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一直安静的呆在角落里,与丧彪处的十分和谐。说道这一对大小禽兽,他俩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倘若我超过一个时辰没有搭理他们,一大一小便会不安分的哼哼唧唧,然后在我摸摸小禽兽的脑袋,再摸摸大禽兽的脸之后,才一同安分下来。
孰知这一天当董灵与小伙计对视一眼之后,登时脸上姹紫嫣红起来,略带几分不甘和懊恼,不安的搓着手自言自语道。“唉,怎么又晚了一步,又被人捷足先登了!”
“你说什么?”我狐疑道。
董灵笑着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接着皱起眉头,一脸忐忑的对我说。“那个…小汝啊,我近来心慌,失眠,潮热,汗出,他们都说我这是患了相思之疾,你替我把个脉,可好?”
我刚想说‘好’,小伙计却一个箭步冲到我前面,不由分说,对准董灵的膻中,肩井,肾俞,环跳,后溪,身柱,以及大椎,共七个穴位并指发力,快狠准,精确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我张口结舌:“…你…干什么?”欺负他…
小伙计不答,只一味抱住我,像是猫儿抱着一尾鱼,护在心口,转过头去对着哀嚎的董灵说。“不才刚好跟着小汝学了几天医术,你所说的症状正是传说中的‘梦遗’,我已在你身体几个至阳之穴疏导,想必你以后再也不会白日做梦了,有些人,就是你想梦,也梦不到的。”
我对他这几日看医书的成果十分满意,只是…我怎么竟没听说过有梦遗这一病症?
董灵似受了严重的打击,落寞的耷拉着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东西,双手奉到我跟前,诚恳地说。“本来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与我同去,现在看来,就算没有煜琛兄,你也是不愿与我将就的。”
我伸手接过一看,是一枚鸳鸯同心扣。
甜水乡历来有个传统,每年的观音娘娘诞辰,万佛寺都会举行祭祀大典。善男信女为了对应那句‘在天愿为比翼鸟’,会将心愿纸系在纸鸢上,一起放飞,以求天佑姻缘。
据董灵所言,那一日,薛煜琛将会陪着知县大人的独生女白雅问白小姐去万佛寺,所以他才到我这里来冒昧一试。
我心里一酸,觉得眼下就是一个路人都能判断出我和薛煜琛正处在貌合神离的阶段,才会对我说什么何苦单恋一枝花,劝我回头是岸…
谢过了董灵,将他送出门时,他似乎还有些话要说,欲言又止的,但看到我身后的小伙计,立刻变得像见了猫的老鼠,悻悻的接过我开的独门解药‘相思无用汤’,惆怅地走了。
相思相思,遇上错的人,再多相思,亦是无用。只是不知道我心中那人,可曾是对的人?
小伙计见我发呆,将鸳鸯同心扣放到我跟前,追问道:“那你去不去?”
我想了想,大掌一拍桌子。“去!干嘛不去!”
薛煜琛与别的女人去,我为何不能与别的男人去?
而且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本人不共戴天的仇人白雅问。
白小姐五岁能吟诗,十岁可谱曲。是树上莺鹂,是林间美雀。她本与我没什么交集,然只要是我相中的,喜欢的,三天两头就被她截胡,令我时时如鲠在喉。
比如说我要是逛街相中一条裙子,又苦于囊中羞涩,犹豫不决,等到第二天再去买,这条裙子断是已经被送到了白府;我若是去听戏,夸赞谁唱得好,隔两天便听说那个角儿被请去白府。
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二三的发生。
数日前我无意间发现一面铜镜,雕花鬼斧神工,店主却执意不肯让一分一厘。我站在铺子前,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最后店主从我手里抢回去,一语点破其中玄机。“燕姑娘,可曾看到你身后三米远躲在米铺里的那个人了吗?那是白府的家丁,专门负责盯梢你的。你若是看上什么,隔天必定被送到白府。所以说我这镜子,你若是不买它就得跟着姓白的了。”
我如梦初醒!
细细一想,迄今为止,白雅问从我手里抢走那么多东西,唯一还没得手的就只有我的未来相公了。
而我与薛煜琛自八岁定亲以来,到如今不多不少,堪堪在七年之痒的口子上。许是年岁久长,大家都没什么新鲜感了,感情也就如同那一潭死水,砸块花岗岩下去也未必能激起多少涟漪。可我总不能坐以待毙。俗语有云,没有人抢的东西,不是好东西。薛煜琛有人抢,证明我眼光独到,我自然也要找块巨型花岗岩来将他狠狠砸一砸,砸醒了方知道我的好。
我看了眼小伙计,觉得这块巨型花岗岩实在是非大禽兽莫属了。
二月十九这一天,我依计行事,与小伙计同去万佛寺。
一大清早,山脚下已经人头攒动,待佛钟一敲响,所有人都跟饿了十天半月的野兽被放出笼一般,疯狂的朝山顶冲去。我在人堆里被挤的七荤八素,好在小伙计在身后为我挡着,免去不少麻烦。
到达山顶时,晨曦微露,天色浅浅淡淡,太阳在晷柱上投下暗影,停在寅时这一刻度。其他人的脚程赶不上我们,远远被地丢在了后头。我冲进观音殿,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双手合十。四围宁谧,惟有檀香静焚。将缠绕在心间的愿望同菩萨说完,我便拿起求签筒,咯铮咯铮地摇晃起来。
半晌,跌出一支木签。落地有声。
【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
将这句话,拆开,重组,再对对碰,我仍是云里雾里。但‘故人’二字,却令我无端想起一桩陈年往事。
彼时我不过八岁,最爱的消闲是去茶楼听说书先生翻山越岭的海吹。幼年未曾见过世面,不知天地多大,人世几何,单单从评书里了解个大概。
好像大覃开国皇帝究竟是如何夺得这山川河脉,亿兆黎明;江湖大侠统一武林后又是为何归隐山林,避世隐居;妖魔鬼怪,经史子集,野史佚闻,通通由此入了我的耳。
后来有一日,说书先生突然话锋一转,扯到了大夏国的小皇子身上,说他小小年纪已是练的一笔铁画银钩,博闻强记金銮殿上可以舌战群儒,更令人称道的是,还有一门种花的好手艺,能令枯木起死回生。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小子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我掰着指头算了算,十三减去八,此人与我年纪相仿,断没可能厉害成这样!当下便不服气道:“哼!他字写得好,能有城东摆地摊代写书信的黄大叔好吗?他口才好,也不能有先生您说的故事好听吧?!再者,花种得好,干脆就去做园丁呗。”
一番话,将我们甜水乡的诸多落魄文人的地位大大提升,听得周围的人交口称赞,一致认同道:“有理,有理!”
更何况,这皇子又不是我大覃的皇子,而是邻国的,大家不用给面子,哄笑声四起。其中唯独一个眉目清亮的少年无甚反应,仅仅是冷笑着剜了我一眼。
我走到他跟前,昂起头挑衅道:“干嘛?我说的不对吗?”
继而再接再厉抹黑邻国小皇子:“男孩子建功立业要在沙场决战,侍弄这些花花草草是姑娘家的事儿,他学来做什么?不用说肯定是个娘娘腔。”
由于我自小接受了爹娘非一般的特殊教育,是以每次上街都专作男儿打扮。城西杀猪的屠夫听了我的这番话,边拍大腿边赞美我道:“他奶奶的有见地啊!大夏国三皇子肯定是娘娘腔,远不如我们甜水乡的小哥霸气。”
我听了眯眼笑,很是受用。
“娘娘腔!娘娘腔——!”一时间群情激昂,随我振臂高呼。
孰料刚才那个少年却骤然变了脸,他一双眼睛如琥珀深邃迷离,暗藏着浮动的怒意时,就像河底深褐色的卵石,惊心动魄。
我心中陡地一慌,嘴上却依旧不饶半分,将他的造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攻击了一遍。他咬牙切齿,一把拧住我的脸颊,恨恨道:“你这模样才是娘娘腔。”
我双手叉腰,食指点着他心口。“你绣花枕头一包草。”
骂完还不解气,又趁机踩了他一脚,踩完撒腿就跑。他亦不肯善罢甘休,两人一追一逐扭打在一起,斗得天昏地暗,顷刻就到了白瓷湖边。
盛夏里,荷花塘里莲叶田田,粉色团苞恣意盛放。
他一脚踢中我屁股,将我踹到了水里,凶神恶煞地嚷嚷着要将我治罪。
我自幼水性极佳,便决定假装溺水吓一吓他,杀杀他的锐气,实际上是埋伏在水下暗中憋着气。
粼粼波纹荡漾,我看到他双手环胸站在岸边,左等右等之后不见我浮上来许是慌了神,最后不管不顾地跳下了河来。
此时我才浮出水面,嘴里含了一口水,趁其不备喷了他一脸。
这个呆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忘记反击,只定定望着我,自言自语道:“啊…竟是个丫头…”接着完全不顾本人的意愿,上前抱着我亲了一口。
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人耍流氓,当场便忘了划水,愣愣的沉了下去。结果还是他搂着我的脖子将我带到岸上。
两个人浑身湿透,生起一堆篝火。他为我烤了一只野鸡,我吃,他看我吃。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后来我们成了朋友,一有空我便偷偷溜去找他。
他站在珞珈山顶的樱花树下,看我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向上。风吹动白袍袖摆,吹动他一头黑发,吹着漫天飞舞的落花,到我掌心。
我推搡了他一把:“你怎么看人的眼珠子也不晓得动一动,再这么下去就要变成石头了。”
他脸微微红,气急败坏道:“那也是你害的!让我等这么久…”说着,一屁股席地而坐,指着树枝划出来的痕迹与我秋后算帐。“你迟到了一时三刻。”
我笑笑趴到他腿上,看日落云海,他摘了新鲜的树叶吹曲子给我听,诚然也是个十分好哄的小哥哥。


☆、甜水乡盛事——鸡飞又狗跳

  想起这段往事,还有那人的炭烤鸡翅膀,我一不留神便傻傻笑出了声。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一声清脆的鸟鸣之后,我回过神来,手里依旧握着那支【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
天边薄云散去,红日勃发,山中骤然大放光明,我回头看到小伙计站在观音殿门外,淡黄色光晕笼罩了他全身,生出朦胧的暗影。
我问他:“你说…走掉的缘分,还能再回来吗?”
他许是动了动,又似是没有。少时,方微微侧转过身子,指着左上方对我说。“你瞧。”
我小碎步跑过去,看到门边屋檐下有一处是燕子筑起的巢。
“缘起缘灭只是外物,心随意动才是内因。其实只要有心,哪怕跋山涉水,哪怕千里迢迢,也会去到想去的地方。”他的声音轻轻的,暖暖的,吹入我的颈项。
似记忆中的履带被不经意勾动,我看着他,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然而正当气氛大好之时,却有一把不识相得声音横插进来,说了一句人人都不能拒绝的开场白。“阿弥陀佛——”
我俩一同回过头,见到来者一身袈裟,手中念珠不停拨动,是万佛寺的僧人,便躬身拘礼道:“大师。”
僧人颔首,指了指从远处飞来的燕子,再指了指屋檐下的巢穴,窝里有三三两两的燕子蠕动着,说道:“七处征心,目乃心机之开关。有心者,千里之外,亦能破除万难。施主是个有心人,也是个聪明人。只是途中尘色缤纷,迷惑人心,还望施主谨记,尘色本不迷人,人自迷于尘色。惟有早日堪破其中契机,方可脱离苦海。”
小伙计轻声笑起来:“大师所言极是。只不过我心之所向与沿途障景恰好与大师以为的并不相同。”说完与僧人目光对等,毫不相让,犹如世外高人对决,浑然入境。点点日光尽数撒落在他肩头,愈加衬得他周身气韵如山川高止,如江河远流,目光里有一种坚定,不可轻易拔除。
我不知不觉竟看呆了。
“原来如此,请恕老衲失言了。”僧人一脸惋惜,叹着气飘然远去。
我听得云里雾里,刚想问小伙计,却被他一把拉住,问道:“怎么,不要我帮你放纸鸢了?”
经他提醒,我才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赶忙拉着他奔往祭祀法会。
用武力强行征用了一块空地之后,我打开自己糊的纸鸢,向他展示一夜未睡赶工出来的杰作,昂首得意道。“怎么样?”
小伙计只看了一眼,眼皮便难以遏制的跳动,指着上头我亲手画的小人,颤声问道:“这…这两个小人,左边的是你?”
“是啊。”
“右边的呢?”
“煜琛呀。”
小伙计面色凝重地仔细端详起来:“那…他为何没有裤子?”
我将鸳鸯同心扣系在纸鸢上,站在顺风处拉动扯线。“有一年端午,他陪我上山采药,不小心让蛇给咬了大腿,我便扒了他的裤子。谁知道这家伙哭哭啼啼,天天吵着要我对他负责任,没办法啊…我只好同意将他收编入后宫。”
薛煜琛作为第一个被我成功救治的伤患,这段历史值得时不时拿出来回味一番。
小伙计嗔目结舌,手指着小人的两腿之间。“那…你在那里,就是那里…画的那个是什么?”
我看着纸鸢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便停止放线。“豆角啊!他的内丹又细又小。”
小伙计俨然受到剧烈打击一般,良久方开口道:“没有男人喜欢被人家说成是豆角的。”
虽然他声若蚊呐,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移到他身体某个部位,“那要不然不是豆角,应该是什么样的?茄子?丝瓜?”跟着恍然大悟,“啊!是萝卜!”
他伸出手捏我耳朵,轻声呵斥道。“越说越没规矩了。女孩子家…”
须知当皇帝的要有君威,做官的得有官威,我自然也要立威,岂容得小伙计爬到头顶上。当下便与他打打闹闹,推推搡搡,也就忘了留意天上越飞越高的纸鸢。
待回神时,纸鸢已是高的离谱,远远超出我能控制的范围。
不知为何,望着天空的眼睛突然有些发酸,怔忡间,我轻轻扯掉了线头。
纸鸢失去控制,在天空一阵胡乱飘飞,最后不知去向。
小伙计惊讶道:“你忙了一夜,怎么不要了?”
我垂头不语。
半晌,他伸出温热的大掌轻轻揉了揉我的顶心,指着不远处的一只老鹰和蝴蝶问,“是因为那个吗?”
那只老鹰描了一个大大‘薛’字,自然是薛煜琛。旁边那只翩然的蝴蝶不用说,十成十就是白雅问。
小伙计以为我是醋了,伤心了,但其实是他搞错了,我解释道:“我只是觉得,纸鸢就该是天上的飞的,你让它被一根线牵着,多难受呀。不如放了它吧。”就像你,龙游浅滩受困于我江汀阁这一方小小市井人家,青瓦白墙,他日飞鸟各投林,池鱼归故渊…你…不会是我江汀阁一辈子的伙计。当然这话,我只在心里说,他并不知道。
他听完我的解释,摸着下巴沉吟道:“唔,你可有听过庄子的典故,子非鱼 安知鱼之乐?”
“嗯?”
小伙计笑望我:“你又不是那纸鸢,你怎知他不喜欢被牵着?说不定他就喜欢被人管,特别有安全感。”
“啊!”真是奇特的言论,“是么…?”
“是啊。”他点头,“你看你不松手,他飞来飞去玩得累了就随你回家,你要是一松手,他就只能飞走了,无依无靠,多可怜啊!”
虽明知他说的是歪理,我心底却隐隐有几分欢喜,在他第三次跟我保证‘真的,纸鸢就喜欢被牵着’之后,我便兴冲冲的领着他去看祭祀法会。
高高的祭台上坐了大大小小一排的官儿,具体名目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知县大人留着山羊胡须,发表了一通冗长的讲话,内容无非是对朝廷歌功颂德。
歌的是我泱泱大覃,颂的是大覃的首位女帝。
女帝姓武,本是同安帝的皇后,先帝薨逝之后,理应是太子继承大统,谁知她却换成自个儿登基,太子反被投闲置散。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私下里都说,这大覃的天下如今不姓李,改姓武了。
武帝登基之初,颁布《大云经》,依经书所言,她乃观世音菩萨降生托世,天命所归。是以寰宇之内,每年观音娘娘的诞辰比一般的节日都尤为隆重。
知县大人拍完马屁,安抚完黎明百姓之后,就轮到白雅问代表我等蝼蚁小民上香祈福。她一袭曳地长裙,风姿绰约。而她身边的人,一身绛紫官服,愈加衬得面庞温润如玉。毫无疑问,我的未来相公薛煜琛当真敬忠职守,不单与白雅问寸步不离,一双眼睛更是在她身上胶着。她每走一步,他的眼里就闪过诸多色彩,例如关心,担心,忧心,爱慕,仰慕,倾慕,总之十分复杂。如果按照话本的设计,他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奈老天捉弄,生生将我摆出来打酱油,令人十分惆怅。
是时晴空万里,团云霭霭,白雅问从僧人手里接过焚香,朝天深揖三拜。
礼成之际,却听到梵铃当当作响,不安的争鸣。
人群里不知是谁撕心裂肺的吼了一句:“牝鸡司晨,老天降罪,祭台要倒啦!大家快逃命啊!”
我一凛,果真看到挂满红缎的旗幔被风吹得砰砰作响,上面挂着铃铛,葫芦,木质经幢等各式法器,大小重量均不等。但若同时坠落,后果不堪设想。也就在这眨眼的一瞬,悬挂的物事倾天而下,祭台倒塌。
好在薛煜琛一个奋起,不顾一切将白雅问扑倒护在身下。那些物事均砸到了他身上。我想,白雅问除了花容失色之外,必定毫发无伤。
一时间,围观的人在尖叫声中失了方寸,四散逃窜,乱成一锅粥。我与小伙计也因冲撞而失散,同时,又看到薛煜琛身边不知何时竟出现两个蒙面黑衣人,一刀向他砍去,狠辣非常。另一个则手持锋刃朝白雅问逼近。
来不及思考,我当下便拨开人群冲过去拉起白雅问的手,说道:“跟我走。”
然而前方去路被堵死,祭台倒塌后露出一截峭崖,又无处藏身。我踢了一颗小石头下去,听音辩位,大约有十丈高,自问轻功虽不算很好,带着白雅问跳下去大约得断个骨头什么的,但总比被人当柴火劈了强。
只是恰恰就在我拉起白雅问的手作势要往下跳时,那两个黑衣人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冲我大喊:“呀,老大得手了。”随后互望一眼道:“撤!”
我:“……”
白雅问闻言,掐着嗓子娇滴滴的尖叫起来:“原来你才是歹人!救命啊——!”伸手朝我胸口狠狠一推。
我脚下踉跄,倾身向后倒,下意识就抓住白雅问的袖子,连带着她一起,两人同时往身后的悬崖…
电光火石的瞬间,薛煜琛赶到,拉住了白雅问的手腕,我们三人便像一条藤上的蚱蜢,环环相扣。
我仰头,看到薛煜琛眼中的鄙夷,他忍着怒气道:“想不到你心肠如此歹毒,竟做出这等无良之事!”
我:“……”
白雅问潸然泪下,楚楚可怜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煜琛,你快救救我们,就算她害我…我也不想她死…”
好戏剧性的一幕!
我心里暗暗乍舌,真是比话本子还精彩。
饶是她嘴上这样说,却在薛煜琛伸手探向我的时候,用她的指甲狠狠刺进我的肉里,也是这一刻,我并没有那么想让他救,反而自己松开了手,向下坠去…
耳旁股股风声。
最后一眼看到的情形,是薛煜琛抱着白雅问坐在崖边,满脸失而复得的神色,他搂着她,全神贯注,一心一意,眼里再容不下其他…


☆、甜水乡流氓——外强而中干

  身下是片竹林,没有高大粗壮的树木,我的落地有些困难,踩着竹子的瞬间,因无法承载我的力量,竹枝折断,我重重摔到地上。
朦朦胧胧间,恍惚听到水声。我睁开眼,不远处果然有条小溪,潺潺的,蜿蜒着流淌。溪间有一只坠落的纸鸢,被卡在石头缝里。我认得这只燕子,我画了一整夜,不眠不休,画的两个小人,一个是我,一个是薛煜琛。
这个时候才觉得有些痛。本以为是心痛,谁知竟还是头痛更甚一些。脑袋像是要爆裂开,我无法支撑着站起来。
竹木参天,摇下点点碎金。我听到轻疏的脚步声向我靠近,伴随着枯枝落叶被踩踏的脆响,一双手到我眼前,指骨纤长,皓若白玉,我情不自禁落下泪来,轻轻唤道:“锦哥哥。”那双手为我拭泪,闻言突突一震,淡淡‘嗯’了一声,将我拦腰抱入怀中。
借着林间斑驳的光影,我看到来人的下颚,心里是千般熟悉,万般依恋,他柔声劝慰道:“莫要再哭了。”
我点头,勾住他的颈项,强压下喉间酸涩。
沿路下山,再无人言语。
山脚下,稀落几处人家,炊烟袅袅,我昏昏沉沉之际,听到某人大方厥词,在嘲笑着谁的纸鸢十分之丑恶,粗俗,霎那清醒了三分。
我晓得说的…多半是我。
勉强撑开一条眼缝,便见到一顶轿子停在转弯处,轿中人被帘子遮着面目,只露出半边身姿,但脚上一双金丝蟠龙靴却很是贵气。并且手持一柄折扇,随意的敲击着膝盖。想来,是个意态风流的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