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这个难以置信的好消息,太一郎和七兵卫赶紧前去拜访房东。那地方名唤“海边大工町”,一如其名,往昔是木匠聚居之地。①现在,木匠们都迁徙到了小河道对岸的“大工町”,这儿则紧挨着几家小商铺。

①日语“大工”便是木匠。

房东孙兵卫是个八十二岁的老人,耳背得厉害,脑筋却比太一郎还灵光,谈起钱来爽快利落,地价也合算。据老人说,之前的料理铺是因为厨师手艺欠佳才经营不下去,并非地点不好,而且这附近寺院很多,应该很适合开料理铺。

那铺子隔着小河道跟海边大工町东端的武家宅邸并排,河道呈钩形深入绕至铺子南侧,简单说来,这豆腐般的长方形铺子,东侧与三分之二的南侧都被河水环绕着。

第04章

铺子正面宽三十六尺,二楼南侧有两间客用的十席大榻榻米房。跟武家宅邸毗邻的墙壁没有窗户,但南侧窗口可以俯瞰南边河道。太一郎手搁在栏杆上探看,只见河面如镜,两三只野鸭悠闲地在水面划动,鸬鹚潜入水中又浮上来吃着饵食。

武家宅邸的主人名叫长坂主水助,是小普请组①的旗本,据说年龄将近四十。宅邸格局还算不错,但自从上一代加入小普请组以来工作一直没着落,经济说不上宽裕。老房东如此直言不讳。料理铺跟茶馆不同,少有客人叫艺妓来作陪取乐,但多少也会传出歌舞乐声,既然是商家,客人进进出出当然热闹。老房东说:只要年中、年末记得送礼,向长坂大人打声招呼就没问题了。

①有世代固定的俸禄,却无职务的旗本;有职务的话,可另领津贴。所谓旗本,是幕府将军直属的家臣。

“也许对方求之不得呢。”

老房东用耳背的人特有的大嗓门如此说,太一郎听得提心吊胆。他从二楼南侧窗口悄悄侧身打量,隔着贫瘠树林,长坂大人的宅邸鸦雀无声,没有任何动静。当望见宅邸屋顶那些需要修缮的凌乱瓦片时,太一郎暗忖,老人说的应该没错。

如果此地开了料理铺,西邻紧凑并排的那些小商铺也多少能得到好处,因此众人都笑脸可亲地观望着跟在老房东身后环视铺子四周、进进出出的太一郎和七兵卫,这点令太一郎觉得宽心。尽管其中有人时而交头接耳,也有人皱眉摇头,不过这种小事也是没办法的吧。

太一郎和七兵卫看过铺子后,暂且不急着回复,第二天太一郎再带多惠来看铺子。多惠用她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里外查看,最后背向小名木川,双手叉腰笔直站着,仰望铺子说:“这铺子简直像一艘船,跟野鸭和鸬鹚一样孤零零地浮在河上。”

这句话令太一郎决定租下这家铺子。是啊,就像一艘船。不是很合适吗?正是往后将载着我们一家人往前行驶的船。铺子名字就叫船屋不是很好吗?

是的,船屋。这名字仿佛早就取好一样,不是很恰当吗?

——船屋。

阿铃在被褥里翻个身。是的,这儿是船屋,是我们的新家,也是新铺子,七兵卫爷爷和阿先大妈都不在这儿。阿爸和阿母自从搬家以来每天忙着铺子的事,天还没亮就开始工作,夜深了还在灯火旁凑着头商讨,一直忙着准备开铺子的事。

结果我却病倒了。

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高烧还是不退。阿铃只能喝水,整个人瘦了一圈,整日昏睡。阿母哭丧着脸来看护病人,但是现在是铺子的关键时刻,她也不能成天陪在自己身边。阿先大妈也时常过来探病,七兵卫爷爷每天跟医生来一次,每当医生皱眉摇头,爷爷也跟着摇头,垂下他那蓬乱的眉毛。

——原来我真的快死了啊。

町医生总是避着阿铃讨论她的病情。

他说:“退烧之前,就看这孩子的身体能不能撑得过去,输了就会死,赢了就活得下去。毕竟连我也判断不出到底是什么病。虽然很可怜,但目前也只能让她睡暖和一点,让她多喝水,再观察看看……”

阿母一直陪在阿铃身边,但今天阿母身子也不舒服。阿母很担心自己,只是身体撑不住。

对不起。

阿铃很伤心,昏沉沉地流着泪时,突然有人伸出手,抓起从阿铃额上滑落的手巾为阿铃擦眼泪。

阿铃想睁开眼。准在身边呢?爷爷吗?阿先大妈吗?阿爸很忙,不到晚上不会来这儿。难道是医生来了?

不知是谁的手在抚摸阿铃的额头。对方的手很冷,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是阿母吗?阿母身体好点了,起来看我了吗?

阿铃努力想睁开双眼。她拼命转动眼珠,脸颊抽动,仿佛滚动圆木般让沉重的身子仰躺,想看看身边那人的脸。

那只冰冷的手离开额头。阿铃像追赶对方的手似的好不容易睁开双眼。

有个黑影笼罩在仰躺着的阿铃头上。好像不是大人。是个跟阿铃差不多大的人影。

——是谁?

那人影像是要回答阿铃内心的疑问,弯下身来,在阿铃眼前探出脸。阿铃终于看到了对方。

是个小女孩,对方比阿铃还小,而且那孩子——在扮鬼脸。

持续的高烧让阿铃眼前始终雾茫茫,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再怎么睁大眼睛,在阿铃头上探出脸的那孩子,怎么看都在扮鬼脸。

——是做梦?我在做梦吗?

我一定在做梦。怎么可能有人特地在病榻上的阿铃枕边扮鬼脸呢?家中没有这种年纪的女孩。七兵卫爷爷也说过,搬到船尾后阿铃会失去玩伴,很可怜,令他很挂意。

那张脸很陌生。对方因扮鬼脸只露出眼白,看不清长相,但的确不是在押上一起长大的阿弓。阿弓就算扮鬼脸,阿铃也认得出来,她们两人的交情很好。对了,阿弓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开始去学针线活儿了吗?

可是这孩子到底是谁?她也不是三个月前那个在高田屋只待半个月、一个脸色不好的女人带来的女孩。那孩子比较瘦,而且眼神很坏。阿铃虽然努力想跟那孩子交朋友,但对方脾气暴躁。她想要阿铃珍藏的可爱纸糊狗,阿铃不肯,结果她竟然挥舞着顶端烧得通红的火箸在家中追赶阿铃,因此七兵卫爷爷才赶走她们母女。那次阿铃真的吓了一跳,第一次碰到有人拿火箸威胁她,而且也是她头一次看到七兵卫爷爷表情凶狠地怒斥小孩子。

“我很抱歉,但你们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七兵卫爷爷大声斥责过后,向那对母女说明。

“我很高兴你听闻风声前来投靠,可是这里跟以往不同了,家里人多,也有女人家和孩子,我们不能收容会随便伤害其他小孩的孩子。”

于是,那对母女便跟来时一样抱着个布包离去,当时那个母亲用憎恨的眼神瞪视着阿铃,阿母察觉后慌忙把阿铃赶进家里。

——用那种眼神瞪人,万一被诅咒就不好了。

是的,阿母当时真的很害怕。所以我生病后,阿母一直哭着说,果然是那个被赶出去的女人为了报复而向阿铃作祟,结果遭阿爸骂了一顿。

阿铃昏昏沉沉地想着这些事,回过神来时,扮鬼脸的女孩消失了。阿铃眼中又只能蒙眬地看到天花板的木纹。啊,我果然是在做梦,可是那孩子到底是谁呢?

当阿铃再度睁开双眼时,医生已坐在枕边,用带着药味的手触摸阿铃的胸部。医生看上去跟七兵卫爷爷同龄,一张脸皱巴巴的,怎么手却这么细皮嫩肉?

“来,深呼吸一下看看。”

听医生这么说,阿铃吸了一口气。胸膛深处发出呼噜呼噜声。阿铃觉得自己体内有一个更小的阿铃,像转动脚踏水车的白老鼠一样拼命地奔跑,想尽力保住阿铃的性命。呼噜呼噜声就是那个小阿铃的呼吸声。

医生向一旁的阿母交代许多关于汤药和汤婆子的事,又摸摸阿铃的头才离去。今天七兵卫爷爷好像没有一起来,阿铃有点失望。

阿母替她换了衣服,阿铃觉得清爽多了。阿母脸色很坏,她一定是强忍着不舒服特地起身照顾阿铃。

阿母撑着阿铃起身喝汤药时,阿藤大姨竟然走进榻榻米房,吓了阿铃一跳。大姨双手抱着汤婆子以免汤婆子冷掉。

“阿铃,你好啊。身体好点没?”

阿藤大姨换过阿铃脚边的汤婆子,笑嘻嘻地问阿铃,不等阿铃开口,又自顾自回答起来:

“你马上就会好起来。医生也这样说。”这是阿藤大姨的习惯,每次总是一个人自问自答。不过阿铃很喜欢阿藤大姨,所以一点也不在意。

“阿姐,我觉得阿铃好像有点退烧了,你觉得呢?”阿母问。

阿藤大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阿铃的额头说:

“啊,真的,好像没那么烫了。”

“是吧,不是我多心吧。”阿母明显安心下来。

阿母还未嫁给阿爸之前就已经跟阿藤大姨很要好。阿藤大姨比阿母大了约十岁,听说阿母刚进高田屋做事时很受大姨照顾。阿藤大姨从基本事项教起,教了阿母很多事,所以阿母直到现在仍叫大姨“阿姐”。

决定租下船屋时,阿母曾拜托七兵卫爷爷把阿藤大姨借给她,说阿姐不在身边的话自己没信心掌管铺子。可是不管怎么拜托,七兵卫爷爷就是不答应。阿母那么拼命拜托,为什么七兵卫爷爷不肯答应呢?阿铃觉得奇怪,也有点生气。

在搬来船屋之前,阿铃偷听到七兵卫爷爷对阿爸这么说—一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答应多惠吧?”

“是,知道。”

“阿藤在身边的话,多惠一定凡事都依赖阿藤,这样不就变成阿藤像是老板娘,多惠反倒是下女总管了。阿藤个性直爽,还不至于不知分寸,不过要是阿藤一直跟在多惠身边,多惠恐怕永远都无法成为独当一面的老板娘吧?”

“我也认为这么做对她不好。”

“其实,要经营船屋,最好尽量雇用新佣工,但铺子才刚起步,大概有很多地方不方便。下女总管派阿律去,阿律比多惠年轻,人也老实,只要好好教导,绝对不会和多惠作对,可以成为你们的左右手……”

因此,阿律才从高田屋跟过来,她人现在应该在铺子里忙着整理东西、洗碗盘吧。可是为什么阿藤大姨在这儿呢?对阿铃来说真是个惊喜。

阿藤大姨总是精神饱满,早上起得早,饭量又大,是个大力士。住在高田屋时,七兵卫爷爷每次喝醉总是笑着说:“她和力士比腕力,三次中有两次赢过力士。”

阿藤大姨常笑称自己是个爱吃鬼,也常拿点心给阿铃吃,每次阿母总会叮嘱“糯米点心只能吃一个”,不过没多久阿藤大姨又会偷偷再塞一个给阿铃,两人在厨房笑着偷吃。有卖糖人来叫卖时,她也会跟阿铃说:“快,阿铃去买来。”每次逛夜市也一定会买东西给阿铃。去年夏天阿铃哭着要青蛙造型的水枪,被阿爸狠狠骂了一顿,哭着睡着后,第二天枕边就搁着一个青蛙水枪,阿铃吓了一跳,原来是阿藤大姨买来的。

“是我自己想玩的。”阿母去道谢时,阿藤大姨说,“虽然年纪一大把了,有时也想玩这种玩具,可是买回来后还是不好意思玩,就给了阿铃。”

整个夏天阿铃都开心地玩着青蛙水枪,阿藤大姨有时也会陪着她玩。她们用水枪给盆栽浇水,还对七兵卫爷爷喷水,在院子里追逐嬉戏……

现在阿母和阿藤大姨不知小声地在说些什么,两人好像就坐在阿铃被褥旁。阿铃想开口却说不出话,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嗯?什么?”

阿母悄悄凑过脸来,阿藤大姨那张大脸也凑了过来。

“阿铃,你说了什么吗?”

阿铃想问阿藤大姨是不是会一直待在这儿,只是阿母们好像都听不懂。

“说梦话了?”

“是不是做梦了?”

阿铃原以为自己睁着眼睛,看样子眼皮是闭着的,两人才以为阿铃在睡觉。

阿母,大姨,我刚刚做了个怪梦,有个陌生女孩对我扮鬼脸。阿铃想接着说,可是声音依旧发不出来。渐渐地,连阿铃都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出声说了,还是只在脑中想着而已。

阿母带着哭腔问大姨:“阿姐……这孩子好得了吗?”

“不行呀,你这么软弱,不振作起来怎么行呢?”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实在没用。好像遭人作祟,为什么老是这样,孩子一个接一个……”

“阿铃不会死的。”阿藤大姨生气地说,“这孩子啊,有福气,有神明保佑,大老板不也说过了?”

“可是……”

“没事的,她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先到里面躺一下吧,看你的脸色简直像个病人。”

“可是旧货铺的人快来了,就是那个……那人是不是叫仁吉先生?”

“他来了我再叫你,人来之前你先去躺一下。我就是要帮你才过来的。”

阿母打开纸门出去,阿藤大姨用那粗壮的手帮阿铃重新拧了拧额头上的湿手巾。阿铃感到一阵清凉,很舒服。原来阿藤大姨因为听到阿母不舒服才赶来帮忙,这样就可以安心了。对了,刚刚发现那个扮鬼脸孩子之前,有人用冰冷的手温柔地摸我的额头,又帮我擦眼泪,那大概也是阿藤大姨吧。

一定是的。啊,太好了。

想着想着,阿铃便睡着了。

第05章

是啊,阿铃睡着了。睡着——睡着——应该睡着了的——

“这儿是哪里?”回过神来时,阿铃发现自己走在陌生的暗处。

四周雾气弥漫,冷飕飕的。眼前虽不像夜晚那般漆黑,但也不见阳光。这地方感觉很宽广。但是因为雾很浓,阿铃只能看到自己的鼻尖,回头望也看不到方才走过的道路。

附近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河流的潺潺水声,那水声不快,缓缓的,听得见流水在河滩碰到小石子的声响。

对了,脚底都是小石子。有大石子,也有小石子,每颗都是没有棱角的圆石子。是河滩石啊。

嗯?河滩?阿铃暗吃一惊,停下脚步。

难道……难道这儿是冥河河滩?

难道终于来了?难道人死时都是这样不知不觉地来到河滩?

阿铃止步蹲下。七兵卫爷爷经常讲有关冥河河滩、阎罗王的事给阿铃听。他说:阿铃,不准说谎,不准给人添麻烦,存心骗人,因为阎罗王都在仔细看哟。

阿铃不想听河流的潺潺水声,用双手掩住耳朵。如果就这么抱着膝盖睡着了,不知道会怎么样?醒来时会不会又回到船屋的被褥中呢?好,就这么办。

本来因为高烧滚烫的身子,现在觉得有些发冷。肚子饿极了,虽然不觉得累,却渴得不得了。

啊,不能光想这种事啊,要睡着。闭上眼,睡觉。那样就可以回去了——

“喂——”

大雾彼方传来悠闲的呼唤声。

“喂——蹲在那边的,那个穿红衣的孩子。喂——”

是在叫我啊。阿铃抬起头。阿母听驱邪师说红色可以驱邪,才特地帮她穿上这件通红的睡衣。

白雾缓缓流动,视野突然开阔起来,一望无际的辽阔河滩中孤零零地燃着一堆火,火堆旁坐着个黑色人影。正是那人影在招手呼唤阿铃。

“喂——过来,来这儿暖暖身子。”

是个老爷爷在叫她。不过那声音阿铃没有印象,阿铃认识的人里头,没有老得会在冥河河滩相遇的老爷爷,至少现在想不出来。

“很冷吧?这雾很冷的,过来这边坐。”

阿铃慢吞乔跨出脚步,挨近火堆。呼唤的老爷爷大概想让阿铃安心,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用手示意阿铃坐在火堆旁。

“请问……”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是个非常亲切的老爷爷。他的下巴瘦削,有着下垂的八字眉,年纪看起来很大了。到底几岁了?大概有八十岁吧?身上穿着洗白了的细条纹衣服,系着边缘磨破了的腰带。腰间插着一根棕褐色的烟管,把手上还刻着一条龙。那条龙一圈圈地盘绕在上头。

“我叫阿铃。”

“阿铃吗?这名字很好听。你先坐下暖暖身子。”

老爷爷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但是阿铃还是鼓不起勇气正视对方。她小心翼翼地隔着一段距离坐下,火堆很温暖,火焰的颜色明亮、美丽,木柴燃烧爆裂的声音也足以壮胆。七兵卫爷爷从来没说过冥河河滩有火堆呢。

“你放心。”老爷爷突然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放心?”

“你迷路了,糊里糊涂地来到这儿,正不知该怎么办吧?这儿的确是冥河河滩没错。”

阿铃心头打战,情不自禁地用手臂环抱胸口。

“所以我才叫你放心,你不用那么怕。阿铃可以回去。迷路来到这儿的人,还未到该渡河的时候。”

阿铃第一次听到这种事,睁大眼睛问:“真的?”

“嗯,真的。真正该渡河的人不会来到这儿,他们一开始就会出现在渡口附近。”

渡口——也就是冥河渡船口。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回家?还不会死吗?”

“嗯,没事的。”

老爷爷重重地点头,眯着眼望向阿铃身后,像是要看透浓雾彼方。

“偶尔有人会像你这样,临死前……魂魄离开身体,轻飘飘地飘到这儿。很不可思议吧。”

“我以前没听人说过。”

“这不是该说给孩子听的事。”

老爷爷把手伸到火堆旁,沙沙地摩擦手指。

“你也这么做做看,暖暖身子。等你全身都温暖了,就可以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阿铃重新换个位置,挨近火堆。

“喂,喂,不要太靠近。”老爷爷笑了出来,“头发会烧焦,你会被烫伤的。”

火焰的确差点烧到鼻尖。好热!阿铃叫了一声,双手按住鼻子。

“肴吧,我不是说过了。”老爷爷目不转睛地望着阿铃映着火光的脸,问,“咦……阿铃……你说你叫阿铃吧?”

“是的。”

“看你的长相……难不成你是那个搬到高桥家的女孩?四周围着河道,长坂大人宅邸隔壁那栋屋子的……”

他指的应该是船屋。阿母也确实称呼过邻居武家大人“长坂大人”。

“嗯,是的,十天前刚搬过来。”这回换阿铃注视着老爷爷了,“爷爷,你认识我?”

“不,不。”老爷爷不知为何突然慌张地摇着大手,挪了一下位置,离火堆稍远一点。

“可是,爷爷说是高桥家……那,爷爷知道那房子?”

“啊?嗯,知道啊。”

老爷爷四下张望,往火堆另一方移动,阿铃也看向那边。

铺满石子的河滩上有个水洼,形状呈现完美的圆形,简直就像一面镜子。老爷爷正在探看那水洼。

“那是什么?”

“嗯,这个啊,跟窗口一样。”老爷爷凝视了水面一会儿,抬起眼,目不转睛地望着阿铃说,“是缘分吗……不,正因为如此,阿铃才来到这儿吗?”

对方好像话中有话。阿铃站起身,迅速来到老爷爷俯视的水洼旁。可是水面上什么都没有,只见清澈的水。

“这不是窗子啊,只是个水洼。”

“这不是阿铃该看的东西。”老爷爷温和地阻止她。

“这水洼,是爷爷的?”

老爷爷举起瘦骨嶙峋的手抓抓下巴。

“也可以这样说。”

“那爷爷可以看到什么呢?爷爷在这儿做什么呢?”

“跟阿铃一样,也是迷路了,在这儿休息。”

可是爷爷看起来对这儿很熟悉,不慌不忙的,根本不像是迷路了。

不知是不是抵挡不了阿铃强烈的视线,老爷爷低声说:“哎呀哎呀。”抱起手臂,又说,“爷爷有时会来这儿歇口气。”

“歇口气?”

“嗯。爷爷啊……抓了个坏人,为了不让那个坏人继续做坏事,要牢牢看住他。”

阿铃说出最先浮现脑海的想法:“爷爷是官府的捕吏?”

老爷爷摇头答道:“不是,不是捕吏。只是那个坏人只有爷爷才抓得住。”

阿铃听不懂。不过,倒是听懂了老爷爷不是捕吏这件事。况且对方看起来一点也不凶,倒像是附近的大好人房东。

“可是,爷爷也会累啊。”老爷爷搔着头,继续说道,“所以有时候趁那坏家伙睡着时,跑到这儿来对着火堆取暖。”

“跑到冥河河滩来?”

“嗯。其实啊,我早就可以到河的对岸去了……每次都这么想,在这儿发发呆,当做休息。”接着,他又望向水洼。

阿铃灵机一动,说:“爷爷,难道这水洼可以照出现世的事?可以照出爷爷抓的坏人?是这样吧?爷爷看水洼是为了监视坏人吧?”

“阿铃真聪明。”老爷爷佩服地说,“不过,阿铃是看不到任何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