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脚程赶不上我们,远远被地丢在了后头。我冲进殿堂里,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四围宁谧,惟有檀香静焚。我虔诚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将缠绕在心间的愿望同菩萨说完,我便拿起求签筒,咯铮咯铮地摇晃起来。

半晌,跌出一支木签。落地有声。

【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

我反复念叨了好几遍,将这句话,拆开,重组,再对对碰,依旧是云里雾里。但‘故人’二字,却令我无端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桩旧事,而这件事得从我八岁那年说起。

彼时我最爱的消闲是去听说书先生翻山越岭的海吹。幼年未曾见过世面,不知天地多大,人世几何,单单从评书里了解个大概。

比如大覃开国皇帝究竟是如何夺得这山川河脉,亿兆黎明;江湖大侠统一武林后又是为何归隐山林,避世隐居;妖魔鬼怪,经史子集,野史佚闻,通通由此入了我的耳。

本来只是安静的听,听得多了,便有了自己的主张。后来夏天一到,心浮气躁,再听说书先生谈到大夏的事情上,便忍不住插了嘴。

据说大夏皇宫里有个种花好手,能将枯萎的花儿起死回生。

我的赌瘾是从小天生的,当下便不服气地说道。“我押一粒玉珠子,此人种花断是不如我的。”

围观的人都一齐哄笑,其中有个少年‘啧’地白了我一眼,满是不屑。

我走到他跟前,“干嘛?不相信?我种的荷花天下无双。”

夏天里暑气炎炎,能坐在院子里静静赏水缸里的荷花,是人生一大乐事。我爹常夸我种的花不同凡响,但凡花花草草经了我的手,就仿佛沾了仙露般,花期都格外长一些。

我洋洋得意,口出狂言。“男孩子就要像小勇哥一样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侍弄花花草草这些姑娘家的事儿,他学来做什么?保不准当年生出来那阵,他爹让他抓周,不抓刀枪棋子,抓得是香粉帕子。”

此话一出,群众们笑的更欢了,连连起哄赞我说的好。

城东杀猪的屠夫猛拍大腿,“我们泱泱大覃,女儿家都比大夏的男人豪气。”

我听了很是受用。

却哪知刚才那个少年突然站了起来,腰间的流苏随之摇摆。他眼睛生的透亮,是以藏了怒气之后看起来格外煞人,令我心中陡地一慌,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半分。

你一言我一语,当下吵了开来。

他咬牙切齿,“雕虫小技。”

我双手叉腰,“你绣花枕头一包草。”

吵了一阵没什么进展,我便踩了他一脚,跟着又狠狠踹了他。他反扑之际,拉散了我的辫子,揪我耳朵,斗得不可开交。

我也不去管押注的玉珠子,同他一追一逐到了白瓷湖边。

湖边荷花塘里绿意盎然,粉色团苞恣意盛放。

他一脚踢中我屁股,将我踹到了荷塘里,凶神恶煞地嚷嚷着要将我治罪。

我决定吓一吓他,好杀杀他的锐气,便一直在睡下憋着。

他在上面等的久了便慌了神,最后不管不顾地跳下河。

此时我才冒出来,嘴里含了一口水,朝他喷了一脸。

这个呆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不反抗,还抱着我亲了一口。

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人耍流氓,当即忘了划水,果断地沉了下去。结果还是他搂着我的脖子将我带到岸上。

两个人浑身湿透,生起一堆篝火。他为我烤了一只野鸡,我吃,他看我吃。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后来我们成了朋友,一有空我便偷偷溜去找他。

他站在山顶的樱花树下,看我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向上。风吹动白袍袖摆,吹动他一头黑发,吹着漫天飞舞的樱花,到我掌心。

我推搡了他一把,“你怎么看人的眼珠子也不晓得动一动,再这么下去就要变成石头了。”

他撒气地拂了把袖子,“那也是你害的。”

说着,一屁股席地而坐,指着树枝划出来的痕迹与我秋后算帐。“你迟到了一时三刻。”

我心甘情愿的受罚,乖乖地趴在他腿上看日落云海,听曲声悠扬。

想起这段曲折的往事,还有令人怀念至今的炭烤鸡翅膀,我一不留神便傻傻笑出了声。风吹树叶沙沙,间或清脆鸟鸣。回过神之时,我手里依旧握着那支【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

山中骤然明亮起来,是太阳将将升起,萝卜站在门边,淡黄色光晕笼罩了他全身,生出朦胧的暗影。

我问他,“你说…走掉的缘分,还能再回来吗?”

他似乎是动了动,又似乎没有。我看见他嘴角堆积的涟漪,许是在同我微笑。

少时,他微微侧转身子,指着左上方。

我小碎步跑过去,看到门边屋檐下有一处竟然是燕子筑的巢。

他的声音在我身后,轻轻的。“你瞧,只要窝还在,他总会回来的。万物有灵,小鸟也是一样。即便是风雨毁了他的家,他还会再回到这里,重头来过。”

我看着他,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彼此相视而笑之时,听到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

“阿弥陀佛。”来人一身袈裟,手中念珠不停拨动。

我俩同时拘礼,“大师。”

“施主是个有心人。正所谓七处征心,目乃心机之开关。有心者,千里之外,亦会破除万难。”

话间,大师的手指着天空。一只燕子正从远处朝这里飞来,窝里三三两两的燕子开始蠕动。

“若是无心,即使身在对岸,也是视而不见。”

我听得不甚明白,偷偷看了眼萝卜,他正与大师目光对等,当仁不让,浑然入境。

“尘色本不迷人,人自迷于尘色。”大师微微颔首,我瞧见他头顶上八个戒疤,该是个得道高僧。

萝卜躬身,“多谢大师教诲。”

此时人声鼎沸,气潮涌来。是别他的信众追赶而至。我不过回头望一眼,僧人转瞬不见。萝卜在身侧低头看我,笑地古里古怪。“我帮你放纸鸢?”

被他一说,我立马跳脚,拉着他奔往祭祀法会。僧人们将同心鸳鸯扣交还给我,上头有我的名字——燕子汝。

跟着,我打开自己糊的纸鸢,萝卜扫了一眼之后,眼皮难以遏制的跳动。

我向他展示一夜未睡赶工出来的杰作,昂首得意道。“怎么样?”

他指着上头我亲手画的小人,“这…这两个小人,左边的是你?”

“是啊。”

“右边的呢?”

“小勇哥。”

萝卜面色凝重地仔细端详起来。“那,他为什么没穿裤子?”

我将鸳鸯同心扣系在纸鸢上,站在顺风处拉动扯线。“有一年端午,他陪我上山采药,不小心让蛇给咬了大腿,我便扒了他的裤子。谁知道这家伙哭哭啼啼,天天吵着要我对他负责任,我没办法啊…只好同意将他收编入后宫。”

小勇哥作为第一个被我成功救治的伤患,这段历史值得时不时拿出来回味一番。

萝卜嗔目结舌,手指着小人的两腿之间。“那…你在那里,就是那里…画的那个是什么?”

我看着纸鸢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便停止放线。“豆角啊!他的内丹又细又小。”

萝卜严重失语,良久才说话。“没有男人喜欢被人家说是豆角的。”

虽然他声若蚊呐,形同暗自呢喃,可到底是被我捕捉到了。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移到他身体某个部位,“那要不然不是豆角,应该是什么样的?茄子?丝瓜?”

萝卜伸出手捏我耳朵,假意轻声呵斥。“越说越没规矩了。”

须知当皇帝的要有君威,做官的得有官威,我自然也要立威,岂容得小伙计爬到头顶上。当下便与他打打闹闹,推推搡搡,也就忘了留意天上越飞越高的纸鸢。

待回过神,纸鸢已是高的离谱,远远超出我能控制的范围。

“哎呀呀!”我指着天上,急地跳脚。

天空里的纸鸢密密麻麻,却唯独我飞得最高。而小勇哥的纸鸢,是一只老鹰,飘荡在遥远的另一边。

“糟了!光顾着和你说话,飞得太高,勾不住小勇哥的风筝了。”

萝卜靠近环住我,帮我转动滚轴,纸鸢在天上受了风力,两股力量对较,又是一阵东倒西歪。

小勇哥的老鹰本就低飞,此刻更是不知为何突然受了打击似的,再次向下,然后勾住了一只蝴蝶。

我看着那只蝴蝶,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大力扯断牵线。“不玩了。”

纸鸢被风吹走,萝卜纳闷地问道。“怎么了?”

我一屁股坐下,“他都已经勾住别人的了,还有什么用。要两只纸鸢放到一起,才行啊。”

萝卜杵在原地,看了会儿风向,不知为何,天空里的风骤停。我那断了线的纸鸢非但没有飘远,反而坠落在某处。

萝卜将我拉起来,摸了摸我脑袋。“真是小孩子脾气。走吧,去把它捡回来,你画了一晚上,就这么不要了?”

我气呼呼地跟在他屁股后头,去找那只失落的纸鸢,最后见到它在半山腰的一颗树上挂着。

纸鸢从高处跌落,已残破了些许,我先前虽是舍弃,但取回之后见它如此败落,心里还是会难过,低头一个劲用手抚平划损的折痕。

寺庙里典乐响起,萝卜用手戳了戳我气鼓鼓的腮帮子,将我拖了进去。于是我便在靠近门边的出口这里站着,远远地看。

 

 

第4章 甜水乡盛事——鸡飞又狗跳
祭台上头坐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官儿,具体名目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知县大人留着山羊胡须,发表了一通冗长的讲话,也无非是对朝廷歌功颂德。

歌的是我泱泱大覃,颂的是大覃的首位女帝。

女帝姓武,是敬德帝的皇后。本来等到敬德帝驾崩,太子梁王即位,她该当个太后颐养天年。可叹梁王是个短命皇帝,被她找了个名目废了,换成自个儿登基。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私下里都说,这大覃的天下如今不姓李,改姓武了。

武帝登基之初,颁布《大云经》,依经书所言,她乃观世音菩萨降生托世,天命所归。是以寰宇之内,每年观音娘娘的诞辰比一般的节日都尤为隆重。

等知县大人拍完马屁,安抚完黎明百姓,才轮到白雅问代表我等蝼蚁小民上香祈福。她放下手边端视良久的蝴蝶风筝,一袭曳地长裙,从僧人手里接过焚香,朝天深揖三拜。

天边的云白,翻滚的风时断时续,此刻忽起,吹地我发丝凌乱,眯起眼来用手拨弄。也不过就是这睁眼闭眼间的瞬息,挂满红缎的旗幔被风吹得发出砰砰的声响,绳索断裂,空中铺天盖悬挂的物事倾数坠落。

五颜六色的幡幔上画的是各式祈福的咒语,挂的是各式法器。铃铛,葫芦,木质经幢,大小重量各不相同。但同时齐齐降落,只怕会有人受伤。

祭台上的人受了惊吓,皆抱头奔走。白雅问不明所以然地愣在原地,顷刻被人扑到,护在身下。

我踮起脚想看个明白,看到那身绛红色官服,腰间几粒玉珠子折射出薄弱的光。

人潮开始骚动,从交头接耳到大声喧哗。有人甚至公然高喝,这是因为女帝不仁,天公降祸。

祈福法会不得不中断,官兵们得了命令,执戟横挡将人往外赶。人群纷纷从我身边擦过,朝寺外奔涌。

我拉起萝卜的手,“走,进去看看。”

四大金刚忙于维持秩序,见到是我才放行。

我冲到祭台边上,见白雅问袖子被划破,手臂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红着眼眶,楚楚可怜。

小勇哥扯了块干净的布,将她包了起来。白雅问的左手靠在里侧,好像拽到了什么,送到小勇哥眼前,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我见着他顿了顿,从她手中接过。打开一看之后,脸色大变。

他目光向我射来,“别人都往外走,你进来做什么?”

我指了指白雅问,“她受了伤,有没有要我帮忙的?”

白雅问缓缓从地上坐起半个身子,回头看我,眼神幽幽怨怨得,甚是凄楚。

“不用。”
“不用。”

他俩几乎异口同声,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仿佛是看到她肩头陡地一松。

小勇哥将白雅问扶起来,搀到一边歇息,跟着径自向我走来。

他的目光在萝卜身上一晃而过,最后盯着我的纸鸢。“许愿了吗?”

我点点头。

“让我看看。”

我有些纳闷,这个时刻有个伤患他不去管,反而计较这些事情,不该是他的风格。

我从纸鸢下边解下我系好的鸳鸯同心扣,两边轻轻一拉,中间的纸片露了出来。

萝卜的头不自然别过去,我见小勇哥没有伸手接的意思,便自行将纸片拿了出来,轻轻打开。

上头还是我的名字,不过打开后里头写的画的却不是我原先那张。

我愣愣的看着上头用粗糙炭笔画的古怪线条,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东西?”

小勇哥拿过去一看,皱着眉头。“这不是你的吧?你的到哪里去了?”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不是我的,我画的是…”

“你画的是这个!”此刻他才将放在背后的手伸到我跟前,向同我宣布什么不堪的东西一样。

我看到纸片上画着一个梳小辫子的姑娘,写着我的名字燕子汝。旁边有个小男孩,头上三根呆毛,有刑骁勇的名字。

“咦?怎么在你这儿?”我一把抢了过来。

小勇哥脸色十分不好看,压低了嗓门,却用不容我质疑的声音说道。“去道歉。去跟白小姐道歉,乘现在还来得及。”

我大惊,猛地抬头。“为什么?”

“绳索被割断,她摔倒的地方只有这样东西。”

我恍然大悟。

之所以丢下伤患跑来我这里问东问西,其实便是证实对我的怀疑。在他们眼中,我不是无心来到这里,而是专程赶回来取遗落的东西。

他拉起我的手,放软了声音。“快去,现在没什么人,只要她不说,没有人追究。”

我大力甩开,突然抬高嗓门,“我不要!”

“你——!”他气的拂袖背对我。

我压着喉头涌起的不适,“你怀疑绳索被人恶意割断,而做这个事情的就是我对不对?”

他不语。

先不论小勇哥是否怀疑我,他只是想速速了结此事,息事宁人。证据在他们手里,这件事情若是搞大,我根本是百口莫辩。

纵是心中百般不愿,我还是挪了步子,到白雅问身边深深鞠了一个躬。“对不起。”

白雅问微微侧过头,“我猜想你也是不小心的,今次就当是卖个面子给骁勇。”

小勇哥在我身后紧紧盯着,我回到他身边,一字一顿。“道歉我已经说过了,但是没做过的事情我是不会承认的。”

拽着自己的心愿纸,我抬脚往外飞奔。

萝卜一直不远不近地站着,看起来似乎是与我们隔离,却总不能忽视他的存在。此刻他跟上我的步伐,终于在寺门外追上我。

我丢掉那张来历不明的心愿纸,还狠狠在地上碾了两脚,萝卜一把拉住我。“好了好了,气死了自己不值当。”

有个僧人持帚轻轻扫落叶,地上的纸片被一并清走。

我暗暗低着脑袋生闷气,萝卜轻轻托起我的下巴,目光直直向我射来。“人生中诸多磨难,被人误会冤枉也无非小事一桩,过了就算了。”

我拍掉他的手,忍不住埋怨。“你说的到轻巧。”

他笑的弧度适宜,眼睛顺延地微微眯起来,象清晨日出,带来薄薄的暖意。“走吧,该下山了。”

我无可奈何地跟在他身后,走的有气无力。都说下山容易上山难,我却是一鼓作气天没亮就上山,如今落得浑身麻烦,心情触底,自然是拖着步子,步伐越来越慢。

脑中许多纷乱的细节时隐时现,理不清楚,走了良久竟走出一身大汗。

我擦了把额头看天上太阳慢慢移到正中,脚下虚浮,眼内事物开始出现叠影。

萝卜问我,“怎么了?”

我扯了扯嘴角,“大概早上没吃东西的缘故。”

似乎是胃有些疼。

我俩起先并排而行,后来变成我踉跄地跟在他身后,如今我痛地蹲在地上,怎么都起不来,他却已走出好一段距离。

额头上的虚汗密密麻麻,微风一凛,我背上生出凉意。跟着眼前发黑,便跌倒在地。

恍惚之际,有人踩着轻疏的步子向我靠近,轻轧出树枝落叶的细簌。他慢慢将我扶了起来,借着林间树叶斑驳透露的光影,我看到萝卜站在眼前,他二话不说,一把将我抱起。

天旋地转之后,额头上传来暖暖的呼吸。

长久以来,我都一个人在家,孤立无援。而今靠在他胸前,听到起伏的心跳,便觉得有所依靠。许是这个原因,眼睛有些朦胧。渐渐的,更是难过。紧紧拽着心愿纸,于掌心揉成一团。

沿路下山萝卜一言不发,脚程出奇得快,不消片刻已至山脚下。我累的睁不开眼,却能听到些隐隐约约的碎语。

大约是在鄙视谁家的风筝很丑恶,很粗俗。

我眼睛撑开一丝缝隙,见到对面停着一顶轿子。轿中人面目不可见,金丝蟠龙靴倒很是彰显贵气。

鞋子的主人细细吩咐什么,面前的下人弯身直点头,跟着跑来我们跟前说道。“我家主子让我把这个还给二位。”

我一看,又是那张被我丢掉的心愿纸!

上面乌漆抹黑画了一团乱线,分不清是一颗大白菜还是茄子之类的蔬果。

委实寒酸。

我诧异地问道,“你家主子怎么断定这是我的?”

下人偷偷咧嘴笑,把头埋的低低的,以为我看不见。“主子说这么别致的纸鸢百年难得一见,姑娘手里揸的是只燕子,纸片上写的名字也有燕,所以主子猜…”

大约是见到我脸上乌云密布,他不再说下去了,同我们告辞。

这张凭空出现的心愿纸,被我丢弃,被僧人清走,兜兜转转,却又再度回到我的手里。

萝卜见我面色郁郁,显然是不想要,便从那老奴手中接过,放到自己腰间。

我忍不住问他,“我的风筝这么丑,这么难看?”

他下巴抵住我额头,浅笑不语,温柔无双。

 

第5章 甜水乡流氓——外强而中干
回到家中,他径自将我抱上楼。低低的眉毛下压,长睫毛盖住了那双似麋鹿般乌黑的瞳孔,叫我看不清那里头真正的话语。

“我去给你煮个姜汤。”他说完便急急下了楼。

我脱掉身上的衣服,反过来一看,屁股后头一大坨红色,丢人!

拿了新衣服换上,肚子还在抽搐。我便和衣躺下,不过一时半会,便困意来袭。朦胧间,闻着姜花浓烈的味道,伴着甜甜香气。

睁开眼,萝卜坐在我身旁。一手端着姜汤,一边塞给我一个地瓜。“先垫着肚子吧,出去一天家里没有吃的。”

我大口一咬肥胖的烤地瓜,打了个饱嗝。“萝卜,你给我说故事吧。”

他有些意外,“故事?”

“嗯嗯。”我一个劲儿的点头,“以前我睡觉时,娘亲总搂着我,给我说故事,哼小曲。等我睡了她才走。”

他把姜茶端到我跟前,“你乖乖喝光姜茶,我倒是可以考虑。”

我白了他一眼,把姜汤当作老酒一口给闷了。

汤汁暖了胃,热气涌至丹田。我靠在床上,慵懒而惬意,像从头到脚被淋了一盆热水。

萝卜的声音低沉而轻柔,“从前,有个小王子,他住在皇宫的西面。四周是高高的围墙,他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就像一个被囚禁的小鸟。”

“他要学很多东西,还有很多的规矩,万不能行差踏错。每天唯一能让他高兴的事,就是园子里大朵大朵的红色玫瑰,极致盛放。”

“什么花?好看吗?”我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听故事总爱插话。

萝卜却不介意,他的手指摸了摸我脸颊,一不留神,差点以为是娘亲回来了。我挪了挪屁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很是惬意。他声音轻浅,低低的在耳边絮语,听着听着,我的上下眼皮便开始打架。

“这些花,叫做沙漠玫瑰,极难存活。他却种的极好。后来某一天,母亲死了,兄长杀了他父亲。一夜之间,血流成河。鲜血流到了玫瑰花田,花儿都枯死。后来有个服侍了很多年的老奴偷偷给他一匹马,让小王子连夜逃走,带着最后一支残存的玫瑰。”

“后来呢?”

萝卜弯了嘴角,似乎想到什么甜蜜的事情。“后来,后来他要去找他心爱的姑娘。”

终于,我眼睛缓缓闭了起来,嘴里却还是不依不挠的追问。“那后来呢?”

萝卜不吱声,我又委实真不开眼,只得胡乱伸手抓了萝卜的衣下摆,扯了扯。“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萝卜俯下身,替我掳去额间的碎发。因为盗汗,头发粘在额头上,不太舒服。“后来我也不知道。”

我皱了皱眉,真不会说故事,烂尾!

此刻肚子发动了新一轮攻击,痛的我死去活来,便想翻身趴着睡,压着忍一夜大约便能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