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咱俩不要再抢着认错了,就此扯平吧!”
“全凭魏城主的意思。”

魏留摆了摆手:“私下里我不喜欢听到这样的称呼,从今以后,你便喊我的表字,常离,而我则还是唤你阿采。”
他语气里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让华采幽暗地里撇了撇嘴,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只有假笑着应了。想了想又道:“有个问题还请不吝赐教,你是不是从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了?怎么看出来的?”
“‘销金楼’乃是雍城最大的纳税户,换老板这么大的事儿,官府总要适当关注一下的。你虽然一直很低调的隐于幕后,但那画像却早在你入主此间的第二天便摆在了我的案上,这也是为什么我知道你来自江南的原因。当然,只是些例行公事的调查,所涉及的不过是最泛泛简单的资料,你完全不必担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私会落在我手里。”
“…那你又为何要故意对我隐瞒自己的身份?”
“没有啊,我可是规规矩矩报上了名号的。”魏留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可惜,我的名字入不了你的法眼。”
华采幽一回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干咳了一声,脸上有些发烫:“我只是没想到竟会在此情此景下与魏城主以此种方式相遇,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其实,见你不认识我,心里倒有几分高兴,毕竟倘若能抛下各自的身份来相交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儿。”魏留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珠,便是这么个动作都做得气派十足:“不过你既然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我便也当如此方显公平。所以,我才会将你扔进了湖里。”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因为依你的性子,这样丢人的事情想必不会跟别人说,连带着我这个人也会一并闭口不提。如此一来,发现我身份的可能性便大大降低了。只可惜,未料你竟完全不通水性。”

这都是神马匪夷所思的诡异逻辑啊?!这究竟是神马人啊?!!
华采幽悲愤地打了一个喷嚏。
魏留继续不咸不淡用他那醇厚的男中音说道:“因为我用了真名,所以不想你用化名来敷衍。另外,阿花真是我家狗的名字,前两天才生了一窝小崽,不信的话,改日可以去我那儿瞧瞧。”
“不用了不用了,我岂敢怀疑魏城主的话。”华采幽气息奄奄地摇了摇头:“但你就不怕我再弄个假名出来?”
“那么短的时间,你又被我气得心思烦乱,除了真名想不到别的。”

在这么点小破事上头也要转这么多的花花肠子,诅咒你丫总有一天肠子打结死翘翘!
华采幽在心里问候了他的健康之后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魏城主的一番话真是让我享用不尽,只是眼下夜深露重的不适合继续聆听教诲,城主还是快些去将湿衣服换下,倘若染了什么不适,我‘销金楼’可万万担待不起。”
魏留打量了她一眼,点点头,又沉了声音强调:“我说过,你要叫我常离。”
不甘不愿地再次默念了一遍,华采幽忽地一笑:“你的名和字倒挺有趣的。因了未留,故而长离么?”
魏留的眸色骤然幽深,旋即挥袖轻轻一晒:“当初不过是家父随便取的罢了,哪里有什么深意?何况,便是留,却也未必不离。”

因了未留,故而长离。
便是留,却也未必不离。
当日你若留我,我会否…
然,你又如何可能,留我…

华采幽揉了揉忽然有些发堵的鼻子,当先转身迈步。
魏留看着她稍显单薄的背影,面上浮现玩味之色,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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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华采幽便非常光荣的病了,感冒发烧咳嗽喷嚏那是一样也不能少,大夏天的还浑身发冷,捂在被子里直哆嗦,这让向来自恃武者体魄健康得跟头西藏牦牛一样的她觉得甚为羞耻。
也许是因为常年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那就是排山倒海绵绵不绝,这场原本并非什么大不了的小小风寒,竟要死不活拖了十来天才慢慢开始好转。
期间,楼里几个当红的姑娘都曾先后前来看望,送了些补品陪着说了会儿话。几大管事的也各自背着小手于百忙中抽空过来溜达了一圈,却皆是两手空空连意思意思的客套都省了。素有‘铁公鸡’之称的钱姐还顺手拿走了一根人家送的老山参,说是华采幽这会儿虚不受补不宜服用,反正放着也是浪费干脆换点现钱来得实际…

头些天华采幽烧得昏昏沉沉,后来烧退了就蔫哒哒的很是萎靡,便一直待在自己的园子里看花间蝴蝶翩迁听外面鼓乐欢闹。
这日黄昏,她百无聊赖歪在门廊的躺椅里看太阳一点一点变成了个红红黄黄的荷包蛋,正图谋着今儿个貌似胃口好了些,不如晚饭就用荷包蛋配清爽小菜时,一个久违了的声音蓦地响起:“阿采,精神不错嘛!”

不错你妹啊不错!
华采幽暗地里狠狠挠了无辜的椅子扶手两把,这才能够在脸上堆着完美的假笑,起身快步相迎:“这是什么风把我们的城主大人给吹来了呀?”
“嗯?”
魏留轻轻从喉咙里发出的这么一个象声词,立马就让她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该打该打,瞧我这记性,怎么能把城主…噢不不,常离大人的吩咐给忘了呢?定是被烧坏了,不要见怪,不要见怪哈!”
“把大人两个字去掉。”魏留沉了声音却莞尔一笑:“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在控诉。”
“哟,这话是从何说起?我可是真心在悔过来着。”
华采幽边说边欲扬声将在后院煎药的小丫鬟叫出来招待客人,被魏留抢先一步阻拦了:“不用麻烦,我坐一下就走。况且…”他的笑容里透着点儿狡诈:“我和你一样很享受没什么人认识的低调生活,可不想在你这儿因为你的一时口误而成了被围观的对象。”
“…我有那么口无遮拦吗…好吧,原来你我竟同是天涯低调人,失敬失敬…”华采幽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那正好我之前泡了一壶花茶还未曾饮用,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凑合着喝上一杯可好?”
“阿采的私藏必是珍品,我又如何能嫌弃?”
“珍品倒是不敢当,真品倒是如假包换。”
华采幽请魏留在院中玉桌边坐下,拎着置于其上的瓷壶为二人斟茶:“不过,恐怕不太合你这种雄才大略之人的口味,不喜欢的话千万不要勉强,我的面子可不如你的爽口来得值钱。”
魏留不置可否地抬眼看了看她,执杯在鼻前轻嗅,浅啜,细品,一笑:“果然是花茶,清香淡雅倒颇有一番江南风情。”
“我只是随手摘了些花瓣混在一起,也没什么讲究。真正的花茶应该是…”

华采幽顿了一下,眼前闪过一个青衫男子近乎偏执地计较着什么样的花和什么样的花才能放在一起,每种各要几分几厘哪怕有一丁点儿偏差都不成。待到泡好,也是如魏留这般先嗅后饮再品,总是微蹙着的眉心便在这茶雾缭绕间一点一点打开…

“真正的花茶是什么样的?”
魏留的一声询问,拉回了华采幽的神思,端盏喝了两口方道:“其实我也说不好,什么时候有空你亲自往江南一趟,便会尝到了。”
“只怕便是到了那儿,也不一定就能尝到你口中所言之物。”魏留淡淡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早就想来看看你的,只是这些天事务缠身,一直到了今日方得了空暇,还望莫要见怪。”
华采幽于是显得越发的恭敬温良,微微欠身道:“我何德何能敢劳如此惦念?”
魏留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是专程来道歉的。若非我的缘故,你也不会遭此无妄之灾。想要我如何表达这份歉意,尽管开口便是。”
“这样啊…”华采幽拖长了声音,旋即笑了开来:“你这样一说,倒显得我小心眼了。其实与你无关,估计是因为水土不服,这才会大夏天沾了点儿冷水就病病歪歪,弄得跟个娇滴滴大小姐似的。”
“北方不比江南,虽是夏季却也极易被凉气所侵。难道你回来之后没有马上喝碗姜汤驱寒吗?”
“当时想着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换身衣服就睡下了。”
魏留面色顿时一沉:“你的贴身婢女是如何做事的?!”
华采幽有些奇怪地瞄了他一眼:“我本就不惯别人伺候,况且当时已然夜深,她们都休息了便没有去打扰。怎么,你是想要亲自训诫一番么?那我可要先提醒一下,这儿的人比不上你府里的那般识得进退礼数,万一有什么冲撞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才是。”
魏留将杯子放下,侧了身子看着她,语气中有着勉强压抑的不悦:“阿采,你是对所有官府中的人有敌意呢?还是单单针对我一个?”


第六章 龌龊的黑幕
夕阳斜照下,魏留的眉眼口鼻越显硬朗冷肃,下巴处有一圈青色的胡茬,看上去便如他的人一般坚硬。极薄的玄色衣料,同色系的发带,一头乌发规规矩矩地散在背后,纹丝不乱。
华采幽猛然惊觉,自己实在是太过放肆了。一个握有绝对生杀大权的人,即便由于一时兴起或者是别的什么目的而和颜悦色甚至放低身段,都只不过是暂时的。如果因此就得意忘形,当真以为自己有了资格可以与其肆意谈笑乃至于还敢使小性子发脾气,那都是不折不扣的找死行为。
虽然她的确是对莫名其妙病了这一场心有不忿,但依了她素来的性子,倒也根本不至于会如此的恼怒,给人难堪。之所以会这样,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柳音,那个被三品大员糟践的乐师,那个一身洁白的男子,那个即便死了还要承受非议怀疑被再三调查不肯放过的人…

“我也知道自己这样很没道理,只不过心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憋闷…”华采幽于是立马调整心态放软态度,面上还带了几分凄楚,让大病初愈面容憔悴的她竟平添了些许的柔弱可怜:“就当是我依然高烧未退的胡言乱语吧,你千万别和我一般计较。”
魏留见她这副模样,便也收敛了适才的不悦之色,语气平淡如水:“你是因为马武,所以才会对官府中人有了成见,尤其面对我这个此地最大的官儿,更加不由自主便带了抵触情绪,是不是?”
华采幽心不在焉拨弄杯盖的手指忍不住微微一抖,暗自吸了口气,方苦笑着开口:“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这就是所谓的害群之马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吧?”魏留摇了摇头:“马武做出这等丑事,的确该死。他也确实死了,官府也并没有包庇。而且,他的身后名一片狼藉,顺带着官府的颜面尽失,难道,这些还不够偿一个小小乐师的命吗?”
说到最后,他语声下沉尾音却是一扬,面上无甚表情眼中却深不见底,于是华采幽的手又抖了两抖。
她垂了眼帘没有做声,魏留便也不再继续,端茶抿了一口,放下起身:“总而言之,此事已经了结。你好好调理身子,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说罢,也不管华采幽的惊讶,潇洒洒扬长而去。
望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转瞬消失不见,华采幽抱着脑袋呻吟:“有没有搞错?还来?!”

‘大园’因为在之前常年闲置,所以没有固定的下人,华采幽入住后,才从别的园子临时抽调了几个丫鬟小厮老妈子过来照应。
她生性自由独立,打小在镖局又都是跟着师兄弟们一处吃住,惯于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即便后来到了萧家也坚持大多亲历亲为,让满院子的仆从无可奈何。为了这个,萧莫豫没少皱眉头,认为她坏了府里的规矩,不过碍着萧沛对她的宠爱纵容才没有妄图去干涉。
如今‘大园’里的一干人等清闲得很,每日里东逛西窜神龙见首不见尾。而这个园子虽然地处全楼的中心位置,但相较于姑娘们的住处明显冷清得不像话,客人都是有眼力劲儿的,既然是来找乐子自当哪里热闹往哪里钻。
所以魏留飘飘的来又飘飘的去,除了华采幽连个鬼也没碰到。
但是,裘先生却知道他来过了。

魏留前脚走,裘先生后脚就晃了进来,顺手拍了拍半死不活的华采幽的后脑勺:“他怎么你了?”
“干嘛只能是他怎么了我,就不能是我怎么了他?”
“因为胳膊拧不过大腿民不与官斗,所以你只能乖乖的被怎么,而完全没希望去怎么。”
“…你平时就是用这种欠死的口气在外面跟别人打交道的?”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乃是我这行的基本技能。”
“…我好歹也是你老板,居然骂我是鬼?!”
裘先生大袖一甩,坐下笑道:“看来城主大人很关心你呀,丢下几个随从自个儿跑来私会美人。”
“私会你个头!不过看在你叫我美人的份上就不与你计较了。”华采幽用手撑着脸斜靠在桌边:“他们还在查那件事儿呢?有完没完啊,死都死了…”
“毕竟是个官府大员,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哪里不明不白了?难道还想查出个为国捐躯的结果不成?再说了,查案自有公门捕快,何劳他城主大人亲自出马?依我看,根本就是借查案之名,行风流之实!哦对了,他们在这里的开销没赖账吧?”
裘先生不由的笑出声来:“这世上有两种钱最不能赖,一个是死人的钱,还有一个就是喝花酒的钱。放心吧,都是现结的。”

“那就好…”华采幽有些心思不宁地叹了口气:“我觉得,他好像知道是我们在暗中对付那个姓马的死鬼,而且,还很不高兴的样子。”
“知道是正常的,不高兴也是正常的。倘若对此一无所知,或者对咱们的做法毫不在意,这位新任城主未免就太糊涂了。毕竟,事涉官府的脸面,而‘销金楼’这次也委实太过张扬了些。”
“那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华采幽顿时很是自责:“都怪我,非要逞一时意气,万一因此而连累‘销金楼’遭到猜忌打压的话,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裘先生偏首看着她,目光幽深:“你真的在乎‘销金楼’的好坏么?”
华采幽一愣:“当然在乎啊,怎么说也是我名下的产业。”

“这样啊…”裘先生莫测高深地笑了笑:“今儿个正好心情不错,我且跟你分析一下目前的情势吧!话说那马武执掌五万护卫军,素来因功高而狂傲自大,对老城主尚不怎么放在眼里,何况这位自幼离家无甚威望的新城主。他恰在这新老交替的节骨眼死了,难免就有了几分微妙之意。”
“你的意思是,有人怀疑是新城主下的手?”
“不排除这个可能。反正甭管什么事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捕风捉影妄自臆测,通常无凭无据的很快便也就会平息。而倘若够聪明的话说不定可以利用一下,给自己添些莫测高深的光环。至于咱们的新城主,则还从这件事情里看出了自己手下官员之间的争斗,已经到了何种不加掩饰的地步。
其一,这案子的现场取证尸体检验以及最后了结的速度快得简直匪夷所思,摆明了是六扇门成心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之弄成铁案;其二,我们不过弄了几个人扮作曾受过马武欺凌的苦主去喊冤,满城文武便有一半趁势群起而攻之,最后竟生生将马家从雍城赶了出去。这些至少都说明了一点,有人想要马武手里的兵权,并且定要斩草除根。”

华采幽听得目瞪口呆:“照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帮凶?!…哎不对呀!”猛然一拍桌子腾身站起,怒吼:“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认为柳音是受人指使的?!”
裘先生冷哼一声,非常淡定地表示了自己的鄙视:“跟妇道人家,而且还是个暴脾气的妇道人家讨论这样深奥的事情,实在是失策啊失策。这世上有一招,叫做借机发难,你懂不懂?”
华采幽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我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嘛!…所以,那些人只是利用着这件事为由头,而我们则好死不死的推波助澜帮了一把手。”
“基本上是这样,当然,官场里的那一套龌龊黑幕我也不是很清楚,会不会有隐藏得更深的内情,也只有以后走一步看一步了。”裘先生旋即端正了神色:“跟你说那么多,其实就是想要提醒你,城主大人带着亲随这些天频繁出入‘销金楼’,所接触的几乎都是之前与柳音有过来往而且关系还不错的姑娘。虽然没人知道你何时与柳音有了交情,不过你在这件事情上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已经足可以证明你俩的关系匪浅。而最最要命的是,他好像有些怀疑柳音的来历。”
“所以,才会故意来接近我…”华采幽苦着一张脸显得无比郁结:“我跟柳音不过就是一面之缘而已,哪里有什么关系匪浅,真真儿是冤枉。”

裘先生一笑:“怕什么,清者自清。折腾了这么些天什么都没查出来,我估计城主大人也差不多该打消疑虑,或者另寻它途了。”
“嗯,他刚刚倒是说了,此事已经了结。”华采幽想了想,又抱头哀嚎:“既然都了结了,那干嘛还要来找我的麻烦啊啊啊啊啊啊…”
裘先生似笑非笑看着她:“莫非,对你有意?”
“城主和老鸨?嘿嘿,你还真幽默。”
“得了,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接下来的事儿你自求多福吧!”
华采幽连忙一把拉住起身欲走的裘先生衣袖:“讲点儿义气好不好?你跟我说了那么多吓人的话,怎么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我该如何去应对他呀?”
“多长几个心眼呗。”
“啊呸!你当我是比干,还七巧玲珑心?你倒是长出几个来给我瞅瞅?”
裘先生像是对待小狗一样摸了摸华采幽的脑袋:“你好歹也是雍城最大的青楼的老鸨,应该怎么和男人相处,难道还要问别人?要不然,我让老夏来教你?”
华采幽吓得一哆嗦,裘先生收回袖子大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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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魏留居然真的来了。
让华采幽欲哭无泪的是,之后几乎每隔三两日,这位仁兄就会来溜达一圈。倒也不做什么,无怪乎喝喝茶聊聊天或者大眼瞪小眼发发呆,说的也全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几次之后,其神出鬼没熟门熟路的程度简直就像是到几十年的老邻居那里串门,随时随地想来就来。
而华采幽也从刚开始的戒备提防小心伺候,一点一点放松。偶尔,甚至会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那么几分舒服惬意。

如此过了月余,歌舞升平一片和谐。
这天,魏留又大咧咧晃了进来,提出趁着暑气渐消气候宜人之际去城郊赏景。华采幽做了老鸨之后还真没怎么出去好好玩过,当下一口答应。
两人并肩刚走出园子,便听一个饱含了十二万分震惊的声音自旁边传来:“油菜花?!”
华采幽如遭晴天霹雳,呆傻当场。


第七章 老鸨见前夫
华采幽真是挺喜欢油菜花的,小小的一朵,没有扑鼻的香气也没有夺目的花容,但有着一股昂然蓬勃不屈不挠的生命力,盛开时,满田野金灿灿的望不到头一见便煞是喜人。
然而这绝不代表她真的想做油菜花,准确地说,是痛恨被安上‘油菜花’的外号,再准确地说,是痛恨被一个人这么叫,事实上也就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
从她十岁那年起,被那个人,叫了整整六年。
“油菜花,你走路能不能别横冲直撞的?”
“油菜花,你不要总是舞枪弄棒的稍微有点女孩儿家的样子好不好?”
“油菜花,你居然把我从百里外辛苦运来的泡茶泉水用来洗脸?”
“油菜花,你又砸烂了我的君子兰,这都已经是第几次了?!”
“油菜花,你今后不要出现在我周围的十尺范围之内!”
“油菜花…”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这三个字从那两片薄薄的唇中,以那种温和清雅里带着气急败坏和不屑不耻的语气说出来,何曾想,耳根子才不过只清静了一年半的时间便再遭荼毒。
由南自北数千里,这茫茫人海怎么就能恰巧碰上了,老天爷一定是在耍她的吧是吧是吧吧吧吧…?!
没容她双目飙泪无语问苍天,那个声音又几近失控地咆哮了一句:“油菜花,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华采幽被吼得小心肝一阵乱颤,拍着胸口像朵在烈日下快要被晒得蔫死的油菜花一样含混呻吟:“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果然是你!真的是你!你你你…”
“唉,我来还想跟你虚伪地道一声‘别来无恙’,可是你竟添了结巴的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