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我尚且不知,我不是人,也不是神,我是妖——石妖。燕知不是男子,她是我燕非唯一的妹妹,难怪会一见如故,原来冥冥中自有缘法。
再后来,我从小妖们口中,渐渐拼凑出我失忆前的事。
我知道了我与苏慕水的赌,其实很简单。我赢了,入主苏慕水的辟邪宫,从此辟邪宫由我称霸,苏慕水绝没半分怨言。我若输了,哪远滚哪儿。这是目睹一切的小妖们说的我的原话。
第八节
如果让现在的我对苏慕水说这么嚣张的话,还不如让我直接吃十碗担担面,宁愿撑死也不愿领教苏慕水的微笑,那分明是笑里藏刀的最佳典范。
再次感叹,失忆之前,我果然有极粗大的神经,对方从头发丝到脚尖,浑身上上下下无一处不明摆昭示着“不好惹”,就这样,失忆之前的我居然还敢去触逆鳞,希望苏慕水不要记恨。
从凡间到辟邪宫的一路上,苏慕水身后原本只有我和燕知两个拖油瓶。但是,在我万事好奇的状况下,迅速发展成一溜儿的拖油瓶。我惹事的本事不小,那些小妖愿意跟我,苏慕水不反对,我自然带到辟邪宫喽。
辟邪宫是苏慕水的宫殿,虽然他是个神君,辟邪宫却很奇怪地位于妖界。如果宫中侍女不是上界仙子,我几乎以为这是哪位大妖的居所。在妖界需要处处小心。失忆之前,我或许有“称雄称霸”的抱负,失忆以后,这样的念头早就烟消云散。妖界以强为尊,即便处在辟邪宫,万一背运遇着个闲逛到附近的大妖,没被逮住采补了就算我运气。对妖界的采补,我一直敬畏有加。这种弱肉强食的地儿,果然不是懒散如我所能习惯的。
到处都是危险,到处都是禁忌。
比如,我想赏花,苏慕水眼皮不抬,淡淡一句:“别动那个,它是食妖花。”原本开得灿烂的火红花朵立刻瑟缩地褪尽颜色,含苞不放。我想**,苏慕水微微一笑,游荡在辟邪宫周围的众妖立刻噤若寒蝉。就听苏慕水漫不经心地道:“这些妖虽是一个个敛了原形,变作花草木灵,但身上的血腥味八百里外都能闻到。”众妖面色惨白,纷纷化作五色斑斓的光束,四处逃散。偶尔走夜路,我都能倒霉地遇上打牙祭的恶妖。
为了不被大妖采补入肚腹,小妖我开始挖掘自身潜力,学习妖法。
春去冬来,光阴似箭。天下灵气,数辟邪宫最盛,在这儿修习术法事半功倍。很快,我得意地发现,出门时再没哪个妖怪不长眼地来招惹我。食妖花退缩到一边,那些血腥浓烈的大妖,我一眼就可以看破他们的原形。
这算不算是神功大成?
可是,不等我志足意满扬眉吐气,就见陪我出行的仙婢们挡在我面前,挥袖间替我消灭无数挡路魑魅,让我明白了妖与仙的区别——这区别,不是一条水沟所能跨越的,那分明是东海最大的海沟。仙婢已然如此厉害,苏慕水的力量就更加莫测。我渐渐知道,苏慕水与我们这些小妖可不同,他是辟邪,龙的子嗣,一出世便已位列仙班,拥有着不可摧毁的强大体魄与灵力。
而若是一个妖,想要成仙,经历的磨难就非同小可。
佛说,度过三次天劫的大妖,便可位列仙班。我见识过一次天劫,偌大的火球从九天砸下,“咻咻”落地,明艳火光耀得天地间一片光亮。我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剧烈,心惊胆战地捂着嘴巴,眼见着躲过火球的小妖又迎来了刺眼天雷,“扑通”一声,很没种地昏了过去。我想,如果没有精辟的术法护身,恐怕除了天生霸道的龙子,连上仙都无法经着那么一下。单只是夔皮大鼓敲成错落的节奏,化作滚雷落下,就能让人气血翻涌,心神大乱。
第九节
我哪,果然没有仙缘。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除了辟邪宫的吃食让人郁闷,一切都很好。燕知好几次想来找我,还没进门,就被苏慕水拐走了,没人打扰,我乐得清闲。
偶尔,苏慕水来看我几次。
他总是站在庭院外,很少进来,春光恁好,流光肆舞,端端个儒雅男子,一身却如披冰雪。他看着我的目光总是欲言又止,似嘲讽,又似怜悯,仿佛在看碌碌无为的蝼蚁。那目光,看得我后襟一阵阵蹿寒。
宫中的小妖——流碧,疑惑地问我:“燕非,你该不会欠慕水公子银钱吧?如果真欠了,还是别拖了。早还也是还,晚还也是还,被他这么盯着,大伙儿都不好过。”他瞥了苏慕水一眼,又被眼前小山似的堆起的灿亮铜板勾住了魂,低头继续数他的铜板。
这些侍童,都是在我随苏慕水回辟邪宫的途中招来的,一个个颇有些道行。他们原本不愿跟我来,可是,一听是辟邪宫,纵是冷冰冰的一张脸都换作了春光明媚,亲热得紧。我这才知道辟邪宫的名号,还有这等作用。
回想当年“收妖路”,乌龙迭起。第一个遇见的便是流碧。入闹市的时候,流碧还是金库边的一只小妖,他看见我用铜板买包子,露出锦囊中黄灿灿的铜板,立刻就痴迷了。于是擦着口水一路跟来,不知不觉走了数天,等他回过神,早已是离家万里。说起来,小流碧的确没有别的爱好,不过就是喜欢把一锭锭金元宝换成一吊吊铜板,然后被小山似的铜板包围着,在里面幸福地数着钱。所谓流碧开口,绝不离钱。
彻歌向来瞧不起他那孔方兄附身的模样,当即横他一眼,嫌弃地看着他身前小山似的铜板,冷笑:“咱们燕非可是正经姑娘,和你一个德行可就完了。”
我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起与他相识的一幕幕。这小妖性子太烈,沾上就焚天毁地的那种。他若认准了一件事,不由分说,不是形神俱灭绝不放弃。这样的性子,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彻歌的原身是菩提山下的护宝灵妖,苏慕水摘了他守的火灵芝,他发现后狂性大发,凶狠地追了我们数十座山。追上以后,使出十八般武艺疾攻苏慕水。可惜即便是战力不凡的护宝灵妖,也伤不了神君一分一毫。
苏慕水只用一招,就险些取了彻歌的一条小命。
我好不容易救醒他,他却不吃不喝,我急得焦头烂额。
当时,苏慕水放下正在看着的一卷书,凤眸一挑,声音清清冷冷:“你随他去,他的火灵芝在我手中,自然不可能还回去了。有本事就有了精神以后再来抢,不过要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能耐。”
一听这话,我额上迅速淌下一滴冷汗,瞅了瞅彻歌,又看看苏慕水,妖和神怎么打?这不明摆的鸡蛋碰石头?我以为彻歌会放弃,可是他死灰似的眼眸中忽然又燃起了熊熊烈焰,一如他从菩提山追到乾昧山,与苏慕水作战的那一刻。从此,他跟我到了辟邪宫。然后,一晃就已经是好几个寒暑。
第十节
一声铜板被推到地上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流碧拍案而起,不服地瞪着彻歌:“我有什么不好,我这德行怎么了?”
旁边的小妖们嚷嚷:“甭和他吵,快数,你数了大半天了,数完了挪个地儿,大伙还等着搓麻!”
我屋里全部是他搬来的铜板,从外面望进来,黄灿灿的,比丰收还灿烂。流碧心思简单,听大伙这么一说,连忙坐下来,又数了起来:“三千零八,三千零七…”他一边瞪着彻歌,一边数钱。周围一拨儿小妖侍童憋着笑,一直听到他从三千数到一千,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
3
一只小妖拍了拍他的肩,好言笑道:“流碧,甭数这些银钱了,再数你也富不了,不如帮燕非琢磨琢磨大事。”
“什么大事?”
“燕非这样怠惰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在辟邪宫中,到底是公子的地盘,公子现在显然是瞧她不顺,这样下去,万一哪天惹了公子恼火,大伙儿跟着倒霉呀。”
话音一出,众侍童附和声一片。
原本是流碧与彻歌的战争,很快战火就燃到了我这儿。
一个小妖道:“你前阵子打碎了公子的琉璃盏,若不是燕知小姐帮着求情,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我当日见着公子的面色,很难看。”
“万一被撵出了辟邪宫,离开了这恁好的修仙环境可怎么办?就是在整个妖界,也寻不出第二块辟邪宫这样的风水宝地呀。”说到底,还是辟邪宫钟灵毓秀,小妖们寻常若能找着个水泽氤氲的地儿,沾了分灵秀气都算是运气,何况在辟邪宫。妖和人一样,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谁也不愿意离开。
众侍童嘘声一片,我郁闷了。
这时,一个清稚可爱的声音响起,问道:“燕非,你和燕知小姐都是从一个石头里蹦出的,怎么就差那么多?”
这么深刻的问题,你怎么能用这么天真的语气问出来?我石化了,脸上的肌肉僵硬起来,连嘴角都抽搐得麻木了。“真…真的差那么多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气若游丝地漂浮着,森森如鬼气。
流碧取走我面前吃空的葡萄盘,不耐地白了我一眼,对众侍童笑道:“瞧她还不信,你们来举些例子!”
众小妖七嘴八舌议论开来,听得我面色一分分惨白下来。
就在这时,忽听一小妖道:“燕非,我们跟着你赖在辟邪宫中横竖也不是长久之计,你争点气,多和燕知小姐学学礼仪。依我看,公子最吃那一套,你好歹把公子诱上了床,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往后公子也不好意思赶了我们出宫。”他怕是忘了,苏慕水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众侍童殷勤侍候着我,眼神一片晶亮。我口中准备义正词严拒绝的句子,含了半晌,终是干笑一声:“彻歌说得极是,极是!”
那日的玩笑,我听过就算。谁想,这群小妖侍童一个个却当了真,只当我允了下来,欢天喜地置办起来。
第一十一节
“我觉着…燕非不适合穿这些衣裳,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流碧沉吟半晌,好半天憋出一句。
这句话得到众侍童的强烈支持,其中一侍童道:“燕非,公子气质非凡,定看不上那些徒有虚表的俗物。你长得虽然埋汰点,但咱们可以走知性路线。直线救不了国,咱们就曲线救国!”
一言既出,石破天惊,我瞠目结舌,对众侍童另眼相看。
再然后,我的好日子到头了。明明是主子,反而被一群侍童逼迫着学习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这些人类的东西真烦琐。小妖们果然熟练,想来思慕凡界也不是一天两天。
所谓“人不学,不知道”,“腹有诗书气自华”,“书中自有颜如玉”,“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
待小妖们念叨了许久,我终于彻悟了。
这些个不是寻常的妖呀,一个个全部学富五车,我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福在眼前不知惜呀,我要好好培养气质,争取早日勾引到苏慕水。
呸!
被洗脑了我。
再见着苏慕水的时候,他和燕知在一起。
一个俊秀温雅,一个清秀可爱,怎么看怎么般配。我总算明白小妖侍童们为啥总是叫苏慕水公子,叫燕知小姐,轮到我时,就变成大大咧咧的一个“燕非”。
我站他俩身后,换了身衣服准被人当成侍女。
这就是气质的差距呀。
我悲愤。
悲愤归悲愤,来的目的还是不能忘的,小妖侍童们使了我来勾引苏慕水,我若是连个样儿都没做,回去指不定被他们怎么埋怨。
春色浓,江花似火。这样的日子,人家神仙眷侣成双入对,我却要做个不入流的小三。我觉得很惭愧,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强打起精神,殷勤端了盏茶,凑了半颗脑袋过去:“神君近来可好?”
苏慕水看我的目光凉了凉,“唔”了一声,算作回答。
燕知一见着我,先是一声欢呼,如蝴蝶般扑到我怀中,紧紧抱着我的腰,一叠声地嚷嚷:“燕非,你终于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被她勒得几欲窒息,背脊凉飕飕的,如被针扎。
苏慕水的手指从棋局上挪开,看着我的目光又冷了冷,只一瞬便恢复过来,起身,不着声色地拉开我和燕知的距离:“听闻燕非最近养了些娈童…”
“咳!”我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咳了起来。
娈…娈童?
神君,您您您…您真是太伟大了。
我眼前一亮,怎么都没想到,小妖侍童还有当娈童的妙用?我觉着我可以不用担负“勾引”的重任了,这主意既是由他们开的头,不如让他们自个儿来引诱,也免得我做那不入流的小三,惹人厌恶的好。
大好大好,任务完成。
我飘飘然琢磨着继续回去做我的逍遥米虫,提起步子还没走开,手臂便被人抓住了。一回头,只见燕知满面忧色地看着我,几番欲言又止:“燕非,为什么要养娈童?”
第一十二节
燕知的小脸立刻红透耳根,好半天抬头,震惊无比地看着我:“燕非,你若要双修,找慕水哥哥便是了,为何要找那些不干不净的废物?”
“废物?”我眉毛皱了起来。
“那群小妖呀,没走到便嗅得妖气冲天。纵是辟邪宫中仙气腾腾,也度不了那群愚妖,不是废物是什么?”
她满脸厌恶地数落着,我心里忽然极不舒服,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4
妖界素来有强者为尊的说法,许多妖物修炼起来不择手段,残忍之处令人发指。而流碧、彻歌等侍童虽然是妖,却不愿用阴损的方式修炼,修道自然是极慢,法力低微,当然敛不住身上妖气。这怎么能成为他们被嫌弃的理由?燕知莫非是忘了这碴儿?可是,燕知不会忘呀,因为她也是妖,且她心思纯净,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语?
一定是苏慕水教的,污了我纯洁无瑕的妹妹。
我怒,而后凄然。
记不清那日是怎么回府的,一连数日我委靡不振,急坏了一群小妖侍童。
“燕非,你怎么了,说句话呀?”
“一连数日都恹恹着,莫非在公子那儿,又被那些侍女们欺负了?”
“依我看,往后去呀,就在晚上得好。人少,清净。”
众侍童围成一圈,满面忧色,我心下魔障未除,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群吵闹声中传来个淡漠的清嗓:“你若不喜欢苏慕水,何必要去。”
话音极是不屑,带着弦破天惊的峥嵘,单只是听着,便觉古战场的凛然迎面扑来,凛冽透骨,绝非凡辈。
辟邪宫莫是还出了什么仙君?我心下倏地一动,遁声望去。说话那小妖年纪极轻,五官清秀,面容很是清冷,单一双眸乌亮犹如寒星,淡漠宛如冬水沉沉,深邃不见底。我绞尽脑汁,费力思索,忽地记起,这些个小妖侍童大部分是我用“辟邪宫”的好处诱来的,独他不是,他是怎么来的?
我记不清…
用力想,还是一点也记不清,只记得…他是莲妖。
好像是路过湮痕谷,遇着了他,再然后,他就随我一起回辟邪宫了。
如今,他站在月下,尚未长成的身段风骨卓然,仿佛是出尘的月仙一般,流转的眸光中似乎敛了千言万语,恁是精彩绝艳,我却从不曾留意。
“轻辞?”我不确定地唤了声名字,他朝我微微点头,算作答应。俊秀的容颜上带着几分疏离与淡淡的探究,而后微一抱拳,转身离去,步履带风。
他走后,流碧忍不住贴向我,浑身犹在瑟瑟。我一抬眼,这才发现众侍童面色各自不定,多在发抖。我疑惑地问:“冷了?”即使是春寒料峭的时景,辟邪宫的气候也恰恰好,不冷不暖。我奇怪地摸了摸流碧的额头,发现掌下一片冰冷。
流碧破天荒地不谈银钱,兀自喃喃:“燕非,这轻辞好可怕。”
第一十三节
虽然记不清怎么遇着他的,可是轻辞的法力,我是知道的,很浅薄。当初我就怕小妖们欺他年弱,莫名其妙把他采补了,所以一路护他到辟邪宫。不过现在看来,我是多虑了。实践检验真理,生得好就是吃香,连小妖都不舍去惹他。瞧他们一个个垂涎人家美色,看得失魂落魄的,我忍俊不禁。
彻歌挤上前来,不甘寂寞地嚷嚷了一句:“我也觉着轻辞很邪呀,除了他,还有个慕丘!”
慕丘?我依然记不大清楚,这些个小妖侍童回来后,跟在我身边转悠的,带上轻辞也就四五个。其余的进了辟邪宫后,我压根连影儿都瞧不见了。慕丘大概是那几个不见踪影的侍童之一吧。
耳边众侍童说得欢畅,唧唧喳喳,抵得上麻雀一群。
“按理儿说,轻辞法力最单薄,身上的妖气也该离着五百里都能闻见,偏偏他身上没有妖气,真是让人嫉妒呀!”
“是极,湮痕谷也怪异,那儿凶险莫测,寻常妖物怎敢在湮痕谷停留?偏轻辞是燕非从湮痕谷带出的。他跟着咱们燕非,可别是打着什么坏主意。燕非,你这性子向来温吞得紧,莫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啊,我很不放心你。”
我喝着一口茶,差点喷笑出来。抬手,将一排侍童脑门敲得“咚咚”响,笑眯眯地将众小妖郁闷的小模样尽收眼底,慈悲地摸了摸流碧的头。“好了好了,都散了吧,该干吗干吗去,往后莫在我面前编派轻辞。”
“这叫什么编派?”彻歌皱眉,眸中透出几分幽暗,“燕非,你总是这般没心没肺,教人担心。其实,不管是轻辞也好,慕丘也好,他们怎样与咱们无关。你该担心的是七日后——七日后就是蚀月日,外面的大妖可不简单…”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大家却一致沉默下来。
三千年一次的蚀月日。
据说这日万妖出洞,遮天蔽日,冲天的妖气熏得连上界天庭也要昏暗三分。
妖物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儿,连上古的大妖在这天都会现身。在这里,到处都是妖气冲天的主儿,数十万的妖物混战一处,只有强者才能活下来。
更可怕得是,大家根本不能倚靠辟邪宫。
只要是妖,三界五行之内的妖,都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弹入妖界,天性中的妖性会不知不觉占据一切,凭着本能杀戮、采补同伴的内丹,这才是妖界最大的浩劫。
我皱眉:“怎么又谈到蚀月日了,我瞧轻辞挺好的…”
一句话,就把话题又带回轻辞身上,也不知轻辞把他们怎么惹恼了,他们七嘴八舌,继续开始编派轻辞。一个说轻辞性子生僻清冷,入宫这么长时间就没说过几句话。一个说若不是那日对我说话,大伙儿还当他是个哑子。又有人说轻辞古怪得紧,从不见着修炼,按理儿跟了我,就是冲着辟邪宫中连绵仙气而来,可他总也睡觉,谁都不理。
第一十四节
最后,他们咧着嘴,张牙舞爪地得出了结论:“燕非太宠轻辞,迟早要惹出祸端。”
我无奈,唯有用一卷书遮着脸,耳不听心不烦。他们典型的“鸡肚”心理,我无视。
5
蚀月日前夜,一众小妖侍童翻箱倒柜,把自己珍藏的宝贝都拿了出来。他们一个个从东厢蹿到西厢,再从耳房跑到影壁,土末翻飞,也不知在翻些什么。我无聊翻着《群妖谱》,就听无数个声音在在耳边大吼——
“锁妖绳,锁妖绳在哪儿?”
“这,接着!谁看见伏魔杵了?放哪儿了?”
院里乱成一团。
一个瘦弱的影子蹲在影壁前,刨着一方土地,口里念念叨叨,“我才六百零三岁,这是第一次遇着蚀月日,听我太姥姥说,她当年差点就被采补了,明天咱们可有一场硬仗要打,好在只有三天,撑过这三天就好了…”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声音尖叫起来:“三天?什么叫只有三天?你知不知道那可是一个时辰,不,一炷香,不不,是一弹指、一刹那都会要命的地儿!”
群妖乱吼。
我痛苦地建议:“咱们安静点好不?”
“安静!安静啥?火烧眉毛的事儿了,燕非你甭添乱!”
泪奔,我堂堂一介石妖,居然被这群小妖侍童给鄙视了。不就是个蚀月日,有啥好紧张的?憋着满肚子的怨念,我索性丢了书,出了屋子。彻歌在后面追着,口中嚷嚷:“小祖宗哪,都啥时候了,你还出门?”
我头痛地捂着耳,几个箭步终于出了院子。外面清风朗月,万籁俱静,我夸张地舒一口浊气,忍不住长叹一声:“神呀,终于清静了。”
“哧。”
不知打哪儿传来一声讽刺似的轻笑。
“谁?”我警觉地四处张望,月光柔软而清丽,草丛在大风中此起彼伏,乍一看是一片浓郁的墨绿。
连只苍蝇蚊子都没有,哪来的人?我一定是幻听了。
就在我以为这里只有我一人时,“咻——”一个钝物擦破空气的声音传入耳里。从柳树边射出个东西,我手忙脚乱地接稳了,一抬眼,只见一个人影站在柳树边。月光下,他的眉眼看不真切,但声音与语气却让我分清来者何人。
他的声音,清冷中透出说不出的讽意:“眼见就是蚀月日,没见过有人和你一样轻松。燕非当真连死都不怕吗?”
我沉默,其实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不怕死?那是不可能的。可毕竟没有见识过蚀月日的威力,一个空茫的恐吓,实在过于苍白单薄。
苏慕水从树影中走出,月光下,他面容清浅,却带着清冷的惊艳。他嘴角勾起个弧度,似嘲讽,又似安抚:“我忘了,你的确不需要怕。有我在,你怎么可能会死。是不是认准了这点,所以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