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东方玉一时也无法可想,只抚他头顶叹道:“那两位皆非寻常之辈,即便遇到意外也必能解决,耽搁想必只在一时。辛苦你再跑一趟,带人前去城门口恭候,若能接到人,便迎他们回来。”
小家丁应声后匆匆离开。东方玉停留片刻,便也转回厅去。
贺段二人自树干后转出来,贺修筠笑道:“东方庄主为人当真不错,对家中下人疼惜得紧。”
段须眉冷哼一声,听她续道:“看来今日这宴席,想来不会太沉闷了。”
段须眉瞧她双目发亮兴致勃勃,越发觉得看不透她:“你倒半点不担心,你究竟来此为何?”
贺修筠微微一笑:“来寻一个人。”见段须眉明显不信的模样,笑道,“我骗你作甚?实话跟你说,若非提前得知那人要来此,这东方家的家宴,还不值我走这一遭。此时他想必也已到了,你若愿意,不妨随我前去一见。”
左右无事,段须眉又对她多有好奇,只思虑片刻,便随她一起回大厅去。
第2章 赐你一杯鸩酒(下)
将近午时,宴客厅中已坐满宾客,贺修筠领着段须眉穿行其间,依旧引来各色瞩目,却照例无人上前搭讪。直走到离主席不远的位置,贺修筠这才站定,目光自席间一干人等扫过,有些失望的咦了一声。
段须眉讥讽之言堪堪要出口,瞧她面上失落颜色十分真切,话出口就变成了:“或许那人并不在主席位中,不妨再四处转转。”
贺修筠摇了摇头:“以他的身份,若来此必定要坐主席的,此刻未至,想必他不会来了。”恹恹片刻,复又打起精神,指着主席位中几人轻声道,“适才东方庄主说道南宫家与瞿家,皆与东方家同列武林七大门派,除他们以外,此刻东方老爷子身边坐的那四人,便是慕容家家主慕容承、神行宫掌门龙腾、麒麟门门主段天行、苍穹派掌门方愁,此番聚齐,倒也难得。”
二人站这半晌早已引起主桌注意,东方玉起身向贺修筠抱拳道:“贺楼主,请来此就坐。”
贺修筠笑一笑,心知肚明这两个位置原是留给南宫与千秋门之主,也不与他客气,拉着段须眉便坐了主桌最后两个位置。他二人一个“青楼之主”一个混饭吃的小乞丐,名声已然在整个厅中流传一遍,此刻大喇喇模样,便瞧得周遭一些人面色不那么好看了。
将这一干细微变化看在眼里,东方玉正想发话,却听贺修筠问道:“恕在下多言,敢问登楼谢公子今日来否?”
她这“谢公子”三字一出,席上便有两人闻声色变。一为东方玉左侧白裘玉冠的年轻男子,此刻正挑眉看她。另一人却是段须眉,可惜此刻贺修筠注意力已不在段须眉身上,自未发现他一瞬深沉下去的面色。
华服青年笑道:“适才东方庄主口称‘贺楼主’,莫非是望岳楼贺修筠贺姑娘?”
颔一颔首,贺修筠道:“阁下是花溅泪花堂主?”
他二人此前从未见过,此时只观外貌与周遭情形,一语道破对方姓名,俱都十分笃定。
华服青年朗笑起身,朝贺修筠深深一揖:“闻名多年,今日始见,在下登楼花溅泪,见过贺小姐。”复又笑道,“谢堂主本拟今日亲来为老爷子贺寿,不料楼中有事耽搁,便令我先行来此,不敢耽误老爷子寿宴。”
听出他语中有未竟之意,贺修筠半含期待半存疑:“你是说谢公子稍后将会来此?但他一向看重楼中差事…”
“并非大事,耽搁不了太久。”花溅泪察她秀美面容,忽的促狭笑道,“谢堂主若得知小姐在此,此刻只怕插翅也要着急赶来了。”
贺修筠面上一红。
二人这一番对答,瞧得周遭一行人大感惊诧。只因众人之前心里对这美丽少女或多或少都暗存几分轻视,颇觉她身份上不得台面。而这花溅泪花少侠,年纪虽轻,却已是天下第一楼登楼的中坚力量,与楼主谢殷的独子谢郁分管登楼千山堂与日暮堂,乃是江湖年轻一辈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样的人却弗一见面就朝一个“身份上不得台面”的少女行礼,更兼适才二人提到“谢堂主”,竟似与这少女真正有关联的乃是千山堂堂主谢郁,这又如何不令众人惊奇?
仿佛对众人这番心思了然于怀,花溅泪忽向贺修筠笑道:“以贺谢两家关系,你我虽初次见面,花某却并不当小姐是外人。然则适才花某向小姐施礼,却不因小姐身份尊贵,全为感谢贺楼主冰雪皆肝胆,仗义疏财,望岳楼多年暗助登楼惩奸除恶,救助民生,施恩不望报,正是侠义之楷模,令我辈如何不心折?”
“正是如此。”东方玉亦含笑向贺修筠施了一礼,“去年雍州旱灾蝗祸,桓阳城亦遭大难,望岳楼卫贺二位楼主于此危急关头慷慨相助,不但使城中十二家米铺放粮施粥,更请来当世名医,消弭一场疫症于无形。若非如此,又何来今日这一场寿宴?此番请楼主前来,家父亦曾言,二位楼主但有驱策,我东方家莫敢不从。”
东方渺捻须颔首,正与四派掌门细说当日之事。其余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低低的议论声不绝。唯当事人一人面色不变,笑意款款,风致高雅——事实上自来此处,除提到“谢公子”三字之外,贺修筠原就不曾为任何目光言论转换过脸色:“花堂主与东方庄主委实过誉,家兄与我原是行商之人,向来只逐利,不追名。做这许多事,固然有一份善心在,却也不否认是为我望岳楼作长远之计考量。”眨了眨眼,她面上忽露出些许调皮的笑意,“今日二位当着诸位英雄好汉为我说这许多好话,来日我望岳楼进账想必不菲,便在此多谢二位了。”
厅中一干江湖中人原为对她认知之前后转换正有些尴尬,此刻见她既不居功,亦不自谦,落落大方模样,适才还认定她举止豪放有辱斯文的,此刻又觉她坦率爽朗,分外可爱了。
“贺谢两家是什么关系?你与谢郁又是什么关系?”忽听身边一道声音发问,语声清冷。贺修筠一怔回头,见发问之人竟是段须眉,面色十分不好看。
二人相识这半晌他少有脸色平和好看的时候,贺修筠一时也未多想,随口道:“谢贺两家乃是世交,至于谢公子与我…自幼相识。”
段须眉冷冷一晒:“他就是你此行要找的人?”
贺修筠面上又露出几分罕见的不好意思,微红了秀颊点了点头。
再不多言,许久段须眉喉中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冷笑,几是咬牙切齿挤出两个字:“…很好。”
贺修筠忙着应对众人,注意力又早已不在他身上了。
花溅泪倒是注意到他形态怪异,只是他听惯贺修筠不拘小节的各种事迹,只当这又是她“路边捡来”的朋友不留痕迹微微蹙眉,复又与众人说笑到一处。
时值正午,南宫世家与千秋门之人仍未前来,再等片刻,东方玉终究不好令厅中宾客一起等候,便也吩咐开席了。
席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贺修筠知段须眉性子别扭,不时为他布菜,某一回转身之间眼前忽的被甚物闪了一闪,她微微留神,忽的轻咦一声:“东方庄主,你鬓边何时生出白发?我先前竟未注意呢。”
东方玉闻言一愣,低头瞧了瞧自己发色,便也呆住了。
一时之间生出一根白发尚有可能,却怎能生出一簇白发?
周遭之人见此情形,不约而同便低头瞧自己发丝,片刻震惊抬头,相顾骇然。
贺修筠也自怔怔瞧着自己颊边一缕白发。
身侧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贺修筠转过头去。段须眉正挑起她适才为他布置的菜色不紧不慢入口,与他先前吃蜜饯一般,神情间很是怡然享受。头发与他整个人一般脏兮兮乱糟糟的,却黑如密云。
不理会她目光,段须眉又吃了几筷,这才轻声叹道:“大家都是人,怎的就非得让不如自己之人不好过呢?先前我想着,若得人客客气气请我进来做客,我也客气一些好了。却非得让我受伤流血…”
他缓缓站起身来,目光自厅中骇呆的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在此间主人身上,偏了偏头:“我这人素来小气,诸位既令我受伤流血,我便投桃报李,赐诸位一杯鸩酒好了。”
他一句话说完,厅中便有七人同时动了,正是此刻与他同坐一桌的七人:东方渺、东方玉、慕容承、龙腾、段天行、方愁、花溅泪。
七人兵刃在手,迅捷无伦朝段须眉扑过去。
段须眉却要更快。
他仍在喝着酒。
身体却忽然平地拔高了数尺,堪堪避过七把兵刃招呼。
七人一招未中,顷刻间已转换招式。花溅泪手中折扇扇开,扇出一蓬牛毛般的细针,朝段须眉呼啸而去。
段须眉尚在半空之中。
轻叹一声,他将杯中剩余半杯酒凌空洒出。那酒顷刻化作千万点,竟蔓延至整个大厅,映衬窗外折射进来的日光,点点闪烁,原该是美景,此刻却成催命符,朝厅中一干人等当头泼去,竟似比即将扑满段须眉全身的牛毛针还要凌厉。
段须眉不紧不慢喷出了一口酒。酒雾迎上牛毛针。
叮地一串细响,众人躲避水珠后凝目看去,一整蓬牛毛针悉数散落在地,根根断裂,竟无一根沾染段须眉。
他们所想没错,那酒雾酒珠确比牛毛针更要凌厉。他们躲得也没错,方才若有人托大不动,此刻沾在身上的就不是酒珠,而是血洞。
但真正摄人的并非漫天酒雾为杀器。
而是名为段须眉之人的武功内力。
他有多大?可有二十?
他一口气将酒雾吹作钢针,他内力有多深厚?
在场之人再不敢自信凭东方七人便能一举拿下段须眉化解此番变故。方才宥于中毒不敢擅动之人此刻纷纷握了兵刃在手。大厅中冷光乍现,叫人不敢逼视。
东方渺七人确拿不下段须眉。
因为他快,他太快。
下一刻他忽然又坐在了贺修筠旁边,似从未动过,而东方渺几人还在两张桌子以外。一手拿捏着贺修筠颈骨,一手端起一杯新酒,段须眉陶然嗅酒香:“你内力不错,至少不该在一招之间被我掣肘。”
他这话,却是对贺修筠所说。
她此刻就在他掌中。
他捏她根骨,而知她深浅。
她是自厅中人得知中毒后唯一至今稳坐原位之人。
方才那酒雾,也没有任意一滴洒向她身上。
唯此,姓段名须眉之人才愈显可怕。
沉默片刻,贺修筠道:“我看到了众位动手的情形,我不愿在情形未明之前加剧毒发。”
她说的是实话,更是提醒。
此刻这大厅之中,唯段须眉一人黑发如瀑,唯她一人鬓边丝只白一缕,一干人等双鬓都已斑白,东方渺、花溅泪七人更为醒目,直如暗夜之中,漫天繁星。
无论众人何等惊怒交加,此刻终于再无一人敢擅动。
段须眉饮一口酒,叹一声气:“我承你裹膝之恩,原想饶你一命,哪知你…造化如此。”
贺修筠眉目清澈凝视着他:“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
段须眉温声道:“你与谢郁,是何关系?”
短短一炷香时辰内,这话已是他第二次问出口。
第一次问时,贺修筠漫不经心敷衍了他。这一次问,他态度比第一次好,语声也比第一次更温柔。但众人毫不怀疑,贺修筠若说错一个字,那一段纤细的脖颈下一刻便要了断生机了。
花溅泪微微色变,不动声色上前两步。
段贺二人视如不见。
与段须眉对视半晌,贺修筠细声细气道:“家中为谢公子与我自幼定亲,我二人乃是未婚夫妻。”
这话放在寻常之时不啻平地一声雷,放在此时,众人却哪有精力来关注?
段须眉眨了眨眼,蓦地竟轻笑出声:“这真是…太好了。”说话间慢慢地,收回了放在她颈骨间的那只手。
直到那杀机敛尽,花溅泪这才轻吁了口气,朝贺修筠抱拳道:“小姐处变不惊,风度令人心折。”
贺修筠望他鬓边白发,却神色安然,不惊不惧,甚还带着一丝残留的对她关怀之情,亦朝他嫣然一笑:“花堂主先人后己,亦叫我心生佩服。”
花溅泪转向段须眉道:“敢问阁下,我等身中之毒,可是‘绕青丝’?”
此话一出,饶是极力作镇定的东方渺、慕容承几人也不由得勃然色变,东方玉更是骇然上前几步,脱口道:“绕青丝?!”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段须眉笑吟吟道,“好教各位得知,诸位身中之毒,正是‘绕青丝’。此毒被称作百毒之王,万金难求。在下今日为了让诸位好生享用,可将毒圣昔年存下的量一次用尽了,自觉颇有一掷万金的豪气,诸位以为如何?”
他手执酒杯,笑意淡然,侃侃而谈。身材瘦小,面如锅底,衣衫破烂。气度恬静从容,却早已不是先前那任人欺凌的小乞儿,又似方才那一息间与上百人交手的可怖之人全然与他无关。
东方玉面色铁青:“阁下究竟是谁?与我东方家有何仇怨?即便当真与我东方家有仇,冲着我来便是,为何要在家父寿宴上布下如此剧毒?今日这厅中所有人皆因我东方家邀约而来,我一家出事不打紧,却不敢牵连他人!”
段须眉笑道:“我与你家素无恩怨,与这厅中所有人么,自然也无仇怨。之所以在你家下毒,原是受人之托。至于我是谁,”他顿了一顿,一副好好脾气有问必答的模样,“我姓段名须眉,做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若说有甚特别之处,大抵是旁人见到我,往往喜爱酸唧唧的吟两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诸位可有听说过?”
东方玉原本铁青的脸色,登时便化作惨白。
第3章 关山月,伤离别(上)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说的是一个人。
一个十分可怕的人。
那个人曾经青天白日潜入皇宫大内,在数千禁卫军包围中收割某位宠妃的性命;曾经闯入刑部大牢,将六扇门花大力气追捕、甚至在登楼襄助下才终于抓获的嫌疑重犯扬长带走,一天后却又将嫌犯头颅堂皇悬挂在刑部正门外的旗杆之上;曾经在一夜之间,以一己之力,令魔门某个分支再无踪迹。
他拿人钱财,要人性命。
世人不知他姓甚名谁,年岁几何,身材相貌。只知他有个名号唤作关山月。
关山月,最是伤离别。
而今他们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段须眉,是否意味着所有知道之人即将与人间永别?
东方渺、慕容承、龙腾、段天行、方愁几人站作一排,手中兵刃握得更紧,全神戒备。比起百毒之王绕青丝,这个男人本身显然更叫众人忌惮。
“不必急着送命。”挥了挥手,段须眉一派淡然,“我说了,我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诸位的性命对我无甚吸引力,甚至这绕青丝之毒也并非我所下。左右都是买卖,诸位若能拿出令我满意的报酬,便当赎回自己的性命了,如何?”
东方玉眉头紧蹙:“敢问阁下拿的是谁的钱财?又要替谁消灾?绕青丝之毒若非出自阁下之手…”他环顾厅中,目中冷厉之色一闪而过,“今日这大厅之中,除了阁下还另有不轨之徒?”
段须眉好心道:“不是这大厅之中,而是你们东方家之中。”
“锵”的一声,却是麒麟门段天行抬剑指向东方玉。
东方玉瞠目结舌:“…段世叔?”
“关山月再了不得,仅凭一己之力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给厅中所有人下毒?”段天行冷冷道,“你敢证此事与贵府全无干系?”
东方玉苦笑道:“此等境况之下,在下又如何能够自证?今日全凭诸位信我东方家素来行事了。”
段天行神色不变,手中佩剑仍稳指他心口:“非是我不愿信你,只是到了此时,在下这才察觉今日之事早有不妥,绝非临时起意!”他左手至怀中掏出一物,转向神情莫测的慕容承、龙腾、方愁三人,“这是在下此番随请柬一并收到的东方家来信,上有东方兄…有东方渺私印,绝无作假可能。敢问三位可也收到同样来信?”
三人闻言明显一愣,沉吟只得片刻,便自拿出各自来信,凑在一处,果然皆是相同的纸张痕迹。
四人将四封信一起查阅,只看数行已知段天行话中之意。慕容承年过知命,一身的火爆脾气却全无收敛,此刻提刀便向立在他身旁的东方渺一刀斩去:“好你个东方渺!我心里当你是亲哥哥,亲自来赴你的寿宴,你为一己私利,竟想着要将我们一网打尽,斩尽杀绝!”
他的刀也正如他脾气,势如风雷,全不给东方渺说话的机会,顷刻间两人已交手十数招。
这当口东方玉却不急去襄助父亲,上前两步出手如电,转瞬已夺过段天行几人手中书信,匆匆瞟过数行便大声道:“这确是家父私印!然而这几封信绝非我所书!当日我书信之中只有家父对于故友感怀之辞,绝无…多年至交,还请几位世叔信我一回!”
慕容承愤然道:“花言巧语!龙兄,方老弟段老弟,快快拿下他!再令他们交出解药!”手中动作却不停,一把大刀使得虎虎生威,已将只防不攻的东方渺逼入角落里去。
再次抗住他一刀,东方渺形容狼狈,连面上皱纹都丝丝发白,显见已受了内伤,神色更是悲愤:“不管那信上究竟写了甚,慕容老弟,你我数十年交情,你竟不给老夫任何解释的机会便自动手,叫人沉痛!”
慕容承个性向来耿直,往日又确把东方渺当做兄长看待,闻言便呆了一呆,一时也不知该下手还是收手,正为难间听一道声音叹道:“两位东方庄主所言不虚,毒确非他们所下,那几封信么,自然也不是他们所写。”
“你怎知道?”慕容承怒而转身,“难道下毒之人是…你…”话说到一半已不由自主收了声,只因发声之人可不正是“赐”他们一杯毒酒的段须眉?
段须眉正笑吟吟看着他们几人:“要说诸位也当真有趣,放着我这主谋不理,非得要自己人先内讧一番,这又是何道理?”
他语中嘲讽之意全不加掩饰,几人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段天行咬牙道:“阁下适才说下毒之人出自东方家,此刻又说不是他们,难道是有意戏耍我等?”
贺修筠静观半晌,不言不动,此刻有些无奈摇了摇头,直视段须眉:“其时你出现在庄门外,是潜伏多时,又或者堪堪至此?”
段须眉十分配合答道:“我昨夜里进城,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睡醒午时将至,只怕误了雇主的大事,赶紧往脸上抹两把煤灰便赶来此处。”
“你自来此处,进厅便与我一道,再未私自接触过旁人。若说这其中有谁与你有所牵连,那必是在进厅之前。”贺修筠双目一眨不眨盯着他,“实则我与你同时来到此处,只是你一来便横冲直撞往里间闯。我瞧得有趣,便在马车中停留片刻。以我所见,你来此之后,进厅之前,亦只与一人有过接触。”
东方玉凝神细思片刻,渐渐变了脸色。
段须眉却饶有兴趣,微笑道:“你继续说。”
“那人不过是门口迎客的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家丁,按理不该接触到两位东方庄主的私印、信件,然而你我恰巧瞧见过那家丁与东方庄主相处的情形,与人前不同,庄主对那小家丁十分关怀疼惜。当时我只道东方庄主爱护下人,现在想来不然。”说至此,她目中终于从段须眉面上移开,看向脸色苍白的东方玉道,“敢问东方庄主,那位小家丁可有机会接触到两位庄主的私密之物?”
东方玉颤声道:“信件确由他发出,但他、他绝不会…”
不等他说话,贺修筠已转向道段须眉道:“可是那人?你二人一番拉扯,可是交换了甚信物?”
“便是他了。”段须眉有问必答,态度极好,“至于他给了我些甚,想必你心中已料到了”
先前段须眉与那小家丁一番纠葛众人皆知,此时哪有不知他二人说谁的?便有几人朝着东方玉大声道:“事已至此,东方大侠,咱们信你事先不知此事。只是无论你和那小子有何关系,此刻还是将他交出来为好!”
东方玉一张脸比死人更白,身体僵直,动了动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诸位也莫要逼他,我那同伴早被他派出去城门口‘迎接’南宫家主与千秋门瞿门主了,此刻又哪里能凭空走出来。”段须眉看东方玉心如死灰模样,轻声笑道,“庄主也不必寒心。如你所言,你家中之人又岂会背叛你?那小孩儿真身此刻只怕早已死透了,这几日跟在你身边的不过是个顶着一张剥壳面具的冒牌货罢了,不值你心忧。”
东方玉踉跄坐倒在地。
段须眉叹了口气:“听那小孩儿临终吐露,他乃是你的私生子?唉,小小年纪,真是可惜了。”
哐当一声,却是东方渺手中武器落地,整个人早已呆若木鸡。
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东方玉原本只掺了少半银丝的乌发迅速灰白下去。
众人虽说亦对这番变故心生诧异,但此时谁也没工夫去关照谁,段天行上前一步冷冷道:“传言杀手关山月千山独行,以一己之力可摘天下任意头颅,难道竟是天下之人误解了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