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钧一发之际,宇文成都硬生生停住了鎏金镋,勒住战马,冷冷道:“今天饶你一命,给我滚!”
杨玄感拼命抽打战马,向南方仓皇逃去…
大树上,张铉看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他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沙场大战,那种血腥暴力,那种残酷勇烈,看得他血脉贲张。
张铉毕竟是军人出身,从小又练习武术,对武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向往,当他有幸一睹传说中的绝世武艺时,他被深深地震撼了,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时,远处旌旗招展,一望无际的军队正浩浩荡荡向这边杀来,这是宇文述率大军来了,军队人数众多,很快将涌满整条官道,张铉处境变得十分危急,不论他走或不走,都必然会被隋军发现。
但张铉却出奇地冷静,从身旁抓起两根短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仿佛前方即将有猎物出现。
片刻,四名隋军骑哨从远处奔来,经过他们所在的大树,他们刚走过大树,张铉振臂一挥,两根短矛一前一后如闪电般射去,斜插进两名骑兵的后背,两名骑兵惨叫落马。
另外两人大吃一惊,猛地回头,身后的树林内没有看见任何人,正惶恐时,一团青影却从天而降,锋利的军刺左右疾刺,瞬间刺穿了两名骑兵的头颅。
只在兔起鹘落之间,四名隋军骑兵便已死尸坠地,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张铉飞身跃上了一匹战马,双腿一夹战马便催马疾奔,很快便消失在树林深处。
宇文成都也正好看见了张铉杀人夺马,对方敏捷果断的身手令他暗吃一惊,他立刻意识到此人就是杀李密之人。
宇文成都正要催马追赶,这时,宇文述次子宇文智及已率军赶到,他远远喊道:“成都,父亲令你立刻去见他。”
宇文成都无奈,只得用马鞭一指,喝令一队骑兵,“去追赶前方那人!”
一队骑兵吆喝着冲了出去,宇文成都看着骑兵队的背影消失,他这才调转马头向远方的帅旗处奔去。

【注:隋朝一尺29.6厘米】
第0004章 初入洛阳
转过一道山弯的瞬间,张铉用军刺狠狠刺向马臀,他一跃跳下战马,战马负痛,沿着官道向东继续疾奔,张铉却迅速钻进路边一丛灌木。
只片刻,马蹄声再度响起,数十名追兵风驰电掣般奔来,快马加鞭,向前面的战马疾追而去。
待追兵走远,张铉钻出了隐身灌木丛,向身后的树林狂奔而去,片刻便消失在茂盛的森林之中。
张铉向北一直奔出五十余里,才慢慢停了下来,前面有一条小溪,他蹲在溪边洗了把脸,痛快地喝了几口水,才来到一块平坦的大石上疲惫地躺了下来。
直到此时,张铉才有时间考虑上午发生的事情,他不由苦笑了一声,自己刚到隋末便改变了历史,他竟然把李密给杀了,没有了李密的瓦岗寨会是什么样子?
事已至此,他已没有办法再去弥补历史,历史自有它的因果轨迹,也不用着自己去刻意做什么,张铉只得放下这个遗憾。
这时,他又想起了宇文成都,张铉始终无法忘怀宇文成都的勇猛无敌,一马一镋,打遍天下无敌手,不知另一个猛将李元霸会不会存在,应该叫李玄霸,李渊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儿子。
张铉对杨玄感骁勇善战也印象深刻,不过他也很奇怪,为什么宇文述会放过杨玄感?
尽管张铉通过军事战略学习过一点隋朝的历史,但那只是粗枝大叶的一些概况,在历史的细节方面他却茫然不知。
他也知道自己想不通,索性不再多想,坐起身从怀中摸出了手枪,将剩下的两颗子弹退出并小心翼翼收好,将来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这两颗子弹还会在关键时再救他一命。
张铉又取出李密的皮囊,这只皮囊和后世的钱包差不多大小,他将里面的物品倒在大石上,有几小块零碎黄金,共约三两重。还有一面铜牌和一束纸卷。
张铉拾起铜牌,只见上写用小篆刻着三个字,他依稀认出是‘武川书院’,背面则是职务,刻着‘博士李密’。
书院张铉知道,就是私人学校,原来李密竟是个教书先生,这倒是张铉第一次听说,他将铜牌放到一边,拾起纸卷,纸卷用丝绦扎紧,只见侧面写着:‘洛阳怀仁坊三春巷王伯当启’。
左下方写着,‘李密敬上。’
原来这是一封信,而且是给王伯当,他打开信看了看,信中竟是一些安排后事的遗嘱,他若不幸死在乱军之中,他的全部家产捐给武川书院,信的内容倒是很重要,但张铉没什么兴趣。
不过王伯当却让张铉很感兴趣,瓦岗寨的五虎大将之一,天下第十七条好汉,张铉顿时有了认识一下此人的想法。
他现在也无处可去,去大隋都城洛阳看一看倒也不错,说不定能找个营生,挣点小钱。
更重要是张铉身无分文,在任何一个时代,不管盛世还是乱世,没有钱都一样地寸步难行。
这时,他看见了皮囊中的几小锭黄金,他掂了掂,大约重三四两,估计能让他够他用一两个月。
不过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他张铉可不是为了图这几两黄金才杀了李密,但要他把这几两黄金扔掉,似乎又不可能。
张铉想了想,便自言自语笑道:“也罢,既然要用你的钱,就替你送这封遗嘱吧!这几两黄金就算是我的送信辛苦费。”

没有了战马,张铉的东行速度慢了很多,不过此时战争已经平息,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还遇到集市和城镇,他用李密留下的碎金子换了一些大隋五铢钱,保证了他沿途的食宿供应。
经过五天的赶路,他终于抵达了大隋王朝的都城洛阳。
洛阳,大隋王朝的京城,在皇帝杨广登基九个年头后,繁华虽然依旧,却多了几分沧桑。
城外,到处可见战争留下的创伤,大片大片被夷平被烧毁的房屋,烧成木炭的大梁,触目惊心地横卧在被烈火熏黑的半截残壁上,不远处,有两个跪在新坟前痛哭的老人…
张铉眉头紧锁,他不敢相信这就是洛阳,他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这就是战争,两个月战火涂炭,洛阳城外已成焦土。
南城门前挤满了进城的人,喧嚣热闹,有挑菜进城的农民,有牵着骡马的商人,还有不少读书士子。
张铉在一处三米高的石碑前停下了脚步,石碑上贴着一张悬赏告示,两边站着几名执矛士兵,一群人站在石碑前窃窃低语,只听一名读书人摇头晃脑读道:“捉拿匪首杨玄感,获其首级者官升三级,赏金五千两,知其下落者官升一级,赏金千两…”
“呸!”有人低声啐了一口,“这样的悬赏谁敢领?”
“兄台此话何解?”
“杨玄感可是杨素的儿子啊!杨素党羽遍布朝野,拿了杨玄感的人头还想当官,找死吧!依我看,领了黄金有多远就跑多远,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也不错。”
张铉对这些不甚感兴趣,他摇了摇头便向城门走去,城门吊桥上站满了士兵,不过他们只严查商队或者两人以上的进城者,对于单身入城者却不怎么过问。
收了十文钱的外乡人入城费,一名士兵挥手让张铉进城,又向后面吼道:“下一个!”
但张铉却被头顶上的东西吸引住了,那是几十只装着人头的木笼,高高悬挂着城门上,他们都曾是威风八面的人物,现在却面目狰狞地悬挂在城头,张铉依稀认出了最边上一颗人头,似乎就是李密。
但张铉却愣住了,李密的眉心处应该有颗子弹洞才对,但这颗人头眉心处却很光洁,根本没有弹孔,这是怎么回事?
张铉头脑里一片混乱,难道这不是李密人头?还是他杀的人根本不是李密?
“前面的汉子别堵路,快走!”后面十几个挑菜农民不耐烦地大声叫嚷起来。
张铉又困惑地看了一眼李密的人头,这才满腹疑虑地走进了洛阳城。
洛阳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和城外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刚进城门,喧嚣热闹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行人如织,川流不息,城门两侧小摊商贩的叫卖声起此彼伏,一队数百头骆驼组成的商队正缓缓而行。
两边是茂盛浓密的大树和高大坚固的褚红色坊墙,正中是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道,一直通向远方,在大道尽头便是雄伟壮观的皇城和大业宫,金碧辉煌的宝塔穹顶和飞檐翘角映照在清晨的万道霞光之中。
张铉的心胸也随着气势恢宏的大隋都城而变得开阔起来,暂时忘记了李密的真假,这里将是他新人生的起点,不管前途是风雨兼程还是阳光灿烂,他都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一路打听,张铉找到了位于建春门附近的怀仁坊,走进坊内,他又向一个老人打听具体位置,老人向前面一棵大槐树指了指,“看见没有,那棵槐树下就是三春巷,里面只有一户姓王的人家,走到底就是!”
“多谢!”
张铉向老者抱拳行一礼,快步来到大槐树前,这是一条幽深的小巷,巷子里约有十几户人家,张铉一直走到底,前方是一座占地约两三亩的宅子,四周院墙不高,用黄泥夯成,斑驳破旧的院门上面没有屋檐,据说这就是平民人家的标志。
张铉走上前敲了敲门,片刻,门开了一条缝,张铉看见一张年轻人的脸庞,年纪比自己略长几岁,身材比他略矮一点,但长得也相当高大魁梧。
“你找谁?”男子声音雄壮,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张铉。
“请问这里是王伯当家吗?”
“我就是,请问你是——”
原来此人就是赫赫有名的王伯当,张铉连忙从怀中取出信件,“在下张铉,受人之托前来送一卷信。”
他将信递给了王伯当,王伯当接过信顿时大吃一惊,竟然是李密写给自己的信,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王伯当连忙开门将张铉请进院子,他关上院门问道:“你这信是从哪里得来?”
“在下在弘农郡救了一名受重伤男子,可惜他伤重不治,当时后面又有追兵,他临死前托我送这封信,他叫做李密,对吧!”
张铉又取出皮囊,“还有他的一些物品,我能否一并交给王兄?”
“夫君,是谁啊!”
一名少妇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从房间出来,少妇长得十分清秀,身穿一件绿色的窄袖细绸长裙,肩披红帛,脸上涂着薄薄一层脂粉,乌黑的秀发如云,头戴金钗,手上戴着几串明晃晃的金手镯,虽然王伯当穿得十分朴素,布衣长衫,头戴平巾,但从他妻子的打扮,便可看出他的家境还是颇为殷实。
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眉眼和王伯当颇为相像,胳膊腿都十分粗壮,一看便是练武的料子。
“是我的一个朋友!”
王伯当连忙把信收起,笑道:“娘子先去忙吧!”
少妇打量一下张铉,便带着孩子向内院走去。
王伯当这才对张铉道:“我们去房间里谈!”
张铉跟随王伯当走进客堂坐下,张铉还是第一次走进大隋的普通人家,他好奇地向四周打量了一圈。
房间很宽敞,阳光透过明瓦照入,使房间里格外明亮,摆设比较简单,三张双人坐榻呈品字型摆放,榻上都有小桌子。
墙上没有字画,东边挂着一把鲨皮剑鞘的宝剑,西边则挂一张朱红色大弓,用金线细细缠绕,做工十分精致,下面是一壶雁翎长箭。
不过张铉的目光却久久注视着正面墙上挂着一支铁杆亮银枪,长一丈,线条十分流畅,一看便是名家打造。
张铉心中估算,这支枪至少重四五十斤,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他能不能向王伯当请教一下武艺,宇文成都的勇猛实在令他念念不忘。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又不太可能,他只是来送信,两人并没有深交,王伯当怎么可能随意与外人交流武艺?
第0005章 武川之府
张铉把剩下的一小锭黄金以及铜牌放在桌上。
“加上刚才那封信,一共就是这些东西。”
王伯当又看了一遍信,不由叹了口气,“多谢公子来洛阳送信,能否请公子说一说当时的情况,尽量详细一点,可以吗?”
张铉便给王伯当说了自己救李密的经过,不过加了李密中箭受重伤的额外情节,最后他犹豫一下,还是说出了宇文述释放杨玄感一事,他必须要把李密受重伤放在一个战场的背景之下,否则李密怎么会无缘无故受重伤?
王伯当的眼睛蓦地瞪大了,惊讶地问道:“张公子能肯定是宇文述放了杨玄感?”
“是不是宇文述我不知道,当时宇文成都要击杀杨玄感,一名送信兵跑来大喊,说大帅有令,放杨玄感离去,杨玄感由此逃得一命。”
王伯当点点头,“那肯定就是宇文述了,难怪隋军没有抓到杨玄感,原来是被宇文述私自放走了。”
王伯当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他必须要立刻向上汇报,他看了一眼张铉,心中暗忖,此人是目击证人,又最后和李密在一起,或许会主还会问他一些情况。
王伯当便笑道:“能否请张公子随我去见一个长辈,因为事关李密的遗嘱,想请公子去做个证明,再说说李密当时的情况。”
“是去见李密的家人吗?”
张铉可不想去见什么李密的亲人,倒不是怕揭穿,而是他心里不太舒服。
王伯当摇摇头,“不是家人!”
张铉看一眼桌上的铜牌,笑问道:“莫非是去武川书院?”
“正是!”

武川书院是一家私学,位于修文坊内,据说是由几名实力雄厚的士族联合创办,专门培养德才兼备的优秀子弟,在洛阳十分有名。
李密之前就是这家书院的一名博士,负责教授策论,王伯当也是书院聘请的一名教员,不过他负责教授学生射艺。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一座占地广阔的府宅前,如果不是王伯当事先说明,张铉绝对想不到这座气势恢宏的府宅竟然是一所学校。
走上高高的台阶,张铉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一块金边蓝底的巨大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武川书院’四个大字。
只是张铉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家书院会起名叫做武川?在他记忆中,武川可是北魏时期边塞的六座军镇之一。
武川书院占地近百亩,不同于一般的府宅,里面被特殊改造过,一间间被高大院墙封闭的小院,一条条幽深的巷子,整座大宅就仿佛一座迷宫,不知里面住了多少人。
两人一路进府都没有遇见一个人,大宅内格外幽静,使张铉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怎么也感受不到学校的半点氛围,学生哪里去了?琅琅读书声哪里去了?
王伯当将张铉领进一间客院,笑道:“张公子请在这里稍等片刻,四周房舍都是学堂,可以随意参观,我去去就来!”
王伯当匆匆去了,张铉在台阶上来回踱步,仔细观察眼前这座建筑。
他发现隋朝的建筑和明清不一样,首先地基很高,用巨石铺成,走进大堂要先上三米左右的台阶,上面的砖木式建筑更是气势磅礴,宽梁斗拱,下面用十几根直径足有半米的大柱支撑,这只是一座客堂,但看起来就像一座殿堂。
不过大堂内的陈设布置却很简单,只有十几张坐榻,每只坐榻前放一张低矮的小桌子,四面屋角再放一只一人高的花瓶,其余陈设便没有了,使整个大堂内显得十分高耸空旷。
张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王伯当来武川书院,或许是出于一种好奇,李密明明是个枭雄人物,为什么又会是武川书院的教书先生?武川书院究竟是何人创办的教育机构?
但也或许是他对王伯当比较感兴趣,毕竟宇文成都仿佛神一般的存在,而王伯当就比较接地气,他可以从王伯当这里了解到一些隋朝的武艺。
隋朝的武将怎么能使得动四五十斤的兵器,还有宇文成都那支凤翅鎏金镋,至少重两百多斤,简直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无数的谜团萦绕在张铉的心中,他渴望了解这里面的一切,以至于他已经快忘记是他亲手杀死了李密。
不知不觉,张铉走过客堂旁的一扇小门,来到另一座房宅内,前面是一条走廊,走廊右边是两间屋子,左边是一座小院子,铺着青砖石,墙角的几株腊梅已经快谢了,嫩黄的花瓣变成了灰黄色。
但张铉更感兴趣两间屋子,屋子里各整齐地摆放着二十张单人坐榻,也就是枰,坐榻上还有一张小桌子,摆放着笔墨纸砚。
前方有一张宽大的坐榻,比下面的二十张坐榻略高一点。
这两间屋显然就是教室了,张铉见其中一扇门未锁,便好奇地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一个人,桌上也没有什么预留的功课,似乎很久没有人进来了,先生的桌上更是覆盖一层薄薄的尘土。
张铉这时发现先生座位背后的墙上贴着一张麻纸,上面写着一行字:‘试述辽东征战的必要。’
这似乎是一道策论题,张铉不由笑了起来,几个月前他还在陆军学院内辩论着同样的题目,没想到这道题在一千四百年前便出现了。
“你是谁?”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张铉一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名身穿黑色武士服的年轻姑娘,身高约一米七左右,双腿修长,身材极为匀称。
或许是衣服纯黑的缘故,将她的肌肤衬托得格外白皙,一张俏丽的瓜子脸,鲜红丰润的小嘴,鼻梁挺拔,一对秀眉弯如细月,秀眉下是一双宝石般的眼睛,格外的明亮,看她年纪也不过才十六七岁,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老练果断。
张铉一直以为隋唐女子只穿长裙,不穿裤子,但眼前这个黑衣女子却穿着一条长长的灯笼裤,裤腿处很肥大,裤口有细绳扎紧,有点像西亚那边女子穿的裤型。
张铉过于关注隋朝女子的服饰,却忘记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问你是谁?”
少女秀眉微蹙,她不喜欢反应迟钝的人,这个年轻人长得倒是高大挺拔,却是根木头。
张铉连忙欠身道:“在下张铉,是王伯当的朋友。”
“他怎么能随意带外人进武川书院?”
少女有点不高兴,“既然是客人就应该在客堂等候,这里是禁地,不准客人随意闯入!”
少女的气势凌人让张铉略略有些不悦,王伯当明明告诉自己,四周可以随意参观,怎么又变成禁地了,这哪里有禁地的标示?是不是禁地难道王伯当还不知道,分明是这女子在信口胡说!
而且不管这座武川书院是什么来头,好歹他也是客人,书香门第之所更应该谦虚温和,哪有书院这样待客的?
不过张铉不想让王伯当为难,便不提王伯当建议他四处参观之事,他歉然道:“很抱歉,我不该冒失进来,这我就回去!”
“哼!你擅闯武川书院禁地,就这么一走就可以了之?”少女冷冷道。
张铉本不想多事,但少女的一再咄咄逼人终于让他有点忍无可忍了。
“既然是禁地,就应该写清楚此地禁入,同时要把门关好,防止客人误入,我承认自己不该乱走,这是我的不对,我愿意诚恳道歉,但是,主人就没有责任吗?既然设在客堂旁边,又敞开院门,明明是自己没当好主人,却把责任全部推给客人,这是哪家的待客之道?”
“你大胆!”少女大怒,手按住了剑柄。
“出尘!”
旁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只见一名白须白发的老者出现在院子里,他鹤发童颜,银丝般的长发飘散在肩头,老者负手对少女道:“这位公子说得对,是我们自己没有安排好,不能怪客人,你去吧!”
“是!义父。”
少女似乎很尊崇这个老人,她狠狠瞪了张铉一眼,若不是义父出现,她一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懂武川府规矩的年轻人。
她不再理会张铉,快步向另一边的圆门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圆门内。
这时,老者慢慢走进房间,对张铉歉然笑道:“小女一向喜欢用刀剑说理,竟忘了待客之道,请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张铉见老者面目亲善,语气温和,不由有了几分好感,他连忙道:“是在下不懂为客之道,乱闯主人宅,我这就离去。”
他行一礼转身要走,老者又微微笑道:“公子就是替李密送信之人吧!”
“正…是!”
张铉迟疑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李密是死在自己手中,难道这位老者是李密的长辈?
老者负手走到墙边黄麻纸前,低低叹口气,“论题未完,人却已去,着实可惜了。”
“这是李密的论题!”
难怪张铉觉得上面的字有点熟悉,原来是李密所写,那么这间教室就是李密的授课之地,难怪很久没有人进来了。
“我刚才见张公子对这道论题若有所思,莫非张公子也有高见?”老者又淡淡笑问道。
“高见没有,只是有一点点想法。”
老者微微一笑,“公子请说,窦某愿意洗耳恭听。”
第0006章 替身之谜
张铉暗忖,原来他姓窦,隋末姓窦的名人有哪些,张铉思索一圈,却只想到李渊之妻窦夫人以及河北天王窦建德,显然都和眼前这个老者无关,或许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儒。
张铉收回了思绪,笑道:“如果把中央朝廷比做一只飞鹰,那么关陇和河北就是飞鹰的两只翅膀,自古得关中得天下,得河北者得中原,只要牢牢掌握住这两片战略要地,不管天下再乱,中央朝廷就不会轻易动摇,要稳固关中,就必须控制住陇右和河西,要稳固河北,就必须控制辽东,这也是曹操在灭掉袁氏后,再打辽东的根本原因。”
张铉差点举例明朝失去辽东的后果,好在他反应及时,硬生生咬住了舌头。
老者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说,今上攻打高句丽的目的是为了控制辽东,最终是为了稳固河北?”
“正是这个原因,窦公没有发现吗?当今天子即位后首先对吐谷浑开战,收复河湟、巩固陇右,不就是为了保证关中的稳定吗?然后再掉头向东,高句丽野心勃勃,已有暗图辽东之意,若辽东失守,河北必不稳,河北不稳则会动摇国本,所以高句丽战役不得不打。”
“可是河北有这么重要吗?如果是这样,当今天子为何不直接定都幽州,却定都洛阳?”
张铉暗暗叹了口气,他不知该怎么说,从秦朝开始的两千年历史,前一千年是关陇长安的时代,可后一千年,就是河北北京的时代,没有关陇和河北的支撑,何谈大一统?
老者笑了起来,捋须赞道:“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河北的重要性呢?你说得非常好,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河内张铉!”

王伯当坐在一间小屋里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会主始终没有召见他,想到张铉还在那边等候,王伯当有点烦躁不安,负手走到小院花径内来回踱步。
这时,王伯听见脚步声,急忙回头,却见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年约二十六七岁,身材瘦高,皮肤白皙,双眼细长,颌下留一缕长须,眉眼之间显得十分精明。
这名男子长得很像李密,不过要比李密年轻一点,瘦一点,气质也比较文弱,书卷气较重,没有李密那种英武之气。
王伯当和他很熟,连忙上前行礼道:“建成,什么时候回洛阳的?”
“三天前和父亲一起回来述职,父亲要去太原任职了。”
这名年轻公子叫李建成,是唐国公李渊的长子,他没有出仕,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帮父亲做事,但同时也在武川府挂职当博士。
李建成笑问道:“伯当好像等了很久吧?”
王伯当叹口气,“是啊!老爷子也太不给我面子,居然晾了我半个时辰。”
“不怪他,听说是长安来人了。”
“哦——”王伯当这才醒悟,难怪见不到老爷子,原来是长安那边来人了。
“是你父亲来了?”王伯当试探着问道。
“不光是我父亲,独孤家主也来了!”
王伯当心中惊讶,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连极少出门的独孤家主也来洛阳了,难道是因为杨玄感兵败吗?
“我们下次再细谈,父亲找我有事,我先去了。”李建成行一礼,转身便快步离去了。
王伯当站在一簇花团前,他脑海里却想到了李密,恐怕不仅仅是杨玄感兵败,更重要是李密之死打乱了武川府的计划。
就在这时,一名小童快步走来,向王伯当施一礼,“王教员,会主请你过去。”
王伯当精神一振,等了半个时辰,老爷子终于肯见自己了。
王伯当跟着小童走进内宅,两人进了一间大院,院子里站着四名武士,握刀而立,一动不动,就像四座石雕一般。
小童带着他走进一座三层楼的大门,却没有上楼,而是走到最里面的一扇石门前。
小童向石门旁的武士举起一面银牌,对王伯当道:“会主在里面等候,王教员请吧!”
这扇神秘的石门王伯当三年来只进过一次,这里才是武川书院真正的禁地,擅闯者格杀勿论,书院就是为了掩饰它的存在。
王伯当走进了石门,石门悄然关闭,里面是一条长长的青石走廊,两边壁龛里放着油灯,使走廊的光线显得有点昏暗阴森。
他快步走过青石长廊,又走上几级石阶,进了另一座楼的大堂,这座楼完全是用青石砌成,没有窗户,中间是一丈方圆的天井,阳光从天空直射下来,照亮了宽敞空旷的大堂。
天井正中的石台上放着一只巨大青铜鼎,青铜鼎上镌刻着三个笔力苍劲的纂字:‘武川府’。
王伯当面色凝重,跪在青铜鼎下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沿着墙边的一架旋梯上了楼。
他走上三楼,站在一扇门前毕恭毕敬道:“会主,我来了。”
“进来!”屋里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王伯当推开眼前一扇移门,屋子里铺着木地板,空无一物,干净得一尘不染。
但房间里却坐着三人,似乎正在商议要事,右面是一个年约七旬的老者,身材高大,长着一只硕大的狮鼻,相貌颇为威猛,此人便是独孤家族的家主独孤顺,北周大司马独孤信的第五子,大隋蜀国公。
左面是一名穿着紫袍的中年男子,年近五旬,面白如玉,不过相貌却长得很普通,一脸和气,给人一种很温和面善的感觉,他便是刚刚入京述职的唐国公李渊。
李渊虽然也是武川府的创始人之一,但他长年在外为官,很少来武川府,今天是特地被请来商量要事。
而正中间的蒲团上盘腿坐着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银丝般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雪白的长须足有一尺,他身穿一件杏黄色的太极道袍,正在全神贯注地抚摸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
如果张铉见到他,一定会吓一跳,刚才他正是和这位老者侃侃而谈辽东之战。
王伯当连忙上前跪下,“参见会主!”
这名白须老者便是武川府会主,他名叫窦庆,是关陇窦氏家族的第二号人物,按照武川府的惯例,会主两年一换,这两年正好轮到窦家。
说起来他们三人还有很深的姻亲关系,独孤顺是李渊的舅父,而窦庆更是李渊的岳父。
窦庆眼皮一挑,锐利的目光盯着王伯当,“我想知道李密的遗物中有没有一只蜡丸?”
王伯当连忙从怀中取出一枚蜡丸,“启禀会主,蜡丸不在李密身上,他说蜡丸放在他身上不安全,便交给属下保管!”他将蜡丸呈给会主。
窦庆接过蜡丸凝视片刻,随即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幅极薄的白绢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他细看了一遍,就是这封信,他又问王伯当道:“还有什么重要的消息。”
“还有就是杨玄感其实是被宇文述私自放走!”
这个消息让三人颇感意外,三人对视一眼,独孤顺冷笑一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杨玄感造反,不知牵扯多少门阀士族,不知多少朝廷大臣恨不得立即将杨玄感置于死地,以掩盖自己和他串通的事实,可宇文述老奸巨猾,留着杨玄感不杀,那就会有无数权臣贵族来讨好巴结他,他便能从中捞取巨大好处,等他捞足了,杨玄感也就该死了。”
窦庆点点头,应该是这个原因,不过这件事先放一放,他们暂时还顾不上,窦庆又问道:“还有什么?”
王伯当连忙说:“其他没有了,启禀会主,报信人被我带来,在客堂等候,他不仅是宇文述私放杨玄感的目击证人,同时李密临死时他就在身边,会主若想了解什么,可以直接问他。”
窦庆微微一笑,他已经和这个张铉谈过了,小伙子人不错,有点见识。
这时,旁边独孤顺重重咳嗽一声,拉长声音道:“我的时间不多,谈谈如何善后吧!”
窦庆笑了笑,便对王伯当道:“你先到外面稍等片刻,我等会儿还有事找你。”
王伯当起身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窦庆拾起李密的铜牌,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李密不幸身亡,但这一次他做得不错,成功阻止了杨玄感进入关中。”
李渊也十分遗憾道:“可惜杨玄感不听李密之言,如果杨玄感能东入扬州,西联瓦岗,北接窦建德,南靠江淮富庶之地,根基可图,但他一意孤行攻打洛阳,耽误太多时间,给了杨广杀回之机。”
独孤顺不耐烦地摆摆手,“杨玄感已彻底失败,不用再谈他,我们只谈下一步的计划!”
窦庆点点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李渊,缓缓说道:“我和独孤家主已经商量过,既然李密已身亡,那我们的下一步计划只能换人,决定让建成顶替李密的身份去收编瓦岗军,叔德,你这里没有问题吧!”
第0007章 武之诱惑
李渊之前已经听独孤顺略略提及此事,他哪里愿意让儿子去冒险,便咬牙道:“可是天下人都知李密已死,建成怎么冒充他?”
“这个无妨,李密的人头已被我们暗中调换,明眼人都会认出城上挂的人头并非李密本人,大家就会相信李密并没有死,而且我们还有翟让的亲笔信。”
窦庆扬了扬手中的绢绸,“相信翟让会承认建成就是李密。”
旁边独孤顺也劝李渊道:“其实翟让只是想和我们关陇贵族合作,是不是李密并不重要,我们只是为了保护你才让建成冒充李密前往,我想,翟让就算心知肚明也会配合我们保守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