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时候,他不曾牵过她的手,只除了上次和他一起去他朋友的订婚礼,她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挣开。

她想了想,还是从他手里挣开了。他回头看了看她,没说话,抿着嘴笑了一笑。

座位是一早订好的,靠窗。去的时候,人还没来。

林子衍打了个电话,问对方什么时候到,一幸正翻着菜单看。只听得电话里传来一声:“快了。”声音有些低沉。

不期然听见林子衍笑问:“国外待了那么久,别是迷路了?”

一端也传来几声笑,也许是在市区,声音有些嘈杂,听不清楚,林子衍也就没有再说。挂断了电话问一幸吃什么。

大酒店,一幸去过几次,法国菜倒是头一回吃,看菜单也看不出什么,便说随便。

法国人重浪漫,餐厅里布置华丽,又不失雅致,屋顶和窗户都是挑高设计,家具摆设为胡桃木材质,整个餐厅以酒红色,宝蓝色,琥珀色为主,色彩并非艳丽,混合在一起却别有一番罗曼蒂克的气氛。脚下铺有厚重的地毯,窗户两侧是棕色的布幔,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浦江。

大约等了十分钟左右,地毯太厚,脚步声全淹没在其中。一幸专注着看窗外的风景,林子衍“嗳”了一声,她才调转视线。

他是笑着的,穿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头发剪得有些短,眉眼依旧清晰,什么都没有变,眉毛,眼睛,鼻子,甚至嘴角的弧度。

一幸从来没有想过再次遇见他会是那样的措不及防,他刚离开的时候,她期待过,幻想过很多种他们再见的情景。每一种场景她甚至都预测过,准备过。

其实她该恨他,毕竟当初他的所作所为是那样伤人,即使一直起来都是她在一厢情愿,都是她在努力地讨他喜欢。可是他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一道阴影,到最后,连一声告别也没有便去了国外。

一幸不知道现在这种场景,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是喜极而泣还是痛哭流涕。他也许从未料到自己回来的第一天便会遇上她,他眼里的震惊太过明显。

林子衍正和他说着什么,他的视线几乎没有触及她。餐厅很静,而她却觉得耳际嘈杂。

她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是子衍在向他介绍自己。

他说:“我们认识。”终于看向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她麻木地说。

一幸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她努力地想表达一个久别重逢的微笑,可惜太难。林子衍有些惊讶,她开口想说话,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我们是大学同学。”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道清了他们的关系。

侍者端了菜来,鹅肝,红酒。

她几乎没有尝出法国菜的味道,好几次,她手里的刀叉竟然在餐盘外延划动。心脏跳动没有加速,一下一下,钝重而又疼痛。

直到结束,她都没有多说一句话,林子衍以为她不舒服,好几次问她,她都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他,她知道今晚的自己太过不正常,她不想叫别人误会什么,于是摇了摇头只说自己喝不惯红酒。

吃了饭林子衍送她回家,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思绪纷飞,杂乱无章。到家的时候似乎听到林子衍说了什么,她一味地点头,只想着快点回去,也许自己应该好好睡一觉。

去浴室洗了澡,关灯,上床。

房间太黑,一幸一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终于打开床头的壁灯,赤着脚走向柜子。

手里是一本相册,都是大学的时候一个寝室的合照,相册的最后一页,是她和许亦扬的合照,唯一的一张,还是杜伊偷拍的。

照片里是他和她同时回头的侧影,当时约了一起去爬山,一路上,他都走在前头,杜伊从后方喊,他们同时回头,撞上杜伊的镜头。

其实当初一幸是喊杜伊删了的,因为不好看,两个人,一前一后站着,同时回头,显得太傻。她记得当时杜伊是答应了,可没过几天,她便洗了照片,随手将那张合照扔给她,说什么洗都洗出来了,所以她才将照片放在了相册里。

她想,那时候是自己太傻,怎么就笨成那个样子,笨得明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还傻傻地努力着,期待着。一直到现在,那些伤心的,快乐的,都清晰地盘踞在心中,反反复复5年来都无法磨灭。

那时候,还是大二,读的是中文系,空闲时间多,尤其是上半学期,所以和苏然找了份兼职,在市区的咖啡店打工。

见到他,是因为他来咖啡店找苏然。那时候,一幸一直不知道他和苏然究竟是什么关系,而且之前自己从未见过他,后来才知道他是转校过来的。当时也只是讶异,怎么读个大学也要转学。

彼时的他,面容清朗,眼神干净,远远地站在咖啡厅门外,眼神却仔细地看向餐厅内部。

直到苏然出来,她才听到他的声音,他说,苏然,原来你在这里。

一幸抬头,视线撞入他的眼里,午后的咖啡厅,客人稀疏,整间店子都静静的,她站在过道,手里还托着盘子,眯着眼睛看他和苏然说话的样子。那时候,在一幸眼里,男孩子的相貌只有好看的和不好看的,哪里像杜伊一样看帅哥也分什么书生型的,明星型的,可爱型的。

她站在那里,只是侧着头看他,没有风,可她却觉得有细微的风掠过心底,霎那间风吹草动。

其实什么也没有想过,只是那样庆幸,苏然会和他认识,因为那样自己也可以容易地认识他。

后来开始有事没事旁敲侧击,有意无意提及,自己那点心思,怎么瞒得过苏然。所以某天夜里悄声询问苏然他有没有女朋友的时候,苏然低低地笑她说坠入了情网。而自己虽被人猜出了心思,却有些不好意思直接承认,只是继续拐弯抹角地询问他的一切。直到那次苏然敲着她的头说,你丫就承认了吧,你要再不承认我以后什么事都不说了。所以她承认了,急急忙忙地,尔后看着苏然的笑意说,他那么好一个人,怎么会不喜欢他。

苏然只是问:“宋一幸,你又不认识他,你怎么知道他好。”她支支吾吾,被堵得说不话来,只好死皮懒脸地重复“他就是好,就是好”。

虽是承认了,却没有想过主动去表白,是害怕,也是不敢。在她眼里,他是极优秀的人,虽是转校生,却是学校出名的经济系才子,而自己,不过是个成天混日子的懒人。她有勇气喜欢,有勇气承认,却没勇气表白。

他和苏然关系极好,一幸只记得他常常来找苏然,惹得旁人都认为他和苏然是恋人。

问起苏然,苏然只说他们不过是旧识而已。

如果不是苏然,她想,也许这一生,她都准备将这份暗恋埋藏。

那日在咖啡厅,苏然问她是不是真那么喜欢许亦扬,她点头,目光坚定坦然。

苏然说你要是真喜欢他,我就替你说说。

一幸有些尴尬,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让苏然询问怎么也好过将其埋藏,倘若他拒绝,自己也好有个理由自欺欺人。

那天苏然回来,脸色平静,也没和一幸说什么,其实这样的结果一早便是预料好的,苏然没说不过是为自己保留面子。

第二天,她在阳台上,看见他站在公寓楼下。他抬起头来,她正含着牙刷,唇边还有白色的泡沫。

她探了探,又缩了回去,回头朝寝室里喊:“苏然,找你。”

那刻听见他的声音,他站在梓树下,油绿的树叶葱郁,斑驳的光线飞扬,他略微仰头,下巴上昂,他说:“你下来,我找你。”

她一脸错愕,犹自迷糊:“苏然在里面。”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找你。”

苏然从内间跻了拖鞋出来,一路踢踢踏踏,见她还未反应过来,摇了摇她:“快点下去,看他说什么。”

她这才清醒过来,赶紧洗脸,换了衣服下楼。

一路都在跟着他走,他的步子很快,一幸有些跟不上,盛夏的天气,她只好一路小跑,从公寓楼出校门,有几百米的距离。等和他来到校外的水吧,一幸早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站在他眼前,手足无措的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也不敢抬起头看他。

他递给她一杯冰水和一张纸巾:“苏然说你喜欢我。”

“咳,咳。”她刚坐下,突然被呛住,半响垂着头说:“嗯。”又挫败地垂下肩,尽量掩饰自己的窘态。

他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坐着,眼神看向很远的地方。

一幸有些失落,如坐针毡一般,一下子站了起来:“没关系,没关系,我回去了。”

他猛然抬头看向一幸,一幸只好重复:“真的没什么的。”

他的声音缓缓地落下来:“那我们试试。”

一幸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这样说,他先前的行为言语明明都是不合适的意思。

许亦扬的嘴角弯了弯,看着对面一脸不置信,依旧张大双眼的一幸:“你答不答应?”

就这样,宋一幸成了许亦扬的女朋友。

 

 

第八章

那天回去,连苏然都说想不到,因为那天苏然和许亦扬讲的时候他的脸色明显不好,苏然都觉得不可能了,可最后竟然成了。

当天晚上,一幸寝室那帮室友们一致高呼,为了庆祝一幸钓到白马王子,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个个从斯文淑女化身为狼女,先去吃火锅,又去ktv吼到大半夜,狠狠地吃了一幸一顿,一晚上花了一幸几百大元,心疼的她差点儿掉眼泪。

杜伊拍着一幸的肩:“一幸,你要加油,等毕业了马上和许亦扬结婚,咱们那时候就给你送大礼,大礼啊,保你不亏本。”

一幸听了呵呵的笑。

是啊,结婚,那时候,多幼稚,连结婚都想到了,一心一意想着要好好当许亦扬的女朋友,等毕业结婚了就好好当人家妻子。

可是一直都没有明白,他为什么要走,她没有做错什么,从来没有,即使后来发现他喜欢苏然,她也只是假装不知道,不吵不闹,只要他不说,她可以一直这样以为下去。只可惜,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怎么努力还是不喜欢,她骗不了自己,他也骗不了自己,所以,他选择离开。

临走之前还给她留了那么大的一个笑话。

杜伊说的对,她是太笨了,笨得无可救药。的确,竟然傻到以为他愿意和自己在一起就表明他也喜欢自己。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她应该想到,他那时喜欢的人是苏然。

他为什么转校,他一次一次站在楼下,都只是为了能够看见苏然。而他和自己一起,也不过是为了气气苏然,只因为苏然说不喜欢他,一次一次的拒绝他,苏然说一幸很喜欢你,你应该重新找个合适自己的人。

当时他年少,心高气傲,听了苏然的话,狠狠地掉头走掉。于是第二天,一幸便在楼下听到了他喊自己的名字。

是不是也该怨恨苏然,因为她的气话,所以叫自己闹了那样大的笑话,叫自己的心至今一片阴影。

他走后,她才明白,才明白苏然那时复杂的眼神,有歉意,有担心,也有祝福。苏然知道许亦扬的行为也许只是不甘心,可是那晚苏然看见一幸那样幸福的神情,她便住了口,暗自希望许亦扬可以慢慢看见一幸的好,希望他可以喜欢一幸,像一幸喜欢他那样。

是的,苏然早就知晓,甚至连其他的人也都逐渐看出了,她这个许亦扬的女朋友不过是个替代品,甚至连替代品都不算。

那天林薇告诉她看见许亦扬和苏然在一起,她也没有多虑,只说了一句他们是旧识,自小感情好。

她伪装得太好,欺骗了所有的人,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如此喜欢他,怎么会看不出许亦扬的眼神,他的眼神总是长久的直视着某个地方,太多次,一幸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看到苏然的身影。

一幸害怕过马路,因为小时候曾亲眼目睹过一场车祸,鲜血流淌,骨肉分离,那样鲜血淋漓的场面叫幼时的她胆战心惊,从此害怕过马路。

可是她和他一起走的时候,他从不会想到牵着她的手,护着她一起过马路,很多次,一幸在他的身后欲言又止,看着他的背影,咬咬呀,任自己头晕目眩地冲过马路。

她默默的在他的背后,做了那么多事。可他总是一直前行,从来不会想过转身,回头,看一看背后的她。

有很多次,一幸都想问问,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她怕,自己若是那样一问,他会不会毫不在乎地说分手。

因为害怕,因为喜欢他,才会不停地在他身后,奢望也许某天他会慢慢发现自己的感情。

所以她学会了发呆,常常会望着某个地方,很久。偶尔,许亦扬会摸摸她的头发问她在想什么,一幸便一脸茫然地说没想什么。

其实她只是不停地不停地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看见身后的自己。

杜伊曾经打趣地问一幸和许亦扬进行到几垒,一幸窘得两颊酡红,忙不跌地说没有没有。而她们集体喊她骗子,然后扯着被子让她重实招来。

所以那天,她才会鼓起勇气,站在他身后的阶梯上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唇。她只记得当时他错愕的表情,然后嘴角弯弯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头。

如果没有那次主动的亲吻,如果连摸摸头发也算是一种亲密,那么他们之间最大的亲密便是摸头发,仅此而已。

那晚苏然不在,他也不在,一幸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等到苏然回来的,苏然是许亦扬送回寝室的,那天苏然化了妆,满身酒气。一幸把苏然扶到床上,许亦扬的脸色很差,只说了一句你照顾一下苏然,她喝醉了。然后便离开。

一幸站在那里,终究是追了上去,拉了他的衣角问:“你和苏然在一起?”他说“是”,一幸又问:“你们去了哪里?”

他回了头,说你别管,掉头就走,剩一幸一个人就那样呆呆的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寝室里其他的人都回去了,只剩了一幸和苏然。

苏然醉得厉害,沾了枕头便睡。一幸就那样,一直坐在床沿。半夜苏然醒来,看见一幸坐着发呆,拉着她的手说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和我一样傻。后来苏然就坐在床上和一幸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讲了很多,断断续续的,讲到最后,酒意又上来,浑浑噩噩地睡去,哭着不停的喊哥哥,哥哥。

一幸是那个时侯才知道苏然的事情,苏然说她爱的不是许亦扬,她爱的是别人,可那个人也不爱他,自己也那么傻,死活的在后面追着追着跑。

一幸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爬上床去睡的,也许根本没有睡,只是躺上了床而已。

第二天,去了广播室找许亦扬,许亦扬是广播站的站长。一幸去找他的时候,广播站里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窗前,背影寂寥。

一幸说你告诉我,你和我在一起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不是因为苏然。

他没有回头,良久,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才缓缓地说了声“是”。

尽管来的时候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听他那样直白地说出来,一幸还是止不住落了眼泪。

“这么说来,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利用我而已。”一幸几乎可以感觉出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回答她的依旧是一声毫无波澜的“是”。

“许亦扬,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

……

“是,宋一幸,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他终于转过头来,眼神坚定地告诉她,一如她当初眼神坚定地点头说喜欢他

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他们刚才的谈话通过广播在整个校园里穿梭。几乎所有的人都停下来仔细听,起先以为是插播的广告。直到他们听到那清清楚楚的名字,许亦扬,苏然,还有宋一幸,直到后面有人看见失魂落魄的一幸冲出来。

广播事件以后,一幸走在路上总会听到有人谈笑着说,你知道广播站那件事情不。起初的时候,杜伊她们成天跟着一幸,她们是真的害怕,害怕一幸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所以吃饭,上课,无论去哪里都跟着一幸,一直到她们发现一幸还是一如以往的上课,考试,一如以往地和她们打闹玩笑,才逐渐放下心来。

苏然抱着一幸哭,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一幸笑着说不管你的事,这样的丑事还是忘了的好,忘了的好。

那以后,许亦扬再也没有来过一幸寝室。偶尔在很远的地方见到他,也是远远的就躲开。有一回,不经意之间瞥见他,他正呆呆地看着某个地方,连眉目都是拧起的。

一幸害怕,匆匆走开了。

她大三的时候,他大四,去了美国。一幸知道也是杜伊告诉的,杜伊的男朋友和许亦扬在一个班。一幸记得那天,杜伊支吾地告诉自己:“一幸,那个,许亦扬去美国了。”一幸“唔”了一声,埋着头继续看书。

杜伊叹口气:“一幸,森林那么大,树木那么多,除了许亦扬,还有很多参天大树可以遮风避雨。”

一幸从书里抬起头,说:“是啊,天涯何处无大树呀。”可是我为什么偏偏就吊在了许亦扬这棵大树上了,悬在半空,不上不下,连退路也没有。一幸只说了第一句,后面的那句,她把它放在了心底。

终于她大四毕业,分别时大家都喝了酒,互相抱着痛哭流涕。苏然抱着一幸,哭得时候仍然在说对不起。一幸拍怕她的肩,说都过了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提呀,苏然,你不知道,你再提那事我就真成了一碗麻辣烫了。大家好姐妹一场,为个男人,哭成这样,太没骨气了。一直到最后,苏然破涕而笑。

可是没有人知道,那晚,她们走了以后,一幸一个人坐在湖边,狠狠地哭了一个小时。

毕业以后进了益阳公司工作,同样的发音,不同的字,起初甚至还幻想过会不会他和这个公司的创办人认识,那样,自己便还有可能见到他。

许亦扬刚走的那段时间,一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有时候,一个人想想,自己应该恨许亦扬。倘若以后再遇见他,一定会让他好好看看自己不是离了他就没办法了,一定要告诉他即使你不爱我,我照旧活得精彩。

可每次也只限于想想而已,怪自己不争气也好,怪自己太傻也好,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压根儿就没忘记过他许亦扬。

初恋就像是坟墓,一旦失足掉落,除非有人来拯救,不然,恐怕终其一生都要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挣扎。

五年来,她的回忆,触手可及;她的思念,漫无目的;而她的等待,却始终遥遥无期。

 

 


第九章


第二天醒来,眼睛果然肿了,一幸站在益阳大厦的前面,晃了晃头,许是昨晚睡得不好,明晃晃的阳光落下来,连站着都几乎晕眩起来。

毕业5年,她在这间公司从默默无文的小职员一路攀登,现在已是策划部的负责人,职位虽不高,可对她而言,拿一份稳定的工资,过一种平静的生活便已足够,她天生就是胸无大志的人,什么事情都看得淡,遇上再恼的事情,也不过几分钟的脾气,转个身,又恢复了平静。

李姝总是羡慕她:“一幸,你这么好脾气,将来林子衍娶了你,可是他走了大运。”

一幸听了,笑笑又摇摇头,和子衍结婚,她倒从来没有想过。

一直都在埋着头整理桌上的文件,早已有人来通知,十点有重要会议。因为益阳是广告公司,平时接的案子都是大制作,来往交流的也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前阵子,接了个大广告,利益颇厚,公司看得重,下面各个部门自然不敢懈怠。

一幸不敢大意,埋着头,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在看,拿过手机一看,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竟然已经到了开会时间,于是急急拿了文件去会议室。会议室的墙壁上不知什么时候新贴了人事调动,一幸走得匆忙,经过时只略微扫了一眼,具体内容也没看清楚。

各部门的负责人几乎已经全部到齐,一幸进门,就近找了座位坐下,呼呼地吐出一口气,好险,差点儿迟到。

李副总清了清嗓子,站在椭圆形会议桌的前端:“好了,大家都到齐了,今天我们开这个会,主要是两件事情,昨天上面已经下了新的人事通知,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多说了,下面让我们一起对新总裁的上任表示欢迎。”

掌声已经响了起来,一幸才坐下不久,刚才一路小跑,此刻还有些气喘,什么人事通知,什么新总裁,还没来得及思考,也和着大家一起鼓起掌来。

鼓掌的时候才看清楚,先前他一直都是坐着的,正浏览文件,低了头,还不及一幸注意。待李副总说话时,他才站了起来,白色衬衣,黑色西服,站在会议桌前,长身玉立,温文尔雅,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李副总正挨着次序向许亦扬做介绍,轮到一幸,她站了起来,和其他人一样,说了声:“许总好。”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起身,问好,表示欢迎,再坐下,介绍完毕,李副总继续说话,是这次新接的广告案,一幸不敢大意,收回神思,拿了笔,记录重点。

益阳广告公司,许亦扬的家族企业,当年他爷爷留学海外十年,回国后一手创立了这个广告公司,许家三代单传,老辈的辛苦忙碌了半生,长孙学成归来,理所当然的退居后线,将公司交给小辈的去打理。

好不容易开完会,一路被李姝拉着去了食堂,这一上午,一幸明显的心不在焉。

李姝正滔滔不绝地向一幸八卦有关新总裁的事情,趁着空隙还不忘往自己嘴里塞饭。

“嗳,知道吗,全公司的人都在议论新上任的总裁。”

“哦,是吗?”一幸回答地有些恍惚。

“听说他在美国待了5年。”

“唔。”

“你猜猜,里头都在传些什么?”

“什么?”

“说新总裁当年去美国是为了治疗情伤。”

“治疗情伤。”一幸低喃,心脏不自觉的瑟缩起来。

“哎,你说说,这多痴心的一个人哪,都那么久了,听说还对初恋情人念念不忘?”

“喂,宋一幸,你在看哪里,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李姝拿勺子敲了敲对面的餐盘,看着一幸完全神游太虚的表情,又“喂”了几声。

“哦,你夹去吃吧。”每回吃饭,李姝总是觊觎一幸盘中的菜色,一幸方才根本没有听清楚李姝的话,只瞧见她不断翕合的唇,还以为她又盯上了自己盘中的某样食物。又见李姝没有反应,便站起来道了一声:“我有事,我先回去办公室了,你一个人慢慢吃。”

留下李姝一个人万分不解地在后头喊了几声,仍没见一幸有任何回头的反应。

一下午,一幸的脑海里不时的闪现李姝的那句话,“治疗情伤”,这四个字,一如细小的针尖,密密麻麻地扎上一幸的心底,伤口很小,只是她用了几年的时间也没有办法使它完全愈合。

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掬了大捧的水洒在脸上,微凉的水珠子顺着脸颊,一路蜿蜒,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纤白的手指点上镜面,深呼吸,低声呢喃,开始做自我调节:“宋一幸,你清醒点,都过去了那么久了,人家都说了不喜欢你了,你还巴巴的做什么呢,……你怎么就不会学聪明点,何必自作自受……你也不年轻了,总不能一直这个样子……你要是一直这个样子,将来谁娶你当老婆……你既然惹不起,你躲开总可以……”

只是出去拿一份文件,也能擦身而过,也许这并不叫做擦身而过,因为,他就站在她的眼前。

“一幸。”他回来后,他们见了两次,这是他回来后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声音一如当年那般清朗,静静地自她的上方落下。

虽然才做了自我调节,可一幸没有办法假装不听见,于是淡淡地迎上他的眼,道了一声:“许总。”

他的眼里有光线一闪而过,分不清是尴尬还是其他。

“我没想到你在这里工作。”

“毕业后我就在这里工作了……”一幸努力使语气变得同往常一样平淡,“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去工作了,许总。”

许亦扬仍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回味她刚才喊出的那声“许总”,习惯性地拧起眉目。

终于明白,原来5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他变了,她也变了。

下班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一幸拿着包,站在大厦下,这个城市,天气向来不定,明明上午还是万里无云,一片明朗,只隔了几个小时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一幸仰起头,看着雨丝绵网一般,大片大片从天而降,路面已经湿透,空气里尽是湿意,传来一阵阵清凉。这里离公交车站仍有一段距离,早知道便应该将雨伞带好。

许亦扬从大厦出来的时候,一幸正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雨丝发呆,他站在她后面,望见她纤秀的身影,想起读大学的时候,她也喜欢发呆,常常一动不动地望着某个地方,眼神飘渺迷茫。每次都是他去摸她的头,她才会一下子回过神来,神情模糊,似乎做了一场长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