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医生?”
“原来你在这儿啊。”赵沛航收起手机,“我听说陆潜醒了,还想问问你是不是真的,方不方便过来看看他。”
舒眉让他进来,示意他自己参观这“世界第八大奇迹”。
“不错嘛。”赵沛航笑着迎视陆潜的目光,好好打量一番,又自然而然地拿过床尾的病历记录翻看,边看边问,“感觉怎么样,还记不记得我?”
陆潜没吭声,也只是盯着他看。
陆潜以前是骨科的医生,而骨科是医院里高帅医生最多的科室。原因也很好理解,毕竟扛断手断脚是个力气活,老法师们挑人的时候就筛过一遍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高富帅……哪个富家子干这个呀?
于是陆潜就成了个例外,跟另外两位外表和业务能力都相当出众的师兄弟并称“骨科三杰”。
赵沛航也是其中之一,两人既是朋友,也是竞争对手。
“哇塞,他睁着眼居然不跟我抬杠,真不习惯。你确定这是陆潜吗?”
“我不确定,你有什么方法验明正身吗?”
赵沛航笑得更欢了,突然看到她手上包得七歪八扭的纱布:“你手怎么了?”
“哦,没什么,刚才打碎个杯子,被划了一下。”
“那也好好包一下啊。来来来,我帮你重新弄一下,顺便看看有没有伤到筋络。”
他示意舒眉把手抬起来,虚拽着她的四个手指要把纱布揭开。
但这个动作和刚才他看着舒眉的笑一样,落在陆潜眼里却非常刺眼。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从喉咙里硬是挤出一个字:“赵……”
“看来还真记得我,我是不是应该感动一下?”赵沛航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把舒眉手上的纱布贴好,对她说,“像他这样的情况,大多都会有逆行性遗忘之类的记忆问题,越是远的事记的越清楚,眼前的反而模糊。”
舒眉皱了皱眉头。
“别担心,也不是都这样。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身体机能的康复,我听值班的同事说他妈妈要给他安排转院到专门的康复中心去了。什么时候动身?”
又是曲芝华做的主……舒眉看了看陆潜,他似乎又想挣扎着起来,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一层汗。
她只得请赵沛航先回去,什么时候转去康复中心连她都还先得去问个清楚。
“那我过两天再来看他,有什么事儿的话记得cue我。”
赵沛航一双桃花眼在女人面前一向是所向披靡,林舒眉却好像不怎么吃他这套,于是他又朝陆潜眨了眨眼,才施施然走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陆潜挣扎着竟然真的半坐了起来,眼神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地笼住眼前的人。
“你想问我怎么跟赵医生这么熟?”舒眉仔细打量他一会儿,反而觉得现在的陆潜比以前好懂,“你忘了?你出事前一天跟他换了班,他替你值的大夜班。你车祸之后被送进来,第一波负责抢救的医生里就有他,还是他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你出事。”
陆潜原本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了些,眼睛里却有些迷茫。
关于那场车祸的细节,他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仿佛在听她讲别人的事。
“你把他坑惨了,害他被你们主任臭骂。不过他更在意自己手里抢救的病人能不能活下来,那段时间总来看你,一来二去跟我们家属都熟了。”舒眉想起赵沛航刚才的话,再看陆潜现在的样子,忽然问,“陆潜,你记得我是谁吗?”
他怔了一下,眼里少年般的懵懂被打碎。
“你是……我太太。”
“那我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我们结婚几年了,怎么认识的?”
她本来还打算问一句,感情如何,你爱不爱我来着?
想想还是算了。不管陆潜记不记得,这样的问题都是自取其辱。
陆潜果然答不上来。
这回不是他故意沉默,他是真的……不知道答案。
林舒眉了解他,知道他可能会嘴硬,但说谎是真的特别差劲,他就不会说谎。
他们俩是夫妻,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这个事实,他应该是根据今天见的人和事推断出来的。
多讽刺啊,他好端端没出事的时候眼里就没她,不情不愿跟她结了婚;后来出事,让她没完没了地在各种知情同意书上签字,责任担了一大堆,还费心费力地照顾了他三年,醒来干脆直接把她给忘了。
是的,别的人好像都记得,就把她给忘了。
要说凉薄,要说心狠,他陆潜可真是No.1!

曲芝华结束了在A城的会议,又来医院看了陆潜一次,就要回上海公司去。
舒眉辗转一夜,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专程开车到酒店接她去机场。
曲芝华看到她来,也没多问,说句辛苦了就坐上车后排。
舒眉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开车。
“听说你给这次酿的酒里充了两道二氧化硫?”
没想到她会主动谈起,舒眉看了眼后视镜:“我没想到您之前充过了。”
“我也在波尔多学的酿酒,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三十年前的波尔多,三十年!
舒眉在内心默默补充。
忍字头上一把刀,这时候争论也没什么意义了。
一路再没什么话,进了机场大厅,舒眉才终于开口:“妈。”
这个称呼在她们这对不怎么见面的婆媳之间都显得有点生疏。
曲芝华转过身看着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这老太太可真行,就料准了她开口是要谈离婚的事。
“三年前陆潜出事的时候你都没离婚,这几年也一直悉心照顾他,我很感激。你放心,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兑现。你想要酒庄,我投资把规模扩大几倍送给你,只是要再多等一段时间。”
“等多久?”
曲芝华略想了想:“一年吧,等他再康复得好一点,你就自由了。”
一年,明年的这个时候,正好是酒庄自有品牌的葡萄酒开始有产出的时候。
曲芝华不是医生,也不是康复师,怎么确定一年时间陆潜就能康复?不过是笃定她在这段时间里舍不得丢下酒庄罢了。
舒眉决定再丢个重磅炸弹给她。
“陆潜不记得我了。”
曲芝华一点也不意外:“他出了车祸,一根钢筋从他眉心捅穿了他整个脑袋,记得吗?没死已经是万幸了,失去点记忆算什么?就算不记得我这个妈也很正常。”
她竟无言以对。
“舒眉,他现在需要的是你。你也看见了,他谁的话都不听,只要你。”
谢谢噢,这话一点也没有安慰到她。
曲芝华珠光宝气的一只手伸过来,搭在她手背上:“看在咱们两家老相识这么多年的份上,再辛苦一下。一年以后,你要酒庄或者钱都不是问题,陆潜也差不多完全康复了,再决定其他的事。”
舒眉深吸口气,还是有些意难平:“这一次的酒……”
“反正这次的酒已经酿坏了,明年没法变现,你守着这么个酒庄怎么生活呢?不如就再等一年,明年再有收成的时候,只要酒能卖出去,你还要离婚,我们再商量。”
机场广播传来各种航班信息播报,曲芝华看了眼手腕上的钻石腕表,褪下一只蓝宝戒指就往舒眉手上套:“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这个戒指我一直戴着,现在送给你,你要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跟我说,我不来也会叫人送来给你。”
“不不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开玩笑,三年前陆潜出事她也是从手上褪下个绿得出水的翡翠镯子,像紧箍咒似的要套住她,现在又来?!
这一言不合就从手上撸首饰下来送给媳妇的戏码像从台湾苦情剧里来的,陆家版意难忘演了一百集还不过瘾,现在是要朝两百集强行加戏!
再说了,这宝格丽的款式怎么看都透着点暴发户式的炫耀,她还是喜欢梵克雅宝。
“你喜欢梵克雅宝我下次挑好了带来给你,总之这个你先收好,陆潜就拜托你了,他要敢犯浑欺负你,你有这戒指在手,不用怕他。”
林舒眉不敢相信这你来我往的推拒之间,她不小心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这枚“尚方戒指”就这样被强行套在了她的大拇指上,像个扳指似的,一时居然取不下来了!

“她自说自话就跑来往我的酒里充二氧化硫!还说什么自己也是在波尔多学的酿酒……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三十年前!哎哟,轻点儿轻点儿,都勒红了!”
林舒眉一边发泄着情绪,一边伸着手让老友顾想想帮她摘那枚蓝宝戒指。
纵然是顾想想这样的生活小能手也又是肥皂又是润滑油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下来,她手指都肿了一圈,再不行只能拨119了。
想想也知道她火大,安慰道:“别气了,她不是不计较这批酒的时间,又多给了一年的时间吗?明年肯定能酿出好酒,卖个好价钱的!”
舒眉叹了口气,看着手边那枚蓝宝戒指:“你相信吗?反派死于话多。”
“你说陆潜他妈妈是反派呀?”
“不是,我说我自己。”
她要是不这么直截了当去找曲芝华谈就好了。
酒酿坏了,陆潜不记得她了,她感觉人生这几年都白搭了,并不想多这一年缓刑期限。
“迟早有一天,我要被自己的贪财好色给害死。”
顾想想忍俊不禁:“你贪财我知道,好色指的是什么,陆潜的姿色吗?”
舒眉脑袋贴在胳膊上,转了个方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这酒庄是依山而建的,今天起了山雾,又没有太阳,窗外灰蒙蒙一片,其实什么也看不真切。
顾想想泡了两杯花草茶,在她对面坐下,问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说陆潜不记得你了是什么意思,他记得谁啊?”
之前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的,她只好大清早就过来慰问。
“也没什么,医生说有过脑损伤的人这种情况很常见,他就是不记得我了。”
舒眉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惫懒,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那……会不会是他刚醒,人都记不太全?”
舒眉摇头:“我看不像,他认得他妈妈和姚叔,还有以前的同事。”
他连赵沛航都记得,这是他车祸前一直共事的同事,证明并不是越近的记忆越模糊。
再说她从小就认得他了,算近还是算远?
“还能恢复吗?”顾想想也有点忧心忡忡起来。
“说不准,可能可以,可能不行。恢复不了也没关系,正好离婚,也不用有负担了。”
“你真想离婚啊,想好了?”
舒眉转身从打印机上拿下几张打好的文件在她眼前晃了晃:“看看,连离婚协议都是现成的。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了,早在三年前他不就想跟我离婚嘛,现在我可以成全他。”
只不过如今他这样子,决定权显然也不在他,而在他妈妈那里,所以她不得不再守个一年之约。
早知道不去找曲芝华,悄悄咪咪让陆潜签了这份协议该多好。
很快,姚炳志打电话来,说陆潜不肯出院。
舒眉瞥了一眼桌上的电子钟,才想起今天是他要转去康复中心的日子。
第一批酒搞砸了,事情却一点没少。少量晚熟的葡萄品种还在架子上,从供应商那边采购了新酵母,还要调试设备,准备第二批酒下厂……所有事都要她过目确认,这几天她回来就忙得脚不沾地。
以前陆潜躺在医院里,一有点风吹草动医生就给她打电话,现在人醒了,没人给她电话了,她倒是难得又睡了几个好觉。
就是一不留神把他要出院的日子给忘了。
不知道这位大少爷又作的什么妖。
舒眉急吼吼赶往医院,临出门前看到放在餐桌上的那份离婚协议书,顺手就直接塞进了包里。
陆潜病房里的情形跟上回差不多,只不过他已经可以稳稳坐在轮椅上了。自从上回他把她推倒在一片碎玻璃上伤了手,病房里所有能打碎的东西都换成了塑料的,但地上还是一片狼藉,之前她用来给他盛温水的那只保温杯也滴溜溜滚出老远。
他大概也就挥臂一扫,桌面上的东西就全在地上了。这么看来,他四肢的力量多少也恢复了一些。
老姚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样子,焦灼地贴着病房门直搓手。
她走过去:“姚叔,什么情况?”
“哎呀舒眉呀……你快帮着劝劝,他一听要去康复中心就不肯走了,说宁可待在这里。这怎么行呢?”
她看了看病房里背对着他们坐在窗户前的陆潜。
他还是瘦,整个人就像被强行套在那套宽大的病号服里,坐在轮椅上,一只手却紧紧抓着病床边的扶手。
舒眉示意老姚在门外等,然后仰起头深深呼吸,走到陆潜身边,问:“为什么不肯出院?”
他其实早就听到了她的声音,却还是倔强得不肯侧过脸,只悄悄地把盖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他看到她就反应大得不得了,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看笑话。
哟,还遮遮掩掩呢?
舒眉蹲下来,手顺着毯子的边缘悄无声息地探进去,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肯出院?”
陆潜狠狠一凛,呼吸都乱了套:“你、你别碰我!”
“真的不想让我碰?”她的手灵活又调皮,“可我就是要碰,你能拿我怎么样?”
陆潜头皮一阵阵发麻,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到她手指经过的地方:“你这是X骚扰!”
“是啊,没错。你昏迷不醒的这几年,我可没少骚扰你。问题是你现在醒了,肌肉萎缩,站不起来,也没有力气反抗,我要继续骚扰,你还能推的开我吗?”
她这话说得他更兴奋了,忍不住偏过头轻哼了一声,额头就抵在了她肩膀上。
坦白说,他并不想推开她。
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这样。但身体每个细胞确实都在向大脑传达被她看着、被她触碰的愉悦,舒服得他简直快死掉了!
这下舒眉倒有点不淡定了,怕他随时又要昏过去。
“喂,你哪里不舒服?别靠着我,你好重……喂!”
她又被他压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毯子下的手本能地一拉,把他也从轮椅上给带了下来,直接扑倒在她身上。
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舒眉抬手使劲推了推:“你别压着我……你先起来!”
陆潜不肯,他觉得这样很舒服。
何况他自己也没法起来。


第4章
病房紧锁的房门和半拉起来的窗帘给他们隔绝出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陆潜的眼睛又大胆起来,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细细描绘着她的脸部轮廓。
脑海里没有半点跟这张脸有关的记忆,可是她的声音、她的气味,甚至她的手,都透着莫名的熟悉,勾挑着他的感官。
过去三年里,无数次翻身、洗澡、剃头,都由她亲手完成。
他的身体对她有记忆。
林舒眉看着他的脸庞在眼前放大,眉间被钢筋洞穿过的位置,伤口早就愈合,留下细长的一点红色疤痕,竟然像朱砂一样艳丽,瞬间让他有了几分妖娆的假象。
直到他的呼吸都跟她的交缠在一起,她才如梦初醒,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她掌心一片温热。
她手上熟悉的香气刺激着陆潜,他呼吸急促起来,望着她的眼睛像黑色的深泉。
两个人虽然一动不动,但舒眉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她很崩溃:“陆潜,你能不能不要这样随时随地发、情?”
陆潜却注意到了别的,被她捂住嘴,只说出两个字:“……婚戒。”
她还戴着婚戒。
舒眉不得不缩回手:“那又怎么样?”
这母子俩什么情况,都喜欢拿戒指做文章?
“离婚,为什么……还……婚戒?”
她愣了一下,他知道她打算离婚?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侧,才发现她包里的东西都散落出来,那份离婚协议书白纸黑字,想不注意都很难。
“因为这戒指很贵,所以我喜欢戴,不行吗?知道我们要离婚,就别消耗我的耐性了。”她顺势把他从身上掀开,“你得转到康复中心去。”
“……我不去。”
“理由?”
陆潜道:“我要回家。”
很好,声音清朗,吐字清晰,虽然说得很慢,但这确实是陆潜说话的腔调。
“你要回哪个家?”舒眉自己先站了起来,“你现在能站起来吗?站起来,走下楼去,我的车就停在楼下,可以给你开回家。”
陆潜没吭声,两手去抓旁边的轮椅,想要借力站起来。
额上很快渗出汗水,呼吸也乱了节奏。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支撑着身体,可他做不到。
太勉强了。那么大的创伤,又卧床多年,哪怕是站和走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他的脊椎和肌肉都超出负荷。
他跌坐回去,这样的屈辱和失望已经足够让他大发雷霆了,可在林舒眉面前,他只是闭上眼,坚持说:“我要回家。”
“你连站都站不起来,生活都不能自理,怎么回家?回家了又能怎么样,你指望谁伺候你,我吗?”
舒眉把那份离婚协议书扔在他面前:“这是三年前我们就拟好的离婚协议,你看清楚了,我们婚后住的地方在明珠酒庄里面,这么多年酒庄是我一手打理的,所以离婚后酒庄归我,房子也归我。你现在这个样子要出院回家,可以,签了这份协议书,就跟我没关系了。你们陆家家大业大,不愁没地方安置,你爱上哪儿住上哪儿住,反正我是没有跟前夫同住的爱好的!”
协议书一式两份,格式规整,措辞严谨,应该已经给专业的律师看过,不是随随便便拟定的。
陆潜从清醒到现在,还没有整片成文的文字像这样放在他面前。他看着纸面上那些方块字,像一波波洪涛汹涌着冲进眼睛里,竟然冲得他有些头晕目眩。
“怎么,字也不认识了?那我一条一条读给你听!”
她说着就来拿那份协议书,陆潜的手却握成拳头死死摁在纸面上。
她的手指只捏住文件的一角,眼睛却跟他的眼睛对上了,不得不弯下半截身子跟他对峙。
“为什么,离婚?”
“……”
林舒眉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你问我啊?”
嗯。
陆潜像个明知做错了事却不知道错在哪里的小孩,目光澄澈,却又带着巨大的疑惑。
林舒眉感觉荒谬,又有点可笑,直起身来:“陆潜,你个王八蛋问我为什么离婚,你不会连自己为什么会出车祸都忘了吧?”
刚才的暴躁阴鸷都成了过眼云烟,陆潜眼睛里风平浪静,一丝涟漪也没有。
她恨他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对,他就是连这个也不记得了。
舒眉又深深吐出一口气,拿出笔来,塞到他手里:“签字吧!”
本来她也没有这么坚决地要让他签这份协议。
嫁进陆家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钱吗?协议是三年前写的,过去这么久了,为了照顾他付出的心血也是心血,三年的青春也是青春啊!
她本来是打算,就遵守他妈妈提出的那个一年之约,等他好一点了,再重新拟一份协议,能得到的更多。
她要做个好商人,总不能让自己吃亏。
可是这一刻,她竟然冲动的觉得,就这样吧,签了也好,他们俩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没有关系了。
她认识了快二十年的男人,耗费了她那么多精力和心血的陆潜,以后就是陌生人了。
及时止损嘛,也好。
可是陆潜没动。
他握着笔的指节僵硬,像是已经忘了怎么写字,左手还摁在纸面上,把平整的纸张磋磨得起了褶。
“字也不会写了?”舒眉飞快地把协议书翻到最后,“这里,签你的名字。”
他不是不知道应该签在哪里,可笔尖离得老远,就是没有下笔的意思。
“不会写是吧,我帮你。”
她彻底蹲下来,手握住他的右手,逼他把黑色水笔紧紧捏在手指之间往纸面上凑。
他抗拒着,浑身的力气又集中到这一只手上,她要往前,他却犟着不肯动。
两个人都执拗,像打架一样你来我往,他想甩开那支笔,可她牢牢禁锢着,竟然连甩也甩不开。
毕竟他还虚弱,手臂发颤,最后大概是放弃了,任她握住手往前猛的一送——
墨迹没有落在白纸上,他另一只手挪过来挡在前面,笔尖直接插入了手背的虎口。
林舒眉松手,笔落在地上,血几乎是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去康复中心。”他像是并不在意伤口,也不觉得疼,“但离婚协议,我不签。”

老姚去办出院手续,林舒眉把陆潜交给护士,走出病房。
像打了一场仗似的,筋疲力竭。
她低头看了看无名指上的婚戒。
二十二颗明亮切割的钻石镶满一圈,卡地亚Destinee系列,奢华却有点粗笨,她当时也谈不上多么喜欢,曲芝华让她挑贵的,她就选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