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楚维琛讨巧一般展开了一副字给章老太太看,“这是孙女写的,请祖母指点。”
章老太太出身书香世家,一手字端正漂亮,虽无男儿大气,却满满都是女眷应有的端庄干净。她曾亲手抄了《女诫》送给女儿、孙女们,楚维琳翻看时只觉得那一个个字都像深深遵循了书中要求的闺阁女子,方正规矩,没有一丝出格的地方。
章老太太认真看了看,楚维琛的字在同龄人之中也算出色,不由夸赞。
楚维琛面露喜色,扭头看向楚维琳,道:“我听说六妹妹这些日子也苦练呢,不如也写一写,让祖母指点一番?”
楚维琳的指尖捏紧了手中丝绸方帕,抿唇不语。
是了,前世的这个时候,她的字一点也不好看。
作为一个穿越者,醒来时便是九岁的楚维琳了,她能认得字,却写不好毛笔字,其他的女红琴棋更加不用说了,一窍不通。
与从小被章老太太严格要求的楚维琳完全不一样了。
章老太太又急又气地道:“怎么敲坏了脑袋,连这些东西都忘掉了?规矩也一点不记得了。大家女儿什么都不会,以后怎么说亲?”
江氏因为照顾女儿不利,狠狠受了一顿训斥,她本就不受章老太太喜欢,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为了女儿,江氏不顾病体,跪着求了章老太太,说孩子只是忘了,但底子聪慧,一定会再学会的,学得比以前更好。
楚维琳缩在江氏怀里,不由伸手抱住了瑟瑟发颤的母亲。
在现代时,她没有母亲,也从未尝过母爱滋味,谁知一睁眼,生活翻天覆地,却给了她一个疼爱她的母亲。
楚维琳不忍江氏伤心,又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日日跟着学规矩,跟着样样出色的江氏学女红学写字学抚琴。
但练字真的要有天分,那时的楚维琳只能勉强写得工整,却一点也不好看。
楚维琛这个时候提出来,显然是要让她在章老太太跟前落一次脸面了。
果不其然,章老太太听了楚维琛这话,不由皱了眉头:“你母亲过了,也没有其他人教你写字,你自己练得如何了?”
楚维琳还记得,上一世她很老实,实话实说。
“父亲在教。”
章老太太当时就不高兴了,事后更是把楚伦煜训了一顿,说他不好好教教儿子,反倒是去教起了女儿写字,若真心考量女儿的教养,赶紧娶了填房由继室来照顾。
不能那么傻乎乎了。
抬眼对上章老太太的目光,楚维琳道:“祖母,孙女在临父亲的字帖,感觉是比从前写得好了一些,但比起五姐姐来,实在差得远了。”
楚维琛轻轻一笑,甚是高兴楚维琳的自谦。
章老太太点了点头,吩咐了丫鬟备下纸笔:“你父亲的字很不错,你既然在学,便写几个我瞧瞧。”
楚维琳拒绝不得,依言起身,随着丫鬟出了东稍间,往摆放了文房四宝的西梢间去。
趁着研墨的工夫,楚维琳立于书桌后头,偏头望着窗外。
窗棂启了一半,院子里丫鬟婆子们各自做着事情,一棵香樟树高耸,挡了一片阳光,往日放着的各式花草盆栽都已经撤了,显得有些空旷。
“冬青姐姐,”楚维琳唤那研墨的丫鬟,笑着问道,“祖母昨夜里歇得可还好?”
冬青手上不停,嘴里道:“昨夜不是奴婢当值,听说歇得还安稳。”

第三章 孝心

“这院子里摆的花草怎地都不见了?有一盆凤仙开得极美,我原还想趁着祖母高兴,讨一讨的。”
冬青一愣,复又摇了摇头:“老太太让撤了,旁的,奴婢不知。”
虽然想知道为何章老太太突然之间厌恶起花草来,但楚维琳不好再问冬青,等墨香浓郁了,便提了笔。
早上起来之后,她还没有握过笔,但想来应当是和死之前的自己写得差不多。在常家那五年日月里,她常常练字,一笔一划,练父亲的字,就好像父亲还握着她的手认真仔细教她一样。
落笔,不知不觉间写下一个“孝”字,楚维琳一惊,当着冬青的面又不好随意毁了这张纸,便干脆呈到了章老太太跟前。
章老太太看字,又看人,半响才道:“怎么想到写这么一个字?”
“孙女落笔时想着父亲的字,感念父亲养育之恩,就写了这个字。父亲曾说过,字如其人,一笔一划皆是人心。孙女不仅要学父亲的字,也要学父亲的人。”这番言辞在过来时就已想好,此时说来倒也顺口。
章老太太叹息一声,道:“你父亲素是个有孝心的,就是太过执拗。”
说到此处,便不多提。楚维琳清楚,父亲只在填房一事上违背了章老太太,章老太太心急,却也知道除了此事,儿子言行孝心无一错处可挑。
让冬青把字收好,章老太太招呼楚维琳在她身边坐下,提点道:“你的字有你父亲的风范,但是,维琳你是姑娘,要写得秀气一些,你已经入了门,应当不难领悟。”
章老太太一直都是如此,男儿有男儿的做事风范,女儿有女儿的立身准则,不能乱了套了。
楚维琳点头应了。
“不仅是写字,旁的也要用心学。你小时候就是个聪慧的,若不是那年磕到了脑袋什么都忘了,如今定是哪一样也不输其他几房姐妹。”章老太太感叹了一句,“针线可有增进?”
楚维琳微微垂眸,道:“孙女绣个荷包给祖母送来。”
章老太太满意地点头,楚维琛不屑地撇了撇嘴。
清晖苑里,宝莲趴在东次间的圆桌上睡得迷迷糊糊。
听见外头传来的问安声,她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揉了揉眼睛,在楚维琳进来的时候站了起来。
“姑娘回来了?”宝莲笑嘻嘻迎上去,扶了楚维琳的手。
“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粥。”吩咐完宝槿,楚维琳又与宝莲道,“在祖母那儿提起来了绢花,你多做几支,给五姐姐、八妹妹送去。”
宝莲抬眸往楚维琳头上的绢花看去,这东西她做得仔细,不费什么工夫却很讨巧,往日楚维琳不喜戴,这才没叫众人瞧见过。
“姑娘放心,奴婢晚些去五姑娘、八姑娘院子里问问,看她们喜欢什么花样。”
楚维琳喜欢宝莲的通透,颔首应了。
这边宝槿伺候楚维琳用粥点,那边宝莲就已经去了楚维琛那儿。
这会儿吃得多了些,到了正午时反倒是用不了多少了。
陆妈妈担心楚维琳身子,不由埋怨宝槿:“伺候主子也不机灵些,那粥顶什么用?平白占了肚子。”说完,又劝楚维琳道,“姑娘,再用一些吧,不然还未到晚饭时就又饿了。”
“晚些要是饿了,就再吃点心嘛。”楚维琳撒娇一般,陆妈妈没有法子,晓得再劝也没用,让宝槿撤了桌子。
宝槿不敢再让陆妈妈挑了错处,小心翼翼动手。
楚维琳盯着那一盘盘菜肴,具是可口的,偏她就是吃不下。
明明晓得这已是一世重来,可肚子里嗓子里全是那夺命酒的滋味,辛辣辛辣的,让她全无胃口。晓得这午饭时的鱼肉是下咽不了的,这才提前用了些粥,也免得叫陆妈妈心忧。
陆妈妈从前在江氏身边当了十多年的差,陪着她嫁入楚府,看着楚维琳和楚维琮姐弟俩出生。江氏亡故之后,陆妈妈留在了清晖苑里,一心一意照顾他们姐弟。
前世时,陆妈妈含泪送她上轿,又因为楚维琮被过继郁郁寡欢,到最后自觉愧对了地下的主母,在江氏坟前自尽。楚维琳连替陆妈妈敛尸都没有做到。
今时今刻,她舍不得让陆妈妈担忧。
“你们几个分了吧。”说罢,楚维琳起身往内室去。
陆妈妈跟了进来,见楚维琳正宽衣,愣怔了会儿,道:“姑娘,当心积食。”
“就一些粥,不碍事的。”楚维琳也不消丫鬟伺候,散了乌发,登鞋上床,“我歇会儿,等申时二刻,妈妈唤我起来。”
陆妈妈应了,过来放下了幔帐。
竹青色薄纱幔帐挡不了外头光亮,楚维琳闭上眼睛。
不是害怕,也不是迷茫。
那年穿越过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天翻地覆,便是再遇见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能够理解,因而一睁眼又重活了过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了。
只是前路呢?
还和前世一样,顺着那时的轨迹前行,等着她的依旧会是死局。她重活一次难道是为了再品尝一次家破人亡的痛楚吗?
决计不能那样!
楚维琳捏紧了被角。
她不是那年不适应规矩、手足无措的楚维琳了,这里的一切她不再觉得陌生,便是眼前这竹青幔帐也是江氏替她选了料子做的,每年夏日,她都会挂上。
她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好的错误的她能一样样扭转,就好比今天早上,她不用为了一簇金桂罚跪,也不会为了写不好字而受章老太太责罚。
只要不做常郁昀的填房,父亲不会死,弟弟不会被过继,他们都能好好的。
因为金桂,她记得这一日,却分不清此刻她到底是十二岁亦或是十三岁?这个夏末,可有什么事是她应该狠狠记住的?
楚维琳翻了个身,细细回忆起来。
额发散下,粘在脸颊上,微微有些痒,她抬手拨了拨。
绢花!
动作一滞,楚维琳突然想到了宝莲替她戴绢花时说过的话。
“再过半个月就是三姑娘及笄之礼的日子,奴婢记得之前花朝节时三姑娘有送几支绢花过来,一会奴婢挑一挑,姑娘去贺喜时戴上,三姑娘一定高兴。”
长房三姑娘楚维琬,比楚维琳大两年。
原来,她竟是十三岁,竟然离那一刻这么得近。

第四章 宝莲

楚维琬及笄前的六天,常家老祖宗做寿,老祖宗素来喜欢女孩儿围坐,姑母楚伦歆接了他们三房的三个姑娘过府贺寿。
也就是那一日,被大赵氏接到常家的小赵氏设计了常郁昀,三个月后,匆匆办了喜事。
决不能让小赵氏成功。
等小赵氏进了门,楚维琳难道还能阻止小赵氏怀孕?能帮她不死于难产?小赵氏一死,常老祖宗手一指,一切都完了。
楚维琳直直坐起身来,抿着唇思量。
小赵氏设计常郁昀的法子…
抬手覆额,脑海深处她有一种印象,似乎是地牢之中听常郁昀提起过,可此时此刻,除了那毒酒断肠之痛,她想不起说过的听过的一字一句。
无论如何回想,都没有记忆了。
不过,在常府生活过几年,作为常郁昀的填房,她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小赵氏造了个孤男寡女的局面,无心相遇也好,情投意合也罢,还不都是小赵氏一个女人说了算?
一出好戏,又有大赵氏煽风点火,常郁昀一张嘴再是莲花也无用,只能乖乖认了栽。
小赵氏虽然损了些声誉,但大赵氏凌厉手段,哪会让那等事体传扬开去?常家是大赵氏管家,又有哪个不要命敢在背后编排小赵氏?
小赵氏是不是一往情深,楚维琳不想深究,她要保护好自己,保护父亲和弟弟,只有拦着小赵氏一条路。
好在,这时间也算不得迟。
江氏虽然不在了,但父亲和弟弟还在身边,章老太太也活着,只要她没病故,就算不喜欢楚维琳,也不会让他们弄死了她的亲儿楚伦煜。
而且,长房那儿,正气的大老太太闻氏亦还没有身故,以她的脾气,也不会答应让楚维琳热孝上轿,让楚维琮过继出去的。
只是,常府那么大,小赵氏到底是在哪儿给常郁昀设了个局?
明明是常郁昀说起过的,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就忘了呢?
楚维琳絮絮想了许久,到后来都是东一段西一段的,也没个清明。
陆妈妈依着时辰进来唤她,见她似乎比歇午觉前更累了,皱了皱眉头,安抚道:“不睡了也好,免得白日里睡过了,夜里不踏实。”
宝槿进来重新给楚维琳梳头,楚维琳问道:“宝莲呢?可回来了?”
“宝莲姐姐还没回来。”宝槿答道。
楚维琳没什么反应,陆妈妈却有些沉了脸,等宝槿出去了,低声与楚维琳道:“姑娘太纵着宝莲了。她今日里当差,却几个时辰不见人影。”
“是我让她去五姐姐、八妹妹那儿的。”楚维琳笑着替宝莲解释了一句。
“晓得姑娘疼她。”
陆妈妈口气有些酸,楚维琳扑哧笑出了声,依着她道:“妈妈还与她较劲?我是疼她,那也是有妈妈疼着我。”
绷不住脸,陆妈妈也笑了。
“妈妈,人人都夸宝莲得力懂事呢。”
宝莲嘴甜,做事也麻利,各房各院都吃得开,这一点陆妈妈也是知道的。
“这般得力,可不能叫她躲懒。奴婢让人寻她去。”陆妈妈说笑着退了出去。
倚在软榻上,楚维琳捧着一本书,随意翻了一页,没有认真看,躲在书后头的脸色渐渐沉了,不见任何笑容。
宝莲吗…
宝莲很会做人,不仅是在楚府之中,便是随着楚维琳去了常家,她在常家内院仆妇之中也混得得当。
无论是哪个人提起宝莲的时候,都只有“能干”、“贴心”、“忠诚”这样的词语,连姑姑楚伦歆也数次与楚维琳唠叨,这般好的丫鬟,又是知根知底的,可千万别放出了府去,一定要留在身边。
楚维琳每每都是点头应下,看着宝莲的时候打心眼里认同姑姑的话。
宝莲是奶娘胡氏的养女,与她一道成长,热了冷了,烦了怒了,都是宝莲在身边。
最苦的那几年也是一样。
在常家内院压抑痛苦得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是宝莲死死抱着她,一遍遍劝她鼓励她。
切莫寻了短见,切莫做仇者快亲者痛的事,切莫让那些魑魅魍魉吞噬了去…
分了家就不用面对那些人了,不能让大赵氏舒舒服服,不能让赵姨娘作威作福。
午夜梦回哭着思念父亲和未出世的孩子,宝莲替她抹眼泪,在她耳畔说着“忘了常郁昀吧,忘了他,不见他,就不会再痛再苦了…”
大赵氏的软肋、常家内里的污秽,宝莲靠着一张嘴从一个个丫鬟婆子口中套得了蛛丝马迹,帮着楚维琳出主意,设局布陷阱。
若没有宝莲,楚维琳逼不了常老祖宗弃车保帅、仓促分家;若没有宝莲,楚维琳也见不到常氏一族的末路。
那秦大人的关系也是宝莲寻回来的。
楚维琳问过几次,那秦大人到底什么来路,又是怎么认识的,宝莲却没有仔细答过,问到了最后,也只得一句。
“人家大人肯帮我们已经是阿弥陀佛、老天有眼了,奴婢哪里敢刨根问底?万一惹恼了他,不是连这条路子都断了吗?”
楚维琳不再问了,只要能报仇,管他是老天降了救世的菩萨来帮她,还是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妖魔鬼怪,她都要周旋,要拼一把。
到了最后,楚维琳是得偿所愿,而秦大人也没有留她一个活口。
那宝莲呢?
那日楚维琳是一个人回了常家大宅,又去了地牢,留在别院里的宝莲又如何了?
是被秦大人灭了口,还是侥幸逃脱?
楚维琳长叹了一口气。
秦大人的谋划,楚维琳看不懂,但宝莲这个一道生活了快二十年的丫鬟,她是懂的。
宝莲内心里喜欢听主子们夸赞,喜欢小丫鬟们恭维她,喜欢多赚些银子,只要宝莲存了心思,便是老太爷老太太们屋里的事情,她都能窥得一二。
这些毛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只要能得用,楚维琳也不在乎那些,有宝莲在,她也少些七零八碎的烦心事。
她担忧的是,能让那么多人吐露真言,是宝莲太过聪慧,还是她能洞察人心、引发共鸣,挖出别人最深的秘密?

第五章 父亲

“姑娘。”
楚维琳正想着事,被外头一唤回过了神,放下书册抬起了头。
宝莲挑了帘子进来,笑着回话:“奴婢刚从八姑娘那儿回来。奴婢问清楚了,五姑娘想要牡丹的,八姑娘喜欢杏花的,奴婢这几天就做出来。”
“不着急,你细细做。”楚维琳颔首,“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申正一刻。”
楚维琳下了榻子,道:“我去趟颐顺堂。”
从清晖苑到颐顺堂,从穿堂过,大约是一刻钟的工夫。
父亲楚伦煜为翰林院从五品侍读学士,此时未过秋分,翰林院申正散值。
若不与同僚应酬,楚伦煜这个时候正巧回府,依着习惯,换身衣服就会去给章老太太请安,楚维琳这会儿过去,两人兴许能在颐顺堂外相遇。
虽然再晚一些总能见到楚伦煜,但楚维琳不愿意等。
她思念父亲,每每想到父亲因她而亡,悲从中来。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是江氏和楚伦煜给了她温暖,给了她以一个古代人的身份生活下去的欲望和勇气,父母视她为珍宝,她却无以为报。
江氏过世那年,楚维琳十岁。
早上出门时还是活生生的人,等寻到时让人不忍直视。
马车翻下了山路,去上香的三房六太太江氏、二房四太太孙氏以及孙氏的嫡女、八岁的九姑娘楚维瑂殒命。
楚伦煜紧紧抱着楚维琳和楚维琮,不敢让他们看江氏最后一眼。
楚维琳大着胆子,从缝隙处偷偷望出去,见母亲一身血污,她怔怔立在了原地。
没有对尸体的恐惧,只是伤心悲痛,那么好的母亲,没有了…
她又一次,成了没娘的孩子了…
那段日子,楚维琳一直呆呆的,楚维琮睁开眼睛就叫“娘”,楚伦煜不舍得他们再受一丁点委屈,顶着章老太太的压力不答应续弦。
陆妈妈一日日安抚姐弟两人,他们还有父亲,丧妻之痛之余,他们不要再让父亲忧心了。
楚维琳先站了起来,强压下心中痛楚,又把楚维琮从阴影里慢慢拉了出来。
父子三人抱头痛哭了一场,楚伦煜哭到了最后,一遍遍道:“还好你们没有跟着上山,还好没有去…”
这边父子同心,二房里四老爷楚伦肃却很快抬了继室阮氏进门,孙氏留下的嫡子楚维璟差一点把喜堂给翻个了个。
那时候,楚维琳想着,只要有父亲、有弟弟,她一定要好好过下去。
哪里知道,族人贪心常氏地位声望,竟然害死了楚伦煜来逼着她出嫁。
在看到楚伦煜的冰冷遗体的时候,楚维琳从竹箩里握了一把剪刀要去和那些人拼命,再不济也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那填房谁爱做谁做。
偏偏她还有楚维琮不能舍弃,为了楚维琮,她只能听了楚伦歆的劝,一身喜服上轿。
单是回想,就已喘不过气来,那一幕幕仿若昨日,痛入骨髓。
而现在,父亲活着,她能见到活生生的父亲,而不是每日对着字帖回忆父亲掌心的温度。
要快些,再快些…
她想见父亲。
楚维琳的脚步越来越快,宝莲跟在一旁,怕她摔着,小心翼翼扶着,没有问缘由。
过了月亮门,再走一段穿堂,便是颐顺堂外头。
楚维琳拐过墙角,抬眼一个男子身影正要入颐顺堂,她鼻子一酸,眼眶发红,急急唤了一声:“父亲!”
楚伦煜停下脚步,侧头看过来,就见一袭绿衣的女儿飞快过来,扑入怀中。
从泪流满面、低声啜泣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楚伦煜没有追问她,只是抱着女儿,一声声安慰。
腰杆挺拔、替姐弟两人支起一片天的父亲,柔声细语、又当爹又当娘的父亲。
她终于又能拥有父亲了,不愿再失去,不能再失去。
这一次,由她来守护父亲和弟弟。
立在门口哭了一炷香的工夫,颐顺堂里出来了个婆子,对着他们福了福身:“六老爷、六姑娘,外头起风了,姑娘伤心,也要当心受了寒气。屋里备了热水,姑娘快些进来擦了脸。”
楚维琳吸了吸鼻子,宝莲掏了帕子替她略擦了擦,跟着楚伦煜进了章老太太屋子。
请了安,宝莲伺候楚维琳净面。
章老太太小口抿着茶,冷声道:“怎么在门口就哭了起来?”
楚维琳听得懂章老太太的话,老太太是怪她乱了规矩,半大不小的年纪还这般与父亲撒娇,又不知道避开些人,没个姑娘家该有的得体样子。
楚伦煜有心替女儿解释,可一来他也不清楚原因,二来章老太太不喜欢问话时有人插嘴,只能作罢。
“歇午觉时梦见了母亲,实在想念,这才哭了。”
旁的理由都说不得,真相更是只能咽在肚子里,只能这般回答。
章老太太心中叹了口气,见楚维琳哭得一双眼睛通红,嗓子也哑了,不由生些怜爱之心。她虽不喜江氏,也不满意楚伦煜的抗争,但楚维琳毕竟是江氏亲生女,思念母亲的这份心意,章老太太是很认同的。
要是连这么点孝心都没有,那闺学里的书也都白念了。
不过,当着楚伦煜的面,章老太太不会因江氏而夸奖楚维琳,却也没有为难她。
冬青从外头进来,笑着禀道:“老太太,三太太来了。”
何氏进了屋,手上捏着个信封:“老太太,维琇写了信回来。”
章老太太抬眸,示意冬青接过来,她眼神不好,便把信给了楚维琳:“念念,你大姐说了些什么。”
何氏留意到楚维琳的红眼睛,关切道:“维琳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三伯娘关心。”楚维琳不愿和何氏多说,拆了信,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