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恨得牙痒,恨不得立时发作起来,又想到年幼的女儿还在一边玩耍,万一被她知晓这事,指不定如何伤心。
见偏厅一片静寂,素妍放下手里的笔。最近在临摹颜真卿的字帖,她在庵堂抄经数年,写得一手漂亮的楷体字,如果换作颜体,应不会被人发现端倪。
素妍大声问道:“娘亲,我什么时候可以吃糖醋鱼,我还要吃五香鸡、还有红烧排骨…”
大半月来,日日都是清淡吃食,而素妍打小就是个嫌不住的,整日里就喜欢在相府里满府的乱跑,而这大半月硬是被父母下令,不得出府门半步。
虞氏定定心神,看着浅绿色的肚兜,微阖双眸:“你抽空洗净后,在沸水里多烫几遍,再用艾草水泡过,晒过之后寻个盒子,将它装起来。”提高嗓门对素妍道:“小馋猫,再过几日,娘给你做好吃的!”
她的病好了,虞氏的心也踏实了。
现在方晓素妍染病有这实情,听了青嬷嬷的话,也吓了一跳。没想胡香灵小小年纪,就能做出这种事。但她更多的还认为,许是胡香灵背后之人可恶。
青嬷嬷面含忧色:“胡三姐儿几次要害小姐,小姐还拿她当好人,这…如何是好?”
虞氏道:“往后小姐与她交往时,你多长个心眼。害我女儿,胡长龄就得有这个可以抗衡的本事,哼!”
想到六少爷中毒的事,虞氏不由得又想到对面街的胡府,细细思量,蓦地发现,就在六少爷中毒之前,似乎胡府有女眷过府做客,具体是哪天,一时忆不起来。这一疑不要紧,就似一个典故里,东家疑心西家儿子做贼,细心观察,便越瞧越像是个贼。
一直在虞氏身边沉默的田嬷嬷,此刻再也按捺不住,道:“太太,不会是六少爷的毒与胡府也有关联吧?”
虞氏想了片刻,吐了口气:“此事先不张扬。待相爷晚上回来,我与他商议之后再说。”
008心疼
田嬷嬷是虞氏的陪房丫头,虽说年纪一大把,但人长得精神。两个儿子都在右相府里任管事,老伴早在二十年前就过世了,日子倒也过得逍遥。三年前,虞氏允她回乡养老,可她的孙儿早已长大成人,在家也是闲不住,不过呆了三个月,便又回右相府来,相陪在虞氏身边。
黄昏,江舜诚(右相)回府。
虞氏为他褪下官袍,换了身深蓝色的随常衣袍,张罗着布了一桌酒菜。
晚食尚未用完,有下人陆续来禀,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官员拜谒。常来的多是相好的慕僚,更有几个是他的学生。
“相爷,礼部胡侍郎求见!”
虞氏不由脱口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是不是嫌我女儿躲过一劫碍了他的事儿。”
江舜诚知妻子素来说话在他面前直来直去,那些算计、伎俩一概用到外人身边。胡、江两家虽算不得如何交好,可一向并未交恶,虞氏早已恨得咬碎银牙。“相爷,妾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我家素妍哪里招惹了胡家,素妍平日是顽皮了一些,可每每出门做客,也是大方得体的。就算她做错了什么,他们怎能害我女儿性命。”
江舜诚听内里定是有事。素知妻子,向来不会发莫名的怒火,对来人道:“告诉胡侍郎,今儿我累了,有事朝上再议,请他回府。”
下人应声离去。
田嬷嬷见虞氏激动,斥退左右,将今儿的事在青嬷嬷的原话基础上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经她一说,两个小女孩交换肚兜义结金兰就成了颇具用心的谋算人命。
江舜诚听得怒火燃烧,朝堂上不和,当面争执即可,怎能算计到对方儿女身上。谁都知道江舜诚想生女儿,儿子好几个,四十多岁才得了个宝贝女儿,平日里宠得像掌上明珠,现下被人算计险些丢了性命。
“你们…没弄错吧?”
若在过往,江舜诚会认为是女人间的争斗,牵扯到自己的女儿,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况且对方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是他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胡香灵。
“相爷这话难不成是妾身骗人么?我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要去说一个孩子的坏话。药膏我已带回,你若不信,只管拿去找太医辩别。我难过的是素妍如此单纯,碍着他们何事,要三番两次害她。”
虞氏一想到此事,就愤怒得无法控抑,如点着的鞭炮,噼哩啪啦地说了起来,恨不得将胡长龄撕裂吃肉。
可恶!
可恶!
这事,绝不能就此算了。
虞氏又气又恨,素妍昏迷几日,险些就迈不过这道生死门槛。鬼门关过了,胡家又送了毁人容貌的药膏。
江舜诚看着手里的药膏,低吼道:“太太放心,敢害我江舜诚的女儿,我要他付出代价。他胡长龄算个什么东西,自恃写得一手好字,便目中无人,我朝擅于书法的大有人在。这些年要不是老夫念在同届得中的情分,为他挡去麻烦,他岂有现下这般轻松。既敢害我女儿,恐是早投了旁人庇护。”
虞氏想到女儿这一遭受的病痛,昏迷不醒那几日,吓得她也跟着丢了半条命,心疼得落下泪来。
江舜诚安慰了几句:“太太别难过,我心里有数。有郎中说小六中的是‘睡美人’?”
田嬷嬷道:“之前谁也瞧不出来,还是小姐说的呢。”
虞氏低低抽泣:“平时瞧着妍姐儿是个顽皮的,她倒有心,年前去天龙寺敬香,偶然听几位官太太闲聊的话,就记在心里,说是前朝哪位娘娘中的便是这‘睡美人’,后来寻了西歧的郎中,方才得解。今儿令下人们遍城寻了个西歧郎中来,正在配药,说是三日后就能给小六解掉。”
江舜诚伸手轻拍着虞氏的后背,暖声道:“家里人多,你辛苦了。好好儿的,小六怎的就中毒了?”
不等虞氏答话,他沉吟道:“老大已令人彻查此事,唉,怎么越发不太平。”
虞氏抹着泪,“妍姐儿那事,要与她细说么?这孩子一直拿胡香灵当姐妹一般,只怕知晓,又要伤心一场。”
“有些事得与她细说方好。你让青嬷嬷告诉她吧。”江舜诚此刻忆起老二家的姑娘,“我给老二写封信,让他派人把展颜送回来。边城风大,哪里是姑娘家呆的地方,展颜只比素妍小两岁,她们姑侄许能做个伴。”
虞氏止住抽泣,望着江舜诚,别人家的姑娘再好,到底靠不住,就似胡香灵,素妍待她够好,却生了害人之心。“这事儿我亦想过,只怕二儿媳舍不得。实在不行,就把我妹妹的女儿从老家接来,上回妹妹来信,还说要我替她女儿在皇城寻个好人家。那姑娘人懂事、温顺,让她带带素妍,也是好的。姐妹间说话有时比长辈说管用。”
有下人站在门外催促,“相爷,几位大人已恭候多时。”
每到沐休日,江舜诚就忙着与幕僚相聚、谋划,说的都是如何打压对手之事。
江舜诚道:“马上就去。”心疼地看着虞氏,“你且与大儿媳商议一下,着实不行让大儿媳娘家的侄女诗宁过府陪陪素妍。你不要担心,素妍到底是个女孩子,如何闯祸,也不会掀不了屋顶。”
这便是江舜诚宠女儿,严教儿子的缘故,在他眼里女孩子到底是温和得体的,再皮也只是幼时,稍大些只会收敛。
“你…”都道她惯女儿,可江舜诚惯起女儿来,比她更过分。虞氏欲再分辩几句,江舜诚已急急地出了房门,带着下人往书房那边去。
虞氏难过一阵:“素妍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打小身子弱不说,你瞧她最近经历的事,却是她几个哥哥都不曾遇过的。”
“太太安心,老奴瞧着,小姐如今懂事多了。这些日子呆在得月阁,硬是没有哭闹,更没捉弄、欺负丫头。”
虞氏令丫头打了热水,净了脸,道:“大爷与相爷议完事后,让大爷到我这儿来一趟。”
“是。”丫头正要离开,虞氏又道:“等等!”
想到那药膏的事,许江舜诚还要请太医再看,且由他看过再说。到时候,一旦证实高太医所言,不屑她说什么,江舜诚就饶不得胡长龄,她又何苦再多此一举。后宅的事,由她做主,府外的事自有江舜诚与长子来担。
009直言
梅雨时节,下了一场绵绵的细雨,如针似牛毛,淅淅沥沥地下了四五天,方才得晴。
用青嬷嬷的话说:“小姐不是最爱吃沙梅么?雨过天晴后,再晒上几日,郊外庄子果园里的沙梅就该熟透了。”
说到又沙又甜,还带着点点酸味的沙梅,素妍就馋得吞口水。江家有百顷大齐皇帝赏赐的良田,分成了三座庄子,有专种果蔬的庄子,每隔一段时日,庄头就派人送一回新鲜果蔬入相府。
天刚放晴,素妍身上的痘疤脱落干净,这就意味着,她的病大好。一大清早,遣往青林苑隔离的一干丫头、婆子回到得月阁。众人忙碌地清扫院落,虞氏派了自己得力的大丫头过来帮忙,里里外外都用石灰水刷过,又用艾草烟熏,连墙角处都撒了些许硫磺。
素妍在艾草香汤里泡了大半日,细细洗泡方换上干净的衣袍。
青嬷嬷用艾草浓汤将绿色肚兜泡过,晾晒在太阳底下曝晒去毒气。
白芳整理素妍衣衫时,将素妍病中时穿过的衣物、盖的被子、绸单拢到一处,在院中新掘坑焚烧。
白萝见白芳在焚烧素妍新换下的衣物,而青嬷嬷又花时间只为洗那条肚兜,颇是不解:“青嬷嬷和白芳姐姐真是古怪,要洗一并都洗,一个洗,一个又在烧,我倒糊涂了。”
白芳忙着自己的活,漫不经心地回道:“肚兜是胡三小姐送的。”
胡三小姐与小姐交好,自然比不得旁的东西。小姐送胡三小姐的东西,数不枚数。胡三小姐送给小姐的,据她们上下所知,恐怕也就这肚兜了,还是她们义结金兰的信物。
这一日,得月阁上下人人都用艾草汤沐浴,就连得月阁都漂散着艾草的馨香,艾香气数日方散。
夜里,虞氏特意过来陪女儿共享暮食。
素妍站在窗前,临了一百个大字方才躺下。
青嬷嬷今儿的心情特好:“小姐,太太说两日后家里设了沙梅宴,请了几家小姐、太太过府来玩。明儿一早,绣娘过来给你量裁新衣。”
素妍平静应答,青嬷嬷一直是陪她最久的人,在她被胡香灵毁容毒哑后,误以为她已死,大病了一场。
后来,青嬷嬷入了庵堂出家。却不是在无色庵,而是在皇城外另一家小庵堂,孤苦地过完了余生。
青嬷嬷没有离开,纠结着如何说胡香灵的事儿,又生怕一不小心伤了素妍。
经历了一遭,素妍早不是曾经那相单纯、胡闹的女子,她的灵魂早已是个二十多岁的成熟女子。问道:“嬷嬷有话与我说。”
不离又不说,明明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瞧着就是有心事。
“小姐。”青嬷嬷伸手捧住她小小的柔荑,即便是五月梅雨时,她的小手还是冰凉依旧,原本白净的脸颊上有三枚浅浅的痘痕。
太医说恢复得很好,再过几日,就瞧不见痘印,特意另配了上好的药膏,会让留痕的地方与其他健康肌肤一样娇嫩。
青嬷嬷含着笑,小心翼翼地,“小姐,我想说胡三姐儿的事儿。”
她低应,没有追问,心静如水地等待着青嬷嬷后面的话。
青嬷嬷道:“要是奴婢说了,你得答应奴婢,不要吵闹,可好?如果你吵闹,我就不说了。”
曾经在她被毒哑时,她才知道染天花、脸上留疤都是胡香灵所为。但这回,她父母和身边的嬷嬷已经知晓一切真相。
素妍很快想到这事,小六前世因染天花而夭折,今生小六是中毒,还寻到了西歧郎中得已解毒。小六活下来了,那么三奶奶也不会再出意外。也许一切都在改变,这一世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要想法救全家的性命。
“嬷嬷,我答应了。”
青嬷嬷见她平静如常,调整心情,低声道:“小姐,你知道胡三姐儿送你药膏的事么?相爷和宫里的五名太医已经证实,那药膏的确是除疤的良药,但对患有天花的人来说,却是最忌的东西。”
素妍一切都晓得,可是当听到父亲找了太医确认,还是吃惊不下,若在未出痘之前就抹上,恐怕病愈之后就真的会留下痘痕,涂抹过药膏的地方痘毒无法排出,能最大程度地损伤身体,原本能出痘却不能出痘的地方留下难看的疤痕,民间称为“麻子”。
前世的她,脸上留下的就是三枚这样的东西,两个豌豆大小,一枚黄豆大小,极大的影响了她白净的脸庞。三枚痘痕就像美玉上的瑕疵,大大打折她的清丽,原有的十分也只留下了六分。
“既是如此,嬷嬷为何还留着它?”
本是稚嫩的声音,却带着大人的语调,听得青嬷嬷心头一紧,小姐真的是懂事了,不似过往那般每遇不爱听的话就大吵大闹,直闹得人不敢再说。
青嬷嬷觉着应该让素妍知晓真相,索性将肚兜上带有天花毒的说了。
相爷虽只证实那药膏有问题,可现在相爷和太太都已经认定,素妍感染天花,是因为胡三姐儿送来的肚兜所致。
听罢青嬷嬷的话,素妍依旧沉默,她花了数年的时间都不明白,自己待胡香灵如此好,胡香灵为何要如此对待,毒哑毁容,还将她送往无色庵软禁了长达七年之久。她本是一个活泼、笑闹的人,硬是在那七年里口不能言,任人欺凌。
那一段岁月,是她记忆里无法回顾的恶梦,逃避不得,抛却不下。
她是何等骄傲的人,却在那七年里最现实压低了头。
“嬷嬷,你告诉我,我拿她当成亲姐妹一般,她为何这样对我?她没有首饰可戴,我拿着自己的锦盒,由她挑选。没有漂亮的绸缎做新衣,我让大嫂挑最漂亮的缎子给她。而她竟要害我?”
青嬷嬷看着伤心的素妍,心里怨恨着胡香灵。
素妍常想如若有一个人待自己好,她定会同等的回应对待,甚至加倍付出。而她的付出,换来的是胡香灵的利用与忌恨。
010不再糊涂
青嬷嬷道:“小姐,有一种人,你千次待她好她记不住,你一次待她不好,却能让她深深忌恨。胡三姐儿也许正是这样的人。”
相爷和太太都认为,胡三姐儿是被胡家大人所利用而致,唯独素妍知道是胡香灵做的,当年胡香灵自己也承认了的。
胡香灵如嬷嬷所言么?
她待胡香灵的好,被认为天经地仪,认为应当如此。而待她的不好,却会引得她生恨、生怨,让胡香灵疯狂报复。
她会擦亮眼睛,看清身边所有人,辩善恶忠奸,晓黑白是非,再不做糊涂人。
“我家相爷念着与胡侍郎同朝为官,又同届金榜题名有情分上,这些年没少照拂于他,可你看他时常一副我们右相府欠他万两银子的索债相。”
胡长龄在江家没落被抄家之时,落井下石,没少干坏事,还害得江家落下了千古骂名。她数十年小心经营的父亲更落得“奸臣”之称。什么奸臣、忠臣,不过是政治的成败,成者流芳千古,败者是奸臣、佞臣、千载臭名。
“嬷嬷,虽然我小,却也知事。你放心,我晓得怎么做。”
青嬷嬷爱怜地轻抚着她的小手,这一场大病,真的让素妍像换了个人,一夕之间就长大了,“我还担心你受不住,没想这么懂事。要是太太知道,也会欣慰的。太太说沙梅会后,你也该上家学了。前儿太太去宫里,特意向宫里的贵人求了位教引嬷嬷回府,你也要学规矩了。”
她记得在年满十岁后才开始跟着教引嬷嬷学规矩的,也是在那之后,母亲请了宫中乐坊的琴师、舞师授她技艺,可她偏只几日热忱,每每多则学一月,少则三两天就不肯再学,也至年满十五岁竟是一技无成。倒养成刁蛮、任性的脾性,也至莫名其妙,就成了皇城臭名昭著的“刁蛮纨绔女公子”之一,与她齐名的另一句是当朝九公主,九公主则是“离经叛道古怪女”。
有好一阵子,母亲看着她就摇头叹息,即便失望,从来都是宠她如宝。这一世,她再也不忍心令父母伤心半分。她很珍惜现在的生活,有父兄疼,有母亲宠。
青嬷嬷笑着:“小姐,太太已写信去边城,让二奶奶把展颜小姐送回皇城,还有素纨表小姐许要从老家过来,到时会在我们府住下。你就不会有玩伴了,大奶奶新买了两个十岁左右的丫头,正在亲手调教,等过些日子就派过来给你使唤。”
她记得,虞氏写信要展颜和素纨过来,可那时展颜尚幼,因为虞氏一直不喜二奶奶那江湖女子的性子,连带着也不喜欢展颜,最终展颜也未到皇城。素纨没来,原因是她在老家订亲了,虽然定得有些年幼,可与男方说好,年满十五就要出阁,正呆在老家绣嫁衣。
因知晓结局,素妍也不抱有多大的希望,吐了口气,“明儿午后,嬷嬷让胡三姐儿过府玩。”
这是遗憾的,却也是无可奈何。
青嬷嬷刚说了胡香灵要害她,她怎就忘了?“小姐。”听了之后,不是应该不再理胡三姐儿么?因为两家女儿是朋友,相爷在对胡长龄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再则又念及同届之谊,待胡长龄可谓宽容之极。
素妍道:“嬷嬷,我晓得分寸。你按我说的做吧。”
青嬷嬷应声。
素妍躺在榻上,青嬷嬷替她掖好被子,看她闭上双眼,在榻前坐了一阵,确定素妍睡着,悠悠轻叹:“小姐,该拿你如何是好?胡家人想要害你呀。”
明知道了实情,怎还让胡香灵来府里玩,就算不收拾胡香灵,也得远远避开,至少再不拿她当朋友才对。
她知道!都知道。
这一次,不会给胡香灵害到自己。
她也不会让自己成为父亲最后的手软,胡长龄不配,胡香灵更不配,胡家人都不配。当父亲被人陷害,押在囚车,游街示众,街道两侧的烂菜叶、剩饭、石子飞射,她看到胡长龄终于升官了,荣升为刑部尚书,是他带人查抄了右相府,是他亲审了父亲的案子。
父亲虽一早知胡长龄此人不宜深交,从未想到胡长龄会卑鄙如此。
父亲最终成了奸臣,成为人人喊打的老鼠,就因为“通敌卖国”的证据,“收受贿赂”无数的珍宝。
午后,素妍正练大字,院门外传来胡香灵那欢快的声音:“妍妹妹,妍妹妹…”
胡香灵穿着一条紫色烟罗裙,挽着漂亮的发髻,衣裙的布料还是素妍在春天时送她的。大嫂送来了三块料子给素妍,让她做春裙,而她却先让胡香灵挑选。
素妍认真审视着胡香灵,头上戴着的珍珠簪花,本是大奶奶送她的,而胡香灵看她戴过一回,直夸漂亮,见她喜欢,素妍便毫不客气地摘下,双手奉上。
现下想来,还真是傻!
好看的布料送她,漂亮的头花也送她。
胡香灵呢,不过送了她几方手帕,几块所谓亲手制作的糕点,再就是那条肚兜,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素妍并未应声,继续写着大字,上次她让白萝把自己写的大字送给父亲看,江舜诚直夸她的书法有进益,为此高兴了三天,还说照此速度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超过她的三哥。
三哥的字写得极好,秉承了江舜诚书法的隽永、流畅和刚劲,这是她怎么也学不来的。
胡香灵站在门口,对于素妍的沉默与平静有些意外,笑道:“妍妹妹,听说你康复了,我昨儿高兴得一晚都没睡呢。”
她对视上胡香灵的眸光,那是嫉妒,是怨恨的光芒,怎会是这样的眸光。曾经未曾细瞧,重生再来,她还是第一次瞧见胡香灵。她曾经太傻,如今才读懂胡香灵眼里的恨,对于一个深恨自己的人,就算给胡香灵金山银山,都不能缓解半分。
“来了?”如问似说,不带任何的感觉,冷冷的,冰冰的,她继续握着笔,一笔一画地写着大字,对照着那本字帖,道不出的认真。
胡香灵奔进屋里,看着那本字帖,顾不得素妍正在临摹,好奇的翻看着:“妍妹妹,这是颜真卿的珍本《刘中使帖》,听我爹爹提过,这可是皇宫御书房的珍藏,是很珍贵的东西呢。”
素妍淡淡地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地道:“这是皇上赐给我爹爹的。早年,我三哥的一笔好书法,便是日夜临摹字帖而来。”
011争夺珍籍
胡香灵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呃,我还以为,你临的是皇宫中的那本。”
“既是珍本,便是天下不止这一本,有何好奇的。”素妍伸手要拿胡香灵手中的字帖,胡香灵死死地拽着。
若在过往,胡香灵但凡表露出喜欢的意思,她会毫不犹豫地送给胡香灵。
今时非彼日,她再也不是那个傻傻的素妍。过往对谁都刻薄、刁钻,唯独对胡香灵是个例外。从她醒来开始,她可以对旁人大度,唯独不能对胡香灵和曹玉臻宽容。
素妍拽了两下,胡香灵不放,势要抢夺到底,将喜欢的神色越发流露。素妍生气吼道:“你想干吗?我今儿的一百个大字还没写完。这几日,我爹娘要检查我的功课,病了大半个月,落下好多功课。”
胡香灵舍不得撒手,尤其在确定了上面几枚名家印章后,她更确定这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心里暗暗地祷告着:我很喜欢啊,真的好喜欢!素妍,你把它送给我吧,送给我啊!对于你来说,这不过是寻常的东西,送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