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过去没几秒,收到回音。
——对,经纬公寓4502.
陆繁觉得她回短信的速度快得有些离谱。
看完短信内容,他又觉得这女人有点没脑子。
就这么把门牌号告诉陌生人,连起码的警戒心都没有。可这确实是她能做出的事,那天晚上她也是毫不畏惧地钻进他开的“黑车”里,还特别放心地睡着了。
第二天的天气很糟糕,风从傍晚开始刮,到八点多,电闪雷鸣,下起了大暴雨。
倪简站在窗户边,贴着玻璃看外面黑魆魆的天。
八点五十分了。
她低头划了两下手机,停在短信记录上。
昨晚最后一条信息来自“开黑车的”:我大概九点到。
整座城市都能看海了,她想他大概也不会出门的。
她发了条短信过去:你什么时候方便再来吧,我都在这儿。
谁知,手机还没放到口袋里就震起来。
——我在保安室了,不让上去,你方便下来么?
倪简惊讶了一下,收起手机去储物室拿了把伞出门。
小区门口的保安室离四号楼不远,下楼就能看见。
雨势丝毫没有减小。
倪简穿着长裙,脚上一双凉拖,刚走出去脚和小腿全湿了,走到保安室时,裙摆湿了一大片,滴的水都能看得见。
保安室的屋檐下站着一个人。他身上套着墨绿色雨衣,但因为个子高,雨衣没罩住全身,倪简看到他大腿以下湿透了,深青色长裤紧贴着腿。
看到倪简来了,陆繁把手上的黑色塑料袋递给她。
那是倪简的画稿,外头套了好几层塑料袋。
倪简看了陆繁一眼,低头开始检查他为画稿做的防水措施。
倪简穿的长裙是奶白色的,家居样式,宽松简单,一直到小腿。她没化妆,甚至连头发都没梳,凌乱得很自然。
她应该是看到短信就立刻下来了。
陆繁的目光落到她的脚上。
倪简的脚很小,运动鞋穿35码半,凉拖、单鞋34的都能穿。倪简的皮肤白、细,脚也是一样,瘦瘦的脚趾粉白的,她今天穿的凉拖是黑色的,软牛皮质地,显得脚更加的白,但这会儿是湿的,还有水珠。
倪简抬起头时,陆繁的目光已经回到她的脸上了。
“你保护得挺好。”她说。
陆繁说:“你要不要打开检查看看?”
倪简打量了一下他,问:“你怎么来的?雨这么大。”
陆繁愣了一下。
“骑车。”
倪简往四周看,门口的灯很亮,她透过重重雨雾看到小区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
这么大的雨,摩托车居然能骑过来。
倪简有点儿不相信。她盯着他仔细看了看,发现他的头发也是湿的,脸庞上的雨水还没干。
她怀疑他雨衣下面也全都湿了。
陆繁被她看得有点尴尬。
“你不检查吗?”他又问。
倪简没说话,她还在低着头看他的裤子。
“不检查的话,我得走了。”陆繁把雨衣的帽子戴上,转过身往雨雾里走。
倪简莫名其妙,不明白他怎么一声不吭就往雨里走。
陆繁走在雨幕中,倪简看到了他的背影,人就又糊涂了。
跟苏钦太像了。
肩、背、腰、腿,还有他的身高,甚至是走路的姿势。
倪简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
她甚至忘了撑伞。
雨声太大,陆繁没有听见身后的声音,他停下来,纯粹是因为手被拉住了。
路灯的光是昏暖的,但这瓢泼大雨又是冷的。
倪简甚至不清楚自己拉住的是谁。
她站在雨里,几秒之间浑身透湿,雨从头上浇着,她的头发贴在脸上。
陆繁的表情明显是震惊的。他看着手腕上那只小手,那里触感冰凉,比这雨的温度还要低。
陆繁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倪简松了手,往后退了半步。雨水冲的她眼睛都睁不开,她仰着头,抹了一把脸,说:“雨停了再走吧。”
陆繁回过神,拽住她的胳膊,几步把她拉回屋檐下。
倪简的裙子湿得很彻底,紧紧贴着身体,将她胸前那一处勾勒得很显眼,连里头那一件的颜色都能分辨。
陆繁把她的伞递过来:“回去。”
“走吧。”倪简抹了抹从头发滑到脸上的水。
陆繁反应了一会,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他自然是要拒绝的。
“你回去,我得走了。”
倪简眯了眯眼,很自然地说:“可我还没检查画稿,你里面乱粘的我怎么办。”她晃了晃手里湿漉漉的袋子。
陆繁:“…”
倪简说:“我得一张张看,需要点时间,你跟我过去等会儿,雨这么大,你也不好走不是么。”
倪简说完,拿过他手上的伞,撑开,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他。
她其实有点儿冷了,唇色都白了。
陆繁看了她两眼,低声说:“走吧。”
看到他嘴唇动了,倪简笑了笑,撑伞走进雨里。
陆繁跟在她后头,倪简走了两步,等他跟上,将伞举高了。
“我不用。”陆繁推了推伞柄,倪简又把伞歪过来。
他转过头看她,倪简像没听见一样,专心地举着伞,为了照顾他的身高,胳膊抬得老高。
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来拿吧。”他捏住伞柄中间。
倪简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松开手。
路不远,很快就到了,他们坐电梯上楼。
到了门口,倪简才发现她走时居然没锁门。
陆繁也注意到门是开的。他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把雨衣脱在门外。
倪简放了双拖鞋在他面前。一双人字拖,男士的。
陆繁看了一眼说:“我不进去了,在这等你看完画稿。”
“你要我现在立刻看画稿么?”
陆繁一愣。
倪简安静地站在他面前,从头到脚全是湿的,仿佛刚在水里溺过一遭。
她现在确实不该看画稿,她应该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再擦干头发。
陆繁不说话了,他俯下身换鞋子。
倪简转身进了洗手间,出来时给陆繁带了条干毛巾。
“谢谢。”
陆繁接过来,擦完脸再擦头发。
倪简去房间换了身衣服,白衬衫加黑色铅笔裤,衬得她的腿又直又细。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沙发边,把毛巾扔下,开始看画稿。
看了几张,她抬起头:“你站着干什么?”
陆繁低头看了看裤子,上面的湿印特别明显。
“你看吧,我站一会。”
倪简没说话,但她也没继续看稿子,她目光平静地盯着他看,随心所欲,肆无忌惮。
陆繁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他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看到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倪简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陆繁把画稿粘得很好,看得出他做得很认真,除了有两处台词弄乱了,其他都没什么问题。
倪简花了半个小时检查完了,陆繁看她吁了口气,低声问:“有错的么?”
“嗯?”倪简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唇。
陆繁以为她还没回过神。他指指画稿,说:“有没有粘错的?”
倪简摇头:“没有,你弄得挺好。”顿了一下,她问,“你英文很好?”
陆繁愣了愣,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倪简的漫画在国外发行,台词都是英语,她画的是恐漫,很多生僻词,如果看不懂是不可能还原得那么准确的。
隔了一会,陆繁说:“不怎么好,还是很早学的,差不多都忘了。”
倪简眼里有一丝惊讶:“那——”
陆繁:“那里面…我翻词典的。”
“哦。”
倪简点点头,没再问。
陆繁站起来:“没问题吧,我该走了。”
倪简也站起来,看了看外面:“还在下。”
“没关系。”陆繁说,“雨小多了。”
“等雨停吧。”
“太晚了,我得在十点半之前回去。”陆繁把手里的毛巾递给她,“谢谢。”
倪简注意到他说的话。
“为什么要在十点半之前回去?”她没接毛巾,勾着唇问,“你老婆管你?”
陆繁一怔。
两秒后,他说:“没。”
倪简:“没有管你?”
陆繁:“没有老婆。”
第4章 ...
陆繁走时,雨已经很小了。倪简在窗边看了一会,收拾好画稿走回屋里。
第二天就是21号,梅映天带队参加国际华语辩论邀请赛,倪简早上给她发了条短信加油打气,毫无意外地被高冷的犀利小天无视了。
下午,倪简难得的出了一趟门。她去了长海区的元奥购物中心,那里有家店卖她想要的漫画原稿纸。
倪简不喜欢逛街,她买好东西就下了楼,从大厦的侧门出去,刚走几十米,就停住了脚步。
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男的穿着暗灰色的翻领T恤,典型的中老年样式,他身上背着一个黄蓝格的学生书包,一看就知道走在他身边的小姑娘是他的女儿,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米色连衣裙,脚上是白色的帆布鞋,走路时马尾辫一蹦一蹦的,很青春。
男人不时跟自己的闺女说话,他扭头时,倪简看到了他侧脸上的笑容。
倪简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走在他们后面。
走了没多久,男人对闺女说了句话,然后独自朝左面的停车区走去,回来时推了一辆电动车。他把书包放在前面的车筐里,招手喊闺女过去。
年轻的女孩小跑着奔过去,灵活得像只兔子。她很快跑到电动车旁,坐到车后。
男人就在这时看到了倪简。
因为太过惊讶,他甚至来不及控制自己的表情。
倪简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僵掉了。
倪简有点儿难过。
但她还是立刻就走过去了。
她喊了声“爸爸”,脸上带着些笑容。
倪振平这会儿刚刚反应过来,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倪简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嘴唇有些颤:“小简?”
倪振平已经五十二岁了,他看上去比四年前更老,眼角和额上的皱纹多了好几道,头顶也有了白发。看着倪简时,他的眼睛有些许泛红。
倪简望着他,眼睛发酸,她扯扯唇,笑容扩大:“嗯,是我。”
倪振平从电动车上下来,把车停稳,对身后的女孩说:“珊珊,先下来。”
倪珊将视线从倪简身上移开,看着倪振平,嚅了嚅唇:“爸爸…”
倪振平说:“珊珊,这是你姐姐。”
倪珊下了车走到倪振平身边,抬头,目光跟倪简碰上,怯生生的。
倪简是知道倪珊的存在的,四年前她就听倪振平说起过。但她并不觉得自己会跟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有什么交集,当然也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上面。
以前听倪振平说到倪珊,她心里会泛些酸楚的滋味,这是人之常情。倪简并不会因为那点儿嫉妒而对倪珊有什么坏印象。相反,倪珊看起来是个很讨喜的女孩,在长相上和倪简一样遗传了倪振平的某些特点,比如双眼皮特别明显,皮肤偏白。
最关键的是,她看起来很乖巧,并没有像某些孩子那样对异母姐姐有着天生的仇恨。
至少,倪简没有在她眼中看到明显的敌意。
倪珊抿了抿唇,朝倪简喊了一声“姐姐”,倪简对她笑了笑。
倪振平也笑起来,对倪简说:“那天怎么都联系不上你,还以为你又不回来了,你打电话回家我又不在,小简,怎么回来这么多天也不找爸爸?”
倪简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心里其实想说“我不想打电话打扰你的家人”,但她不会真的这么说的。
沉默了一会,她对倪振平说:“手机丢了,昨天才买了新的,还没来得及。”
倪振平点了下头。他心里知道应该不是这样,但他没有再多说这个。
他看了看倪简手里的袋子,说:“今天…是来买东西吗?你现在住在哪里?”
倪简说:“就来逛逛,我和朋友住在信宁区那边。”
倪振平点点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倪简轻吸了口气,语气轻松地问:“爸爸,你们呢?也来买东西吗?”
“不是,珊珊在这儿补课,我来接她。”
倪简想起刚刚经过一楼时看到的外语培训广告,猜测倪珊应该是在那儿学英语。
她哦了一声,没问什么,倪振平看了看四周,说:“小简,一块儿吃个中饭吧。”
倪简没拒绝。
她知道倪振平本来是要骑车载倪珊回家的,但她私心里也想跟自己的爸爸多待一会儿。毕竟,他们已经太久没见了。
餐厅是倪振平选的。他先问了倪简,倪简说随便,然后他又问了倪珊,倪珊指着对面说:“我同学说那里有家自助,很好吃。”
然后,他们就来了这家据说很好吃的自助。
倪珊跟倪振平坐在一边,倪简坐在他们对面。
倪珊主动说:“你们想吃什么,我去拿。”
倪简说:“一起去拿吧。”
“让珊珊去吧,她嘴馋,就喜欢挑吃的。”
倪简听倪振平这么说,就没再坚持。
倪珊离开了座位,就只剩下倪简和倪振平。
倪振平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女儿,有些心疼地说:“怎么比上次还瘦了?这么大了,还挑食?”
倪简喉咙里一哽,感觉眼泪挤到了眼眶里。
她咬着嘴唇没说话,等那阵情绪过去了才开口。
“女人瘦点好看,爸爸你不知道么?”
“我的小简已经很好看了,要那么瘦干什么?”倪振平说。
这回倪简再也没忍住,湿漉漉的水珠从眼睛里滑了下来。
她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倪振平竟然还会说“我的小简”。
“…我的小简最聪明了,都会骑车啦!”
“…我的小简长大了,会孝顺爸爸了,不过这糖太甜了,爸爸的牙要坏了…”
“…我的小简最乖了,别哭,跟你妈妈走吧,要听话…”
倪简捂着嘴巴,眼泪一颗颗往外冒。
倪振平吓坏了。
“这、、怎么了?小简,你…”
“没事。”倪简别开脸,飞快地抽出餐巾纸抹眼泪。
倪振平看着她,心里被扯得生痛。
这是他的女儿,他曾放在手心里捧着的女儿,她小时候在他面前哭,他会费尽心思哄她,给她买玩具,给她买糖,但现在这一刻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些年,他没能陪她长大,他甚至没怎么见过她。
虽然当年他已经竭尽全力争取过倪简的抚养权,但说到底都是因为他没用,才会让倪简跟着程虹走。
倪振平心里对倪简有着深深的愧疚。
倪简很用力地把眼泪都擦掉。
她吸了吸鼻子,转回脸时已经稳定了情绪。
“我挺高兴的。”她说,“因为今天看到爸爸了。”
倪振平眼睛也有些湿润。
他低着声说:“小简,这些年是爸爸对不住你。”
倪简用力地摇头:“跟你没关系。”
倪振平抹了把眼睛:“小简,你能回来,爸爸很高兴,你要是愿意就回家住,倪珊妈妈那边爸爸会跟她说好的。”
倪简一顿。
倪振平会说这样的话还是很让她意外的。
这是倪振平的心意,她懂,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提议。
她的确跟倪振平有很深的父女感情,但他已经和别人组成了新的家庭,那不是她应该加入的地方。
她也没那个心思去接受两个没有关系的人。
倪简摇摇头:“不用了,我现在住得挺好,爸爸你不用为我操心。”
倪振平还想说什么,倪简打断了他,她吸了口气说:“我们不说这个了。对了,我手机丢了,你的号码都没了。”
说着掏出手机递给倪振平。
倪振平没办法,只能接过来先把号码输进去,末了想起什么,问她:“那天手机怎么丢的?陆繁说下午给你发短信就没回应了。”
倪简一愣,眉间有些疑惑:“陆繁?”
倪振平说:“那天珊珊突然不舒服,我带她去医院,就让陆繁去接你,你不记得陆繁了?”
看倪简没什么反应,倪振平说:“不应该吧,原来住咱们家对门的,你的名字还是他爸爸取的呢。”
倪简说:“我记得他。”顿了顿,说,“他们不是搬走了吗?”
“后来又搬回来了。”
“什么时候?”倪简挺惊讶。
倪振平说:“回来挺久了,有十几年了吧。”
倪简哦了一声,想了想,觉得有些奇怪:“他爸爸又调回来了?”
“不是。”倪振平摇摇头,脸色有点沉重,“他爸没了。”
第5章 ...
倪振平跟陆繁的父亲陆云是高中同学,陆云读书比倪振平好,上的大学也好,一毕业就进了电厂做管理工作,倪振平当时能进电厂还是托了他的关系,两家最开始都住在电厂宿舍,后来分了房子,又选在一栋,门对门,一直走得很近。
后来陆繁出生了,倪振平那一年刚好结婚,陆云在喜宴上喝高了,拍着倪振平的肩膀说要跟他做儿女亲家,让他抓紧生个闺女,倪振平和程虹当时还因此被大伙儿起哄“早生贵女”,闹了个大红脸。
谁知三年后倪家果然添了个闺女,倪振平取名字时向陆云取经,陆云张口就取了个“简”字,说是跟他家小陆繁恰好凑一对儿。
倪振平当时觉得真能做亲家也挺好,知根知底的,于是欢欢喜喜地采用了。
这事整个大院都知道,难免有嘴长的人嚼舌根说倪振平会巴结,但他们也只能说说,陆云当时在电厂已经做到挺高的位子,没几个人敢明着说什么。
在倪简还是个小婴儿时,大院里的邻居看她就像看陆繁的小媳妇了。
陆繁那时才四五岁,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听陆云的话,知道要对小简妹妹好。
这些事倪简当然没有什么印象,她能记清的都是四五岁之后的事。
因为程虹的疏忽,倪简三岁时因为高烧和药物中毒失聪,换了很多医院都没治好,她几乎没有残余听力,助听器也用不了。
所以,她四岁之后的生活重心就是学说话和读唇。
程虹不计代价地为她找了最好的特教老师,专门进行语言康复训练。
倪简聋了之后,大院里的人再也不说她是陆繁的小媳妇了。他们都觉得这事儿大概黄了。
倪简没有上幼儿园,她六岁时直接读一年级,和陆繁一个学校。
上学第一周,一年级所有人都知道一(3)班有个聋子,两周后,整个小学部都知道了。
那是倪简人生中挺灰暗的一段日子,那时程虹和倪振平已经在吵架了,他们几乎顾不上她,而学校里的人总是用怪怪的眼光看她。整整一个学期,倪简几乎没有在班里说过话。
那时倪简最喜欢放学,一年级放学最早,老师出门后她总是第一个收好东西,飞快地出门,去五(2)班门口等陆繁。
五(2)班所有人都知道一(3)班的小聋子是陆繁的邻居。
陆繁从来不会嘲笑倪简是聋子。
他跟倪简说话时总是面对着她,让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
那半年,倪简异常沉默,程虹和倪振平吵架时,她就去对面敲陆繁家的门,然后和陆繁待在他的房间里。
除了陆繁,她拒绝跟任何人说话。
陆繁家是那年冬天搬走的。
倪简并不知道,她被程虹带到苏州过年去了。她也是在那一年见到她后来的继父。
第二年,程虹就跟倪振平离婚了,倪简被判给程虹抚养。
倪简跟程虹去了北京,四年后又跟程虹移民美国。
她再也没有见过陆繁。
陆家的遭遇,倪振平几句话就说完了,倪简听完没作声。
倒是倪振平想到陆家的事总忍不住叹息。
“陆繁那孩子从小就乖,样样拔尖儿,咱们大院里没几个男小子比得过他,他现在这样真是被家里给拖的,那工作说白了也是临时工,没什么好处,就是辛苦,还有些危险,我劝他也没用,挺倔的。”
倪振平说着摇了摇头,想起以前,忍不住感慨,“真挺不容易的,他妈妈最后那几年住在医院里,里里外外都靠他,我们也只能稍微帮衬着点,”说起来,他那时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说到这里,听到倪简问:“他搬到哪去了?”
倪振平说:“到城西去了,那地方我去过一回,在老城区那的银杏路,不怎么好,治安挺差的。”
倪简点点头。
倪振平想了想,说:“你们也好多年没见了,什么时候得空,你到家里来,我叫陆繁也来。”
倪简还没应声,倪珊就端着托盘回来了。
他们没再说这个话题。
吃完饭,倪简跟他们道别,坐出租车先走了。
后面两天,倪简窝在屋里画了几张稿,从头到尾看了几十遍,然后一张张撕掉。
完全不能用。
倪简知道人烦躁的时候弄不出好东西。所以她扔了画笔,把自己摔进被子里,躺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她煮了一杯牛奶,喝完后就出了门。
昨晚临睡前,她想起倪振平说的话。
她决定去看看陆繁。
倪简找到了倪振平说的那条银杏路。
那附近的确很旧,有一个小型的农贸市场,卖肉卖鱼,倪简经过那里,闻到鱼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