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湘华轻声答道:“如今是崇德七年,今儿九月初二。”
崇德…这是哪位皇帝的年号,在她的记忆里可都没有啊。
大周朝年号:元武、建兴、宣和、弘化…治隆、康正、景泰,独独没有听说过这崇德。
她不由得道:“景泰十三年至今有…有…”
李湘华惊奇地伸手,轻抚着陈湘如的额头,然后吃吃地笑了起来,如一串悦耳的银铃,笑得让人忘记烦恼,“我的好妹妹,你今儿是怎了?”可李湘华的眸子里分明有着太多的担心,今儿陈湘如是怎了,就睡昏睡了一整天,也不至忘了年号年月。
一边的服侍丫头也跟着笑道:“如姑娘,你可别再说笑话,景泰十三年离今怕有好几十年了吧?”
这中间已经隔了好几位皇帝。
陈湘如握紧了李湘华的手,虽未说话,可李湘华依是含着笑,那是一个姐姐对妹妹的喜欢与宠溺,突地笑意一敛,正色道:“得有四五十年了。”
也就是说,她真的重活一世了?
不再是长姐,却成了软香楼的姑娘。
江宁府陈家不知现下是否还在?
她的弟弟、她的侄儿,是否都健在人世?
心里这么一想,想问出来,又生怕吓着了李湘华。
李湘华对丫头道:“去厨房里与大厨娘说一声,让她做几样如姑娘爱吃的粥点来。”
丫头欠身离去。
李湘华平静地握着陈湘如的手,微微带些责备地道:“上回我不是叮嘱过你,你来癸水的事不能让柳姨知道么?就妹妹这相貌、名声,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
陈湘如脑子里有着许多奇怪的记忆,仿佛是她自己的,又不似她自己的,她感觉自己还是原来那个陈湘如,可这些原不该有的记忆,却清晰地记得。“上回来癸水,我谁也没说,可不知怎的,柳姨就知道了,说我是大人,逼我接客。怕我寻人求助,连门窗都给封死了。”
她清楚地记得早前发生的事,大概是五日前,柳姨突然满心欢喜地来寻她,拉着她的手,一改往日的严厉,变换成谄媚与讨好,这样的笑陈湘如曾看柳姨如此对李湘华。
从她能记事起,柳姨便是讨好着李湘华、巴结她、宠溺她,无论吃的、用的,李湘华所使的是这软香楼里最好的,换句话说,如若说李湘华过的日子不比五品官员家的嫡女怕还要强上几分,只一点,李湘华不仅要歌舞献艺,遇到出得起好价儿的,也会服侍几个。
但自来似乎都是李湘华挑客人。倘若她瞧不入眼,任你出多少银子,她也是不陪的。
陈湘如想到那日的惊险,要不是她佯装答应,骗过了柳姨,实则撕了锦衾,结成绳子抛到梁上,现下还指不定如何呢?好歹是保住了清白。
李湘华厉声低骂:“那恶婆子怕又犯了老毛病,你不必理她,往后我出门就带着你,再不给她伤你的机会。”
陈湘如不由心下宽慰,她就想知道,付出她前世一生心血的江宁城城东的陈家如何了?是否安在?“姐姐会去江宁府么?”
李湘华愣了片刻,“明年盒子会,倒是要在江宁府举行。”她依是浅笑着,这笑容就如同陈湘如前世时对着弟弟、妹妹们笑。
那一世的陈湘如是失败的,虽用尽一生守住了陈家的家业,却与弟弟们失心。妹妹虽与她交好,可到底是马家妇,偶尔回来探望,忙得吃顿饭就离去。再后来,马庭去了姑苏府,她更难见到妹妹陈湘娟了。
这一生,她想为自己而活,更要活得寻觅到一份真爱,拥有一份幸福,就像天下间所有幸福的女子一样,有疼她的夫君,有承欢膝下的儿女,再不求什么家业银钱,这些东西,最是不能带走的。
现世,她还得求一份安宁,更是善待所有真心对自己的人,比如面前的李湘华。
李湘华并没有离开,坐在榻前嘘寒问暖一番,又问:“你哪里不舒服?若有不舒服处,可一定得告诉我。”
看到面前的美人,陈湘如只有道不出的安心与踏实,从她脑子里的点滴记忆里,李湘华是这世上最疼她的人。
陈湘如缓缓地摇头,“这次的盒子会热闹么?”
李湘华勾唇笑道:“年年都是那几人,从崇德元年至今,每年的花魁赛可不都是那几个么?倒是我怕是真的老了。”她音落,不由得浅笑起来。
陈湘如定定心神,依旧紧握住李湘华的手,“姐姐该寻个合意的人了…”
只是身为风尘女子,又有几个真能寻得好归宿,便说与李湘华齐名的白如雪,也只做了江南“东林诗社”的领袖人物、大才子候青域的侍妾。候青域原是,家资殷实,家里原是有一妻一妾的,而白如雪虽名动秦淮,扬名天下,却因出身风尘,只能委身为妾。
李湘华曾笑语道:“若与人为妾,倒不如继续留在软香楼。”
这些年,兜兜转转间,李湘华裙下之臣之少,提出要为她赎身、要纳她为妾的人也不少,但无论是谁,皆给不了她想要的妻位。
第005章 梳拢
李湘华苦笑道:“听说范阳、晋阳一带,群雄纷纷揭竿而起,谁晓得我们这安稳日子还能过多久?”
本想再说几句话,只听得外头一阵骚动,似有人大吵大闹。
陈湘如微敛眉宇。
李湘华对着门外喝问:“出了甚事?”
推门而入的是李湘华的服侍丫头绿波,衣着青色短衣,成膝的裙子,又套了件紫色的比甲,挽着双鬟髻,轻声答道:“姑娘,是…是…”支支吾吾,睃着陈湘如欲言又止。
外面的吵嚷声怕是与陈湘如脱不了干系。
陈湘如道:“你倒说话,出了甚事?”
绿波方继续道:“上回说要给如姑娘梳拢的孙公子来了,正与柳姨吵闹,问如姑娘醒来没,若是醒来,要另订日子替如姑娘梳拢。”
所谓的梳拢,说不好听,就是要买下陈湘如的清白之身。
她着实不想过着前世沉重的人生,可这回却成了烟花女子,难道是因为她早前莫名害死了白莲姑娘么?
孙公子…
临安府城东有个姓孙的大户,是整个临安府数一数二的富贾,这孙富贾膝下生了五个女儿,只得七姨娘在他年过半百时生了个儿子,宠成了宝贝一般,打小只要是他想要的,定会百般满足。
这孙公子打小旁的没学会,就学会如何败家使银子,斗鸡走犬,上得台面的坏事他做,上不得台面、丢他老子脸面的他也做。孙公子年纪不大,如今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可家里已是妻妾成群,便是那些个如花美眷的妻妾也拴不住他的心,他照旧眠花宿柳,不是入赌场,便是入烟花巷。
李湘华起身,低声宽慰道:“妹妹小心将养,还有我呢。”她转身出了屋子,又小心地合上房门,正巧碰到外间归来的丫头绿柳,道:“代我好生照顾如姑娘。”
绿柳应答声“是”,捧着托盘进了屋中。
每晚一过二更正是烟花巷各家秦楼楚馆生意最好的时候,莺歌燕舞,桃娇杏媚,好不惹人注目,二楼临街的长廊上,齐齐地站着打扮好的姑娘们,挥着手中的帕儿,招呼着街上往来的客官、大爷。
李湘华寻着吵嚷声到了前厅,半倚木柱,却见孙公子手拿折扇,那扇上墨绘牡丹浪蝶图案,一袭锦袍半露出胸膛,人原还算清秀,言谈举止却显猥琐、讨厌。
也不晓得上回孙公子许了多少钱,这才诱得柳姨动了心思,想打陈湘如的主意。
陈湘如还不满十三岁呢。
想到这儿,李湘华的心一紧,就算是她,也是到了二八之龄得遇心仪恩客方有梳拢,况那恩客原也是她自个儿挑的,她十三岁时便已开始在这楼里卖艺,歌舞一绝,又擅吟诗作对,到十五岁时就是这楼里的头牌。
几年下来,就两次得了秦淮之地的花魁之名。
她是瞧着陈湘如长大的,当年柳姨也是这样几番逼她,那时候陈湘如的亲娘陈银欢还在,陈银欢没少在柳姨面前说好话,李湘华一直念着陈银欢对她的关照,总是用心呵护着陈湘如。
孙公子张牙舞爪,恶狠狠地抓住柳姨,面露凶相:“你这贱婆子,收了我金子,是不是要反悔?要么我与陈湘如梳拢,要么就加倍还钱…”
在李湘华的记忆里,柳姨自来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入了她兜里的银子,哪里还有拿出来的道理。
孙公子话落,“啪”的一声就击在柳姨的脸颊上,柳姨一个踉跄撞在一边的四方桌,直疼得胸口钻心的痛,可脸上依是笑容灿烂,她与一侧的姑娘使了个眼色,一个粉衣女子手帕一挥,一股香风自孙公子鼻尖而入,娇笑道:“奴家的孙大公子,你生这么大的气作甚?陈湘如到底太小了些,人都还没长开呢。”
陈湘如虽没长开,可那粉粉嫩嫩的小脸蛋,就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一般,光是一瞧,不知道有多诱人呢。
孙公子现下就看上她了,厉声指着柳姨:“要么还钱,要么就把人交给我,五千两金子就买她一夜,难不成本公子还配她不得。”
李湘华听到这儿,咬了咬唇,柳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为了看中对方的五千两金子,这的确是个天价,可再高的价儿,即便出了价,若又应了,都算不得是价儿。
过往…
李湘华想到了自己,柳姨当年要不是趁着陈姨去扬州与人做琴师,她也许便不会被逼着走到今日。
她心里暗恨柳姨的无情,柳姨也曾年轻,也曾抗争过,可不曾想做了这软香楼的当家便越发变得残忍起来,便是她们几个由她一手带大尚且无情,就别说对待那些被买来的丫头了。
五千两金子,收下了,便是一种约定,倘若反悔,按照这行的规矩,那是要加倍赔偿的,软香楼哪里能拿出一万两金子的,就算是有,以柳姨那嗜财如命的性子也定然不肯的。
她绝不让人碰陈湘如,绝不让陈湘如与她一样走到今日这地步。
李湘华拿定主意,对身边的绿波道:“去,把柳姨给叫来。”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屋里,静坐在桌案前,面容寒冷如霜。
绿波与柳姨传了李湘华的话,转身欲走,却被孙公子飞扑过来,扯住她的胳膊:“下作货,事儿还没谈好呢,你就想开溜,要么还一万两金子,要么今晚就让本公子替陈湘如梳拢。”
柳姨赔着笑,即便被骂被打,可人家是贵客,“孙公子,好说!好说!”
一边的香杏撒娇似地搂着孙公子脖颈,“你就让柳姨去,许是湘华姑娘真与她有事商量呢,孙公子是不晓得,这湘华姑娘可是陈湘如的义姐,那可是比亲姐妹还要好的咧。”
既是要好,若没有李湘华点头同意,只怕是不成的。
柳姨道:“李湘华找我有事,我一会儿就下来。”
她也正要找李湘华商议呢,陈湘如与李湘华是结义的姐妹,她们的亲娘也是结义姐妹,算是两代的交情,李湘华的娘生下她不久就郁郁而终,早前她是由陈姨拉扯大的,到了李湘华十七岁那年,陈姨也病亡了,李湘华便如陈姨当年照顾她一般,处处对陈湘如多有关照,二人更是情如一母姐妹。
第006章 义姐怜惜
第006章义姐怜惜
柳姨一入房,便娇唤一声:“我的乖女儿,这回可怎么办才好?这到手的生意,怕就要飞了,弄不好,咱们软香楼还得赔孙公子一大笔钱呢。”
李湘华冷声斥道:“我早前告诫过,不许打湘如的主意。而今惹出了祸端,还想让我替你收拾不成?”
柳姨赔着笑脸,坐在李湘华对面的绣杌上,“乖女儿,你快替我想个法子,那可是金光闪闪五千两的金子呢,便是你当年,梳拢第一晚也只得收了三千五百两金子…”
与李湘华的身份相比,还多贵二千两呢,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价儿。
李湘华道:“别当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可攒了不少钱,一早我们便说好的,湘如的事儿由我管,你别想自作主张,你惹出了麻烦自己想办法解决,可别扯上我们姐妹。”
李湘华到底是这楼里长大的,一出生就在这软香楼,三岁开始学习歌舞,五岁时读书识字,这才艺在整个临安府女子里头,她若自称是第二,就没人敢说是第一,最擅长的是《飞天琵琶舞》。这支舞由陈姨编制,至今以来,反弹琵琶几乎无人能做到,但李湘华能,那琵琶在她的手里就化成一只最轻巧的小玩意一般,曲声不会有半分的停凝,舞蹈更是精彩绝伦。
一曲《飞天琵琶舞》,令李湘华名动秦淮,成为秦淮名伎,只是如今声名有转弱之势,因她年纪渐长,被另几名十几岁的后起之秀所追上。
柳姨听说她不管,笑容一敛,“哦唷”一声,扒在桌上哭道:“好歹你和湘如都是在这楼里长大的,你们小时候我可没少关照你,你亲娘去世得早,可是我将你拉扯大的。”
她拉扯?柳姨可没怎么拉扯,也是她六七岁时,见她眉眼长得好,大了定是个美人,便对她越发严苛,逼着她学歌舞才艺,倒是过世的陈姨,因与李湘华的亲娘是结义姐妹,一直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她一出生就没了亲娘,是陈姨自己赚钱请奶娘、请下人服侍她,她这才顺顺当当地一天天长大。
柳姨那时就想着楼里有好几个都是世代为伎的,不想着如何入当家人的眼,也好做软香楼的当家。
反是陈姨,因为太过重情义,竟被前任当家以为做不好软香楼的当家人,错失此位。
陈银欢的心太软,但柳姨自来就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主儿,只要你出得起好价,便是她亲女儿也会卖。
李湘华狠声道:“就算你哭闹,我也绝不许你打湘如的主意,你不守信约,可我必须得守。陈姨临终前,我是答应过她的,拿湘如当亲妹妹。”
柳姨以为她会心软,好歹应付了这回再说,一听她不同意,扯着嗓子哭得更大声了:“都是些没良心的啊!想当年,你们亲娘死得早,我是如何待你们的,那可是当亲女儿呀,我哪里拿得出这一万两金子赔给孙公子…我的个天爷,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怎就养了你们这两个自私不通情理的女儿呀…”
李湘华面无表情,这样的把戏她亦见得多了,想让她服软,这不可能。当年她由不得自己,柳姨趁着陈银欢母女去扬州名花馆授艺伎琴艺的时候,逼着她卖身,她原想给陈银欢送信去,连托人送了三封,都被柳姨想了法子给拦回来,还平白受柳姨的讥讽。
“湘华,咱们就是吃这碗饭的,有做伎人不卖身的么?但凡是女人,就有也陪男人睡的一日,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你已经十六了,难道就靠你几支舞,几首曲儿就想赚钱,就你赚的那些零碎银子,还不够你一月的胭脂水粉钱呢。”
知无良法,李湘华便只得争取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我答应梳拢,可是这人得由我自己挑,价钱由你定。”
她也早有艳名在外,又有才情,消息一传出,便惹得不少人前来,价高者得,一曲《飞天琵琶舞》,她的第一夜竟得了三千五百两金子。
待陈姨听闻消息,已经是数日之后,特意领着年幼的陈湘如从扬州赶回来,不说二话,抱着李湘华就大哭了一场,那是一份如同亲娘的心疼。
李湘华想着过往,握紧了拳头。
“老娘把整个软香楼给卖了,怕也凑不足一万两金子,这楼里有多少姑娘,一日的吃喝拉撒得就不少钱,这些日子全靠着孙公子送来的五千两金子过日子了,早就花使得没了,前不久又给楼里姑娘们人人添了行头、新衣,没钱了!老娘只能卖软香楼了!”
李湘华自不会信柳姨这番话,说得好听,柳姨是说气话,希望她心软想出条路子来,最好是遂了柳姨的想法,让孙公子给陈湘如梳拢。无论如何,以柳姨的性子,那金子是退不出来了。
她若不想法,只怕柳姨会使出更下作的法子来。
李湘华倒吸了口寒气,面色上和暖了一分,“你也是个聪明的,还记得早前陈姨说的话么?这男人呀,越是珍贵的、难得的,便越是好的,你如此轻易就把湘如许出去,岂不是让她和楼里那些寻常的姑娘一样。”
她定定心神,与其撕破脸面,最后难以保全陈湘如,倒不如委婉地寻个他法。
李湘华又道:“我离开扬州前,不是有外地来的金老爷想包我两月么?当时好像是出了一万两金子的价儿。”
柳姨一听这话,是愿意赚钱,立时乐开了花。
李湘华又道:“但是…”微眯着双眼,“当年陈姨是把湘如交给我的,你答应了关照她一二,湘如虽在楼里长大,早前是陈姨拿自己赚的钱来养她,后来是我拿体己养她,我得与你写个字据,免得他日你又打她主意。”
柳姨原本舒展的眉头又立时倒竖,正要破口大骂,李湘华冷声道:“陈姨过世时说了哪些话,这城中知晓的人不少,陈姨可没将湘如卖给你,她是自由身,你若再逼她,我便令人将她送走。”
第007章 虐伤
第007章虐伤
正因为如此,李湘华才有挑选客人的权力,与那些被柳姨买进来的姑娘有诸多不同。
陈湘如在楼里也弹琴卖艺,虽说赚来的银子不多,可好歹不算吃闲饭,足够她养活自己,又得李湘华帮衬,这日子自是要过得不错。陈湘如容貌长得好,比当年的李湘华更胜一筹,这也是柳姨早早就打上她主意的缘故。
陈湘如在床上将养了两日,脖子上没那么疼了,便起了大早,到后院歌舞坊里习舞。
刚到歌舞坊,就听楼中几个姑娘正低声议论。
“真是笑死人了,我们早前又不是没服侍过孙公子,轮到了她,听听昨晚闹的那动静,险些没把我房里的客人给吸引走,也说下回要点她呢。”
“毕竟是头牌呢,可不比我们厉害,就是那声音,也比我们叫得好听呢…”
陈湘如虽是半大的姑娘,可此刻听她们议论,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她们,问一边的绿柳:“她们是在说姐姐吗?”
绿柳面露窘色,因在软香楼,这种事也见多不怪了。
陈湘如追问道:“说!华姑娘怎了?”
绿柳为难地道:“如姑娘就别问了,昨晚柳姨可是吩咐了,说从今晚开始,你要卖艺的。”
柳姨的嘴里自来对客人全是谄媚巴结,但对旁人从来不曾有过好脸色。
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陈湘如心头一紧,提着裙子飞快地寻声而跑,琴房里坐着一袭灰白袍子的少年,是他!是自幼青梅竹马的柳明诚,她听说柳明诚是随李湘华一道去扬州的,李湘华因挂念她,早早儿赶了回来,而柳明诚因琴技非凡,在扬州多留些日子。
不过是多呆了三天而已。
他的琴声流畅得如一道清细的溪流,像春日里低语的燕语,却莫名地带着些许忧伤。
到底是什么…
陈湘如歪头想着,只定定地看着柳明诚。
柳明诚是柳姨的儿子,生父不详,但柳明诚长得酷似柳姨年轻时,白如敷粉,秀如女儿家,若是将他扮成女子,怕是比寻常的女孩儿还要美丽几分。
待他弹完一曲,陈湘如方轻声问道:“柳哥哥何时从扬州回来的?”越瞧越像前世的柳明,只不过现下的他,更显得年少些,那七八分相似的眉眼,仿佛要把她带回那段最温情的岁月里。
他平静地答:“昨儿黄昏回来的。”
另一边过来两名艺伎,一边走一边笑道:“我们呀,都得向李湘华好好地学着,人家那才叫本事呢,不过才几夜,惹得整个来楼里的客人们个个都想点她的牌子,若不是她被孙公子包了半月,一个个都抢着钻她屋里了。”
陈湘如垂下眼帘,不由得迎上二位花枝招展的艺伎,问道:“二位姐姐,那孙公子可是城东孙家的公子?”
最后头又移来一个粉衣少女,轻声道:“湘如,就是她,原说是金老爷的,也不知柳姨如何与人说的,竟又变成了他,嗨,昨晨就没见湘华出房门,也不知她如何了?”
陈湘如整个人怔在一边,片刻间,拔腿就往李湘华的房里奔去,她正要推门而入,绿柳一把将她扯住:“姑娘,这时辰尚早,今晨遇见的都是昨晚生意不好的姑娘。”
李湘华虽在旁的姐妹面前,性子冷淡些,可她是这世上对陈湘如最好的人了。
不,她不要李湘华受这等侮辱。
绿柳拽着陈湘如:“姑娘,我们先回去吧,今晚你得献舞,可不敢惹怒柳姨。”
陈湘如愤怒地推开绿柳的手,站在门口,唤声:“姐姐、姐姐,你醒来了吗?姐姐…”
要是李湘华不答,她可不管那屋里有没有男人,她就这样冲进去瞧过究竟,她不再是早前那个胆小怕事,就会躲在李湘华背后的姑娘,李湘华一定在保护她,她不能看李湘华被人糟踏。
孙公子算个什么东西?
要相貌就是个死鬼白无常模样,要才华大字不识几个,不过是仗着他老子是这临安府出名的大富贾,又有两个有些有身份、本事的姐夫,这才敢任意妄为。
在陈湘如的记忆里,能成李湘华入幕之宾的,都是江南一带的名士,或东林诗社的文士,或慕名而来的才子。
“姐姐,你再不应话,妹妹我可就进来了。”
李湘华浑身都疼,此刻平静地躺在绣帐里,迷糊之间,就听到陈湘如的声音,忙道:“你且回去,我没事,就是有些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