。
包厢里的众人正被傅挽这句厚颜无耻的话说得直翻白眼呢,门“吱咯”一声响,进来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带着儒士方巾,脸上挂着温润的笑。
“诸位来得都早,看来是我来迟了。”
“余刺史客气了,你日理万机,能抽空前来,已是对我等的莫大荣耀了。”
邱二爷算是在场人中资历最老的,邱家的布庄在杨州城也是稳扎稳打的老字号,他说起这句话来,不见谄媚,却也让人心生愉悦。
于是主宾入席,流水似的菜一盘盘往桌上放。
傅六一开始坐的就是最不惹眼的位置,争取今日不成为被宰得最惨的那只羊。
但她这“最不惹眼”,连一盘菜的时间都没有支撑过去。
刚拿筷子吃了口菜,坐在上首的余刺史就带着最和煦不过的笑,和坐在他右手边的邱二爷唠嗑,“我先前在怡州任职时,就曾听说过杨州城是鱼米之乡,尤其是只产于杨州城一家粮庄的紫粳米,据说连镐都的大族都排队等着买。”
邱二爷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很快回复,看向正把个烧茄子夹到嘴里的傅挽,“余刺史这算是问对了人,万辉粮庄的那位爷,就在咱们席面上坐着。”
嘿,瞧着说话的艺术,什么叫她还在席面上坐着。
等会儿还能将她也当成菜,切吧切吧吃了不成?
傅挽将那口茄子吃到嘴里吞下,拿起放在一侧的扇子一敲,朝邱二爷拱了拱手,“傅六这就先谢过二爷的引荐了,只盼日后我爹到二爷私开的赌坊作乐时,二爷能让手下人通融通融,别给我爹大的筹码,好保住我的钱袋。”
这话出口,席上就有人憋不住了,找到时机就嘲笑傅挽。
“傅六你钱挣得再多又如何,顶头两个哥哥不经事,又摊上了这种混吃等死的爹,”说话的张家大少爷捂着嘴笑了声,“听说你娘还老爱散财,一月要布斋三次?这是当自个是菩萨了?怎么这时还不见她去西天归位啊?”
张大少爷上个月刚在花楼里吃了傅六的鳖。
他看上个新来的花魁,那花魁却只瞧上了傅六,一群人里,只给傅六开了门,往她怀里塞了个鸳鸯戏水的大红肚兜,细细的一条红线还绕在花魁嫩白的指尖。
当时满楼叫好,同去的刘四也在笑,气得他脸都涨成了青紫色。
傅六施施然起身,摇着扇子就进了那花魁的房,大被好眠了三日。
那扇闺门再打开,出门的花魁两条腿都在打着颤,眼底下一片片乌黑,更衬得神清气爽的傅六天赋异禀,技艺超群。
他这时这般说话,向来笑眯眯的傅挽却站起身来就把那盘烧茄子盖到了他脸上,“张祖德我告诉你,骂人不骂长!下次说话你最好给我留够口德,不然盖你脸上的就不是一盘菜,而是一具棺材了,小爷我让你下辈子都后悔转世当人!”
傅挽这盘菜砸得毫无预兆,不说被油污盖脸的张大少,就是余刺史也愣了。
满堂寂静,砸完人的傅六却朝余持重一拱手,脸上又是笑眯眯的模样,“我这人脾气冲动了点,最见不得人说我的坏话,让余刺史见笑了。”
余持重眼神一敛,还没想到这话要怎么接,坐在他左手边的刘二少爷就飞快地接了嘴,试图打个圆场,“傅六你这也太冲动了,张大又没说你的坏话。”
刘二接了嘴,傅挽就正好能转头看过去,恰恰没错过刘四抿了下的嘴角。
她在心中冷笑了声,确定方才猜测出的念头,脸上却是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刘二你这话说的真是不孝不悌,旁人问候令堂,难道不比问候你更严重?若是今日有谁说令堂为何不给刘四的生母让位,你也能忍下这口气?”
不等刘二炸回来,傅挽就转身面对余刺史,气愤之极,“傅六性子直,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今年这旱灾谁都没预料到,粮库连往年的一成都收不进来。粮价眼看着就要涨,谁脑子锈钝了才想着在这时候出粮,白瞎了这老天爷给的机会。”
傅挽站直了脊背,话说得和街头耍狠的二流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反正我傅六今儿就在这放一句。这时候要我的粮,就等于要我的命,不管是谁扑上来,我傅六都带着全家老小和他拼命!”
这一出戏转得太快,余持重才把万辉粮庄提出来,后续的众人贬低,刺史相护,傅六感念的戏份还没来得及上演,傅六就耍了狠,把话都堵死了不肯给粮。
偏她这一出戏铿锵地唱下来,还能朝余刺史拱手,真诚地对他说甜话。
“傅六虽孤陋寡闻,也知余刺史在怡州万民传颂的嫉恶如仇的盛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特备薄礼一份,愿刺史笑纳。”
她伸手往自个腿边的凳子里掏,将刚才顺手塞到凳子下的画卷拿了出来。
“幽客居士的最新画作一幅,刺史看看可否喜欢。”
原本看她随意地从凳子肚下掏出一幅画来,众人还以为是街边的书画摊子上随手买来糊弄人的,却不想傅六张口就报出了幽客居士的名头。
刘四就坐在隔了一个的位置上,自然看见了刺史打开画卷上的金印。
真迹,这居然是幽客居士的真迹!
傅六她是从何处拿来的幽客居士的新作?
自幽客居士三年前在一家名为晋江的书舍里大火,被文人墨客争先收藏后,这位幽客居士的画作价值在一夜间就翻了倍,据说连当朝十二岁的幼帝寝宫里都挂了一副,日日观望,爱不释手,更是金口玉言夸赞过——
当朝只有幽客居士能当得起金印。
这一句话,原本已需千两白银才能购买的画作,更是在一夜之间疯长成了千金难求。拥有者更宝贝,渴求者更疯狂,牟利者更兴奋。
而偏在这种时候,幽客居士明言身体抱恙,将减少作画。
此等盛名之下,非但不现身人前接受追捧,更是急流勇退,重归质朴。
幽客居士的言语表率,瞬间成为士大夫之流的楷模,称其不愧是画兰高手。
这样千金难求的画作,傅六居然就把它扔在了凳子底下!
一时间,在场众人看傅六的眼光都带了八分嫉妒。
傅挽摇着扇子,弯唇浅笑的模样,完全就是个不知风雅只懂风流的公子哥,“看来这礼算是送到了余刺史的心头上了,也不枉我为此废了老大功夫。”
从她的满贯堂跑到她大哥的幽客堂,再从画篓里随便捡个来,也真是挺累的。
余持重将画卷一收,小心折了交给进来的侍从,看向傅六的笑里,和煦之外又多了几分亲昵,连眼神里也带了几丝亮光。
“傅六爷这相当是给我送了千两黄金啊。”
傅挽心里一咯噔,愣了一瞬没接口,余持重已经转过头去,招呼众人用膳。
“我光顾着与傅六爷亲近了,却是忘了让诸位用膳。宴席甚好,诸位可不要与我客气。”
其余人点头说着客套话,都觉得这次已经让傅六出了大风头,得了新任刺史的青眼,哪里还肯再落人后,剩下的宴席里,都没让傅挽再多说过几句。
最后宴罢出宣眺楼时,好几位都已经站不住脚,由着小厮扶着。
傅六也被灌了不少酒,上车时看着也是熏熏然的模样,整个人都靠在扶着她的扶琴身上,是不是还伸手在她脸上摸一把揩油,与众人嘚瑟。
“你们只有小厮,我却有美婢,善哉善哉~”
被扶琴扶着上了马车,傅挽撑着车窗打了个酒嗝,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咱们新来的这位刺史不对头。”
她不能确切地说出这位刺史哪里不对,但是今天遭遇的事,让她有一种,对方很急切地想要将她绑到同一条船上的感觉。
先前让她自动献粮的事被她截胡了,她为了避嫌,送的又不是明面上的真金白银,但这刺史转头一说,就变成了她给他送了千两黄金。
千两黄金啊,贿赂个稍微落魄点的侯爷也够了。
反常必有妖。
傅挽扶着额头,吩咐扶琴,“去查查咱这位新来刺史的来头。”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涨得贼慢,在考虑要不要蹭玄学…
如果看见明天更新在凌晨两点出现,请不要奇怪…


第7章 打破布局
寅时三刻,大殿上的朝会也开得差不多了。
谢郁穿着缩小版的冕服,窝在空旷的龙椅上,借着袖子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哈欠,看到下面有臣属出列请奏,赶紧挥手同意。
只是他听着听着,越听明白内容,心里就越发虚,忍不住转头去看他皇叔祖的脸色。
臣子奏请时不允许抬头看陛下的脸色,自然也不敢去看如今代为摄政的辰王的脸色。
因而那右谏议大夫对辰王糟糕的脸色一无所知,还在继续陈词,“…故而,臣以为,为子嗣兴旺计,辰王应早纳王妃,绵延子嗣,为我曦朝皇族绵薄血脉尽一臂之力…”
“右谏议大夫的言下之意,是想让孤的子嗣,与陛下日后的皇子争这皇位?”
突然入耳的冷冽话音,让滔滔不绝的右谏议大夫卡了壳。
这话里的用意太过险恶,就算是私底下,他也绝不敢点个头,又何况是当着陛下的面。
不知自个在几位老狐狸的博弈中成了枪头鸟的右谏议大夫吓得冷汗淋漓,往前扑倒在地,颤声请罪,“臣…臣绝无此意。”
“既是无此意,孤何时成婚,与尔等何干?”
辰王站在七阶御阶上,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阶下几位老臣身上滑过,“孤的婚事,只有孤的长辈能够置喙,各位是否?”
这“长辈”两个字抬出来,朝中谁还有人能接上嘴。
辰王谢宁池,那可是先帝都要叫一声皇叔,当今还得叫他皇叔祖的辈份。
当年曦太宗年近五十又得一子,打破了谢氏皇族一脉单传的魔咒,喜不自禁之下,幼子刚满月就将其抱到了大殿之上,置于怀□□商朝政。
而辰王诞生之际,其太子兄长,后来的睿宗谢渊,已年过三十,所得一子,即为先帝肃宗都已十二有余,皇位传承有望。
因而这天家父子兄弟叔侄之间,不涉及权势,竟难得其乐融融。
先帝肃宗崩于庆元十二年,当时幼帝谢郁年方八岁。
先帝在病榻前托孤皇叔辰王,金口玉言若是幼帝品德有失,辰王应取而代之。
然多年来,辰王虽已将态度摆得分明,底下这些肚子里曲曲绕绕太多的老臣子却还是不信,非要从各种角度确认他无此心。
不然当年谢郁登基,他及冠之际,为何朝中老臣只字未提让他纳妃一事?
就是怕他生个子嗣来,在辈分上长出幼帝许多,兼他手握朝政大权,又有先帝遗旨庇佑。
若他想争权,原先先帝在时摆明车马要效忠太子谢郁,好几次与他作对表决心的朝臣们难以站位。故而刻意避免,将家中适龄女子纷纷外嫁。
谢宁池对他们这种鄙陋的做法嗤之以鼻,如今更是看不上眼。
只是他惯常是端方严肃的模样,斥责还行,真的与人抱怨说谁谁谁这么做我很看不上眼之类的,就掉了他谢氏皇族皇叔祖父的档次。
早朝散,百官缓步而出。
谢郁一撅屁股,从御座上蹦下来,拎着冕服的下摆就屁颠屁颠地朝着他皇叔祖追过去,嘴里可怜兮兮地讨着饶,都没让他皇叔祖转过头来多看他一眼。
好嘛,他知道这件事要怪他不该起这个头,但他还不是为了皇叔祖的终身幸福考虑——男子二十五周岁而不娶,那可是会被强娶的!
他可不想随便找个皇叔祖母来恶心自己。
追到了太成殿,他皇叔祖还是不搭理他。
谢郁一跺脚,就要站在殿门口耍赖,“皇叔祖你害羞作甚!我爹在这个年纪,都已经有我了!”
已经在殿中坐下,翻开奏折看的谢宁池抬头看了眼这个不省心的小东西,一句话就将他驳倒了,“我爹在这个年纪,我娘都没有出生。”
曦太宗四十九岁得幼子时,幼子生母宁贵人只有二十一。
谢郁掰着指头一算,发现还真是如此。
于是他苦着脸认怂,怎么办,皇叔祖说得真的好有道理,我反驳不了啊。
还不够英明神武,道行在他已经历练了多年的皇叔祖的对比下完全不够看的幼帝谢郁站在门口苦闷地思考着对策,冷不防身后快速地有个人在靠近。
谢郁被吓了一大跳,立即往旁边蹦开,转头看见快步而来的大监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的托盘上放着的一个浅粉色的信囊。
他突然安静下来,倒是让谢宁池略有些疑惑地抬头看来。
然后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浅粉色的信囊。
这迟到了好久才出现的信囊让他立即舍弃了那些个乏味之极还满是套话的奏折,起身大步走来,伸手拿起那信囊,还斥责了一句大监。
“动作如此拖延,难当大任。”
大监垂下头苦笑,这可是让鸿雁驿馆快马加鞭送来的,从杨州到镐都才用了三天,一入镐都的地界就有人快马加鞭地送入宫中,又由他们一路小跑地传递,真是没人敢在这事上拖延啊。
但没辙,摄政王心急如焚地等着,就是一刻钟也像似一年。
那信囊开口,一把干枯毛糙的沙土就从信囊中溜了出来,漏过谢宁池的指缝,掉在连一丝灰尘都没有的大殿的石板上。
他抬头,看向大监。
那眼神连朝中的老狐狸接受到都要心下发颤,又何况是他们这些当奴才的。
大监腿肚子一颤,“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才绝没损坏过,知道这是王爷您的珍贵物件,一路都是小心谨慎地捧过来的…”
谢宁池听他求饶听得心烦,脸色更冷,威压也就更强,“闭嘴!”
大监一个字说到半个,立即住嘴停了声,将嘴闭得牢牢的。
小皇帝谢郁在一旁看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这皇叔祖小小年纪就辈分老高,从小就是肃着张脸对人的。
生母宁贵人在生谢宁池时就难产逝世,曦太宗怕着宝贝眼珠子被后宫妇人谋害了,五岁前都亲自带在身边,亲自开蒙,亲自手把手地教养。
因而谢宁池还在吃奶就见遍了朝臣,被曦太宗抱在怀里见识了百官朝拜,三跪九叩的盛况。天长日久,自然养出了一身慑人的威仪。
有时他并未生气,一个眼神丢过去,对方已觉他怒气大盛,下一瞬就要发作。
镐都中稍微不那么怕他的人,也只有他从小带大的小皇帝谢郁。
耳边清静了,谢宁池终于有了好心情打开那份久盼不至的信,逐字逐句地看。
只是越看,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细致地看了后又重新梳理了遍,谢宁池已真有几分怒火,压抑着冷声吩咐,“将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侍中、侍郎,并户部、吏部尚书都请到议事殿来。”
几位被忽然传召的长官原本都在衙门当差,匆匆走过大殿前的石阶,看见等在殿门前的曹大监时,赶紧停下脚步探探口风,“不知辰王所召何事?”
曹大监不敢多说,只能含糊地应答,催促几位重臣快些移步入内,“…这事怕是严重得厉害,各位大人还是快快入内吧。”
入议事殿,听着辰王将事情简单转诉后,几位长官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秋末收粮,再过半月就是清点赋税,粮食入库的时候了,他们居然到此时才知江平七州已干旱两月有余,粮食几近颗粒无收。
这般严重的中央与地方的信息传递失实,中间说没猫腻,谁信?
尚书令算是其中关系最严重的长官,略一停顿,就先质疑起消息的真实性。
“不知辰王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若是有信件往来,可否让下官一观究竟?”
尚书令说这话,除了证实消息的真实性外,还想看看那信中是否有提到直接关系的人,若有,他定然要早做准备,免得在此事中被打了闷棍。
地方这般大的事情都能瞒住,在中央定是有内奸从旁佐助。
“你办事失职,吏户两部如同虚设。杨州遭此重灾,户部只字不提;怡州调任杨州的刺史延期半月还未任职,你更是半点不知,如今还在这质疑孤的消息来源是否真实?你莫不是以为孤有闲情与你开这等玩笑?”
辰王冷着脸也冷着声,将尚书令骂得跪在地上站不起身来。
连带着被点到名的吏户两部尚书,也跪在两地,两股战战,通体发寒。
谢郁坐在御座上,摇了摇头,觉得这些个早早就和他投诚,表示会支持他的队友实在是一个比一个蠢,有比没有还来得糟心。
那信囊他皇叔祖连给他多碰一下都舍不得,还能给这榆木脑袋看?
真是想得美,哼!
辰王用严肃端正的措辞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心下的怒火勉强消了几分,转头却发现自个还得给这些个只盯着萝卜看的驴子出主意,又觉得有气堵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