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大侠不必套我的话。”段须眉懒懒道,“俗话说术业有专攻,今日之事原不为杀人,而为易物。我雇主想是怕我不擅此道,遣人来助我,倒替我省事。至于我雇主身份,唉,做咱们这行当也要守信誉的,还请诸位见谅。”
这两句话对答间,东方玉情形却十分不妙。
他先前吐血,众人只当他是受了爱子身死的刺激,然而他此时发色与脸色一般灰白,呕血不止,已见死兆。
“心神受损,内息紊乱,东方庄主可消停一些才好。”段须眉仍是那不紧不慢的语调叹道,“绕青丝之毒分七日发作,至青丝白头而亡。看东方庄主这模样,顶多再有一时三刻可活,万万不可再继续作死啊。”
他此话一出,厅中众人不由得再次面色大变。虽说先前贺修筠已指出擅动武力便要加剧毒发,也俱都估到毒发与青丝白头息息相关,却直到此时方知此毒真正霸道之处。不敢动手,亦无法坐以待毙,当下便有人崩溃叫道:“我们不过受邀来吃顿饭,究竟与此事有何相干!你受人之托也好,报仇雪恨也罢,冤有头债有主,到底为何要我们白白将性命赔在此处!”
“‘白白赔上性命’,这话说得很好。”段须眉笑道,“适才我说过了,虽然我接了这桩买卖,此行却并不为杀人。诸位可以拿一样东西来交换,我不但不杀一人,还愿为诸位化解绕青丝之毒。这交易如何?”
死死瞪着自己已大半花白的头发,慕容承半晌嘎声道:“你想要什么?”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目光自闭目养神的花溅泪身上扫过,又在贺修筠面上停留片刻,段须眉柔声道,“我要登楼谢郁的人头。”
第4章 关山月,伤离别(中)
花溅泪霍然睁眼。镇定非常的贺修筠也自变了颜色。
这名字如同一声炸雷投入厅中,顷刻便炸碎众人方才燃起些许的希望,慕容承几人面色更是难看到极点:“纵然我等命在旦夕,你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几次三番耍弄我们,难道以为不会为此付出代价!”
“我好心好意为诸位指点明路,怎的就成了作弄?”段须眉状似不解叹道,“不敢隐瞒诸位,我与那谢郁实有血海深仇,夜夜做梦都在啖其肉,饮其血。这谢郁又不是无可匹敌的绝世高手,在座百来十人,一拥而上还怕拿不下他?以他一人性命换取诸位活命,这买卖难道不够划算?”
段天行面色铁青:“无论你与他是真仇还是假怨,你也道他是‘登楼谢郁’,整个武林之中又有谁愿杀他?谁敢杀他!”
谢郁自不足惧,然而谢郁却是“登楼谢郁”,天下第一楼有目前声威震慑天下的武林第一人坐镇,谢殷一怒,登楼动荡,又岂是在场之人能够承受?
更别提人人皆知天下第一楼登楼身后尚有个天下第一庄清心小筑,正因这两个庞然大物一明一暗,联手共治,江湖中这才有了近二十年的安定。
二十年来无论正道邪道,无人敢逆其锋。
那年轻轻的杀手此刻却嫣然笑道:“我敢啊。”
“那你何不去找他?”段天行冷冷道,“阁下一副恩怨分明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却又拿捏我等性命在此惺惺作态,未免叫人恶心。”
“一刀结果了他多没意思。”段须眉半分不怒,仍是笑吟吟模样,“我雇主允我事成之后以谢郁人头为酬,且要他死得身败名裂,凄惨无比。我想了想,有这许多武林中的‘正派人士’为自己活命一起要他的命,他那人一贯自诩中正,这遭遇也够他临死之前痛苦一番了,这才好心给诸位一个机会呢。”
花溅泪缓缓起身。
贺修筠秀眉微蹙:“花堂主,何必逞一时意气?”
花溅泪淡淡道:“谢郁是我兄弟,我纵然为了自己活命愿苟且一时,却如何放心这位与他有‘血海深仇’的天下第一杀手日夜牵挂他性命?说不得只好替他解决这麻烦了。”
他此刻头发斑白,却神色淡然,眼神专注,半分不惧。
段须眉侧首瞧他:“你不信他与我有仇?”
“他从来只行大道,不理恩怨。纵然有怨,亦绝非私怨。”拔剑指他,花溅泪肃然道,“请。”
段须眉神色奇异,并不应战:“你平素并不使剑。”甚至他们第一轮交手之时,根本未见剑的影子。
“我平日以折扇为器,今日对上阁下,却不敢托大。”花溅泪道,“剑名惊鸿,乃祖上所传,非生死关头不出鞘。”
一剑惊鸿花溅泪,以此得名。
静默半晌,段须眉忽道:“他有貌美如花的未婚妻,性命相酬的知己,还有‘只行大道不结私怨’的声名大义,好得很。你为此人操碎了心,一言不合拿命来搏,你更好。只可惜…”他面上泛起讥诮的笑意,“话多了些。”
说完这句话,他便消失了。
并非夸大之词,落在一干自幼习武、眼光毒辣的江湖人眼中,也当真是切切实实的凭空消失了。
东方渺、慕容承几人内力眼力自然远胜厅中其他人,他们能看到段须眉并非“消失”,而是身法委实太快,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掠到了花溅泪身后。鬼魅般的身影在这片刻之间全不停歇,叫这几人看来也只有一道淡淡的残影。
他先前与七人动手时已展示了他的快,然而却不是这种快。
花溅泪的反应也很快,比东方渺几人的眼力还要快,几乎是在那身影掠到他身后的同时惊鸿剑已连剑带鞘朝脑后砸去——就是“砸”,毫无章法、粗鄙不堪的、砸。
然而这一砸便当真将残影砸出了实影。
东方渺几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下一刻他们发觉自己放心的太早了。
花溅泪看似几与段须眉同时出手,然而也只是“几乎”。那一刹那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不及拔剑,不及转身,只在刹那之间将浑身内力疯狂运转至巅峰,毫不犹豫将手中唯一能倚仗之物砸向身后之人。
他能够感受到身后那人一身肋骨至少被他砸断七八根,而他也从鬼门关绕一圈后瞬间回到了人间。
他的身上噗噗多出了几个血洞。若要数的更细致一点,是六个——胸口,双肩,双膝,唯有脑门那一个,被生生砸偏了位置。
他浑身冷汗流的比鲜血还要凌厉。
更醒目的是他满头白发,只剩发顶两寸尚余青丝,比起东方玉也不遑多让。
段须眉现出身影,仍是在他适才消失之前的原位上,笑吟吟模样。若非他唇迹染血,众人直要以为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刹那只是臆想。
他已受伤!
一瞬间东方渺几人齐齐上前,大厅之中杀意弥漫。
“我劝各位不要煽动。”擦掉唇边血迹,段须眉轻声笑道,“在各位杀死我之前,我足以将这厅中所有人杀个精光。”
众人止步。
他两番动手,无人敢将他的话不当回事。
段须眉又转向花溅泪道:“我改主意了,我不杀你,要叫你有朝一日见识你为之赴死之人私下是如何行事,与人结怨。”
贺修筠一直专注看着他二人,眼睛也不眨一下,此时忽叹了口气:“真够任性的。”
她说话的方向,乃是对着段须眉。
段须眉抬眼看她。
贺修筠摇了摇头:“出手便是杀招,全不留余地。中途改主意不想杀人,只好伤己。”
她的眼力也不错,或许能比厅中其余众人看到的更多一些,恰巧能看到他快如闪电的动作在那把惊鸿剑砸向他之时有过些许几不可算的停顿。
虽不可算,花溅泪却活了,段须眉却伤了。
看着她,段须眉轻笑了笑:“人生在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贺修筠不复言语。
自众人毒发至此时,厅中一干声望、武艺出众之人都已动上了手,其他人要么咬牙切齿,要么惶惶不安,唯她一个看似柔弱的年轻女子,竟成为这其间最冷静安然之人。
目光放在花溅泪身上,神色间略带了一丝忧虑,贺修筠忽然又道:“你不想杀他,他却已活不久了。”
明了她话中含义,段须眉摆了摆手:“不急。”转向众人道,“第一桩买卖既已不成了,我们来谈第二桩。眼下花溅泪和东方玉尚能活个一时三刻,东方渺与慕容承亦能撑到日暮时分,还望诸位在这期间给我一个结果才好。”
众人空有一身武功却不敢擅动,先前七大高手群起发难,众人已对段须眉武功之高有所认知,又眼睁睁看花溅泪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与段须眉交手,一招落败,未死在段须眉手下,却眼见要死于绕青丝毒发,内心都已有些绝望。此刻听得尚有另一着活命之法,面上虽仍摆出怒不可遏的神态,目中总归又透露些振奋来。
段天行几人适才与他一番对答,此刻心里隐隐明白他说的第二桩买卖是什么,果然便见段须眉转向几人道:“我那雇主的下属发给诸位的信中写了叫诸位带上自家中收藏二十年的一份藏宝残图,将七份残图凑齐后应对武林中即将发生的一件大事。诸位对东方家信任有加,那书信中的‘大事’亦说的有鼻子有眼,想必藏宝图此刻就在诸位身上了?”
段天行几人脸色铁青,咬牙不语。
厅中其余众人却听得大为惊奇。
“藏宝图?什么藏宝图?”
“七份…难道是七大门派中各有一份?”
“怎的江湖中从未有过关于甚藏宝图的传闻?”
“七大门派纵横江湖这些年,难道是…”
“好呀!咱们今日莫非就为了这全不知晓、一早就由他们几派私吞的藏宝图遭此横祸,更要命送于此!”
一时议论纷呈,群情激奋,众人俨然已忘记自己身中剧毒的模样。贺修筠瞧得哭笑不得,苦中作乐想道,大家伙儿也够开朗乐观的,这真是…好事。
段须眉亦瞧得有趣,甚还与贺修筠玩笑两句:“适才他们说你的事也是这般模样,你的私事都能与大宝藏、众人性命相提并论,是不是深感荣幸?”
贺修筠尚未答话,听闻他奚落的厅中众人却已讪讪住了口。
藏宝图再稀奇,又能稀奇得过各家性命?
段须眉这才笑道:“的确有这样一张藏宝图,一分为七,由七大门派分而藏之。只不过七大门派并非拥有者,而是守门人。二十多年前七位掌门应承这一托付之时,承诺过有生之年绝不因一己之私谋求宝藏,更不能将此事告与他人知。若违此誓,则任由其他几大门派联手处置。几位掌门,可有此事?”
东方渺几人如同见了鬼一样瞪着他。东方渺嘎声道:“你怎会知晓此事?当时,当时身侧并无他人…”他忽的转过头,目光如电瞪向慕容承几人。
慕容承吓了一跳,直觉便退后三步,连连摆手叫道:“不是我!我若泄露此事,今天又怎会来此!”
他后半句话却十分有道理,东方渺眉头紧锁:“难道南宫兄与瞿老弟,这…”
“诸位怎的都有这不分轻重的毛病?”委实有些看不过眼了,段须眉叹道,“眼下难道是追究是谁泄密的时候?几位掌门难道不该向在场之人解释清楚此事,再赶紧拿藏宝图出来保存所有人性命?”
东方渺几人一愣,看向厅中众人。却见一干人瞪着他几人面色不善,其中戒备急切,可不下对段须眉了。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俱都为难:“这…”
“几位高义,落到如此地步仍不肯背弃当日之誓,便由我替几位仗义执言好了。”段须眉笑道,“当年有一人,将他毕生所学所获藏至一处秘地,又绘制一份藏宝图,一分为七,托付给其时尚还年少的七位掌门。并嘱托几位万勿因一时好奇谋取此宝藏,里面有说不清的凶险,一个不慎就将遭来灭门惨祸。有朝一日若七位遭人逼迫,行至绝路,亦可将这份藏宝图供出来以保性命。然而几位这么多年谨守秘密,自然不是因了那人口中虚无缥缈的凶险,而是因为那人对各位都曾有过救命之恩。几位仰慕他为人,这才愿以性命替他守护宝藏。七位私下里更定下江湖若有大祸事,说不得只好凑齐这份宝藏襄助一二,届时若有效用,再亮出那人的名号,只当帮恩人行善积德。我说的可对?”
东方渺几人瞠目结舌,全然不知这过往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的年轻人怎会将这段往事知道得这般清楚。
段须眉微微一笑:“是以此事过去二十多年,几位始终不知那所谓的宝藏究竟埋藏了何物。而今江湖之中自有顶梁柱支撑,小事不断,大祸没有,几位想必都已准备将这秘密带入棺材了。直到东方家发出这一纸书信,几位都是半只脚踏入地底下的年纪,想到这时候还能再拼一把大的,来时心里是否还有些说不出的激动呢?”
慕容承几人直听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几人接到书信确如段须眉所言,心中充斥着难言的兴奋,想到年迈之时既能报答昔年恩人,又能为家中小辈博一番名声,只恨不得插翅飞来与其余几人共商“大计”,其时谁又能想到此番变故。几人倒真是摊上大事了,可惜这大事与他们来时所想相去太远。
第5章 关山月,伤离别(下)
耳听段须眉续道:“‘遭人逼迫,行至绝路’,可不正是几位此刻处境?几位交出藏宝图,也算不负那位故人的嘱托。那位高风峻节,若知所留宝藏能救今日百余性命,只怕甘心情愿得很。”
东方渺苦笑道:“那位若知他之留存竟引发今日一场祸事,想来是绝不愿留下此物的。”
“昨日又岂知今日事?”段须眉柔声笑道,“几位只需揣摩他心性,该如何做想来不必在下置喙。”
沉吟半晌,东方渺道:“阁下虽是个奸险小人,对于那位的说法却十分公允。只是明知当日那位与我等一番对答,那宝藏必有不妥之处,阁下与幕后之人尚一意谋划,不惜与半个江湖为敌,这份气魄…呵。”
段须眉道:“想来全因宝藏是那人所留,纵有凶险,其中可能遗留的巨大好处,于我雇主而言才是不得不谋。”
厅中一干人等听到此时,已知东方渺这是愿意拿出藏宝图相救众人,心下松一口气的同时好奇之心又起,便有人问道:“东方庄主,你与这魔…与段某人所说究竟是何人?武林之中谁有那样大的本领,竟叫七位掌门俱都欠下了救命的恩情?”
东方渺一时踌躇,似在犹豫该说不该说,段须眉却没他那许多顾忌,笑吟吟道:“那人姓名,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二十多年前名震天下的武林第一高手,奇侠贺兰春。”
他此言一出,连恢复平静独坐一旁的花溅泪与贺修筠也面露诧异之色。厅中一干江湖中人更是震惊非常:“奇侠贺兰春?他不是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殒命么?”
“死什么死,他是失踪了!”
“九重天宫之人向来不在江湖行走,据说他是接到上代宫主密令,回天宫继任宫主之位了。”
“那宝藏之中岂不是藏有天下第一高手的武功秘籍与天宫珍宝?东方庄主,你几位明知宝藏乃贺兰春所留,难道当真没有…”
一人说到此处,抬眼便见到东方渺慕容承几人面无表情的脸,不由讪讪住了口。
贺修筠喃喃自语:“我总算明白万老头临到来了为何要改行,说书可当真是个…无人不喜的好行当…”
东方渺平静道:“当年贺兰大侠与人约战,无必胜把握,将身家托付给我七兄弟,言道他若未死他日再寻我等取回。我等留存此物二十五载,贺兰大侠言出必践,即无音讯,想来当年便已殒命了。”
段须眉笑着朝他伸出手。
这片刻间东方渺慕容承几人已达成默契,东方渺直言道:“纵然我们几人将藏宝图给你,却要如何相信你愿意为我等解毒?以阁下声名,出尔反尔才更像阁下所行之事。”
扬手将两样物事分别抛给花溅泪东方玉两人,段须眉笑道:“我都不怕两位解毒之后反水,又来逮着我喊打喊杀,诸位总也该信我了罢?”
“这便是绕青丝解药?”众人瞪大眼睛看二人手中绿豆大小的透明丸子,心中实难置信段须眉如此痛快交出解药。
贺修筠一双妙目眨也不眨注视着段须眉:“你何来如此自信?”
“我为何不该自信?”段须眉反问这一句,忽又笑道,“这事儿说来还要多谢你。你一早猜到我在门口一番做作是为获取解药,却不料你中途插手,我与那位再无机会接触,此刻这解药大半还在那位手中。诸位若杀掉我,便是断绝这厅中多数人性命之举,总该掂量掂量。”
众人颜色再变。
贺修筠也未料想竟会如此,苦笑数声,向花溅泪道:“吃了吧。”
花溅泪挑眉看她。段天行亦上前一步:“此事不妥,这解药只怕…”
“即便不吃这解药,东方庄主与花堂主顷刻间也要毒发了。”贺修筠打断他话道,“段须眉纵然不是好人,却也不必多此一举。”
段天行蹙眉不语。
花溅泪并不发话,径直便将小药丸扔进了口中。
东方渺几人俱都大惊,不约而同上前几步,眼也不眨瞧着他,不敢放过任何一丝变化。
花溅泪闭目运功。不过片刻功夫,众人眼见他原本已白至头顶的发色一寸寸的重又变得乌黑,原本提到胸口的心瞬间变作了狂喜。
又得片刻,花溅泪睁眼,长吁一口气:“成了。”
东方玉一手拿着小药丸,神情委顿,还在发呆。
段须眉挑眉讽道:“东方庄主痛失爱子,这是活不下去了?”
贺修筠亦皱眉道:“庄主心脉受损,毒性只怕比花堂主要更深三分,再不解毒只怕…”
东方渺沉声喝道:“玉儿!”
东方玉浑身一震,呆呆看向手中那小药丸,半晌苦笑一声,终究吞服下解药,盘坐运功解毒。
段须眉再次向东方渺伸出手。
贺修筠摇了摇头:“你这样做买卖,若行商只怕亏的裤子也没了。”
“你应夸我有恃无恐。”段须眉笑道,“花溅泪与东方玉解了毒,那又如何?此时你那位恐怕并不简单的车夫、这里间人暗中里带的随从人马、哪怕谢郁此刻业已赶到尽数聚集门外,那又如何?即便武林盟主在此,又敢不将这厅中百来条人命当回事?”
与他对视片刻,贺修筠颔首道:“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擅选时机可谓其中十分重要的一环,我收回适才说你不堪行商之言。”
二人对答间,只见一人从厅外行了进来。
来人甚为年轻,面目英俊,青衣整洁,手挽一把大刀。
众见来人以后,花溅泪霍然起身,贺修筠满目惊喜。
来人手中那把刀长三尺八寸,刀宽背厚,远胜寻常大刀,竟名“温柔”。虽名温柔,却一刀割喉,从不在凶徒嫌犯身上斩第二刀。
温柔刀,惊鸿剑,乃是天下第一楼登楼的两大年轻名器。
一剑惊鸿花溅泪,一刀斩魂谢郁。
谢郁道:“我站在门外,听了你说的话。我认为你讲的话很有道理,便进来了。”
段须眉点了点头:“我认为你觉得很有道理的话很有道理。”
二人面对面站立。
在段须眉口中,他二人有“血海深仇”,然而此刻相对彼此打量的两人间又哪有一丝一毫仇人的模样?满目怀缅,更似故人。
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的段须眉率先笑道:“多年不见,你风采更胜从前。”
谢郁亦颔了颔首:“我许多次怀疑关山月便是你,可惜未谋一面,到今日才确认。”
“你既知关山月是我,当知我有何所恃。”段须眉笑道,“怎的你竟以为自己今日能阻拦此事?”
谢郁苦笑道:“我若能阻拦,又何苦白白在门外罚站?”顿了顿,忽的口风一转,“难道你最想做的事不是杀我?”
“我日日夜夜都想杀你,偏生此刻不想。”段须眉笑道,“让你追着我跑,疲于奔命,也挺有意思。”
摇了摇头,谢郁转向堪堪睁开眼的东方玉:“东方大侠可是无事了?”
“已无事。”东方玉拱手勉强笑道,“多谢谢堂主。堂主出手相助,东方一家感激不尽。”
谢郁又看向花溅泪:“你呢?”
花溅泪苦笑道:“性命无碍。”
性命无碍,那是说伤情很有碍了。
谢郁叹了口气,目光迎上贺修筠。
美貌温婉的少女一双明眸亮晶晶的,又是安心又是喜悦,顾盼飞扬,比之初始的爽朗风度,适才的冷静沉郁,此刻的她才更有她这年纪的女孩儿应有的灵动开朗。
谢郁脸色便也跟着变了,三分担忧,三分无奈,四分喜悦:“你当真…唉。”
他虽一看见她的脸就开始唉声叹气,众人却自这叹息声中听出非护她周全不可的坚定。
他二人眉目传情间,段须眉正朝东方渺几人道:“诸位也听见了,即便了不得的登楼少主在此,对此情形却也无法可想,诸位何不爽快一点,何必非要我三催四请?”
谢郁在他身后道:“你雇主姓甚名谁?系出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