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之究竟是为了什么工作呢?仔细想想,一家三口总共也只出远门旅行过一次,就连带由佳里去动物园和儿童乐园玩的次数也都屈指可数。他儿乎天天加班,彻夜工作也毫不稀奇。枉费他工作得这么卖力,但就经济上来说,竟然是早死更划算。
有人对她说:“要是没有这股建筑热潮,你先生也不用那么拼命工作了。”也有人告诉她:“公司啊,当初根本就不该勉强参与东京再开发计划。”甚至也有人说:“当部下的最可怜了,用完即丢。”
然而这一切悦子都觉得无所谓了。因为她想听的并不是这些话,她想要的是一个解释、一个答案。
准确说来,敏之并不是猝然倒下的。他是工作到一半,正要从绘图仪前站起时,忽然一屁股坐倒,就这样再也没站起来。
悦子想,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工作,重要得必须让一个人卖命到精疲力竭、站都站不起来吗?到底谁有权让一个人工作到这种地步呢?
那晚敏之之所以熬夜处理公事,是因为从后天十二日开始,公司就要放整整十天的暑假。暑假一定要休,这是规定,然而其间累积的工作可没人来代劳。说得直接点,敏之是因为一定要休暑假才会死的。
天下哪有这么不合理的事——悦子一方面这么想,可是再一想到自己眼睁睁地看敏之处于这种状况又何尝为他做过什么,便有种一头撞上黑墙的感觉。
“要是没跟你结婚,敏之也不会死,都是你逼得他工作到死。”面对婆婆这番指控,悦子无力反驳。因为事实虽非如此,但是悦子觉得就原因来说其实是一样的。
“你的脸色不太好,最近也没什么胃口,还是好好休个假比较好吧?”她只会说这种话,实际上却什么也没做。敏之总是嘲笑她:“做上班族的,每个人都是这样,有些人工作得更累呢。”听他这么一说,她也就理所当然地以为“大概如此”。这种理所当然最后却迂回地杀死了她的丈夫。
自己比其他人更有责任,悦子怎么也无法释然。她顺从夫家亲戚的要求,从遗产中拨出相当大的金额给夫家。夫家叫她迁出户口,她也照做了。反正当初夫家本来就反对这门婚事(无论敏之说要和谁结婚,敏之的母亲铁定都会反对),而且她认为自己是嫁给井出敏之这个人,并不是嫁给井出家,所以又恢复了真行寺这个姓。她相信只要有由佳里、和敏之之间的回忆以及这个充满回忆的家,就能活下去。虽然如此,少了敏之,似乎一切都失去色彩、了无生趣,那时的悦子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见她这样,朋友不仅责备她“如果不振作起来连你自己也会死掉,到时候由佳里怎么办”,还劝她去工作,“出去见见世面,就算只做短期的也好,至少可以帮你换个心情,你要为了由佳里着想”。
为了由佳里——就是这句话打动了她。
起初,她想回去教书。这样最顺理成章,况且她也很喜欢那份工作。可是一旦开始谋职,她赫然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重执教鞭。
那些孩子——每天不得不应付大量课程的学生们,说到为何要如此日以继夜地拼命看书,无非是为了考上一所好的高中、好的大学,接着进入一个好的企业。然后又怎样?工作、工作、不停地工作,最后像敏之一样英年早逝?悦子已经没办法再扮演协助他们走上那条路的角色了。
就在这时候,“永无岛”的工作找上了她。
安排这份工作的老同事说:“其实有点像是心理咨询。”面试时她见到的负责人一色松次郎则笑着说:“等于是另一种电话交友。”这令悦子吃了一惊。
实际上,如果要在电话簿上寻找“永无岛”的电话号码,必须翻到人寿保险公司那一栏。
“永无岛”原来是某家大型寿险公司总部某个单位的昵称,在位于丸之内最佳地段的一栋二十三层大楼的十七层拥有一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办公室。专职人员共有六人,男女各半,从二十出头到年过六十的都有,年龄层涵盖极广。这六人轮流上早班、中班、晚班,也要轮值,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而工作就是接听电话。
有点寂寞时
需要说话对象时有任何烦恼时
请打电话到永无岛
工作人员随时为您服务
宣传简介上如此介绍。
“永无岛”等于是某种电话求助站,不过对前来求助的理由一概不论。纵使只是因为寂寞,想要和谁说说话才打电话来也无妨。事实上像这种“没什么事”的电话压倒性地占了多数。当然偶尔也有人来咨询苦闷的人生问题或是询问法律及与福利相关的问题,不过像这种案例,他们会转交给更专业的咨询中心。
“换言之,就像‘生命线’那样吗?”
悦子这么一问,一色连忙笑着说:“不不不,没那么专业啦,我们比较轻松,多是针对那种其实没什么烦恼,只是觉得无聊,想找个对象说话的人,让他们能够毫无顾虑地打电话来就行了。”
“可是,如果只需要这么做,那他们打给朋友不就好了吗?”
“问题是在东京,很多人连这样的朋友都没有。”
一色建议悦子在决定接下这份工作前,不妨先旁听几天。悦子对工作本身没有太大兴趣,但保险公司特地编列预算设置这个部门的目的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于是她答应了。然后,第一天就被打来的电话之多吓到了。
打电话来的有十几岁的青少年,有独居老人,有丈夫在外地工作的家庭主妇,有离开父母独自来东京求学的学生,还有父母都外出工作的“钥匙儿童”。
小孩子会开心地报告当天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独居的粉领族为了快交到男朋友而兴奋,中年上班族诉说着明天要去体检,心情极为不安;公司主管絮絮叨叨地发着关于职场的牢骚;经营者聊的则是对周转资金的不安。
“你觉得怎样?我们其实是只存在于电话另一端的虚拟友人,不过总比没有朋友好。”一色说着,脸色认真起来,“由于职业关系,我到了这把年纪,见过相当多的人。所以我觉得像你这种年纪轻轻就吃过苦的人,毫无例外都很擅长倾听。怎么样,你愿意来帮忙吗?”
那一刻,她有点心动。一色投身保险业,如果继续打拼本来可以成为主管,但他却提出“永无岛”这个策划案并专心投入,其人格令人深感敬佩。
不过,还有个问题,就是由佳里。
“如果我在这里陪别人家的钥匙儿童说话,却让由佳里独自在家吃晚餐,那就毫无意义了。”
一色说,这点只要和其他同事商量调整值班时间就行了。他说得毫不做作。
虽然如此,悦子仍有一丝犹豫。没想到,替她斩断这丝犹豫的竟是由佳里本人。由佳里虽才十岁,但可能是身为独生女的关系,也或许是因为敏之从小就教她要讲道理,出落得聪慧懂事。悦子把原委告诉她后,她立刻说:“妈妈,那很好呀,你为什么不试试?”
“妈妈去上班没关系吗?”
“嗯,反正礼拜天不用工作吧?学校的教学参观日和运动会你也照样有空来参加吧?”
“那当然。”
“那不就好了。妈妈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上班,我觉得很好啊。”
听孩子这么一说,悦子这才想起,自从敏之死后,不出门的日子里她甚至一整天都不梳头发。想到自己变得这么邋遢,悦子不禁脸红。
更何况——她想,就算在家,由佳里也常抱着电话讲个不停。即使对小孩来说,那也是一种非常愉快的沟通方式吧。所以,敷衍也好,暂时也罢,能够为寻求这种沟通方式的人提供一点愉快的聊天时光,说不定会是份不错的工作。
就这样,悦子开始在“永无岛”上班,而贝原操就是悦子结识的唯一一个“升格朋友”——从虚拟开始,最后升格成为真的朋友。
小操第一次打电话来“永无岛”是在今年开春,来电内容大致是说想休学去工作。对于在那个季节①、那个年龄的孩子而言,说出这样的话井不算稀奇。
当时,悦子等小操尽情说完想说的话后,才对她说:“如果你想休学去工作,那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我觉得有点可惜,因为工作可是要做一辈子的。”
小操说她很欣赏这个答复。
后来,五月的假期快结束时她又打来,说决定不休学了,之后就开始不时打电话给悦子。
小操谈的内容和大部分打电话来“永无岛”的人没两样,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谈。有时也会对学校或家庭发发牢骚,但悦子觉得她谈得更多的似乎是将来想怎样之类的梦想。①日本的学制是在初春结束一个学年。
当小操提出“我想跟真行寺小姐见一次面”时,悦子并没觉得太意外。
(我想亲眼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想确认一下,你是否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不行吗?)
然而,提出这种要求的咨询者并不多见。悦子迟疑良久,最后征得一色的许可,在“永无岛”所在大楼的咖啡座和小操见了面。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小操说,“哎哎,你真的已经三十四岁了吗?真不敢相信。”
小操活泼、聪明,是个精力充沛、青春洋溢的十七岁美少女,看来不像是需要“永无岛”的人。这种落差不仅勾起悦子的好奇,而且有一种仿佛多了个小妹的乐趣。
在咖啡座聊天的过程中,小操表现得很开朗,但有时会莫名的坐立不安。比如当悦子举手招呼店员,想请店员过来加冰水时,连旁观者都看得出小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你怎么了?”悦子问。
小操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你不能跟我聊太久吧?你要走了吗?”
原来小操似乎一直提心吊胆,深怕悦子要说“那就这样,我该走了”。
“我啊,向来不太受欢迎,尤其是在同性之间。”小操垂着眼对她说,“虽然是我主动提出想见真行寺小姐的,可是话一说出口我就好害怕,怕见了面你会讨厌我。一旦见面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这方面我真的很低能。”
“哪方面?”
“就是……怎么交朋友。”
这句话在悦子心中宛如简朴乐器的声音怦然作响。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这么说了:“哎,要是你愿意,今晚到我家吃饭好吗?我会通知你的家人并负责送你回家。”
“真的?”小操整张脸都亮了起来,“真的可以吗?我好高兴!至于我家,你就不用担心了,反正也不会有人在家。”
身为“永无岛”的员工,做到这种地步或许太逾越本分了,可是悦子一点也不后悔。那晚,小操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她们一起吃饭,还叫上由佳里一起打电玩、听音乐……
想到这里,她想起当时还拍了照片。正好前一个周末带由佳里去迪斯尼乐园玩,相机里还剩几张底片没拍完,所以就拍照留了念。
悦子站起来,走向客厅窗边的展示架,架子上排列着许多装着照片的相框,其中一张就是小操抱着由佳里展露笑颜的照片。
当时,小操说她刚剪头发。她不好意思地说:“因为要见真行寺小姐,我特地去了美容院。”如此说来,现在她的头发已经变长了。照片上的小操身穿荧光粉红色T恤,配上腿部曲线分明的石洗牛仔裤,左手腕戴着男用手表,耳上闪烁着耳环。
那晚,悦子大约九点半离家,开车送小操回去。小操家位于东中野的住宅区,离吉祥寺并不远,路也很好找。小操家一片漆黑,连门灯都没有开。
“你看吧,我老爸老妈都出去了。”小操不当回事地说着下了车,然后站在玄关前一直目送着悦子,直到悦子掉头驶向来时的路。
从那之后,悦子再也没和小操见过面。而现在竟说小操从家中消失了。
你跑到哪儿去了呢?
看着相框中的笑脸,悦子不禁问道。
最近,小操好一阵子都没打电话来。
“永无岛”固然不用说,也没打到悦子家里。大概有一个星期了吧,不,说不定更久。最后一次和她通话好像是七月底,那天她说是打工的地方发薪水的日子,待会儿要和同事去喝酒。
悦子回想起小操当时的声音。很开朗,她只记得这点。
日记上的那行字令她耿耿于怀。小操到底是预期会从哪儿回不来呢?
虽然毫无必要,但悦子忽然想确认一下自己身在何处,看看时钟,下午四点三十五分。
07
厨房没找到冰枕或冰袋之类的东西。不管是哪一种头痛,反正冰敷绝不会错。起先他把浴室里的毛巾打湿放在她头上,可水是温的,他发现这样根本没什么用,只会把枕头弄湿而已。
冰箱是三开门的,最上层是冷冻库。打开探头一看,制冰盒里有白色混浊的冰块。他取出冰块放进在餐具柜抽屉里找到的塑料袋,做成一个临时冰袋。随后从浴室取来干毛巾,铺在她的额上,再放上那包冰袋,这次似乎恰到好处。
“真的好舒服,”她叹息道,“谢谢你。”
她就这样睡着了。他关上卧室的门,回到厨房在椅子上坐下。
不管怎样,目前该做的是什么?她之前说只要按兵不动或许便能想起什么,看来希望不大。自己的一举一动和普通人没两样,刚睡醒时那种无法联结物体与名称的现象也消失了。整体而言,心情算是很稳定。可记忆就是不肯回来。纵使他努力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自己原本住在哪里,也仿佛是探头看空箱子,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对,他忽然想到,这种情况下的记忆就等于是脑中浮现的影像——有声音,有气味,甚至连触觉都有的影像。
那,数字呢?像这种纯属数据的资料或许想得起来,比方说历史事件。这么一想,“枪炮传来”这个名词几乎同时就浮现出来(一五四三枪炮传来)。一五四三年,枪炮传入日本。连他自己都觉得太可笑,这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然而,他还能想起许多类似的组合:一一九二年创立镰仓幕府、六四五年推动大化革新……
不管怎么想,就体形来说,他都不可能是需要背诵这种年份的小孩,这应该是以前储存的知识断片吧。不过,会不会是以前当过老师呢?又或者是补习班老师,还可能做过家庭教师。他试着回想这样的自己,但无确切的印象。英文单词拼得出来吗?圆周率记得吗?能够背诵九九乘法表吗?
关于英文单词,似乎有点疑问。不过,这不是因为他毫无记忆,而是他觉得应该是失忆前自己根本不需要这方面的知识,所以才没有培养这方面的能力。他背得出九九乘法表,也知道圆周率前几位是三点一四。拿起身边的报纸随意挑几个数字做加减乘除的运算,似乎也得心应手,毫无问题。换言之,他并未丧失这方面的知识,看来可以暂时安心了。
不过,纵使能如此确认,也不能得意忘形。现在的他就像没有地基的房子,屋顶和墙壁仿佛也都被风吹得不知去向。而且,还有那把手枪和满满一皮箱现金。
他叹了一口气,漫无目标地环视四周。视线游移了一阵子后,他忽然察觉自己是在找什么东西。找什么呢?他眺望着桌子和架子——是香烟。他忍不住将手放在自己额上——对了,我以前是个烟枪。是什么牌子?我抽的是什么烟?
香烟的品牌名称,他可以一口气报出一长串:柔和七星、卡斯特、健牌、好彩、卡宾……可是,他却想不起哪一种才是自己爱抽的。即使想破了头也毫无印象,不过想抽烟的愿望却越来越强烈,同时他也很清楚屋里没有香烟。
这么一来,就得出门了。这是迟早得面对的事。他一边这样告诉自己,一边在厨房徘徊了十五分钟左右。不管怎样,都不可能永远躲在这间屋子里。他们需要食物,而且就她的情况看来,也需要药品,迟早他都得出门。
一出去,就会被捕……他闭上眼,试想可能发生的事态。被捕——面对这个名词,自己心中会产生什么反应呢?倘若失去记忆前他真的做了什么必须极端恐惧的事情,即使处在目前这种状态,内心深处应该还是会向他发出警告吧?
警察。对于这个名词,脑中并没有浮现特殊的影像。只不过脑海深处的屏幕仿佛灵光一闪,浮现出了旋转的红色警示灯,他似乎听见一大群人闯入的?昆乱脚步声。这是电影或连续剧里常常出现的景象,最好别太指望这个,他想。如果正遭人追捕,他不可能还在这种地方安然睡觉。他觉得自己应该不是这么愚蠢的人。
于是他点点头,从桌边离开,放在桌边的报纸顿时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地板。他停顿了一拍呼吸,才手忙脚乱地捡起报纸。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案件,报纸当然会报道——如果真如她刚才看到那箱现钞时脱口所言,发生了什么抢劫、绑票等和巨款有关的凶险案件的话。
他翻开社会版,立刻映入眼帘的大标题是“溺水事故不断,两名小学生死亡”,某处的海水浴场有小孩淹死了。下一则,“为争遗产长子放火烧屋”。下一则,“杉并区横死案判明为自杀”。下一则,“暑假登山学生,一人坠崖身亡”。他一字不漏地看完,既没有抢劫和绑票案,也没有追捕年轻男女嫌疑犯的相关报道。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马上想到不只是报纸,他应该早点这样做才对。电视,再看看电视吧。他仰望厨房墙上挂的时钟,快四点了,正好NHK公共电视台要播报整点新闻。
他回到有床的房间,打开电视。屏幕顿时一亮,音量大得惊人的音乐流潟而出,一个身穿泳装的偶像歌手正在游泳池畔唱歌。他想转台,可是电视表面光滑得像鸡蛋,找不到任何转盘或按键。好不容易发现遥控器藏在电视机下面时,她已经醒了。
“你在做什么?”她声音显得困倦无力。
“对不起。”他依旧蹲在电视前,“我想看看新闻,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他调低音量,转到NHK频道,正好赶上新闻开始播报。他移到电视旁,好让躺在床上的她也能看到屏幕。
戴着眼镜的主播首先开始报道中元节返乡人潮尚未达到最高峰的话题;接着报道了报纸上也刊登了的小学生溺水意外;第三则新闻是九州岛地区目前遭到强烈雷雨袭击,已经有一个人意外遭雷击死亡。
“新闻就为您播报到此。”主播边说着边轻轻鞠躬消失在屏幕上。整点新闻只有短短两分钟,这证明并未发生什么大案件。
“怎样?”他关掉电视,转头看她,“没有抢劫也没有绑票。”
她对着电视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说不定只是还没被发现。”
“看来你好像巴不得我们是罪犯啊。”他有点气愤,“你就不能说点能够振奋人心的话吗?我现在正准备出门。”
她撑着手肘直起身。
“你要出去?”
“对呀,老是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你要出去做什么?”
“不管怎样,先把必需品都买回来。”
她把目光移向藏有行李箱的衣柜。
“用那笔钱?”
他点点头。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身上有钱包吗?有的话就拿出来,这样也省得我良心不安。我求之不得。”
她默默再次躺平,他绕到床头。
“对不起。”他小声说,“我刚才说话太刻薄了。”
不料她笑了:“没关系,是我不好。”
“现在感觉如何?”
“还是不太舒服……不过似乎比刚才好一点了。”
“头已经不痛了吗?”
“对,可是……”她茫然不安地眨着眼,“眼睛感觉一直有光在闪。”
“看不清东西吗?”
“不,不是,是闭上眼睛时,眼睑深处好像有东西在发光,好像还晃来晃去。”
“你还是多睡一会儿吧。”只能说这种话,令他感到很窝囊,“我会把门锁上,你不用担心。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正要朝大门走去,她却从毯子底下伸出手轻轻抓住他的手臂。
“对不起,你一定觉得我很烦。”
“嗯?”
“为了谨慎起见,请你出门前先检查一下冰箱。万一里面的食物满得到了异常的地步,那就表示我们在变成这样之前,已经做好暂时不出门的准备了,对吧?”
他轻拍她的手。
“知道了。”
冰箱里几乎空无一物。正中央最大的那扇门内侧只放了宝特瓶装的矿泉水,下面的抽屉似乎是蔬果冷藏室,里面也只躺着两个苹果。
他试着拿起苹果,浅粉色的表皮光滑紧绷,看起来很新鲜,散发着甘甜的香气。
那一刻——
不经意间,记忆闪现。除了苹果,还有很多别的水果从某个地方下雨似的掉下来,是在哄小孩的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那种梦幻之雨。
那一幕景象立刻就消失了。不管怎样,反正也毫无帮助。他轻轻甩了甩头,把苹果放回到原来的地方,用脚把冷藏室门推上,里面发出苹果滚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