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懵住,暮青已作势收伞。
只见青竹伞慢遮了少女面容,伞面雨珠儿落,官道儿烟雨薄,少女收伞之举漫不经心,雨声都似静了静,两个汉子也看得呆了呆。
一呆间,暮青忽然手腕一抖!原本要收起的伞刷地震开,伞上雨珠泼喇喇泼向二人!
二人一惊,下意识抬起胳膊便挡。正是这一挡的工夫,暮青袖口一垂,指间寒光胜雪,急射如电!
官道上一声惨叫,细雨里洇开血花,先前出言轻薄暮青的男人踉跄后退,面色发白,目光一滞,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地上的泥水、雨水混在一起溅上旁边男人的身,他低头一瞧,只见同伴胸前插着一把刀。
那刀式样很古怪,细长柄,且比一般匕首的刀柄要薄得多,刀刃扎在他那兄弟胸前,触目殷红。
“兄弟!”汉子惊怒交加,不敢相信暮青竟身怀武艺。
暮青在古水县颇有名气,她那阴司判官的名号和让死人开口的神奇手法不知被编成了多少话本子,茶楼酒肆里时常听得着。可从来没听说过她身怀武艺,她虽是古水县衙里的女仵作,却不领朝廷俸禄,她爹暮怀山身在贱籍,俸禄微薄,年俸不过四两银,父女俩的日子与普通百姓家差不许多,哪里有钱请武师?
因为这,他才只找了一个兄弟来干这桩买卖,原是打着人少好分银子的主意,哪想到会一照面就吃了亏?
“你杀了我兄弟!”汉子抬眼,面色狰狞。
“他没死,休克而已。你现在带他去救治还来得及,再磨蹭下去,阎王爷不想收他都不成了。”暮青冷哼。她两辈子只剖过死人,从未伤过活人,今日出手迫不得已。她并非高手,只是学过格斗。
教她格斗的是她前世的好友顾霓裳,当年,她刚从国外学成归来,就职于国家保卫系统,担任专职法医。顾霓裳是国家保卫系统的头号特工,两人住在一间宿舍里,成了莫逆之交。
干她们法医这一行的,时有遇险之事,顾霓裳便将她一身用于刺杀的精悍格斗术倾囊相授。她学格斗时早已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本不会有大成,她的目的也仅是防身。
只是,世间任何事都抵不过十年磨一剑。
她在大兴十六年,三岁起便开始练习这一套格斗技法,十几年的磨练,如今这一套饱含了现代军队刺杀精髓的格斗术在她手中,真正成了能一招制敌的杀招!因为,没有人比她更精通解剖学,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人的要害在哪里。
方才,她击中的是那人的鹰窗穴,第三肋玉堂穴旁开四寸,以解剖学来说,那地方布有胸前神经分支、胸外侧动静脉,伤之,则冲击肋间神经和胸前神经,震动心脏,导致供血停止,休克。
休克啥意思,男人不懂,人没死这句他却懂了。他看一眼躺在官道泥泞雨水里的兄弟,见他怎么看都像是被一刀毙命般,不由怀疑暮青此言虚实。她那把古怪的刀子已经掷出去了,如今手中没了兵刃,自然希望能将他骗走好脱身。
“以为老子会这么容易放你走?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干啥的!敢杀我兄弟,今日老子就宰了你,替我兄弟报仇!”汉子喝道。
暮青冷嘲一哼,“好一个兄弟!明明能救他,却要嚷着替他报仇。杀了我,既能领银子,又少了个分赃的人,你倒是不笨。”
“你!”汉子脸上憋红,恼羞成怒,粗拳带着泼风,呼啸冲向暮青。
两人之间只有三步之遥,汉子铁臂一送,拳风已到暮青面门!几乎同一时间,暮青目光一寒,身形暴退,手中竹伞带着风向前一送!
嗤!
青竹伞面顿时被粗拳开了个窟窿,连带伞骨一齐暴折,汉子反手一扯,扯住一截伞骨猛地一掷!那折断的伞骨断口利箭一般,嗖地刺向暮青咽喉!
伞后,少女目光锐利,锋芒乍露,身子如豹骤然一缩,蹲身间袖下素手一翻,指间再现雪色寒光,抬手精准刺向对方外膝眼下三寸!
足三里!腓肠外侧皮神经、胫前动脉分布,伤之,下肢麻木不灵!
汉子膝外刺开血花,腿一屈,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抬头间,少女自伞后纵出,手中寒光再闪!
刺!
肩井!肩部最高处,腋神经、桡神经、颈横动、静脉分布,伤之,半身麻木!
汉子左肩一歪,原本想站起的身躯顷刻砸进了泥水里,烟雨朦胧的天幕里有白电闪过,汉子虚了虚眼,再睁眼时,身上已多了一个人,脖间多了一把刀。
“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干什么的。”暮青原话奉还,手中解剖刀一横,在汉子眼前逼了逼,“我的刀,不知剖过多少死人,刚死的,烂透的,化骨的。上头可染着尸毒…”
尸毒?汉子的脸霎时青了。
只见得少女眉目清淡,风起,清叶掠过眉梢,衬得眸光刀锋般寒气逼人,“谁想买我的命?说出来,换你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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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奈何有人傻
大兴百姓重阴司之事,那汉子盯着逼近眼前的刀,想着这刀剖过死人,顿觉心里窜起凉气儿,他可不想中尸毒慢慢腐烂而死。
命要紧还是雇主给的一百两银子要紧,永远不会是一道困难的选择题。
“算你狠!你得罪的是沈府!”汉子牙一咬,心一横,心想这桩买卖算他不走运,亏了!
暮青静默,目露轻嘲。
沈府…
这沈府有些来头,乃盛京安平侯的近支。十八年前朝中生变,老安平侯的嫡次子遭贬斥,拖家带口来了古水县。没几年,这位曾荣宠一身的贵公子便郁郁而终,他那嫡妻没熬过多少日子便也撒手去了,留下个年幼的嫡女和一屋子的侧室侍妾、庶子庶女。
那嫡女闺名沈问玉,自幼体弱,是个扶不起的药罐子,却在三个月前接手了沈府的内外大权。原先主理中馈的侧室刘氏莫名上吊身亡,她那主理府中外事的儿子听闻母亲亡故,急赶回来奔丧的途中路遇水匪,一船的人全都沉了曲水河,连具尸身都没捞着。
三个月前,刘氏的尸身便是暮青验看的。
刘氏死前穿戴齐整,屋内踢倒的圆凳位置、高度,绳结与颈部勒痕的吻合度,都证明她确实是自缢身亡的。只有一点,她的双膝上有两块淤青,淤青周围红肿,明显是死前不久留下的。
沈府以服侍主子不周为由,刘氏自缢当晚便将她屋里的丫鬟婆子通通杖杀,知道她膝上的伤是如何来的人,一个未留。
杀人灭口,当真是雷霆手段!
可惜暮青身为仵作,她想要知道真相,从来用不着通过活人的嘴。
她看过刘氏膝盖上的淤青,一眼就断定那不是摔伤。
那两团淤青,皮下出血程度、红肿程度完全一致,连面积和形状都一样!这说明刘氏双腿的受伤程度相同,而摔伤不可能出现这种伤情。
受走路习惯、速度快慢和当时的环境等因素影响,人摔倒时很少会双腿受伤程度相同,除非两条腿同一时间磕在地上。但这种情况极少发生,但凡摔倒,两条腿落地大多存在时间差,也就是说,总会有一条腿先着地,另一条后着地。而先磕着的那条腿必定伤得重,另一条腿要么伤不着,要么伤得相对轻些,这便不可能出现相同程度的伤。且摔伤大多会伴有胳膊和掌心的擦撞伤。
刘氏的胳膊和掌心完好无损,她的伤,暮青只推断出一种可能,那便是跪!
只有下跪这个动作,才能造成刘氏双膝受伤程度一致。且根据淤青的红肿程度,她跪下的力度定然不轻,或者时间不短。
即是说,她死前给人跪过。
可刘氏母子掌沈府内外大权多年,府中有什么人能逼迫她跪,又有什么事值得她轻生?
只有一个可能,她是被人拿了什么要命的把柄,逼死的!
至于逼死她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但古水知县没有再深查下去。
沈府虽遭贬斥,却也是安平侯嫡支,府中嫡女逼死庶母的事传扬出去,于侯府名声有损。且刘氏之子的死太过凑巧,事情恐有内情。知县怕查下去扯出惊天丑案来,惹上侯府不快,连累他的仕途,便命暮青改写尸单,不提刘氏膝上伤情,只说自缢之事。
暮青知道世间公理并非事事都能得到彰显,她前世那个社会尚且不能做到如此,何况皇权至上的封建王朝?但改写尸单,有违她的职业道德,与她当年成为法医的初衷相违,因此她坚持将填写了实情的尸单呈交了衙门。
沈府之事因此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百姓们议论纷纷,沈问玉的闺誉受了不少影响,自此与暮青结了怨。
案子了结那日也是雨天,县衙外的石阶水洗过般泛着青色,沈府一顶轿子抬到县衙门口,轿上下来的少女香衫素罗,白纱拂面,瞧不见容貌,却只一袭弱不禁风的背影,便如见江南一岸春色,婉约婀娜,似水婆娑。
沈问玉三声击鼓,进得公堂,状告曲水河匪杀人越货,害她庶兄,致使庶母闻子丧讯伤心自缢。
明明是刘氏自缢在先,其子遇害在后,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说辞直叫人齿冷!知县因不敢得罪沈府,竟遂了沈问玉的说辞,当堂将案子接了,当真命了衙门的人出城剿匪。
城中百姓不知真相,皆道冤枉了沈问玉。后又听闻她要以嫡女之身为庶母守孝三年,便赞她孝义感天,乃天下女子典范。
暮青冷笑,这位沈府的嫡小姐年纪不过十七,倒是演得一手好戏!这一出一箭三雕,既圆了刘氏的死因,全了自己的名声,又将那帮水匪卖给了衙门。她那庶兄的死若真有内情,水匪被衙门清剿了,也就死无对证了。
过河拆桥,借刀杀人,心机够深够狠。
可惜藏得深的不止她一人,暮青身怀武艺一事除了她爹,无人知晓。甚至连他爹都以为她在院中挂只沙袋扎个木人,练得不过是花架子。为此事,爹还自责过,若非家中清贫,无钱为女儿请武师,又何须她为了自保,自己去摸索武艺?
无人知道,她这套格斗术是现代军队刺杀制敌的精髓。
沈问玉以为找两个人就能要她的命,实是她的失算!
暮青冷哼,眸中浸着的寒意瞧得那汉子心头一阵儿发凉。
“…喂,你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解药呢?”
“解药?”暮青垂眸,眸中寒意未散,思绪却被拉了回来。
“尸毒的解药!老子告诉你雇主是谁,你放老子一条活路,这可是你说的!你、你不会想反悔吧?”
“尸毒?”暮青挑眉,仿佛听不懂。
汉子愣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忽然瞪圆了眼,血气直往头顶上涌,“他娘的!你骗老子?刀上没毒?”
“我从不骗人,奈何有人傻。”暮青慢悠悠晃了晃手中的刀,神色淡漠,“我只说我的刀剖过死人,染着尸毒,可没说是手上这把。”
“你!”
“你打坏了我的伞。”
“…”汉子一愣,刚才被气得喉口发甜,很有冲动想要骂娘,结果冲口而出的糙话被暮青冷不丁的话哽在喉口,一时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
“我的伞月前老蔺斋新买的,二钱三分银子,只用了两回。”
“…”所以?
“我不占你便宜,去了折旧,你赔二钱。”
“…”啥?
还没反应过来,暮青已伸手探入他衣襟里,在他胸前探出一只荷包来。荷包里有五十两的整银和一些散碎银两,她看也未看那五十两的银锭子,只在散碎银两里拣出块小的来收了,看那分量,正差不多二钱银子。
爹年俸四两,二钱银子对家中来说是不小的开支。她对钱财从没有过多的欲念,吃饱穿暖,够用便可,清贫也无妨。
但她看重爹的血汗钱。江南多雨,伞是日常家用品,寻常一把油伞不过二三十文钱,爹月前却从城中老蔺斋买了这把伞回来,说过些日子是她生辰,伞上青竹她定喜欢。
今日这二人劫路,打坏了她的伞,自是要赔的。伞她用过了,也不占他们便宜,折个旧,该多少便是多少。至于那荷包里的五十两订金,足够这二人瞧郎中治伤了。
汉子眼睁睁看着暮青将那二钱银子揣进怀里,眼瞪得铜铃大。
这他娘的谁劫谁?
心中大骂,他却忽然想起出手之前,暮青曾问过的话。
——订金,收了吗?
——嗯,那就好。
她、她问订金,是为了确定他身上有没有银两赔她的伞钱?
可那时候,她尚未出手,手中的伞也未被他打烂,那时就问这话,岂非说明她那时便知伞会坏?
她咋知道的?有先知不成!
汉子盯住暮青,只觉看不透她。原以为这桩买卖极容易做,哪知这少女处处透着古怪,身手怪,兵刃怪,连性情也怪。就拿方才拿他银子的事来说,若说她爱财,他身上五十多两现银,她竟只拿二钱,其余的连一眼都未多瞧。若说她不爱财,区区一把伞,竟还要他赔!
正因看不透她,他不知她是否会真的放他一条生路。她若反悔,他也只能等着被宰。身体麻木不灵,伤口却疼痛入骨,躺在冰冷的泥水里,这一番折腾已让他觉得气力将尽,眼前一波一波地泛着黑,眼看着便要晕过去。
脸旁忽然贴来一把刀,冰凉。
少女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先别晕,有件事,要你办。”
------题外话------
看见不少妞儿上章才看出这是穿越文来,表示简介早已剧透——这是一个法医学家兼微表情心理学家,在为父报仇、寻找真凶的道路上,最后找到了真爱的故事。古代并无法医一说,更无微表情这门学科。
有妞儿问微表情是什么,这个以后故事中涉及,会详细说明。在此只简单一提,FBI和各国机构都有这类专家,可以通过人细微的面部表情识破罪犯、间谍,帮助破案。
大家不用担心专业的内容会很枯燥,或者看不懂。这终究是故事,不是教科书,我加入这些只为故事更精彩,不会写得枯燥,让你们看不懂。
这是爽文,精彩好看,是我唯一的追求。
最后,花钻真的够了,无需再送,留着日后看文吧

第五章 借你手指一用
汉子睁开眼,惊惧地瞄向脸旁,眼前还有些泛黑,耳旁却传来呲啦一声!
胸口一凉,雨点打落下来,细密如针,扎得他激灵一醒——这回是真醒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那里衣衫大敞,正露着胸膛。
他抬头,看看暮青的手,她手中正挑着一方素布,那块布看着太眼熟,正是他穿在身上的中衣。
就在刚才,她撕了他的衣衫。
眼渐瞪渐圆,脸越憋越红,汉子扭曲着一张脸——这、这他娘的…是要劫色?
劫色这事于他来说太熟悉,这些年没少干,只是今儿这角色是不是有些对调?他直愣愣盯着暮青,细雨潇潇,湿了少女额发,清眸雨水洗过般映住他那一张粗脸——莫非这姑娘口味重?
再看少女那挑着他衣裳碎布的指尖儿,玉般透着微粉,那半骑住他的身子,绿水天青里一道秀景。
汉子咕咚一声咽下口水,腹下浊气渐生。
若今日真被劫了色,他也是乐意的…
“借你手指一用。”遐想才生出来,便忽闻暮青道。
汉子一怔,尚未来得及回神,便见暮青指间刀光一抹,抹开雨幕雾色,带出一溜儿血线,落进地上泥水里,漫开血色腥气。
“嗷!”汉子一声惨叫,惊起道旁林子里飞鸟三两只。
“叫什么?又没切了你的手指。”暮青皱眉。
“…”惨叫止住,汉子这才低头去瞧自己的手。他半身都麻了,痛觉并不灵敏,刚才乍一听暮青那话,再瞧见她刀上带起的血,他还以为自己的手被切了下来,如今一瞧,手指还好好地长在手上,只是指腹被划开一道不浅的口子,血正往外涌。
只见暮青将那块从他衣衫上撕下来的素布往他胸膛上一铺,蘸着他的血便开始书写。片刻工夫,一幅血书写罢,她将书信叠了几下,重新塞回他衣衫里,“我可以饶过你,前提是你替我办件事,把这封信带回去给你们舵主。”
汉子的脸憋成猪肝色,一张脸又开始扭曲。什么劫色,什么口味重,全是他想岔了!她只是想写书信,奈何没带纸墨,便撕了他的衣裳,划了他的手指,以代纸墨而已。
几辈子没有过的羞愤之情涌上心头,却没时间多体会,待将暮青的话回过味来,他不由瞪圆了眼。
舵、舵主?她怎知他是水匪?
陆面上有山匪马帮,河面上有水匪舵帮,自古两条道上的人就将地盘分了水陆,谁也不能越界捞买卖。他和他那兄弟今日在官道上劫人,就是打着事后将此事推给山匪的主意,虽然这不合道上的规矩,但只要不被人知道是他们干的,谁又能把他们怎么着?
他自认为没露马脚,怎么会被人看穿的?
仿佛能看透他在想什么,暮青一翻他的掌心,哼道:“你的手,虎口和掌心有细线勒出的伤痕和老茧,这是常年撒网留下的。你定不是水上打渔的百姓,此处官道离古水县只有二十里,山匪、水匪和官府的势力错综复杂,寻常百姓哪敢在此处犯事?倒是水匪里有专司下网沉人的,黑话叫捞头儿。你和你那兄弟,应是九曲帮的水匪。”
汉子惊住,只张着嘴,忘了言语。
就凭他的手?那她又怎知他是九曲帮的?
“水匪在河面上以收过路费和打劫为生,遇上不舍财的主儿,或是舵帮之间黑吃黑,最常干的便是将人绑去网里沉河示众。你手上勒出的伤痕颇深,老茧也颇厚,说明你常干此事,所在的舵帮势力定然不小。前些日子官府剿匪,曲水河上三大舵帮覆灭了俩,如今只剩下最大的九曲帮和一些零散小舵帮。你说,除了九曲帮,你还能是哪个舵帮的?”
暮青冷哼,正因看出此人是九曲帮的人,她才决定如此行事——她要送沈问玉一份大礼。
这位沈府的嫡小姐似乎很喜欢和水匪勾结行事,她那倒霉庶兄死得那么凑巧,很有可能便是她与水匪之间的交易。可事后她又将水匪卖给官府,来了个过河拆桥杀人灭口,事情虽做得干净利落不留后患,但同样的伎俩可一不可二。如今沈问玉故技重施,又买通水匪想取她性命,若她将官府剿匪的内情告知九曲帮舵主,不知这位舵主会不会担心被人过河拆桥,来个先下手为强?
身在大兴十六年,与前世一样从事验尸取证工作,暮青体会最深的却是人权的巨大落差。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人命生来便分了轻重贵贱,天理公义任权贵玩弄。刘氏一案,她验尸不过是尽自己职责,竟因此遭人记恨,雇凶买命。
此事她不会天真地以为告到县衙,一心攀附侯府的知县佬儿会给她一个公道。她也不会认为此事忍气吞声便能了结,沈问玉若想放过她,便不会雇凶买她性命。她逃过这一劫,定有下一劫!
既如此,不如自救。
暮青眸光清寒,汉子瞧着,却满眼惊惧。仅凭他的手,她竟能将他的身份断定至此?!
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寒意,六月的天,他竟觉得浑身发凉。她让他给舵主送信,根本就是要他的命。
他这桩买卖是越界捞活儿,本就瞒着帮里,若替暮青送信,岂非要被舵主知道?按帮规,他和他那兄弟可是要被沉河的!
可若不答应暮青,他这条命现在就得交代在此。唯有先应了她,待她放了他,这信自然任他处置。
汉子心里盘算着,一抬眼,却对上一双清寒的眸。
暮青手一伸,再次探入他怀中,这次拿出一张身份文牒来。
“你的身份文牒我且收下,若是这封信没替我转交给你们舵主,三日后,你的身份文牒便会出现在县衙公堂之上。近来剿匪,你该知道官府的告示——匪者,亲眷连坐,杖二十,徒百里。不想连累一家老小,让你办的事便不可马虎。”
“…”噗!
一口血喷出来,汉子两眼发黑。
他今儿是倒了哪辈子的霉,遇上这么个祖宗!
拿他当桌,拿他的衣裳当布,拿他的血当墨,最后拿他当送信跑腿的还堵了他的退路…她还真是懂得把人用得彻底!
今儿这买卖不是亏了,而是根本就不该接!原先接这桩买卖时他还在想,暮青怎得罪了沈府的小姐?如今看来,谁得罪谁还未可知。
暮青将那张身份文牒收起,站起身来,垂眸瞧一眼汉子几欲晕厥的模样,淡道:“现在,你可以晕了。醒来之后,记得办事。”
言罢,她脚尖一抬,那人便一滚,滚入了道旁的林子。
看也未看林子一眼,她只转身,往古水县的方向走去。
林子里那两人回去也死不了。这段时日官府剿匪,匪帮正需要人,那舵主只要不傻,便会留着两人的命去与官府拼杀。这两人日后若被官府所擒,那也是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