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用说?”
有了七八百美金在身上,刘德铭就不回开纳路10号了; 一辆40000号的祥生气车,直放秋园,进铁门下车,小郎拉 开车门,看是刘德铭,笑嘻嘻叫一声:”刘将军”!接着便向 司机挥一挥手,意思是到帐房去领车资。
原来从上海沦陷后,租界以外的行政权,落入敌伪手中; 社会立即呈现了一片乌烟瘴气,较之北洋军阀时代更为腐败 的现象。有名的静安寺路以西,”越界筑路”的地区,除了愚 园路因为一向是高级住宅区,较能保持本来面目以外,有条 极斯非而路,被称为”歹土”;烟、赌、嫖无一不备;秋园就 是个大赌场。
这些赌场招来赌客的方式,如上海人打话:”派头奇大”; 只要买了筹码在下注,一切免费招待。如果是常客,一坐下 来,便有整罐的”茄力克”送到面前;知名的特客,倘或要 “香一筒”,亦有特设的房间,可以吞云吐雾。至于饿了吃饭, 中餐西餐,一随客便,更不在话下。赌客唯一要尽的义务是, 下注赢了,莫忘丢个小筹码给”开配”,其名谓之”大烟钱”。 赌场中当然有自备的小汽车送客,如果赢得太多,怕路上 “出毛病”,还可以由赌场派”保镖”护送回家。至于去时车 资,当然需要自理;但特客则为例外。
刘德铭在秋园是特客,车资事小,面子事大:他是标准 海派作风,随手掏出一张美钞,塞在小郎手里,看都不看,昂 然直入。
一进大厅,万头攒动,烟雾腾腾;一片嘈杂之中,特别 显得清晰的声音是:”开啦”,”行啦”,娇滴滴地曼声高唱。这 是发自最普遍的”大小台子”;掌摇缸的都是特选的尤物,大 都风信年华,曲线玲珑,每一个都散发出盛开的玫瑰香味,即 令有刺,还是想采它一朵。
刘德铭想采的这朵玫瑰,名叫慧君,正在当班。她生一 张甜甜的鹅蛋脸,眼大而明亮;发型与众不同,左额角留出 寸许阔的一绺,梳成个小小的刘海,显得别致而俏皮。但最 令人惊心动魄的是那一双手臂,极白、极丰腴。她穿一件黑 色花呢、用同色软缎镶边的旗袍,袖子短得直到肩头,所以 这双手臂伸出来,显得格外长;手上的10个指甲,是每天化 妆的重点,细心涂染了蔻丹,又亮又红,令人目眩。
这时刚开过一宝,等开配完毕,慧君将黑漆钟形的罩子, 套在连玻璃罩的底座上,然后双后捧起,摇了三下,轻轻放 好,等待下注。
到这时她才有工夫来打量赌客,抬头发现刘德铭,双眼 格外亮了,看一看表,有意无意地伸了一个指头,暗示还有 一小时便可换班了。
站在人背后的刘德铭,点点头表示会意。他不喜赌大小, 喜欢赌牌九,对”一翻两瞪眼”的小牌九,兴趣更高。本来 赌场中只有大牌九,是用广东规矩,所以又称”广东牌九”, 牌是云片妆式的乌木牌,只推一方;下家可以随意配牌,而 庄家有一定配法,悬图以示,称为”牌谱”。看起来是让下家 占便宜,庄家自愿吃亏,譬如天对加一张杂七、一张杂八,本 应拆对配成天九、天罡,但以”有五不拆对”的原则,前道 只能配成”无名五”。此外下家为了防庄家作弊,可以预先声 明,颠倒次序将第一条移到最后,或者拿第四条改为第一条, 称为”剥皮”;中间抽一条列在最前或最后,称为”抽筋”。但 纵然如此,庄家细水长流,总是赢多输少。若是小牌九,庄 家手风不顺,又遇见豪客,可以输掉整爿赌场;为了风险太 大,所以虽设小牌九的赌台,赌场并不做庄。
小牌九的庄家也是赌客。如果谁愿做庄,只要照规矩买 足筹码,赌场派出”矗角”,代为开配,只抽极少的”水子”。 秋园的规矩,最少1000元一庄;刘德铭有此一笔意外之财, 决定将利求利,如果能大赢一场,有了”赡养费”,自己就可 以打主意开溜了。
不过,以他身上的这一点赌本,要做庄家究嫌自不量力, 所以刘德铭还是先赌下风,握了1000元筹码在手里,冷眼旁 观,静静等待,终于看准了”下活”,押了600元;开出来赢 了;连本带利打”夹注”,又赢。只两方牌,1000元变成两千 八;等了一会,看看又出活门,收起本钱打1800,居然又赢 了一注。刘德铭一不做,二不休,将4600元,都押在上门。
看他赌得这么泼,庄家不由得心里发慌;骰子打了个五 在首,抓起头一副牌、”碰”地一下就翻了出来,一张二四、 一张么四,颜色是红多黑少,点子却只得一个”无名一”。 ”这跟’别十’差不多。”刘德铭抓牌在手里,慢条斯理 地一面摸,一面说。
“翻牌!”庄家反唇相讥,”你拿个’丁八一’,照样吃你 的。”
“你看!”刘德铭翻出来一张地牌,”不用再看了吧?”
地牌配上九点,也赢庄家的”无名一”。刘德铭的1000元 变成9200;算一算口袋中余下的现款,一共只得9800,心想 再赢200元,凑成一万,便好做庄家了。趁这天手风不错,捞 它个三五万元,就可以不必在开纳路10号做食客了。
于是,他押了500元,吃掉;打1000又吃。思量歇手, 却又不甘;决定稳札稳打,自信不难凑满一万元。那知事与 愿违,总是功亏一篑。赌到后来沉不住气了,既不”冷”,又 不”等”,徒然得一”狠”字,不过输得快些而已。
由下午赌到晚上10点钟,输得光光。肚子是早已饿了, 只为不爱吃那种拿到赌台上来的”总会三明治”,所以一直忍 着;此时当然要好好享受一番。金碧多汤,焗龙虾,而且指 定要用法国红酪,尾食是苹果派。正当独自据案大嚼时,有 个侍者举着一面高脚木牌,上面写的是”刘德铭先生请接电 话。”
“电话在哪里接?”他问。
“3号服务台。”
一听是开纳路10号打来的;催他即刻回去,说是”潘先 生有急事。”
潘先生就是开纳路10号的主人,名叫潘三省。此人是个 “生意白相人”,战前做过军火掮客,因而跟日本的宪兵、浪 人混得很熟。及至上海沦陷,京沪、沪杭两条铁路,日军的 军运频繁,客车通常每天只是对开一班,买一张火车票,隔 天夜里就得去排队;见此光景,潘三省活动日本军方,特许 他经营内河轮船公司,载人运货,生涯茂美,就此发了大财。
潘三省最好排场,从前不管家无隔宿之粮,一辆汽车一 定要养着的,他的说法是:”坐了汽车去借钱;伸出手来一枚 钻戒,一只名牌手表,人家自然就放心大胆借给你了。”
他也很爱交友,三教九流,无所不交;这是他得以成功 的一大原因。发了财,自然更喜结交朋友,也更讲究排场;除 了开纳路10号以外,附近还有两所房子,辟作宾馆,也是不 收费用的豪华俱乐部,饮馔精美,不在话下;烟榻赌局,自 亦必有。最使人念念不忘的是,常有北里名花,舞厅红牌,以 及熠熠明星,出入期间;邂逅之际,两情欢洽,可以就地了 却相思债。每日里那一幅新《韩熙载夜宴图》,起唐伯虎、仇 十洲于地下,亦恐自愧难工。
刘德铭是他以前在南京夫子庙认识的朋友,气味相投,一 见如故;这个”刘小胡子”,是有名的骚胡子,秦淮歌女,无 一不熟;潘三省到了南京,只要找他,必能尽兴。由于交情 很厚,所以当刘德铭由重庆派到上海做地下工作,为”76 号”所捕时,潘三省自然义不容辞地要救他。
“76号”是门牌号码,就在极斯非而路,原是陈调元的别 业;也曾做过段祺瑞最后的一个公馆,而现在是歹土中的歹 土——一个与军统、中统对立而无恶不作的特务机关。
“76号”的头子本来是李士群,他是共产党,在俄国受过 “克格勃”训练;曾被捕过7次,终于投效了中统。抗战发生 不久,从汉口开小差到了香港,再转上海,搭上了日本驻上 海总领事岩京的关系,在沪西忆定盘路诸家滨10号,成立了 一个特务机关,专为日本人工作。迁到极斯非而路76号,还 是汪精卫从河内到上海不久以前的事。
平时,又来了一个从中统开小差的湖南人丁默更;他在 中统当过第二处处长,地位比李士群高,因而做了”76号”的 头子,李士群降为他的副手。丁默更是色中饿鬼,加以得了 肺病,更易亢奋;这样,就必然地会成为潘三省的密友。潘 三省更保刘德铭,这个交情不能不卖;但因刘德铭的被捕,在 沪西日本宪兵队有案,所以保虽准保,却责成潘三省看管,日 本宪兵队一声要人,随传随到。潘三省答应了,将刘德铭养 在开纳路;事先是说明白了的,他会想法子让刘德铭离开上 海,不可不辞而别。刘德铭也赌了咒,绝不做害朋友的半吊 子。 ”德铭,机会来了!”潘三省说:”安徽有批散兵游勇,想 把他们招抚过来当’皇协军’,你有没有兴趣?”
骤听此话,无从作答。刘德铭一直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 由,离开上海;如今要他到安徽去办招抚,过了长江,正好 远走高飞。但”皇协军”——协助”皇军”作战的伪军,牵 涉到日本军方;如果派人协助办理,无形中受了监视,也是 麻烦。
他心里还在一个念头、一个念头地转,潘三省却又开口 了。 ”德铭,这是很好的一条路。办招抚的款子,我来预备。 这件事在我帮了两位朋友的忙;对日本人也有个交代,一举 三得,很可以做。你愿意不愿意,现在就要说一句。” ”总要等我先把事情弄清楚。老潘,”刘德铭问:”你说帮 两个朋友的忙,怎么帮法?” ”日本人一直要我想法子帮他们搞’皇协军’,现在总算 有个朋友有路子;这个朋友当然也想创一番事业,我出钱帮 他把那批人招过来,有了实力,自然就有花样好耍了。至于 你老兄,不是一直想走吗?,现在用这个名义可以把你的案底 销掉;到了安徽,你走你的路,没有人来管你。”
一听这话,恰符刘德铭的期望,立即答说:”老潘,你这 样子替我设想,我不能不领你的情。我去。你那个朋友呢?介 绍我先见见面,如何?” ”当然。我这个朋友叫何森山,人在泰州;你代表我去一 趟,问问他的详细计划。”潘三省又说:”何森山有个人在这 里;我叫人替你去打一张通行证,到了镇江,自会带你到泰 州。” ”好!”刘德铭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表面如此,心里却不无惴惴然,因为苏北的情形,相当 复杂。泰州是国军第四游击队总指挥李明扬的防区,此人字 师广,江苏萧县人,是李烈钧的部下,北伐后一度当过江苏 保安处长。他的这支游击队归鲁苏战区副总司令兼代江苏省 主席韩德勤指挥,但李、韩不和;加以新四军因为在江南存 身不住,渡江而北,盘踞在泰州东南一带。这样一个错综复 杂,你防我,我防他,彼此猜疑防范的地方,很容易引起误 会,而且呼援无门,不能不格外小心。
因此,刘德铭跟何森山所遣的使者见面时,首先要商量 的事,就是如何从镇江过江?
这个人叫朱英,年纪很轻,但说话很爽朗;刘德铭对他 的印象不坏,他说:”刘先生,你放心好了,从泰州往南,泰 兴、靖江,都是李总指挥的防区,是自己人。”
原来何森山跟李明扬有密切关系。刘德铭又问:”李总指 挥的防区跟新四军相连,想来有关系吧?”
朱英笑笑,”刘先生,”他意味深长地说:”你到了那里就 知道了。”
刘德铭会意了,李明扬跟新四军已有联络;不免暗暗为 韩德勤担心。
何森山跟李明扬是小同乡,也是徐州以南的萧县人。40 岁不到,显得很诚朴的样子;但说话时,眼珠闪烁不定,而 且无缘无故会朝后看,这在相法上名为”狼顾”。刘德铭心里 有数,自我告诫:”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据他说,徐州会战以后,有好些部队来不及西撤,又不 甘于投伪,在江苏、安徽、河南3省交界之处打游击,目前 有支持不住之势;他很想把这些人带回苏北来。
跟”皇军”配合作战的”皇协军”,怎说要带回苏北?刘 德铭惊讶在心;不动声色地问:”这批人有多少?” ”4000有余,5000不到。” ”枪呢?” ”枪也有那么多。不过很杂,有汉阳造的,有沈阳造的; 还有’三八式’,是鬼子那里弄来的。”何森山又说:”还有30 多挺机关枪。”
刘德铭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问:”何先生,请你谈谈你的 计划。潘先生跟我说,他主要的是帮何先生创一番事业;经 济方面,只要力所能及,一定帮忙。”
“我跟老潘是10年的老朋友,介绍过他好几笔买卖;他 想帮我,我也想帮他。”
何森山将刘德铭交过去的潘三省的信又看了看,其中有 ”德铭兄与弟交非泛泛,可托腹心”的话,便决定公开计划。
“我是这么在想,要把这批人带到苏北,先要让他们能公 开露面;可是又不能让他们受’维新政府’的管辖,所以最 好是跟日本人疏通,编为’皇协军’。现在汪政权要成立了, 他只管得苏浙皖三省;日本人为了帮他打基础,当然希望能 把这三省全部拿到。依我的判断,他们会在短期内会攻苏北; 这支’皇协军’当然要配合行动。到了那时候,’阵前起义’, 很容易地就可以把这批人拉过来了。”
刘德铭听得很仔细,每一个字都不放过;一听”阵前起 义”4字,心想,共产党喜欢说这句话;莫非这就是何森山的 狐狸尾巴?”
于是他故意问一句:”拉到那里?”
“自然是李总指挥这里。”
“那末,何先生,我很冒昧地请问:这个计划,李总指挥 知道不知道?”
“当然知道。李总指挥对我说,如果潘三爷肯帮这个忙, 就是大功一件;他会密报军事委员会备案,将来洗刷他的身 分,就是很有用的一个证据。”
“是的,是的。”刘德铭附和着说:”你们是老朋友,交情 厚了,所以才这样卫护他。” ”船帮水,水帮船;促成这桩彼此有利的好事,还要请老 兄多多费心。” ”言重,言重!说实话,我也很想追随何先生。” ”那太好了。”何森山起身伸出手来,与刘德铭紧紧相握, 大声说道:”我们合作,我们合作。”
刚说完,倒又”狼顾”了;这次倒不是下意识的动作,确 是发觉他背后有人。
下人送来一封信,两份请帖;何森山先看请帖,随即递 了一份给刘德铭说:“你看,李总指挥已经知道阁下到了泰州, 专诚设宴为你接风。” ”李总指挥太多礼了。”刘德铭踌躇着说:”初次谒见,似 乎不好空手上门。” ”无所谓的。”何森山又说:“送点小礼物,意思意思好了。”
哪里有小礼物?刘德铭想了一下,决定将一个新买的打 火机,还有一瓶自用而未开封的补药”几怪帕勒托”,送给李 明扬,聊当贽见。
在八字桥一座前清盐官留下来的大宅,刘德铭见到了李 明扬,50来岁,留一把胡子,穿一件芝麻布的夹袍;看上去 像小城中的塾师,不似能指挥上万部队的军人。
经过何森山的介绍,彼此客套一番;刘德铭将随带的小 礼物,双手捧上;何森山便代为致意,李明扬打开布包,立 即喜动颜色。 ”我也吃’几怪帕勒托’,正好吃完了,到上海去买,还 没有到,有刘先生这一瓶,就毫不担心了!多谢,真正多谢。” ”总指挥太客气了。”
话是如此,刘德铭看得出来,李明扬不是假客气,他心 里在想,将一瓶补药,看得如此郑重;那里还会替国家卖命 打游击? ”总指挥,”何森山说:”刘先生是潘三爷的全权代表,我 们不但谈得很好,而且刘先生还要跟我们合作。” ”好极了!欢迎,欢迎。”
李明扬不善词令,有这么一个合作的好题目,尽有许多 话好谈;谁知刘德铭等他来发问,他却默然以对。宾主正都 感到尴尬时,听差来报:”快要请乩仙了。”
于是,李明扬站起身来说:”少陪、少陪。我等请过乩仙 就回来。”
刘德铭一时好奇,随即问道:”总指挥请的乩仙,不知是 哪一位尊神?” ”关圣帝君。” ”刘关张一家。”刘德铭说:”能不能容我参谒?” ”这,”李明扬陪笑说道:”请刘先生坐一坐,我先请示乩 仙看。” ”是,是!当然要请关公的示。”
于是李明扬洗手入净室,焚符请神;不久,形似丁字木 架的乩笔,在沙盘中缓缓移动;录事抄下来看,写的是:”吴 宫花草埋幽径,魏国山河半夕阳。只我蜀中,又见王启发皇, 当浮一大白。” ”快!”李明扬说:”拿酒。”
于是乩坛执事,倒了一大杯酒上供;乩笔又判了:”午过 襄阳,访丞相于隆中,纵谈列国大势,颇多新解;诸弟子若 有所感,吾为汝等破之。” ”弟子请示,”李明扬跪在蒲团上问道:”有个从上海来的 客,姓刘,想来参谒,不知道有没有妨碍,请帝君示下。” ”汉家之后,何妨之有?”
这是准刘德铭进坛。于是有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走到 录事身旁说道:”小吴,我来。你去带刘先生。”
那小吴冷冷望了他一眼,丢下笔起身便走;何森山站在 门口,一见他便问:”乩笔怎么说?” ”那位就是刘先生?”小吴不答他的话,只指着刘德铭问。 ”是啊。” ”刘先生,”小误说道:”关公说你是’汉家之后’,请进 去吧,别辜负了关公的期勉。”刘德铭一楞,看这小吴,年纪 不过二十三四,何以如此老气横秋,初见面的生客,竟开了 教训,岂非怪事?
因为有些生气,就不理他;何森山上来扯了他一把,低 声说道:”我陪你进去。关公很威严;你如果有话问,措词要 检点。” ”我知道。”
进了乩坛行了礼,抬头一看,有个乩手是熟人——南京 夫子庙摆测字摊的”小纯阳”;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当乩手? 不过此时当然不便招呼;而且看”小纯阳”面无表情,浑如 陌路,也警觉到不宜招呼。
这时李明扬开口了,”刘先生,”他说:”刚才关圣帝君又 吩咐下来,准刘先生问3个问题,问完了,请刘先生在外面 休息。” ”是了。”刘德铭想了一下,庄容垂手,朝上问道:”弟子 想出去活动活动,不知哪个方向相宜?”
乩笔飞动;獐头鼠目的录事看着写道:“宜南宜北宜东西; 执定初衷总不迷。”
刘德铭想了想又说:”弟子是从内地到上海来的;帝君的 意思似乎是,弟子还是留在上海为妙?”
这一次判的是两句唐诗:”’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 缥缈间。’” ”那就是说,上海亦好比海市蜃楼,是靠不住的?” ”然也!” ”那末,那里比较靠得住呢?”
乩笔不动,亦就是不答;刘德铭这才想起自己问了3句 话,便算作3个问题。关壮穆令出如山;自己知趣吧。
等他一退了出去,李明扬立即跪在蒲团上祝告:”帝君跟 诸葛丞相谈了当前大势,成败之数,一定洞若观火;能不能 明示弟子?” ”成败之数,早已前知;无奈天机不可泄漏,无从为汝等 告也。” ”那末,弟子今后立身处世,应该如何趋吉避凶,请帝君 指点迷津。” ”也罢!且赋诗相示。”乩笔忽停,久久不动,似乎关壮 穆正在构思;及至一动,运笔如飞,那个獐头鼠目的汉子,笔 下倒也不弱,居然能跟得上,须臾录罢,亲自捧了去给李明 扬看。
“是两首七绝。”
李明扬接到手里,看写的是:
白日西驰瞬复东,将军草上枉英雄。汉家左袒千秋业,大 地横飞草上风。
折尽南枝向北枝,一江春水再来时。难封李广扬名处,马 耳东风说与知。
一面看,一面默念;念到”难封李广扬名处”,由于有 ”李明扬”三个字的声音在内;他的别号又叫”师广”,自然 而然想到,这是说到自己身上来了。
“这最后两句,怎么讲?”
獐头鼠目的汉子,将那两句诗吟哦了数遍,开口答道: “好像是说,李广不侯,总有个缘故;要请教一个人才知道。”
“这个人是什么人呢?”
“一时还不知道。要从’马耳东风’4个字中去参详。”
”’马耳东风”马耳东风’。”李明扬喃喃地念着;突然 之间停住,面露微笑,”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