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得。”一尘子使劲的摇着头说。
曹震大吃一惊,愣了好一会才问出一句话:“莫非乾坤未定?”
“这话很难说。“一尘子答道:“后来我为这个八字细推过流年,只怕还有波折。曹爷,请勿见怪,我不能再多说了。”
“是,是,田纪不可泄露。”曹震略停了一下又说:“咱们也言归正传,有位贵人,我是说吧,就是当年来敦请你的一位王爷,仍旧想请你进京,以便好好儿请教。这位王爷是皇上的亲信,当年陪皇上来过,你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的,他自然还要带你去见皇上,足下,如有所求,无不可如愿。”
“我只求保我一条老命。”一尘子说:“我自己知道自己的命,不可妄求富贵,否则就是自速其死。说老实话,我命果然有这场富贵,不必等你曹爷送来,我早就命小犬进京去讨这场富贵了。”然则为什么不进京呢?一尘子说是京中的“贵格”太多,倘或又算出一个帝王之命来,又将如何?
曹震听他这话,越发心生警惕。一尘子的话虽含蓄,但已是极强烈的暗示,可能另有亲贵会起而夺取皇位,这个人是谁呢?莫非是废太子理密亲王胤仍的世子弘皙?转念到此,他对平郡王的八字及流年,越发关心。因为福彭之得有今日,全靠与当今皇帝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与渊源之故,彼此休戚相关、祸福与共,如果“今上”的皇位不保,平郡王或许会的不测之祸,也未可知。于是他沉吟了一会说道:“足下不肯受邀进京的苦衷,我明白了;怕一进了京,会有许多王公来请你推命,应付不得法,会有杀身之祸。这一点关系不浅,我也不敢勉强了。不过,我是不是能拿一个八字来,请足下推算?”
一尘子想了一下答说:“承蒙曹爷抬爱,我也不便推辞。不过我声明在先,这个八字能不能细批流年,殊未敢必;不能的话,请勿强人所难。”
“是,是,遵命。”
“那么请说吧!”
平郡王福彭的八字,曹震是记得的,“戊子、已未、辛未、辛卯。”也是金命,但辛金与“今上”的庚金,有刚柔强弱的不同。
“康熙四十七年六月生,今年二十九岁?”
“是的。”
一尘子点点头,仰靠在椅背上,落入沉思之中。好久,好久,方始开口。“这个八字也是好在时辰,‘土重金埋’,时干辛金一‘比’,可以‘帮身’,很得力。时支卯木,有疏土之功。如果不是时辰好,危乎殆哉了。”
“是!”曹震答说:“这个八字,也有人说,根基很厚。足下看呢?”
“不错,土为‘印’;印者荫也,祖上余荫极厚。不过荫蔽过甚,好比‘糖花’,经不得久。”
“糖花”又称“堂花”。冬季在密闭的土窟中,用硫磺及沸汤熏蒸,是春天才开的花,非时早放,谓之“堂花”;但这种拔苗助长的手法,矫揉造作,花虽开了,却不易经久。曹震心想,福彭十九岁那年,先帝夺其父之爵,让他承袭;二十六岁入军机,随又授为定边大将军,是顺治以来,八十余年唯有如此早达的亲藩,岂不就象非时早放的“唐花”?然则所谓“经不得久”,是寿数有限呢,还是爵位不能长久?这样想着,忍不住问了出来;一尘子答说:“这要看大运跟流年。”
“那么,能不能请足下费心?”
“现在不敢说,”一尘子答道:“要有小犬做帮手才知道。曹爷下午在来吧!”
“是,是。下午在来请教。”
“不过,曹爷我得重新声明一次,倘或不能细批,请勿见怪。”
“不敢。”
曹震一上午惦念着这件事,吃过午饭,便与仲四赶到一尘子那里,却是失望了。
“曹爷,是在抱歉。”
“是---,”曹震不知道该怎么说,嗫嚅了好一会才问出来一句:“是有什么关碍吗?”
“中间有一番挫折,不过爵位可保。”
“这样说,是寿数有限?”
“盛极而衰。”
“盛极而衰?”曹震玩味了一会,惴惴然地说:“目前可说极盛,莫非祸在眉睫?”
“眼前还有一段好景。”
“那么,是哪一年呢?”
“曹爷自己去捉摸吧!我不能多说了。”
“君子问祸不问福,这个八字,关联着好些人,还请指点迷津。”
一尘子欲言又止,最后这样回答;“八字的本身就很明白了。”
曹震还要再问,一尘子便支吾着不肯做答了。看着不可勉强,他向仲四使了个眼色,仲四将包袱解了开来,里面是簇新耀眼的一锭“官宝”。
“这五是两银子,”曹震看着小康说:“请老弟收了。”
小康不作声,要看他父亲的意思;一尘子想了一下说:“赏得太多了一点儿。也罢,原是好八字,也值一个大元宝。”听他这么说,曹震略略放心了;原来江湖上有个规矩,看相算命,润金多寡,常视人而异;要的多就表示所遇的是贵人福命。一尘子肯收这笔重酬,意味着福彭的八字,怎么样也不能说坏。但这是自我安慰的想法。福彭的流年中一定有很不利的事,所谓“一番挫折,爵位可保”,可见这个挫折,大到可以革爵的程度,不能说不严重,也就不能不关切了。
“震二爷,”仲四建议:“你回京以后,不妨跟芹二爷谈谈,他人聪明,又喜欢搞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许能捉摸出什么来。”
第三章
由于事先接到秋月的信,曹雪芹对于乌家亲事不成这一节,早已知道;具有肩仔一卸得轻松之感。觉得意外的是,乌二小姐不愿委身,竟是为了可能有一天会向阿元执礼的缘故;因果影响,如此变换不测,似乎有些不可思议。阿元暂时住在曹震家,曹雪芹跟她并未见面;这是曹震特意来叮嘱的。他的话说得很率直,先问曹雪芹,在阿元照料金粟斋时,与她可曾有过肌肤之亲?
“没有,没有。”
“亲个嘴,摸一摸身上,总免不了的吧?”
“也,”曹雪芹不好意思地笑道:“也不过偶一为之。”
“好,过去的算了,不必谈了。一路来,我看他对你不大容易忘记;而且至一会跟他们家二小姐闹别扭,似乎有一肚子委屈,要跟你谈。“曹震正色说道:“雪芹,她是有主儿的人了,你们见了面,就算你一点都没有越礼的地方,而她跟你谈个没完,甚至哭哭啼啼,在旁人看,就非常不合适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曹雪芹怎么能不懂,点点头答说:“我不到你哪里去,不跟她见面,不就没事了吗?”
“对了,我就是这意思。”曹震又说:“那也只是暂时的,我已经在找房子了。找妥了让她般了去,你再看你锦儿姐去好了。”
“怎么?”曹雪芹问:“暂时不会入府?”
“那要看太太到太福晋那里疏通的结果。不过就疏通好了,也只是进府去磕个头,仍旧得住在外面,到了八月里,过了先皇的忌辰才能进府。”
“嗯,嗯,是替郡王先营一座金屋。”
“大致是这意思。喔,”曹震记起来了,“我在通州遇见个异人。当今皇上跟王爷请人算命的事,你知道不?”
“知道。不就是你告诉我的吗?”
“我原记得好像告诉过你。”曹震很兴奋得说:“哪个一尘子如今在通州,我跟仲四一起去看过他了。想请他进京,他说什么也不愿意。”
“为什么呢?”
曹震考虑了一会说:“其中的原因很复杂,一时讲不清楚。我只跟你谈王爷的八字好了。”他将一尘子不肯为平郡王福彭细批流年的经过,扼要说了些;然后提到仲四的建议。“问王爷的寿数,说‘盛极而衰’,而又不是祸在眼前,说眼前还有一段好景,这四个字是指的什么呢?仲四很夸你,让我跟你捉摸捉摸,看能打破这个哑谜不能?”
曹雪芹微微颔首,凝神静思了好一会,方始开口说道:“这个‘盛’也许是指盛年。”
“盛年是几岁?”
“要看是男是女。女子的盛年,大致指花信已过,三十岁不到;男子的盛年,通常指壮年。”
“四十岁左右?”
“应该四十开外。”
“那还好。”
曹雪芹懂他的意思,平郡王的大限在四十岁开外,那就还有十几年可以依靠,所以说“还好。”“一尘子还有一句话,也很奥妙。”曹震又说:“我本来想问问他,王爷一生的运气如何,他迟疑了好一会才说了句:‘八字的本身就很明白了。’这句话不大容易懂。”
“怎么不大容易懂?”曹雪芹立即接口:“命跟运是连在一块儿,命中忌什么,到了所忌的那一年,流年就为不利。这不是‘八字的本身就很明白’了吗?”
“言之有理!”曹震很兴奋的,“找本皇历给我。”
“我这儿没有。”曹雪芹出去截住了一个小丫头,让她找秋月去要皇历。结果是秋月自己带着皇历来了。
“是不是震二爷要挑好日子?”
“不是。”曹震接过皇历来答说:“我们另有用处。”
“喔。”秋月抛开此事,另有话问:“震二爷是不是在这儿吃饭?我好添菜。”
“菜不用添,只要好酒就行了。”
“那现成。”说完,秋月转身要走,曹雪芹将她留了下来,“你别走,你也能听。“他说:“不过只听就是。”只听不能说的话,当然是秘闻;秋月自然有兴趣,便留下不走,一面照料茶水,顺便替曹雪芹理理书,留心倾听。
“那些年份是土年?”曹震边翻皇历边问。
“中央戊己土,辰戍丑未‘四季土’”。
“这样说,今年的流年不好。”曹震问说,“今年不是丙辰年吗?”
对星象术这些杂学,也曾涉猎的曹雪芹,起身到书架上,取来一本名为《滴天髓》的书,看了一会说:“好在一个丙。”他为曹震指出《滴天髓》上对“辛金”的说法:“辛金软弱,温润而清;畏土之多,乐水之盈。”金命的人生在夏天,火神当令;火可克金,对软弱的辛金不利,但丙辛合化为水,就成了‘乐水之盈’了。”
这番道理,曹震并不能完全领会,不过丙年吉吉,却是很明白的。他又翻了一会皇历,突然惊异的喊出声来。“这可玄了!雍正四年丙午,王爷不是那年袭得爵吗?不过,”他又转为迷惘了,“五不也是火吗?这个火可是克金的。”
曹雪芹计穷了,笑笑说道:“我可没法儿跟你细论了。我有个忘年交,离这儿不远,吃了饭,我带你看他去。”曹雪芹的这个“忘年交”,是马夫人去热河那段日子中结识的。此人是英亲王阿济格的曾孙,名叫彰宝,五十多岁,是神武门的侍卫,有一天曹雪芹到景山官学去看朋友,想偕到“大酒缸”去喝酒,与彰宝供一个“缸盖”,谈得投机,结成好友。英亲王阿济格原是镶红旗的旗主;所以彰宝也住在镶红旗的领地之内,与曹雪芹只隔一条胡同。
“既然只隔一条胡同,不如就请了来喝酒,可以详谈。”
“不知道今天是他的班不是?”曹雪芹将桐生唤了来吩咐,“你去看彰大爷在家不?如果在家,你说我请他来喝酒。”
“那可得预备一点儿菜。”秋月接口说了这一句,转身匆匆而去。
于是曹雪芹便谈彰宝。人极有趣,只是一肚子的牢骚---英亲王阿济格与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都是太祖晚年所宠的“大妃”所出。多尔衮病殁塞外时,阿济格曾想取而代之;结果为当时的亲贵大臣所制服。幽禁时曾经纵火,罪上加罪,与他的儿子荣亲一起“赐死”,子孙废为庶人,至康熙年间始再收入玉牒。彰宝有个堂兄叫普照,颇得圣祖重用,封为辅国公,但因他是年羹尧的叔岳,素有往来,以至受了牵连而革爵;彰宝本恃普照的提携接济,当惯了“旗下大爷”,一旦失去靠山,境况极窘,所以牢骚也多了。
“咱们回头别谈那些事。”曹震特地叮嘱,“咱们曹家正在转运,跟这些背时的人打交道,要格外当心,别碰那些犯忌讳的事。”
“哪,”曹雪芹说:“咱们就不能把这个八字是谁地告诉他?”
“当然。”
正在谈着,只听有人大声咳嗽,渐渐接近;曹震知道是彰宝来了,掀开窗帘往外看。这一看差点笑出来。原来这彰宝生的一张赤红脸,鬓眉皆白,却乱糟糟的连在一起。身上穿的还是当差的行装,破破烂烂的不成样,但拴在腰带上的小零碎,真还不少;丁丁当当的晃荡不定。那幅形容及装束,有种说不出惹人发笑的味道。
这时曹雪芹已迎了出去,口中刚喊得一声:“彰大哥!”彰宝已急步上前将他一把抱住。“听说你们老太太打热河回来了。兄弟,你带我到上方,给老太太庆安去。”
“不敢当,不敢当。”曹雪芹说:“倒是有个人我替你引见。”说着回头望去,曹震正站在台阶上含笑等待,此时便急走两步,自己报名:“曹震。”
“喔,震二哥!”彰宝听曹雪芹谈过曹震的境况,当下执手问讯,“震二嫂好”、“小少爷好”,就象多年旧交那般亲热。这是地道旗人的习俗,曹家在江南多年,不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而且曹震也不了解他的家庭状况,无法回报以同样的殷勤,因而不免有些发窘。好在酒肴已备,曹雪芹一声:“喝酒去吧!”拉着彰宝就走。饭是开在曹雪芹书房对面的厢房里;恰好秋月供了一瓶晚香玉,花气袭人,未饮欲醉,彰宝啧啧称赞:“兄弟,你这儿真雅致,跟我那儿一比,舍下简直成了猪圈了。”
“好说,好说。”曹雪芹问道:“彰大哥,你是喝惯了烧刀子的,今儿我备的花雕,行吗?”
“怎么不行?我是喝不起花雕,才拿烧刀子抵瘾的。”接着,他向曹震说道:“震二哥,你不嫌我说话寒蠢吧?”
“哪里,哪里!自己人原要说真话才好。”
“着!自己人说真话。我可不敢闹虚套了。”说完,彰宝将桐生刚斟上的酒,立着就干了一杯。看他喝酒如此,曹震也就不必客气了;坐定下来,不必多话,举一举杯,连着敬了他两杯。

 
第四章
三杯酒下肚,彰宝的“话匣子”打开了,天南地北,无所不谈;有些是在曹震听来是新闻,譬如平则门又叫“平贼门”,据说李闯荡年逃出京城时,出平则门往西逃走,所以平则门成了“平贼门”。平则门便是阜成门,正就是镶红旗的领地。曹震对这一带很熟,却从未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便向曹雪芹看了一眼,意思是彰宝信口开河,其言不足为信。
不过,很快的曹雪芹便能为彰宝辩释误解;因为要谈一尘子,渐渐提到仓神庙,彰宝便讲了一段故事,说祭仓神时,有人扮饰仓神,左右肋下能各携五斗米上殿。这样的气力可不大容易,曹震又在心生诽薄时,曹雪芹开口了。“确有其事,”他说:“那年我在通州亲眼见过。”
曹雪芹不喜说假话,为曹震所深知;所以他证明彰宝并未撒谎,也为曹震所接受,对着初交的朋友的观感不同了。“有个一尘子,”曹震问到:“彰大哥听说过这个人没有?”
“听说过,可惜没有会过。”
“他---,”曹震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听说他在通州设砚。”
“那可得打听打听,如果真地在通州,我得会一会他。”
“原来彰大哥也通子平之学?”曹震故意装出讶异的神色。
“岂但通?”曹雪芹很快的接口:“而且是精通。”
“我可不敢说。醉雷公胡批而已。”
“不必客气。”曹震一变而为兴致盎然的态度,“有个八字,想跟彰大哥请教。”
“别说什么请教;不谈吧!”彰宝指着曹雪芹说:“他知道我,谈命有时候会有不中听的话。”
“这怕什么?君子问祸不问福。再说又不是我的八字。”
“你如果愿意听实话,我就谈谈。不过也不一定准。”
“一定准,一定住。是戊子----。”曹震报了平郡王福彭的八字。
“这是个靠祖上余荫,早发的八字;就嫌土重了。”彰宝的说法,与曹雪芹得自命书上的了解差不多,接下来,曹震便提出他的疑问,“彰大哥,”他说:“今年流年怎么样?”
“今年丙辰。这个八字原不怕火,丙辛合化为水,更妙。”
“原来这个八字不怕火。”曹震急急问说,“不是火克金吗?”
“不然。生于六月为午;午中藏土,火生土就是泄于土,隔土不能克金。”彰宝又凝神想了一会说:”“这个八字要有火才好。为什么呢?金不用火炼,不能成器;辛金虽然柔弱,但有四个土在生金,源源不绝,正要火来炼,生铁才会变成精钢,这也是沙里淘金的意思。”
这把福彭在丙午年何以得能袭爵的原因解释清楚了。曹震不由得举杯相敬,“彰大哥,干一杯!”他说:“你要是挂牌,保管生意兴隆。”
“你听见没有?”彰宝看着曹雪芹说:“真到没有辙了,我还能‘卖命’。”说完哈哈大笑,连干了两杯酒,豪迈之气,都摆在表面上了。”
“彰大哥,你的酒,留着量到晚上再喝,这会儿别喝了!”
“喔!”彰宝抬眼望着,意思是要问缘故。
“相烦你把这个八字的流年,细批一批。批完了,咱们好好儿喝一场。”曹震又说:“我那儿有一坛十五年陈的花雕,一坛十斤,够你喝的。”
“震二哥,你是说十五年陈,十斤的坛子?”彰宝很注意的问。
“不错,你大概知道他的来历?”
“怎么不知道?当年就很难得,如今更名贵了。那酒,说实在了是二十年陈---”
彰宝为曹雪芹将这种酒的来历,花雕销“京庄”不是五十斤的大坛,便是五金装的小坛;圣祖登基六十年,浙江巡抚进贡绍酒,特装十斤的坛子为容器,入坛之前已藏陈了五年,所以总算应该是二十年。这样的好酒,彰宝自然愿意留着量到晚上来喝,当下止饮吃饭,彰宝不但豪饮,而且健谈,西里呼噜,顷刻之间吃了两大碗大卤面,还找补了半笼蒸饺。
“这会儿可真饱了。”彰宝摸着腹部,解下腰带上拴着的旱烟袋;一眼望见秋月,招招手说:“那位姑娘,给我来碗酽酽儿的普洱茶。”原来熬的有普洱茶,秋月答应着,回进去用青花大茶盅倒满了,放在托盘上,叫新用不久的小丫头金燕说:“你把茶端去给彰大爷。”
“那彰大爷不但脏,样儿还怕人。”
“别胡说。”
“那彰大爷这该叫‘脏大爷’。”金燕掩着嘴笑。
“你怎么了?”秋月蹬着她呵斥,“掏打不是。”
金燕却毫不畏惧,“茶也不能只一碗啊?震二爷呢?芹二爷呢?”他嘟着嘴说:“回头又让我多跑一趟。”
秋月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没有办法驳她;心里在想,这金燕是“混大胆子”,到的客座,说不定胡言论语,失礼让客人笑话,不如自己去招呼吧。于是她把普洱茶料理好了,让金燕捧着托盘,一起到了前面,说一句:“彰大爷,请用茶!”将茶盅用白布手巾裹着,放在彰宝面前,还补了一句:“挺烫的,彰大爷请留神。”接着是端给曹震兄弟。那彰宝视线一直跟她转,直至背影消失,才向曹震问到:“这位姑娘是----?”
“是我们祖老太太贴身的人,一直没有嫁。如今象我们家的老小姐了。”
“不会以丫角终老。”彰宝很有信心地说:“相生的好,将来是贵妇;而且红鸾星快发动了。”
“这是个好消息。”曹雪芹向曹震笑道:“大概锦儿姐最爱听了。”
曹震却不甚关切秋月的终身,在意的是福彭的休咎。闲谈了一会,起身说道:“我回去一趟,回头再来;顺便带酒。”
这是暗示曹雪芹,应该让彰宝办正事了。但彰宝却有午睡的习惯,等他靠在软椅上,一觉睡醒,日已偏西,不过酒已经醒了,抖擞精神,铺纸振笔,将平郡王福彭的“四柱”写了下来,配大运、看流年,等曹震催酒来时,已经批好了。
曹震很仔细的看完,有些是他懂得、有些是他不懂得,当然也还有似懂非懂之处。能懂得道理都很浅显,譬如“逢丙必利”,因为丙辛合化为水,而这个八字是“乐水之盈”。说“已未”、“戊辰”两年,大为不利,是因为这两年的干支都是土;“土重金埋”的话,曹震也听得多了,但何以已未还不大要紧,而戊辰却有绝大凶险?同样的,为什么丙午年---也就是福彭袭爵的那一年格外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