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告诉你,芹二爷对乌二小姐说不定由误会;你只当没有听过他批评乌二小姐的话。如果有人问起芹二爷的亲事,你就说不大清楚。”
“我懂了。芹二爷的话,我决不会跟人去说,免得生是非。”
“对了!”秋月欣慰地说:“你算是明白了。”
“不过,有见识我还得问清楚。太太如果元宵以后动身,我跟着一起去;倘或根本不打算去了,我就不必在家等,早一点回热河。”
“你原来为此!好,过一两天我告诉你。”
第六章
一直过了“破五”,秋月亦无一个确实的答复给桐生,因为马夫人始终未能决定,是不是该接受乌太太的邀请。本来是件无所谓的事,只为叙旧其名而有相亲之实,倘或不打算结这门亲,不如玩专设词谢绝;去相了亲而辞谢婚事,必然是亲家未结,结成冤家,马夫人怎么样也不肯做这种事。
其中的症结,实在大出秋月的意料。打听到得乌二小姐,说法不一,有的说她又脾气,有的说他待人接物,一派大家风范;谈到相貌,有的说她长得庸俗,有的说她长得端庄。最令人困扰的事,打听了四个人,恰好一半这么说,一半那么说,不知听谁的好?
“照我看,是在两可之间,脾气是有,不至于不讲理,然长得不算齐整,可也不丑。这就要看缘分了。”马夫人说:“如今芹官对人家有误会,凡是朝坏的地方去看;如果我们看中了,他本人不愿意,这件事怎么办?”
锦儿与秋月都无以为答。就这样踌躇不定的好几天,桐生忍不住找到秋月去“讨进止”了。秋月考虑了,断然决然地说:“你不必等了!先去吧。”
“那好!我明儿就动身。不过,到了热河,四老爷问起来,我怎么说?”
“你是说,四老爷会问,太太那一天动身?”
“是啊!”桐生又说:“不光是四老爷,人家乌家也在等回信;只怕我一回热河,乌大小姐就要进京来接太太了。““乌家倒不要紧,已经有回信给人家了,说身子不太好,天气也还冷,得缓一缓才能动身。”
“哪,四老爷问我,我就拿这话回他。”
“不错。”
“芹二爷呢?我又该怎么说?”
秋月考虑了一下答说:“我另外写信给芹二爷。”
等桐生回到热河,半月之隔,情形大不相同了,搬了家也多了两个人:杏香与阿元。
乌都统代为安排的公馆,对曹頫叔侄二人来说,有点大而无当,除大厅以外,正屋两进,后带一个花园;曹頫一个人占了第二进上房五间;第一进作为办事会客之用,还有余屋可做客房;曹雪芹住的是花园,园中有轩、有厅,有水阁,为了起居方便,曹頫为他挑了位在花圃之中,后有一树丹桂的三楹敞轩,题名“金粟斋”;乌都统亦赞成他住在这里,认为是个“蟾宫折桂”的好兆头。
房子大了,用的人就要多。房主是户部当过好些肥差事的一个司官,如今派在湖北收税,留下司阍、花匠、打杂各一人看房子,当然都要留用;乌都统又见了一名熟悉官场的干仆,充作曹頫出门凡是拜客的跟班。上房照料起居不能没有人,便将阿元也派了来。
“这不比了!”曹頫辞谢,“通声会送一个女孩子来使唤。”
将阿元派来,原是乌太太跟乌大小姐商量好了的;乌太太是决意要曹雪芹做女婿了,而且自觉这头亲事已成定局,一切的打算,都拿曹雪芹当未过门的娇客看待;阿元原是派来照料曹雪芹的书房,督促他读书用功,不过不便明言。一听曹頫的话,正好将这件事挑明了,说他们叔侄分住两处,一个丫头照顾不到;杏香伺候上房,阿元照料金粟斋,方为两全其美。曹頫觉得这话不错,而曹雪芹确有苦难言;这一来,他跟杏香便无从亲近了。
杏香是除夕那天到的,起初茫无所知,只看新年里与乌家往还密切,不是乌都统带着儿子来访,便是派人将曹頫叔侄接了去盘桓,而且乌家天天有人派了来,或者送食盒、或者跟何谨来接头搬家的事,在显示两家不是普通的交情;到得挺说乌家要派一个叫阿元的丫头来,他觉得不能不打听了。
“何大叔,”杏香也这样唤何谨,“这乌都统跟四老爷的交情真厚,是多年世交吧?”
“是啊!原是世交,现在又要结新亲了。咱们芹官将来是乌都统的女婿。”
一听这话,杏香立刻想到阿元,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这天找到一个机会,直接向曹雪芹动问。
“芹二爷,恭喜你啊!”
曹雪芹猜到他指的是什么,却故意问一句:“什么喜事?”
“咦!不说要娶乌家的小姐吗?”
“喔,你知这件事。”曹雪芹坦然说道:“这件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四老爷非常热心,我亦不便泼他的冷水,反正到头来是一场空。”
“怎么?芹二爷我不懂你的话。”
“好!我告诉你---。”他细谈了亲事的来历及对乌二小姐的观感,接着又说:“只要我娘不来,这件事便等于无形打消了;你等着,看桐生回来怎么说。”
等桐生到热河时,阿元管领金粟斋已经五天了。先看到阿元,大感意外;再看到杏香,虽是意料中事,却陡生浓重的不安,深怕旦夕之间会起风波,着实为曹雪芹担着心事。
首先是见曹頫复命,照秋月的话说了一遍;曹頫已从乌家得知马夫人一时还不能来的消息,所以并为多问。
接下来是到金粟斋去见曹雪芹,因为有阿元在,不便多说;只将秋月的信交了出去。信写得很长,也很坦率,说在京中已多方打听了乌二小姐的一切,并不如他所说得那样,所以疑心曹雪芹是有了成见;劝他虚衷以听,冷眼观察,打破心中的弊境。又说,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乌二小姐既然亲自考验,深为赏识,即此一端,便是知心;就算本性高傲,对他也会另眼相看。
这番见解,已使得曹雪芹对乌二小姐的看法动摇了,最后的一段话,冲击的力量更大,她说马夫人为爱子的婚事,已苦恼了好几年,这一次更觉烦心,她一方面不能不顾他的爱憎,另一方面又不能不顾乌太太当年亲如姊妹的情分。即令乌二小姐不堪作陪,要辞谢这门亲事,本就很难;若是各方面都过得去,而硬生生回绝了,倒像是有意作对,于心何安?因而由衷的盼望曹雪芹仰体亲心,就算乌二小姐不如理想,娶了她略嫌委屈,看在老母得分上,也就容忍了吧!
看完信,他的双眼润湿了;阿元忍不住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伤心?”
“唉!”曹雪芹叹口气:“天下父母心!”
这就不变深问了,他很识进退,料想桐生应由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要说,以回避为宜。于是他托词找杏香有事,飘然远去;这时曹雪芹还未开口,桐生却以及关切的语气问道:“阿元怎么来了?
杏香的脾气不大好,会出事。“
这话说中了曹雪芹的心事,“眼前到还好。”他说,“杏香还沉得住气,在形迹上没有显出来;日子一长,可就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了。”
“杏香是怎么个说法?”
“她也知道乌家的事。”曹雪芹答说:“我告诉你,这件事不会成功的。太太不来,就算无形中打消了。她大概是在等着这件事的下落,所以这几天深藏不露。”
“那么,芹二爷到底是怎么个打算?看样子,乌家的亲事会成功。”
“澳!”曹雪芹很注意的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四老爷、太太、秋姑娘、锦二奶奶,全都赞成这门亲事;全凭芹二爷一个人反对,恐怕反对不了。”桐生又说:“芹二爷真的反对,就不该让阿元来!这就像打仗一样,主将未到,先锋已经把人家的营盘都占领了,芹二爷你倒想,能不投降吗?”
听这一说,曹雪芹方始发觉,自己已在无意中中陷入重重纠结、层层束缚的困局之中。细细想去,竟不知何以自解?
“唉!”他软弱的叹口气,“聚九州之铁不能铸此错!”
“错也已经错了。”桐生接口说道:“芹二爷,你得拿定主意才好。”
“我毫无注意;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摇摇头说:“我实在不甘于投降。”
“不投降行吗?芹二爷,你得把事情想明白,乌家的亲事,看来非成不可;麻烦是在杏香,趁早了断的好。”
“怎么个了断法?”
“告诉她,不能要她了。”
“那不是薄幸?”曹雪芹使劲的摇头,“负心之事,我不能做。”
“不愿意这么做,就只有一个办法。”
“你说;说来我听听。”
“告诉四老爷,你得把杏香收房;乌家也不能管你这件事。不过,芹二爷,”桐生问说:“你有敢跟四老爷说的担子吗?”
听似藐视之语,曹雪芹勃然大怒,想立即回他一句:“有何不敢?”但念头尚未转完,便已气馁;怒火当然也消失无余,只剩下惭愧了。
桐生对他此时的心境,可说洞若观火;心里在想,想拿杏香收房,是不容易办到的事,就能办到,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但要让他亲自来斩断与杏香的一缕情思,却又是千难万难。看样子,只有自己做恶人了。
“你,”曹雪琴抬眼问道:“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哪里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弄得不好,还两败俱伤呢!”
曹雪芹愣了一下,“两败俱伤,两败俱伤。”他轻轻的念了两句;突然大声说道:“对!就让他来个两败俱伤好了。”
意思很明显的,他不能要杏香,但亦不愿娶乌二小姐—猜想他是推脱的手段,不说不愿,只说是也未成,功名未立,一时不想娶亲;甚至立下誓愿,非中了举人不娶亲。想中举人很难;性不重视他自己做得了住的。为了逃婚耽误了功名,这种傻事,在他是做得出来的。
桐生摸熟了曹雪芹的脾气,劝亦无用;只有另辟蹊径来挽救此事。这样转着念头,突然觉得负荷加重了,本来只需想法子弄走杏香即可;现在还得设计让他不能不娶乌二小姐,否则即无法避免两败俱伤的结局。
由于朝夕相处得地利之便,以及桐生那略带稚气的憨像,易于打动女孩子的心,所以只不过三、吴天的工夫,跟阿元就像是一起长的同伴那样了。
当然,交不浅言也就慢慢深了,她关心马夫人什么时候到热河来;他就正好跟她谈乌二小姐。
“我家太太一定会来,也一定会看中你家二小姐。不过,姻缘这件事也很难说。”
“怎么难说?”
“嗯。”桐生在鼻子里哼了一下,再无别话。
阿元是亢爽的性情,立即表示不满,“我最恨人说话吞吞吐吐!”她说,“亏你还是男子汉,一点都不干脆。”
“不是我说话吞吞吐吐,”桐生答说:“怕你心里藏不住话,会惹是非;不是我自己跟自己找麻烦?”
阿元不服气,“你说!”她提出质问:“什么时候我心里藏不住话?”
“我是猜想,”桐生原是算计好了的,“看你现在的样子,似乎可以跟你谈几句私话。”
“私话,”阿元有些疑惑,“什么私话?”接着,他又正色说道:“我跟你可没有私话。”
“那就算了。”
阿元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的私话,当然有关曹雪芹的姻缘,自己的表白实施多余的。心想把话说回来,但看到桐生仰着脸拿乔的神情,觉得软语央求,心又不甘,因而默不作声。
桐生倒也沉得住气,坐下来拿起阿元夹绣花样子的一本布面旧账簿,细细翻阅。那种好整以暇的神情,像是有意在折磨人死的,惹得阿元一阵阵冒火。
“你到底说不说?”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说什么?”桐生仰着脸问。
“你还装算!”她走上去使劲掐他的手臂,咬着牙说:“我叫你识得厉害。”
女孩子肯这样动手掐人,那就不是泛泛的情分了;桐生痛在臂上,乐在心里,伸手握着她的手腕告饶:“好了,好了,我说!”
阿元松开手,得意地说:“谅你也不干!”
这时桐生的想法有不同了;认为已能掌握的住阿元,那就不妨好好地谈一谈。
“我不但要跟你说,还要跟你商量。不过,我先有几句话问你,你得老实回答我。”
“我几时跟你说过假话。”
“那好!我想问你:你们二小姐,配得上我家芹二爷不?”
“哼!”阿元冷笑,“你怎么不说:我家芹二爷,配得上你们二小姐不?”
“听这话,我家芹二爷倒是高攀了?”
“也不是什么高攀,只不过相貌、脾气、才情,那一点也不输你们芹二爷就是。”
桐生大为兴奋,“照这么说,咱么真得好好儿谈一谈了。”他说,“你知道不知道,有件事,芹二爷心里很不舒服?”
“喔,”阿元很注意的,“什么事?”
“你家二小姐翻来覆去,把我们芹二爷都快‘烤糊’了;可是二小姐的金面不露,芹二爷觉得、觉得、、、、”
“觉得委屈了不是?”
“也不能说委屈,似乎不太公平。”
阿元默然半晌,失色说道:“我倒没有想到,芹二爷的气量是这么狭!”
“不,不!那你可弄错了!”桐生急忙分辨,“芹二爷只当二小姐娇生惯养,又恃才傲物,将来性情不投,难以相处。夫妇是一辈子的事,我们芹二爷的顾虑,也不能说错。”
阿元点点头。“这倒是我错怪芹二爷了,不过,”她皱着眉说:“这个误会可是太大了。”
“是啊!既然是误会,得想办法。”桐生也深锁双眉,“这个办法还不好想。光是空口解释怕没有用。”

 
第七章
“何大叔,”桐生伸手说道:“你把花园后门的钥匙给我,芹二爷有个同学从京里来,打算在花园后门下车,比较方便。”
“芹官的同学?”何谨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京里有芹官的同学来,京里的车子又怎么找得到咱么这儿的后门?”
“不是京里的车子。”桐生从容答说:“芹二爷跟人家约好的,如果想来玩,到通州找仲四爷,自会把他送了来,这会儿使这里的镖局子来送的信。在花园后门下车,是芹二爷的意思,他懒得到前面来接,人家远道来做客的,也可以少走好些路。”
这里是狭长的基地,进仪门穿过三座厅堂,到后院金粟斋很有段路要走,何谨听他说的有理,把钥匙给了他。等开了后门,把客人引了进来;转入花圃甬路时,桐生抢前数步,掀开门帘,高声说道:“芹二爷,有客。京里来得吴二公子。”
“吴二公子?”曹雪芹大为差异,“谁啊?我怎么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朋友?”
“你一瞧就知道了。”桐生回身招呼,“吴二公子,请!”接着又喊,“阿元来伺候茶水。”
“来了。”阿元不知从什么地方一闪而出,接手打门帘,桐生便管自己走了。
满腹疑团的曹雪芹,站在书房中间,目迎来客;看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着一见灰布面的“萝卜丝”皮袍,上套玄色贡呢“卧龙带”;脚下踩一双薄地快靴;头上却是一顶极名贵的海虎绒“两块瓦”的皮毛。帽子很大,帽沿压到眉际,上面还耸得很高。
“恕我眼拙。“曹雪芹说:“尊驾是---。”
“我姓乌,行二。”声音出自喉际,听来有种做作的味道。
“吴?”
“乌。”
“乌?吴?”曹雪芹微皱着眉在辨别这两个字的四声。
阿元却忍不住笑了,但旋即掩口,然后轻声说了句,“露相吧!”
于是“吴二公子”一伸手摘了皮帽子,随即晃了一下脑袋,漆黑的一头长发都散了披在肩上。
“我是乌云娟,”她恢复了本来的声音,嗓音微哑,但如弹动琴弦似的,余韵不绝。
曹雪芹愣住了,突然间又惊又喜的醒了过来,还乱眨了一阵眼,仿佛要辨别是不是在做梦似的。
“请坐。二小姐。我实在没有想到,金粟斋会有你这位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果然从天而降,‘速’也无用”。乌云娟用很平静、但很冷的声音说,“你不是抱怨,我快把你‘烤糊’了,也看不见我的影儿;如今我在这里,你尽看吧。”说着将脸向侧面一扬,带着挑剔的神情。
曹雪芹既困惑,又惶恐。“二小姐”,他看了阿元一眼说:“我不知道你这话是怎么来的?”
“请你不必问,只说有这话没有?”
曹雪芹定定神想,他只跟桐生说过抱怨的话,那不用说,是桐生在阿元面前拌嘴,而阿元又把她搬了来。只不知来意为何?这样想着,不由得又转脸去看阿元,她脸上是狡黠而得意的神情,当然不会存着什么坏心眼。
“如果二小姐兴的是问罪之师;我负荆请罪就是了。”
“我如何敢兴师问罪,只是想来奉告足下,我不是狂妄没有教养的人。”
这一说,曹雪芹真如芒刺在背了,“言重,言重!我可真要请罪了!”说着,几乎长揖到地。
乌云娟仍旧不理不睬,看看要成僵局,阿元便说:“得了!请坐下来,先喝碗热茶吧!”说着,上前接过她的帽子,扶着她坐下。
“这么冷的天,”曹雪芹不安的说:“只唯我一句无心之言,竟让二小姐冲寒劳步,真太过意不去了。”
“只怕不是无心之言吧!”
“是无心之失。”曹雪芹复又致歉,“种种无状,我知罪了。请二小姐宽宏大量,放过我这一会。”
“芹二爷,”阿元插嘴说道:“你打算着还有第二回?”
“不敢,不敢。”曹雪芹很客气的,“二小姐请用茶。”
乌云娟的脸,绷不下去了,端起茶杯,垂着眼,轻轻嘘气,将茶水中的浮末吹开,曹雪芹趁此机会,深深看了两眼,觉得她的相貌像一个人。那是个什么人?急切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芹二爷,”阿元抛过来一个眼色,“你的诗稿呢?拿出来让我们二小姐瞧瞧。”
“喔,”曹雪芹心知她在穿针引线,但以稿本中有不便示人的诗句,便只好谦虚了,“见不得人的东西,怎么敢在二小姐面前献丑!”
“你太客气了。”
“是啊,芹二爷不必客气---”。
“阿元,”乌云娟打断她的话,“别强人所难,哪里有把自己的诗稿随便给人看的。”
这虽是体谅的话,但曹雪芹反倒不能不表示坦然了,“其实也没有不能让二小姐看的话。”他硬着头皮,打开抽斗,将一本装订得很精致的诗稿取出来,放在乌云娟面前,还加了句:“请指教。”
“不敢当!”乌云娟将手按在诗稿上,“不如请----”她停了一下才又往下说,“请芹二个抄几首大作给我,我回去细细拜读。”
“是,是!”曹雪芹连声答应,随即掀开墨盒,吮毫铺纸,说一声:“请宽坐。”打开稿本,考虑那几首诗刻可以公开。眼角瞟处,只见乌云娟已悄悄起立,在打量四周的陈设;不就听得她跟阿元在交谈,语声低不可闻,也就不去管他们,专心一志的抄三张纸,属一属一共九首诗,已可交卷,便将笔搁下来。
“抄好了?”是阿元在他身后问。
“是的,”曹雪芹取了个信封,将诗稿装了进去,提笔写上“敬求郢证”四字,站起身来,双手哦捧上。
“今天是在有点儿冒昧。”乌云娟接着信封说:“此会不足为外人道。”
“谨遵所命。”曹雪芹很郑重的回答。
“我告辞了。”
“芹二爷不必送。”阿元紧接着说:“我跟桐生送出去好了。”
曹雪芹有些迟疑,不知是不是该听阿元的话?又想到临别之际似乎还应该说一两句什么话;但就在他踌躇未定之际,乌云娟已经快出房门,回头看了一眼示意作别。这就不由得让曹雪芹在新理念了句:“临去秋波那一转。”
这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阿元,那不是活生生的《会真记》中的红娘!自己呢?他在想,算不算张生?于是,他眼前浮起了乌云娟的影子,但却像宋朝画家梁楷的泼墨人物、模糊不清,而由她脸的轮廓,又触动了他的感觉,确实像他曾经见过的一个熟人,绝非无端而起的幻想。那是谁呢?这个疑问不是在他脑际出现,形成干扰,使得他无法静下心来,考虑他与乌云娟之间的一切。非把她想出来不可!他自己跟自己赌气,苦苦思索,杳无踪影;正当打算放弃不想时,突然一条影子闯入心头,是生说到:“不是像绣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