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芷旋笑盈盈地看着金钏,“你起先是老夫人房里的,到了我房里便是委屈了你。今日这件事,不是你疏忽,是我不该麻烦你。日后你只管在房里做针线,别的事由蔷薇、铃兰打理即可。”
“这、这怎么行呢?”金钏跪倒在地上,“四奶奶要折煞奴婢了!奴婢下次不敢了,再不会出错了,四奶奶——”她抬眼看向香芷旋,“老夫人一再告诫奴婢,定要尽心服侍四爷,奴婢只记挂着老夫人这番叮嘱,别的事就没太上心,还请四奶奶饶了奴婢这一次。”说着便已落了泪,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
香芷旋无动于衷,“话我已说了,不会改,也不会重复。”
金钏便转头看向袭朗,“四爷…”
袭朗全无反应,慢条斯理地喝汤。
香芷旋唤铃兰,“这几道菜赏给金钏了,撤到外间,让她吃完。”
“啊?!”金钏惊愕,眼中现出一丝恼火,“四奶奶,您这又是何苦?我到底是自小跟在老夫人身边的。”
香芷旋不予理会,摆一摆手。
铃兰唤来小丫鬟撤下饭菜,自己则一把将金钏拎起来,带到外间,丢在地上。
金钏这才警觉,铃兰看起来瘦瘦小小,却有着一把力气。
铃兰坐到小杌子上,闲闲笑道:“你最好自己把饭菜吃完,不要劳动我亲手喂你。”
里面的袭朗已将几道菜推到饭桌中间,看香芷旋一眼,又用筷子指了指菜肴。
香芷旋会意一笑,重新拿起筷子用饭。
她讨厌金钏,金钏看不起她,迟早会有这种事发生的。
金钏家世清白,前些年家乡遭遇几十年不遇的洪水,她双亲都在天灾中丧了命。她父亲是老夫人的远房表侄,是以金钏由老家丁带着来投奔的时候,便将人收留下来。
到底是八竿子才打得着的远亲,留在袭府,只能做个丫鬟。
老夫人待金钏倒是不薄,亲自教她读书识字,近三二年,房里的事都交给金钏打理着,闲时常说要给金钏谋一桩好姻缘。
如今让金钏来到清风阁,心思谁不清楚?
金钏的父母都是出自书香门第,分外瞧不上香芷旋,偶尔会用一种高人一等的眼神看着香芷旋。
香芷旋啼笑皆非——出身是她自己能够选择的么?再说商贾怎么了?别的她不敢说,却知道父亲的才学不比秀才、进士差,只是不愿走功名路罢了。
若只是这些小事,香芷旋也能忍,大不了就当自己房里养了个吃闲饭的大小姐。偏生金钏对她总是一副清冷高贵的样子,一见袭朗就似没了骨头,恨不得每时每刻眉目传情,谄媚得厉害。
香芷旋要膈应死了。别说是现在这情形,就是金钏当真成了袭朗的妾室,也不能当着她的面儿这般的惺惺作态吧?合着她就是个摆设?不,都不是摆设,完全是当她不存在。
既然如此,她也不需客气。
金钏这样的丫鬟或是妾室,她容不得。
袭朗若是帮着老夫人、金钏之流,那么…这日子就得换个过法。香家指望不上,却不代表她全无退路。
眼下他这不闻不问的态度挺好。
蔷薇过了一阵子就回来了,笑着将食盒里几道菜摆上桌,“厨子说也正奇怪呢,早就知道四奶奶的口味,今日本也要准备几道南方菜,偏生金钏过去打招呼点了那几道菜,弄得几个人一头雾水,却也不好细问。”她虽然不管房里的膳食,但是为人八面玲珑,与厨房、针线房、浆洗房各处的人都相处得不错,加上香芷旋出手大方,谁帮忙做事都能拿到好处,想得个好人缘儿并非难事。方才厨子一见她过去,连忙起火炒菜,片刻都没耽搁,还连声赔不是,说只能抓紧做几道小炒,下次会特地备下的。
香芷旋与袭朗听了,都没说话,在静默的气氛下用完饭。
袭朗站起身来,看了看外面,“跟我去后面走走?”
“好啊。”香芷旋随之起身。有三日了,午饭后他都会去后面的小花园转转,只是先前不曾要她陪着。
两人一起走到外间,都看到了神色痛苦地吃菜的金钏。
袭朗淡漠瞥过,举步向外时唤含笑。
含笑是他房里的老人儿了,闻言上前,静候吩咐。
“新来的丫鬟不懂事,等她领了四奶奶的赏赐,送回老夫人房里。”
“是。”含笑心知肚明,四爷已不想再忍受老夫人一再干涉他的事情。之前伤重,没精力理会,往后是绝不会再听之任之了。自然,还有另一层意思,是要给四奶奶体面,警醒下人。
香芷旋敛目微笑。步出房门时,听到了金钏低低的呜咽声。
清风阁后面的小花园,遍植红色月季,东西两侧各一排双夹槐。
火红、金黄两色相称,美得耀目。
袭朗一面缓步游走,一面与她闲聊:“你的习惯是一些南方人固有的,却说得一口京话。”
香芷旋解释道:“我的奶娘、教书先生都是京城人,她们说不来当地话,我只好随着她们说京话。”
“原来是这样。”袭朗释然,又问,“你的奶娘呢?”只见她带来了两名大丫鬟、两名二等丫鬟。
“奶娘啊…”香芷旋语气似叹息,“一直都是吃里扒外的,我没带她过来。”
袭朗忍不住笑了,“怎么没及早打发掉?”
香芷旋沮丧的蹙了蹙眉,“她是祖母安排到我身边的,之前打发不了。”她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是瞒不过他的。况且再怎么样,别的事都比不过香家送钱又送人的行径更让人不屑。
末尾四个字由她说出,完全是小孩子的语气。袭朗侧目凝视她,笑意更浓。怎么看她都是一副小可怜儿的样子,可方才对待金钏又分明是强势的。
不少人说他自相矛盾之处太多。
才不是呢。
矛盾的明明是他眼前这个女孩。
他含着笑意的双眼璀璨如星辰,而眼波又是那般柔和,给人春风拂面之感。香芷旋一时恍惚。他那双眼睛,是能让人甘愿沉溺其中的。
袭朗已继续道:“我已好转,你也不需终日陪我闷在房里。在京城可有相熟之人?”见她点头才又道,“得空不妨出去走动走动,便是去你在京城的铺子看看也好,权当散散心。”她陪嫁的产业里有三间铺子,他是知情的。
香芷旋第一反应却是:“外院会给我备车么?”袭家分明是瞧不上她出身的,在府中都不让她出这院门,又怎么会同意她出门走动。
“出门前让含笑去传话。”
“嗯,我记住了。”香芷旋开心地笑起来,“等会儿回房我就写帖子。”总要事先与好友打个招呼,提前定下见面的时间。
袭朗语声愈发柔和:“这就去写吧,我自己走走就好。”
“不急。”香芷旋道,“总要等过两日再出门。刚把金钏打发出去,老夫人说不准何时就要问话吧?”
这倒是,不是责问他,就是责问她。而且他那个祖母行事又没规律可寻,不知何时才会发作。考虑到这些,他点了点头。
香芷旋不解地问道:“这园子里怎么只种了月季和双夹槐?”
“我也不清楚。”袭朗实话实说,“不讲究这些,这几年也没在家中。”
的确是。他从十五岁就去了边关大营,今年他已二十岁,几年岁月间,从未返京。想到这些,她又有了新的疑问:“你怎么会拖到今年才成婚的?而且还是为着给你冲喜…这几年里,家里的人就没催促你回来成亲再建功立业?”寻常的名门子弟,可都是十四五岁就定亲甚至娶妻。他却不同,他五弟都已娶妻生子,是个特例。她真正想说的是:他要循俗例早早成婚的话,也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袭朗凝视着面前的一丛艳色花朵,笑了笑,“没工夫回来。”
“才怪。”香芷旋自然没办法相信。他的父亲是当朝内阁首辅、兵部尚书——这些可比那个国公爵更有分量,想调他回京还不容易?
“那你觉着是怎么回事?”他慢悠悠地问她。
香芷旋无奈地看着他。她要是知道,还会问他?
袭朗刚要说什么,含笑快步走过来禀道:“四爷、四奶奶,奴婢已将金钏送回去了,老夫人打发辛妈妈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而且,还让辛妈妈带来了银屏。此刻两个人就在门外等着见您呢。”
辛妈妈是老夫人院子里的管事,银屏是老夫人房里另一名容貌出众的大丫鬟。
袭朗道:“让她们过来。”
含笑称是而去。
袭朗举步走向西侧的石桌石凳。
辛妈妈与银屏的身影出现在小花园门内。
香芷旋扫兴地看着他的背影——所以之前的话题就结束了?不打算告诉她了?难得她有点儿好奇心。不过,看看他如何应对老夫人派过来的人,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第4章

辛妈妈四十来岁,身形丰腴,圆圆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到了近前,行礼之后道:“老夫人的意思是,平日里她对金钏有些娇惯了,使得那丫头不知轻重,竟开罪了四奶奶。既是四奶奶看着金钏不顺眼,也罢了,便换银屏过来服侍。”
这倒好,把发落金钏的责任全推到了她身上。香芷旋能理解,心里的厌烦却更重了。
“房里不缺人。”袭朗单刀直入,“把人带回去。”
辛妈妈先是若有所思地瞥了香芷旋一眼,随后姿态愈发恭敬,“可这是老夫人的意思,有道是长辈赐,不可辞,四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不推辞的话,不过是转头将人发落出府,何苦。”老夫人利用女子招袭朗腻烦,他利用的却是男人之间的大事,“前两日太子来探病,说起有意让二叔起复,问我是什么看法。此刻看来,大可不必。”
辛妈妈被噎得够呛,因着后面的话,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走。”袭朗面上似是罩了一层霜雪,寒意袭人。
这男子冷起来的时候,有几个吃得消?香芷旋暗自庆幸,幸好,他对自己有着几分同情、尊重,不然还想有好日子过?每日看他冷脸就有的受了。
辛妈妈脸色青红不定。她从十岁就开始在袭府当差,迄今已三十年,自来深受老夫人器重,平日行走等同于半个主子,敢这般对待她的,从来只有一个袭朗。转念又想,他几年不在家而已,并不代表对她就能生出一丝尊敬,有什么好难堪的呢?说服自己之后,她行礼告退,回了老夫人居住的松鹤堂。
松鹤堂里,常年熏着檀香,氛围静谧祥和。
老夫人端坐在大炕上,手拈佛珠,无声诵经。
辛妈妈不敢出声惊扰,默默站在门边。
老夫人察觉到她进来,微抬了眼睑,“怎样?”
辛妈妈忙上前去,将经过说了一遍。
老夫人眼睑垂下,半晌才冷冷一笑,“当真是翅膀硬了。”
辛妈妈没敢搭话,心里却想着,袭朗什么时候不是那样子呢?要不是他少年时性情跋扈狠戾,大老爷也不会将他发配到边关大营去历练。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便是他在外面学会了隐忍,回到家中,也不会选择改头换面。多少人都是一样,最不能容忍的,是近在咫尺的人。况且在外是行军打仗,与平日为人处世完全是两回事。
老夫人思忖多时,吩咐道:“你带着银屏去大夫人房里,把这件事跟她说说,就说我实在是不放心,决意要让房里的去清风阁照看。我们祖孙俩是有些隔阂,他不乐意是在情理之中,她却不同,虽是继母,却一向贤名在外。既有这贤名,总不能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妥贴。”
“是。”辛妈妈笑着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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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芷旋回到房里,先去更衣。
蔷薇一面服侍一面道:“您要我打听这府里的事,我去仔细打听了一番,真是意外连连呢。”
“怎么说?”香芷旋轻拍了拍蔷薇的手,又指一指旁边的小杌子,“你坐下细说。”她又不是被当做娇小姐养大的,这些事她早习惯亲力亲为了。
蔷薇知道她这习惯,也没推辞,落座后轻声道:“老夫人是大老爷的继母,而大夫人呢,则是四爷的继母。我听说了这些,才想通了一些事。”
香芷旋惊讶不已,“这袭府也真够乱的。”在启程之前,香家的人与她絮叨的是袭家出过多少了不起的人物,说这种话的都是满脸谄媚、与有荣焉,恨不得她当即就与袭朗拜堂坐实夫妻名分。在远嫁途中,她没机会了解更多,后来施援手帮了蔷薇、铃兰一把,两个丫头也不了解袭府诸事,与她一样的茫然。
“是啊。”蔷薇答着话,“我都没往这方面想过,听到时真是惊掉了下巴。您与四爷在后花园的时候,一个婆子跟我说了一阵子的话,我又去找别人求证,这才敢确定听闻非虚。大老爷的原配——也就是四爷的生母,早在四爷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大老爷续弦,是老夫人做的主。大夫人进门后倒是不曾刁难过四爷兄弟几个,给老夫人软钉子碰的时候倒是不少。”
香芷旋眨了眨眼,回想着认亲那日见到的人。袭朗的大哥六岁时抱病而亡,二哥几年前战死沙场,所以他如今的手足只有三爷、五爷和一个妹妹。“这样说来,大小姐是大夫人所生。”
蔷薇点头,“大爷、二爷和四爷是嫡出,三爷、五爷是庶出,大小姐是大夫人所生。”
“原来是这样。”
嫡出的男丁,只剩了袭朗一个。
怪不得认亲时谁对她都是敷衍了事,怪不得频繁探病的是太子等人,袭朗的手足却不曾露面。
说难听些,都巴不得他早些死掉吧?
香芷旋扶额。这些都该是她第一时间就得知的,可是没人告诉她,要她嫁过来再命人打听才能知情。
都恨不得她一辈子傻子似的蒙在鼓里吧?
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才投胎到那样一户人家。
自己算是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手送人的物件儿,谁会为她考虑哪怕一分一毫。
谁叫她早早的就无父无母了呢。
处境虽难,却也没到最坏——蔷薇方才说,大夫人给老夫人碰软钉子的时候不少。况且大夫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总不会放着嫡子不管却拉拢庶子。
正琢磨着这些的时候,铃兰进门来通禀:“大夫人过来了。”
香芷旋连忙抓紧换好衣服,去往厅堂。
丫鬟婆子的簇拥之下,宁氏走进清风阁,在厅堂落座。
香芷旋走上前去,恭敬行礼。
宁氏三十出头的样子,生得端庄明艳。落座后,她让香芷旋坐在近前,笑着询问:“老四这几日好些没有?我每次过来,总是不凑巧,只好问你了。”
香芷旋恭声回道:“太医每日前来问诊,四爷这几日已见好转。”
“那就好。”宁氏欣慰地笑了笑,“他此刻在何处?”
“去了东小院儿的书房。”这是袭朗见手下或会客的时间。
“看能不能请他回来,我有话跟他说。”
“是。”香芷旋出门去了东小院儿。
香芷旋站在月洞门前,赏看了一阵子秋日晚景,这才到了书房门外,对赵贺道:“大夫人过来了,有话交待四爷,他得空么?”
赵贺笑着答话:“四爷房里有客,不得空。”
“哦。”香芷旋本就没抱希望,不过是走个过场,“我去回话。”
赵贺歉意地笑了笑。
过了一阵子,香芷旋又折回来。却没再询问,在廊下站了片刻就走了。她只能做个样子,不好勉强袭朗的。
回到房里,香芷旋对宁氏歉然一笑,“四爷还是不得空。”
“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宁氏无奈地一笑,指了指近前的椅子,“坐下来,我们说说话。”
“是。”
宁氏道:“从你进门第二日,我就免了你的晨昏定省,要你专心服侍老四,平日不要与人走动,这几日可觉得闷?”
香芷旋微笑,“没有。”
宁氏语重心长地道:“我也是为了你好。短期之内,府里的下人、你那几个妯娌很难对你改观,与其遭遇冷眼,不如清静度日。”她蹙眉叹息一声,“我也知道,你必然有你的委屈,可是既然无从斡旋,那就只有随遇而安,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我说的这个理?”
香芷旋点头称是。
宁氏看着她笑,“小小年纪,话却少得很。”袭朗也是寡言少语之人,难以想象两个人在一起的气氛该有多沉闷。
香芷旋没应声,她自然不是天性寡言,只是怕言多必失。
宁氏指了指随行的一名身形高挑、样貌姣好的丫鬟:“这是我房里的碧玉,还算伶俐,你无异议的话,就让她留下来。之前也是我疏忽了,并不知道你只带了两名陪嫁的大丫鬟。”
“…”香芷旋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收下还是拒绝。
宁氏又笑道:“万一有哪个下人不安生,只管吩咐她帮你惩戒,谁问起,只管说是我的意思。”又解释方才为何要见袭朗,“往你们房里添人,这事情可大可小,我原本想着知会老四一声,但他不得空,我就做主了。等他回房你跟他说说,他要是不同意,我再过来与他细说。”
这番话就很有些听头了。
宁氏不等香芷旋搭话,又指了指银屏,“这是老夫人要我带到你房里的,她在府里也有几年了,想来是懂规矩的,若是出了岔子,你只管让碧玉处置。”
香芷旋险些就笑出来,道谢时语声分外诚挚。
宁氏知道香芷旋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遂也不多留,笑着起身,“就这点儿事,我回去了。”
香芷旋送到院门外才折回来。
碧玉、银屏正式上前见礼。
香芷旋随手取下头上一枚银镶宝石的簪子赏了碧玉,之后褪下手上的银镯赏了银屏。
袭朗、大夫人一先一后打了老夫人的脸,也不差她这轻轻的一巴掌。
这是夫唱妇随、上行下效。
香芷旋毕竟是女孩子,好几年都是跟祖母、伯母明里暗里作对走过来的,对这些事能够审时度势走一步看一步。只是她没料到,袭朗却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
晚间他回房用饭时,看到了碧玉、银屏,眉峰微蹙,继而问香芷旋:“不是说了,房里不缺人。”
“…”香芷旋一时间还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更妥当。


第5章

袭朗微微挑眉,神色专注地看着她。
香芷旋迅速找了个事由,“先去更衣吧?”总不好当着丫鬟的面儿细说由来,传出去总是不好。大夫人说什么都行,她说什么都会被挑出刺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袭朗颔首,转身去了里间。
含笑将备好的衣物递给香芷旋,知道两个人有话要说,自是不会多事前去服侍。
站到竹帘内的更衣之处,香芷旋先是敛目研究着男子衣物,暗暗松一口气,还好,不似女子衣物的繁复,一看就知分明。
她动作缓慢地帮他除掉外袍,手指碰到他中衣上的纽子,迟疑片刻,逐一解开。
也不是没见过他不穿上衣的情形。太医过来给他换药、针灸时,她都在场。那种时候,她总是别转脸,不敢细瞧的。
他一腔热血倾洒之地,与她隔着万丈沟壑,生与死一般的遥远。她逐日的仰慕、钦佩,却做不到与他一般平静面对烽火狼烟带给他的伤。
她最是怕疼,每每匆匆瞥过他的伤势,心里只一个想法:这要是换了自己,早就疼死了吧?
他的肩头、臂弯、胸膛都有伤,妥当地包扎着,只如此,还是心惊。
她的动作放得特别轻柔,生怕碰到他伤口。
他则留意到了她小脸儿有些发白,心生笑意,“我自己来。”
她巴不得如此,转去给他拿衣服。
接过衣物时,袭朗觉出她指尖微凉,“是冷还是怎么回事?手怎么凉的跟死人似的?”
“…”香芷旋的手握成拳,又摸了摸脸。还好啊,哪儿就像他说的那么凉了?随即就瞥见他要褪下中裤,脸腾一下烧了起来,匆匆背转身。他之于她,是伤重的老虎,她还没将彼此关系过度到男女甚至夫妻的关系。
袭朗语带笑意:“谁叫你找这由头与我说话的?”
是啊,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香芷旋暗自磨牙,责怪着自己。
“说说吧。”袭朗提醒她。
香芷旋勉强镇定下来,将宁氏亲自过来的事情说了,又挑了几句重要的话复述给他听:“大夫人说银屏应该是懂规矩的,若是犯了错也无妨,可以交给碧玉处置。并且还说,若是人问起,就说是她的意思。”
袭朗换上衣物,“你已将人收下,暂且就这样。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这是她难以做到的。估摸着他已换好衣物,便转身看着他,“要是下次再有类似的事,并且还是大夫人亲自交待,我也不应么?”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次的事,大夫人事先也说过了,你要是不同意,她再亲自过来解释。”意在提醒他,大夫人最起码在明面上是向着他们的。
“下次再有此类情形,命人当即传话给赵贺,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香芷旋不满了。合着赵贺这个护卫说的话比她还有分量?这叫个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