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歌手对话最多的男人说。矮个子,很壮实,浑身锯末味儿。我知道你们说的是谁。于是他们对他说,你,听清楚该怎么样,懂?我们要我们的钱,懂?所以我们每天都会派个弟兄骑车来取货,早上一次晚上一次,明白吗?
他从没说过他们要多少钱,但我有我的耳目。他们说那场阴谋挣了四千美元,但他们一个子儿也没见到。他们当初要的至少是一万块,也许更多。所以现在他们每天都去一沓一沓地拿钱,直到觉得够了为止。他说,不行,老板,那是骗子的勾当,我才不掏这个钱呢。再说我凭什么要听你们的啊?难道要我每天养活你们三千个人,送你们上学,给你们吃的?三千个你们?
这时第二件事情就在克拉布伦斯堡海滩上发生了,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掏出枪指着他。有些小子都还不到十四岁,但他们掏出枪指着不得不和他们打交道的这个人。这些家伙属于一个新品种。他们做事的风格不一样。每个人,我豪气的先生们啊,每个人,无论他来自哥本哈根城、八条巷、丛林、雷马、上城区还是下城区,都知道谁也不能掏枪指着歌手。连天气都知道这是新鲜事,是谁也没在天上见过的新品种乌云。歌手不得不对着枪口说话,七把枪,就塞在他们的屁股口袋、腰带和枪套里。第二天,一个骑绿色小摩托的男人出现在他家门口,一天两次,一周七天。
那天我过去和他打招呼,抽两口大麻,聊聊和平演唱会,他却告诉了我这些。有很多人说举办那场演唱会可不够聪明。有人已经开始认为他支持人民民族党,情况只会因此变得更糟糕。有些人说他们不再尊敬他了,因为拉斯塔不该弯腰。你没法和那种人讲道理,因为他们生下来就缺装道理的那部分大脑。我跟他说了这些,说他不需要担心我。事实上,我年纪大了,希望我的孩子能看着我变老,老到他们必须抬我出门的那一天。上个星期我在市场上看见一个年轻人来接他的老祖父。老头子必须拄着好大一根拐杖走路,而小孙子用肩膀顶着他。我嫉妒这位虚弱的老人,险些就在市场上哭出来。我回家,走在街上,第一次注意到了一件事情:贫民窟里连一个老人也没有。
我跟他说,朋友,你了解我,你也了解另一边的警长杀手,打电话给他,请他让丛林人滚远点儿。但他比我睿智,他知道碰到拿着枪的单干户,警长杀手也帮不上忙。上个月码头上的一批货平白无故就消失了。没多久那帮单干户忽然有了自动武器,M16、M9和格洛克,谁也说不准都是从哪儿来的。女人生小孩,但男人只能制造弗兰肯斯坦。
但他跟我说那帮丛林小子的时候,语气像是父亲在告诉孩子,有些事情太大了,你应付不来。他比我更早知道我帮不了他。我要你们明白一件事情。我爱他爱到了极点。我愿意为歌手吃一颗子弹。但是啊,先生们,我也只能吃一颗子弹。
妮娜·伯吉斯
守大门的人刚告诉我除了家庭成员和乐队之外谁也不能进去,一个男人骑着酸橙绿颜色的小摩托就从背后凑了上来。他凑上来,连发动机都没熄,只是听着门卫对我说话,我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走开,他也没和门卫说话就离开了。他是来取东西还是送东西?我问警卫,但警卫并不觉得很有意思。自从和平演唱会的消息传开,这儿的安保就变得比总理车队还要严密。用我前男友的话说就是比修女的内裤还难进。守门的人是新面孔。我知道和平演唱会的事情,牙买加没有人不知道,因此我以为守门的会是保安或警察,但这几个门卫看着更像你想关在门外的那种人。情况正变得生死攸关。
或许是好事,因为出租车才把我放下来,自从早晨咖啡后我就想关掉的那半个我就说,麻杆腿的傻瓜啊,你以为你来这儿干什么?公共汽车有一点好,那就是一辆走了后面还有一辆,一旦你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下一辆就可以带你走;而出租车放下你就会离开。最后,我只好往前走,该死啊,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海文戴尔可不是爱尔兰镇,但总算还在上城区,即便你不认为它很安全,但至少不会觉得是个烂地方。我的意思是说,海文戴尔不是贫民窟。没有婴儿当街号哭,女人不会被强奸怀孕,但在贫民窟那是每一天的日常。我见过贫民窟,和我父亲一起去过。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牙买加里,要我过那种日子还不如让我去死。上星期某天夜里十一点到凌晨三点之间,三个男人闯进我父亲的住处。我母亲永远在寻找征兆和奇迹,上周的报纸说枪手穿过半途树路分界线,开始在上城区寻找目标,在她眼中就是个非常坏的兆头。宵禁还没有撤销,连上城区的体面人都必须守着钟点待在家里,六点,八点,天晓得几点,否则就会被抓起来。上个月,和我们家隔着四个门牌的雅克布先生下夜班回家,警察拦住他,把他扔进面包车的车厢,送他去了枪火庭【28】拘留所。要不是老爸找到一位法官求情,说抓他这种守法好公民纯粹是犯傻,他大概现在也还在监狱里呢。谁也没有提雅克布先生的肤色太深,警察不可能认为他是好公民,就算他穿一身华达呢正装也一样。然后枪手闯进了我们家。他们抢走我父母的婚戒、我母亲从荷兰带来的所有小雕像、三百美元、母亲所有的人造珠宝耳环(尽管母亲说它们一文不值)和父亲的手表。他们揍了我父亲几拳,我母亲问他们中的一个他母亲知不知道他在犯罪,结果挨了一耳光。我问她那些家伙有没有对她怎么样,她却说玫瑰丛疯长得像是长毛野人,我只好假装我在和别人说话。他们一整夜都在打电话给警察局,但警察直到天亮才来。上午九点半,我都到了很久(他们六点才打电话给我),警察用黄色本子和红笔记录证词。“犯罪者”这个词他自己念了三遍才搞清楚怎么拼。他问他们有没有使用任何进攻性武器?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母亲说你还是走吧。
这个国家,这个该死的小岛,迟早会弄死我们。自从被抢劫之后,老爸就不说话了。一个男人总喜欢认为他能保护他的一切,但别人闯进来抢走了他的东西,那他就不再是个完整的男人了。我不会看不起他,但老妈经常说他曾经可以在诺布鲁克买一幢房子,但他拒绝了,因为他已经有了个安全舒适的家,而且贷款已经还清了。我不会说他胆小,不会说他吝啬。但有时候过于谨慎到最后会变成另一种轻率。事情也没这么简单。他出生的那个时代从没料到自己能爬到楼梯的半中间,所以当他爬到那儿的时候,却因为过度震惊而不敢继续往上爬了。不上不下就有这个问题。往上意味着一切,往下意味着所有白人都想在星期天晚上到你家那条街狂欢以感受真实。中间意味着上下都不沾边。
当初念高中的时候,我经常让他在公共汽车站放我下去,或者祈祷交通灯赶紧变红,这样我就可以在他送我到学校前跳下车了。自从父母被抢劫、母亲很有可能被强奸后,金米还没有来看过他们;她一直领悟不到事情的要点,老爸说你也下车的时候她还要咒骂两句。事实上老爸毕竟不是圣灵感孕女子学校的一名十四岁女生,我只想尽量表现得像是很有钱,有资格像坐着沃尔沃轿车来上学的姑娘们那样,昂起脑袋学着空姐走路。你不能坐在福特福睿斯里当着那些小婊子的面出场,她们会想方设法埋伏在大门口,等着看每个人都是坐什么车来的。“看见丽莎她爸开什么破车送她来吗?我男朋友说是一辆科尔蒂纳。那是老爸给女仆开的车。”真正气得我血液沸腾的倒不是我老爸没钱,而是他就找不到半个好理由花钱。一方面说,这解释了他为什么会被劫匪盯上,但另一方面说,也解释了劫匪为什么几乎空手而归。他能炫耀的只有这个:疥疮婊子养的小贼只抢走了三百块。
你不可能安全至上,因为哪儿都不安全。老妈说两个劫匪抓住老爸的两只手,轮流踢他的卵蛋,就好像在练足球。还说他不肯去看医生,哪怕他撒尿远不如仅仅一周前那么有劲了……我的好老天,我这语气越来越像我老妈了。事实上,他们来过一次就有可能来第二次,谁知道呢,下手说不定还会更重,会让连父母被抢劫老妈很可能被强奸都没个消息的金米打电话问候一声。
社会主义总理的新主义是逃跑主义。全牙买加的女人里,大概只有我没听总理说每天有五班飞机去迈阿密,谁想离开都可以走。更好的必定会来?更好的四年前就该来了。现在我们有这个主义、那个主义和一个喜欢谈论政治的老爸。这时候他终于不希望自己有儿子了,因为男人会打心眼里关心这个国家的命运,而不是成天琢磨该怎么当上选美皇后。我讨厌政治。我之所以讨厌政治,只是因为我生活在这儿,所以就应该体验政治。但你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你不体验政治,政治就来体验你。
丹尼来自布鲁克林。这个金发男人学农科,来牙买加是为了做研究拿学位。谁能料想牙买加创造出的一颗科学明珠是母牛呢?总而言之,我和他在约会。他带我去上城区的梅菲尔饭店喝酒,忽然间身边只剩下白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就好像上帝挥挥手就噗的一声全是白人了。我是所谓的淡棕肤色,但即便如此,一眼看见这么多白人也挺吓人的。我以为大概是有谁错把这儿当成北海滩了,因为饭店里有许许多多游客。但随便哪个人张开嘴,说出来的都是牙买加方言。尽管后来我去的次数多得记不清了,每次听见白人说土话,我都不得不弯腰从地上捡起我的下巴。“等下!吼吼,是你吧,老弟?吼吼,好些日子没见喽,哥们儿,发财不认人了?”他们甚至都晒不黑!
丹尼爱听特别奇怪的音乐,纯粹噪音而已,他有时候放得格外大声,就为了惹我生气。纯粹的噪音,摇滚乐,“老鹰”,“滚石”,还有许许多多实在不该假装白人的黑人。但夜里他会播放一首歌。我们差不多四年前分了手,但有两句歌词每次我眺望窗外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唱。我真的相信。假如你不喜欢这些就会离开。【29】
说来有趣,我能认识他都是因为丹尼。一个唱片厂牌在山顶上举办的什么派对。只有时髦人和白人住在这上面,对吧?我记得我这么说。丹尼说他没想到黑人也会这么种族主义。我去倒潘趣酒,慢吞吞地倒,消磨时间,这时看见丹尼在和厂牌老板交谈。我完全就是工作人员眼中的那个人:和美国人睡觉的自负黑鬼。站在丹尼和厂牌老板旁边的就是他,一个我从没想过有可能会遇到的人。连我母亲都喜欢他最新的单曲,不过我父亲看不起他。他比我想象中矮一点儿,除了我、他和他的经纪人,在场的黑人都在走来走去问客人要不要再加点儿酒。他站在那儿,像一头黑色雄狮。性感妹子就这么遇见这汉子了,他说。学校教了我十五年该怎么得体地说话,但这依然是我听男人说过的最甜蜜的一句话。
接下来我有很长时间没再见过他,直到丹尼回国之后,我跟着妹妹金米(自从父母被抢劫、母亲很有可能被强奸后,金米还没打过电话)去他家参加一场派对。他没有忘记我。可是等一等,你是金米的姐姐?你到底躲到哪儿去了?还是你就像睡美人,呃,等着男人来叫醒你?从头到尾我都像是被一分为二了,自从早晨咖啡后我就想关掉的那半个我说好啊,和我调情啊,我性感的同胞,另半个我说你以为你在跟这个满头虱子的拉斯塔聊什么?过了一阵,金米走了,我没看见她离开。我待在那儿,所有人都走了我也没走。我望着他,我和月光望着他走上凉台,像个夜晚鬼魂,在用刀削苹果皮。头发像狮鬃,浑身肌肉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只有两个人知道《午夜狂欢》是写给我的。
我讨厌政治。我讨厌我应该知道的那些事情。老爸说没有人逼他离开自己的祖国,但他依然认为枪手是什么人。我希望我有钱,我希望我有工作而不是已被裁员,我希望他至少能记得凉台上吃苹果的那个夜晚。我们在迈阿密有亲人,也就是迈克尔·曼利【30】说要是想离开就可以去的那个地方。我们有地方可以待,但老爸连一分钱都不想花。该死,现在歌手是大人物了,谁都没法随便见到他,哪怕是比任何女人都了解他的一个女人。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女人就喜欢琢磨这种蠢事。什么你了解一个男人,什么你解开了什么秘密,只是因为你让他钻进了你的内裤。妈的,我只觉得我现在知道得反而更少了。事后他又没打过电话给我。
我穿过马路,在公共汽车站等车,但我已经看着两班车经过了。然后是第三班。他还没有从前门出来。一次也没有,没有给我机会,让我在那个瞬间穿过马路跑上去,嘴里喊着还记得我吗?好久不见。我需要你的帮助。
砰砰
两个人带枪来贫民窟。
一个人教我用枪。
但他们先带来了别的东西。腌牛肉、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吃的杰迈玛阿姨枫糖浆和白糖。还有酷爱、百事和大袋装的面粉等,都是贫民窟里没人买得起、就算买得起也没人卖的东西。我第一次听罗爸爸说选举快开始了的时候,他的声音冰冷而低沉,像是雷电和暴雨即将来临,而你毫无办法。其他男人来见他,没有一个长得像他,有几个的肤色比乐小子还红,几乎就是白色。他们坐着亮闪闪的轿车来去,谁也不问他们是谁,但每个人都知道。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你回来了。你比戴斯蒙·戴克还巨星,比斯卡塔莱茨【31】还巨星,比米莉·斯莫尔【32】还巨星,甚至比任何一个白人都巨星。你还没长胸毛的时候就认识罗爸爸了,你开车来贫民窟,就像夜间的一个贼,但我看见了你。我在我的屋子外面,罗爸爸安排我住的屋子。我看见你开车来,只有你和乔奇。罗爸爸叫得像个小姑娘,跑出来用他庞大的身体拥抱你,而你的个头一直那么小,你只好大喊大叫命令他放下你,再多一点拥抱和抚摸,你就会误以为他是米克·贾格尔了。你变了,现在的你满嘴都是没人知道的名字,你说有个粉友自称斯莱·斯通,其实真名是女孩子兮兮的西尔维斯特,他给你一个串场的机会,就好像扔了块骨头给野狗,你跳上舞台碾压全场,但有些黑人说这是什么嬉皮狗屁?他们完全不喜欢你,你说操他妈的狗操的,老子自己办自己的巡演,斯莱·斯通一转身继续去吸可卡因了,留下你一个人流落拉斯维加斯。我们反正不认识他,但现在是你总在说我们不认识的人。你说那个粉友的歌迷无法接受真正的节拍,你演了四场就离开了。
但那只是桥下的流水。你在巴比伦四处漂泊,剩下的故事罗爸爸就能讲,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于是罗爸爸开始讲,而你只是点头。然后你说你有大事要谈,但现在只能等一等了,因为所有人都听说你在哥本哈根城,纷纷跑来感谢和称颂你,你这个受苦人成了巨星,但没有忘记还在受苦的其他受苦人,有些人因为金钱感谢你,因为现在你在供养三千人,每个人都知道但没有人会谈论,可你的卡车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不是我们预想中的样子,让我很生气,因为我最讨厌有钱人假装没钱,就好像贫穷是你的某种姿态。一个女人拥抱你,说他有焖豆子,你说妈咪啊你知道我不吃猪肉的,她说我那是伊塔【33】焖菜!好吃得很,懂吗?你说那好妈咪,你去给我盛一大碗,用你家厨房里最大的碗,然后送到罗爸爸家,因为我和他有很多事情要谈。然后你和罗爸爸就走了,包括乔西·威尔斯在内的所有副手都没跟着去。我看着乔西·威尔斯,他看着他们走远,他站在那儿,看着,哧哧怪笑。
带枪来贫民窟的两个人看着你用唱歌逃出他们的手掌心,他们一点也不高兴。上城区没有人感谢和称颂你。带枪去八条巷的人也一样,八条巷依然归警长杀手所有。那个人知道他支持的政党要参加重选,他们必须获胜,维持权力,将权力带给人们,所有的同志和社会主义者。但不是带枪来哥本哈根城的叙利亚人,他希望这边能获胜,就算坐在宝座上的是上帝,他也想把上帝赶下台。带枪来的美国佬知道赢得金斯敦的就能赢得牙买加,赢得西金斯敦的就能赢得金斯敦,不需要听贫民窟的任何人说他就知道。
迈克尔·曼利总理在电视和电台上对所有人说你的第一个大机会是他给的,要不是他,你就根本出不了名。还说他一向支持被压迫人民和斗争中的同志的声音。而你唱绝对不要让政客卖你人情,否则他就想永远控制你【34】,但他不认为那首歌是唱给他听的,因为现在他已经不搞政治了,他是约书亚。
带枪来哥本哈根城好让我们解决八条巷问题的男人听见你和罗爸爸聊得兴高采烈,像是又回到了学校里,正准备去搞什么恶作剧;他挠着他的叙利亚脑袋,问罗爸爸为什么找你聊天,你支持人民民族党是出了名的,因为他们给了你第一个大机会,这位小个子拉斯塔莫非是想说服罗爸爸加入人民民族党?你不知道从那时候起人们就像老鹰似的盯着你,因为你总和罗爸爸聊天,罗爸爸甚至到上城区你家一待就是一整天。那个周末罗爸爸忽然不见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风传他去了英格兰听你的演唱会。据说你也在和警长杀手谈,他的副手杀死我的家人,于是我开始以另一种方式恨你,但我依然爱罗爸爸。是你转化了他,你让他变成另一个人,我们有目共睹。尤其是乔西·威尔斯。乔西·威尔斯看着你,我看着他看着你,他不喜欢事态的发展,他没有公开宣扬,但他对任何愿意听的人说。小鸟说罗爸爸正在变得软弱。
但有一天,哥本哈根城的一个小子持枪抢劫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在公主街和海港街路口卖布丁和椰子饼。她来罗爸爸家里,把那小子指给他看,他的住处和我隔着三个门,谁也不喜欢他。那小子的母亲大喊上帝啊!天啊!爸爸,可怜可怜这孩子吧!他没有父亲教他做人的道理!但那是撒谎,她在撒谎,否则她的逼里早就没水了。乔西·威尔斯只是哧哧怪笑,因为罗爸爸近来总是想得太多,但这次不一样,爸爸扯掉那小子的衣服,叫人拿来大砍刀,用刀背揍那小子,每一下都像打雷似的撕裂空气,每一下都擦掉一层皮肤。那小子惨叫哭号,但罗爸爸壮实得像棵树,动作快得像阵风。天,罗爸爸,上帝,罗爸爸,可是啊罗爸爸,都是因为她想要我的鸡巴,但我不肯给她,那小子说,结果罗爸爸更生气了。他踢翻那小子,揍他的后背、屁股和腿,用够了大砍刀,他解下皮带,拿皮带扣抽那小子。皮带扣打得那小子的后背、胸口和额头直冒血。母亲跑过来大喊大叫,但他给她脸上一皮带,打得她一个趔趄,转身跑了。人们纷纷出来看。他掏枪要杀人,但母亲跑过来用身体盖住那小子,哭着哀求罗爸爸,哀求被抢的女人,哀求安息在锡安山的耶稣基督。她抬出耶稣的名头,连罗爸爸都得避让。他说,养出这么一个逼眼儿崽子的女人也该吃子弹,他垂下枪口指着女人的脑门,但最后走开了。
牙买加劳动党在六十年代统治这个国家,但人民民族党对大家说更好的必定会来,赢得了1972年的大选。现在劳动党想要回这个国家,没有哪条法律说他们做不到,说他们不能这么做。下城区对外封闭,警察已在高喊宵禁。有些街道安静得连耗子都知道最好别露头。西金斯敦坠入火海。人们依然想知道劳动党有了哥本哈根城为什么还会失去金斯敦。有人说是因为雷马,那个地方夹在劳动党和民族党之间,投票结果不利于劳动党,因为民族党许诺腌牛肉、烘焙面粉和更多的练习册供孩子带去上学。带枪来贫民窟的男人带来了更多枪支,说除非雷马的每一个男人、女人和小孩流血,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开心的。但两个党派都目瞪口呆地眼看着第三个党崛起,那就是你,你出现在中国杂货铺【35】里的电视上,说你的生命不属于你自己,假如你不能帮助福斯,那么你就不要这条命了。尽管你不住在贫民窟,但你在那里做了许多事情。我不确定你是怎么做的。也许就像低音,你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能感觉到就会知道【36】。但女人会自己开口,在自家后院会放开舌头,每拧一下她正在洗的衬衫和裤子就骂一句,说她受够了狗屎制度、各种主义和政治对立,说现在应该让大树见识一下小斧头了【37】。但她不是说的,而是唱出来的,所以我们知道那是你。贫民窟里有许多人在唱这首歌,哥本哈根城,雷马,当然也包括八条巷。带枪来贫民窟的两个男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音乐袭击你的时候你无法还击。
我这种小子不唱你的歌。你说能感觉到就会知道,但我很久以前就没感觉了。我们听其他歌曲,战俘营节奏【38】,做音乐的人买不起吉他,也没有白人送他们吉他。我们听和我们一样的人做的音乐,乔西·威尔斯来找我,我开玩笑说他是尼哥底母【39】,夜间的贼。十三岁生日,他送我的礼物险些从我手里掉下去,因为枪的重量是另一种分量。不是沉重的分量,而是另一种分量:冰冷、光滑而坚硬。枪不会遵从你手指的命令,除非你的手能先证明它能驾驭枪支。我记得枪从我手里滑出去,乔西·威尔斯连忙跳开。乔西·威尔斯不喜欢蹦跶。上次一把枪掉在地上,结果轰掉了四根脚趾,他说着捡起枪。我想问这就是他一瘸一拐的原因吗?乔西·威尔斯提醒我是他教我怎么开枪打死意图不轨的民族党小子,很快就要轮到我保卫哥本哈根城了,尤其是敌人来自家里的菜色,而不是外面的甜点。乔西·威尔斯从来不像唱歌那么说话,不像罗爸爸也不像你,所以我哈哈大笑,他抬手打我的脸。不许不尊重唐,他说。我正要说你又不是唐,但想了想没说。准备好当个男人了吗?他问。我说我已经是男人了,但我话还没说完,他的枪口已经顶着我左边太阳穴了。咔嗒。我记得我拼命屏住,心想别尿裤,千万别尿裤,别弄得像个在憋尿的五岁小孩。
罗爸爸杀起人来总是迅速且毫不犹豫,就好像这个主意刚刚跳进他的脑海。但假如罗爸爸要在星期五杀你,那他肯定从星期一就开始掂量、琢磨和计划了。乔西·威尔斯不一样。乔西·威尔斯不思考,只会拔枪就射。我看着黑洞洞的枪口,知道他可以现在就杀了我,然后随便编点瞎话告诉罗爸爸。也可能什么都不说。没有人敢打赌说他们知道乔西·威尔斯会做什么。他拿枪顶着我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裤腰使劲一扯,直到纽扣崩开。我只有三条内裤,没有更多的了,不离开贫民窟就不穿内裤。乔西·威尔斯放开我的裤子,看着裤子掉下去。他上上下下扫了一圈,然后抬起头,对着我露出微笑。你还不是男人,但很快就是了,用不了多久。我会让你成为男人,他说。你准备当一个男人了吗,他问,我以为他指的是政治意义上的男人,就像迈克尔·曼利常说的,你想要更美好的未来吗,同志?所以我点点头,他转身走开,我跟着走下街道,路上没人开车,因为子弹不长眼睛,路边没有住屋,只有为了修建更大安置房的沙子堆和水泥垛,但政府不会破土动工,因为我们是劳动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