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凯旋归来,虽是顽疾在身行动不便,想要做侯爷夫人的名门闺秀却是有增无减。这其中,也许的确不乏真心仰慕者,然而更多的却是掺杂了各种权势纷争的因素。
毕竟,作为富可敌国的萧家大公子,皇后的嫡亲兄长,定国公的爱徒高足,当今皇上自幼的发小玩伴如今的心腹重臣,即便全身瘫了即便只剩最后一口气,也有的是权欲熏心之人将女儿拱手送上。
而萧疏本人对自己亲事的态度则一直没有变过——多谢抬爱,高攀不上。
这自然是推脱之词,放眼天下,他萧侯爷高攀不上的女子大约还没有出生。

不过如此一来日子久了次数多了,便难免会传出一些闲言碎语,诸如这芝兰玉树般的人其实喜欢的也是兰啊树啊云云。
对此,萧疏皆是听过就算一笑置之。反而是他的母亲萧夫人时常表现得比较积极,甚至曾经让名下的各家‘销金窟’挑了若干绝世小倌送到了儿子的府上。
他是自幼便在母亲的各种荒唐举动中饱受荼毒的,所以见怪不怪的权当是玩笑一场也就罢了。只可怜那为了传宗接代的香火大业泪眼问苍天的萧家掌门,独子若是断袖,孙子岂不是连来到世上断一把的机会都没有了么…

因上种种,萧疏此次选择这座边陲古城的主要目的是养伤,另外也确实想要图个清静。
然而正所谓,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也…

豪门大族的家教通常都非常严苛,尤其对女子,更是规行矩步半点差错不得。所以尽管有很多闺中女子为了萧疏茶饭不思,却也基本上只是咬着小手帕独自暗然神伤而已。否则,如果都像萧怡那般彪悍豪爽无所顾忌,以萧疏温吞谦和的好性子,必然早就被一拥而上吃干抹净连骨头渣儿都不剩了…
若论京中治家最严的,当数礼部的尹尚书。据说,他家的耗子都是公母分洞居住,要正式拜了天地才能生小老鼠的…
尹尚书有个嫡亲孙女,年方二八,名曰尹洛,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无人识。却只因三年前在自己的小楼上远远看了一眼率军出征的萧疏,而就此芳心暗许。
两年后,跃马扬鞭银甲白袍的少年统帅变成了静坐轮椅温言浅笑的青年侯爷,尹洛终于鼓足平生最大的勇气,偷偷出了闺阁想办法见到了倾慕已久的心上人。

彼时春光正好,四妹推着萧疏沿一处堤岸散步,杨柳轻拂,碧波荡。
尹洛与其擦肩而过时,颇为局促的施了个礼,用蚊吟般的声音哼了句:“见过萧侯爷。”
萧疏虽不认识这位羞涩腼腆的少女,却仍是微笑着欠身还礼。
尹洛又道:“常听祖父提起侯爷,今日冒昧,望侯爷莫要怪罪。”
“敢问姑娘的祖父是?”
尹洛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所有强装的镇定俱在萧疏的轻轻一笑淡淡一语间化为齑粉。手足无措之下,唯有落荒而逃,自此再未踏出闺房。

后来,四妹秉持着所有接近过萧疏的可疑人等都要查清祖宗八代的原则,弄明白了尹洛的身份。而这次偶遇,则并未曾在萧疏的心上留下什么特别的痕迹。
如今听四妹提起,方隐约记得似乎曾经是有过那么一位话还没说完便匆匆离去的姑娘。

“你没认错?来者当真是尹尚书府上的千金?”
“公子,我几时认错过人?况且,她也已经自报家门了。”
萧疏虽感既茫然又意外,却也只能立即跟着四妹来到前厅,以免有违待客之道。
至于白夏,则非常有眼力劲儿的托辞要四处转转,跟着下人逛园子去了。

厅里除了尹洛之外还有一同前来的两名精干持重的长者,乃是奉了萧夫人之命从江南给萧疏送药的家仆。
交了东西寒暄了几句,长者便下去休息了。只留一直低垂螓首端坐的秀美女子,几盏未饮的清茶,一时无言。
萧疏打破沉默:“不知尹小姐光临,未曾远迎多有怠慢,萧某在此先行告罪。”
他刚一开口,尹洛便抬起了头,见他要拱手致歉,忙站起身来先一步盈盈一礼:“应该是我向萧侯爷告冒昧打扰之罪才是。”
萧疏笑着抬手虚扶:“尹小姐言重了。”

虽距离那次柳堤相遇只隔了不到一载,然而许是一场千里远行让从未出过京城的深闺女子开了眼界长了见识,连带着谈吐举止也大方沉稳起来。尹洛并未如上回那般只与萧疏一个照面便彻底迷失,而是泰然应对,声音虽轻柔却甚是坚定流畅,像是已经事先预演过无数次:“多谢侯爷不怪罪。另外,我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尹小姐但说无妨,只要在萧某的能力范围之内,定当全力相助。”
“在此之前,我还要先帮萧夫人带一句话给侯爷。”
闻得母亲有话,萧疏立即端肃了神情:“尹小姐请讲。”
尹洛迟疑了一下,面上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困惑不解:“萧夫人让我告诉侯爷,腿不便,还有腰。”

萧疏一愣,旋即像是被一口气噎到,别过脸去以袖遮口呛咳不已。
尹洛见状吓了一跳,想要上前查看却又顾忌着男女有别。正站在原处踌躇焦虑不知如何是好,萧疏已经自行缓了过来,轻喘几下歉然道:“萧某一时失态,让尹小姐见笑了。舟车劳顿,还请小姐先往客居稍作歇息,用些餐点后再做详谈,可好?”
他虽是谦和相询,然而威仪自带,让人无法相左。何况尹洛积蓄了一路的勇气刚刚也差不多被消耗殆尽,需要时间重振,于是便暂且告辞,随着丫鬟去了。

尹洛离开后,萧疏又忍不住咳了一会儿,方唤了句:“四妹。”
话音刚落,国字脸的络腮胡便凭空出现,无声无息:“公子。”
“去把近两个月江南和京城的信报都翻出来,我马上要看。”
“是。”领命后,身影一闪,瞬间消失。

萧疏捏了捏眉心,忽地眸色一凛,凝神细听,旋即轻叹:“原来你不仅有钻床底的习惯,还有蹲墙角的爱好。”
“不好意思啊,我真不是故意想要偷听的。”随着一串压抑着的清脆笑声,白夏那张漾着两个小酒窝的脸出现在后墙的窗口处,其后是百花盛开的苗圃:“纯粹是不小心路过,然后被令堂的那句话给折服得迈不动腿了而已。”
萧疏转动轮椅至窗前,倒是恰好与趴在窗台上的白夏平视,神色间似有些许的不自然:“你…听得明白?”
白夏歪着脑袋看着他白皙肌肤上泛起的两抹嫣红,很严肃地点点头:“作为一个对人体各部分机能都非常了解的大夫,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在翻云覆雨之时,双腿的作用虽然很重要,不过你常年习武内外兼修,腰部的力道只要用得好,应当是可以弥补腿疾缺憾的。所以,令堂的话相当之精辟,堪称一语中的字字珠玑,不愧是经验之谈。”
“……”

萧疏又开始掩口咳嗽了。
白夏便用手托着下巴,很有耐心地看着他咳了个满脸的烟霞烈火。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才慢悠悠的说了句:“我能猜到那位尹小姐所求何事。”
萧疏抚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继续说下去的兴致:“能让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千里迢迢孤身上路来找一个基本上算是陌生的男人,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恨之入骨,另一种便是爱之入骨。你说,会是哪一种呢?”
“无端妄加揣测,有损姑娘家的名节。”
“人家都追上门了,还在乎什么名节?”白夏撇了撇嘴:“你也不用跟我说这些虚言废话,其实你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据我看,这位大小姐定是爱你爱到了骨头里,所以不惜一切离家出逃从京城跑到了江南,求你的家人告诉她你现如今的确切地址。令堂定被她的深情所打动,于是便索性打着给你送药的名号,派人一路将她护送到你这儿。事关一个有头有脸的千金大小姐的清白,到时候,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当然,再顺便找个机会把生米煮成熟饭就更好了!”

她侃侃而谈的时候,萧疏便静静地看着,期间神情微微变了几变,却最终定格为眉宇间的一丝浅笑。
这丫头聪慧机敏又洒脱豁达不拘小节,若有机会跟母亲和妹妹见面,定能一见如故。
这番推测,其实跟他之前想的差不了多少。母亲的行事,永远都是这般让人出乎意料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他原先不谈婚事,主要是因为年纪尚轻,且未曾立业不想太早成家。至于后来,则纯粹是因为,不愿拖累别人。
母亲的用意他很明白,可是,倘若仅仅是无法再站起来需要终身倚赖轮椅,他绝不会这样逃避。身体残废了又如何,他照样有本事治国安邦平天下!他会娶妻生子,会过幸福和美的生活,不会让家人操心。然而…

清风吹过,带起一阵花香,卷起几片花瓣,在萧疏微微蹙起的眉心略停,又拂过他唇边的笑纹,落在腿上的衣袍。
白夏看着他明明烦扰却依然笑意不减的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声:“人家求你的事儿,你到底答不答应?”
“我如何能应?”
“那如果抛开身体的原因不提,你会不会答应?”
萧疏垂下眼帘看着袍上的落花,半晌方轻轻道:“尹小姐端庄贤良,与我门当户对,若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是佳缘一桩。”
白夏拧起了眉头:“你好像没有考虑自己是不是喜欢。”
萧疏回答得毫不犹豫:“只要是家人喜欢的,我就肯定喜欢。”
白夏忽然有把窗框掰下一块搓碎揉烂的冲动:“既然这样,你就应该马上跟这位尹小姐成亲,好让你的家人高兴才是!”
萧疏苦笑:“我又怎能为了让自己的家人高兴,而害了一个姑娘一生?”
“反正她喜欢你,反正她心甘情愿,反正哪怕只要有一时半刻与你在一起她就能一辈子不后悔!”

“没有任何感情,值得用一辈子去换霎那的相守!”萧疏豁然抬眼,素来平静无波的眸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搅碎,散乱了一池的磷光,让白夏不由得一怔,然而还未来得及细瞧,那碎裂的一切便又转瞬融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整体,无迹可寻:“况且,尹小姐对我只是一种单纯的迷恋,距离所谓的刻骨铭心尚远得很。她只是身在此山,暂不自知罢了。”
白夏眯起眼,看了看天看了看云看了看花花草草,最终看着这个清雅俊逸的容颜。
既为医者,医不了身,便医心。横竖,不能什么都不做。

“那就让她知道,让她醒过来。”
萧疏一愣:“什么?”
白夏单手一按,轻盈翻窗而入,忽地俯身,几乎与萧疏鼻尖相触:“咱们就用那六字真言,给她当头棒喝!”
萧疏下意识后仰,明面儿上虽表现得还算镇定,心里却是从未曾有过的慌乱和狼狈,导致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半拍:“六字…真言…”
“腿不便,还有腰。”白夏眨眨眼,又欺身数寸,逼得他退无可退:“我帮你挡这朵烂桃花,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什么人情?”
“以身相许。”
“……”

萧疏猛然侧身伏在轮椅的扶手上,咳了个风云变色翻天覆地。
这丫头,其实是母亲派来收他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看我多勤快呀!再霸王的话,就让岁岁的腰也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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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雪狼战风 ...
作者有话要说:唉,本来想学人家玩半更的,可是鉴于爪机党以及负分党的反对,我就半更这一次吧!看在我这么听话的份儿上,你们的留言要给点力啊~T T…
因为短期内的数次咳嗽,萧疏此刻的面颊有些泛红,眼睛有些起雾,侧向一边的身子将薄衫的领口拉出一个小小的缝隙,隐约可见内里白皙的肌肤和脖颈的线条。
这让距离他甚近的白夏不由得心旌微动脸发烫,刚想退后以免把持不住,忽觉身后似有一股充满着危险的气流陡然旋起逼近,同时耳边一声轻叱骤响:“战风,退下!”
气流转瞬消失,取而代之以沉重的喘息。
白夏定了定神,循声望去,但见一只通体纯白膘肥体健,四肢着地时便约莫有半人高的庞然大物正昂首挺胸站在三步开外,两只深碧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过来,带着冰冷刺骨的凛然煞意。

萧疏见她发呆,忙歉然道:“对不起,没吓着你吧?放心,它是绝对不会伤害人的,你不用怕。”
白夏深吸一口气,却没有露出半点惊恐的样子,反而拍手大声赞了句:“好漂亮!”
萧疏略一迟疑,还是决定告知实情:“这个其实…不是狗…”
“我当然知道不是狗啊,是雪狼嘛!”白夏一边啧啧欣赏一边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那动物的脑袋:“这么漂亮的毛色这么漂亮的体态这么漂亮的眼睛,便是在雪原上也很难得见,没想到,居然在这四季如春的地方让我见着了。”
萧疏见她一个小姑娘居然一点儿也不怕这样的凶禽猛兽不免感到意外惊讶,然而,更意外惊讶的是,那向来脾性极烈生人勿近的战风,虽然看上去很是不情不愿,但终究还是忍下了完全陌生的她对自己的抚摸。
这种情况,只发生过一次。那个隆冬,那片冰雪,那…

捏了捏眉心,赶走脑中纷然而至的画面,萧疏再开口时,语调依然平静如常:“你曾经见过雪狼么?”
“很多年前跟爹爹去雪原找药材的时候远远看过几眼,当时是想捉了带回去的,不过爹爹说,雪狼的性子最是孤僻冷傲,惯于独来独往自由驰骋,容不得被豢养被束缚,所以没办法啊,只得作罢了。”
萧疏默了默:“你为什么想要把它带回去?”
白夏理所当然:“养了做宠物啊!”
战风则立即后退一步,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高昂了脑袋斜睨了眼睛表示不屑。

萧疏笑着将骄傲的雪狼招到自己的身边安抚,随口道:“我还真是极少见到女孩儿不仅不怕狼,而且还心心念念着要养来当宠物的。”
“为什么要怕?狼其实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动物了呢!”战风歪头看了看白夏,还没来得及表现赞许,便被紧接着的话给打击得险些兽性大发:“反正,如果它们胆敢不听话,我就用药毒死它们!”
“…战风别紧张,她是开玩笑逗你玩的。”萧疏无奈地轻抚着躁动雪狼的厚实毛发,声音柔和:“偷偷告诉你哦,她其实是个很厉害的大夫呢,大夫又怎么可能会下毒,对不对?”
偏偏白夏还不知死活的火上浇油,凉凉的说了句:“这可不一定!治病救人和下毒害人原本就是一线之差,高明的大夫不一定是用毒的行家,但是用毒的行家却一定是高明的大夫。很不幸,第二种一直是我努力的目标。”说完,还裂开嘴冲着雪狼露出了两颗闪闪发光的小虎牙。

战风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纯粹被她不怀好意满是挑衅的表情所刺激,悲愤地‘嗷呜’了一嗓子,将硕大的头颅拱在萧疏胸前蹭来蹭去,像个撒泼放赖的孩童一般。
萧疏被惹得连连朗笑,只好将其抱在怀里好生抚慰:“我们战风那么乖,绝不可能有人会给你下毒的,是吧?”
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忍笑抬眼,让原本还想恶作剧的白夏不由自主的便偃旗息鼓,顺着他的意思‘嗯’了一声,又探手揉了揉雪狼的耳朵:“好啦好啦,只要你老老实实听我的话,我就不为难你,如何?”
雪狼不理她,继续自顾自的撒娇,萧疏便代其回答:“它只保证不伤害你,可不保证听你呼来喝去的使唤,因为我们战风可不是会摇尾巴讨主人欢心的哈巴狗,它可是立国军功的战将呢!”
“原来它是你行军打仗时候的宠物啊?”
雪狼立马‘呜呜’着不依不饶的一通狂蹭,萧疏赶紧正色道:“不是宠物,是得力部下!战风是我出征的路上从一头黑熊口中救下的,那会儿还只有两三岁的娃娃那么大。后来便一直跟在我身边,冲锋陷阵的时候也从来都少不了它。若非没有动物封赏的先例,凭着它的战功,至少也得升个营中偏将。”

战风像是因为这番话而忆起了那段金戈铁马笑傲沙场的快意岁月,从萧疏的怀里钻出来,抖抖雪白的皮毛,威风凛凛面向敞开的大门,昂首仰脖一声长鸣,响彻云霄。
萧疏坐在轮椅上看着雪狼,白夏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片刻后,忽地蹦过去拍拍战风:“你瞧你,养尊处优皮光水滑的,还能跟风作战么?”
萧疏眉峰一挑朗朗一笑:“让她看看你的本事!去!”
战风应声一跃而起,宛若一道白色闪电,嗖忽不见。

“即便身不在战场,心却未曾有片刻离开。”萧疏望着仿若仍在空中残留着的白影,神情虽是一贯的温和安静,语气却是剑击长空般的傲然铮铮:“这一腔热血,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远都不会冷也永远都不会熄!”收回视线,转而注目于白夏:“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明白!”重重的一点头,白夏如释重负般笑得开怀:“不仅明白,而且还很满意。因为这就表示我接下来需要医治的东西里面,少了最麻烦的一项。”
萧疏闻言愣了愣,尚未来得及询问,她却已身形一晃闪了出去,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我先找战风玩一会儿去,你就在这里仔细想想我之前的那个提议吧!”

之前的提议?
是六字真言…还是,以身相许…
萧疏又想咳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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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妹抱着一大摞书信线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萧疏一副要咳不咳忍得颇为辛苦的模样,不由一惊,忙问:“公子,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萧疏摆摆手深呼吸,压下喉间那股蠢蠢欲动的酥*痒:“大概是因为今儿个有些干燥吧…”
四妹看了看外面明显已经开始阴云密布的天,闻了闻空气中隐约弥漫的氤氲水汽,默了默,旋即又是一惊:“公子,可是旧伤复发了?”
萧疏无奈:“别弄得我像个瓷人儿似的脆弱好不好?”稍一顿,伸手接过那摞资料:“都在这儿了么?”
“是。”
“你马上去问问这次过来的那两个家仆,父亲是否有话转告。另外…”萧疏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这几日要注意着别让白姑娘撺掇战风惹出什么乱子来。”
四妹这次是真的惊着了:“哪个白姑娘?”
“还有哪个?”萧疏翻开置于膝上的信笺,随口笑道:“也不知那丫头有什么本事,竟能让战风对她毫不排斥。你是没见着,他俩刚刚一见如故的样子真像…”话音至此,戛然而止,展信的手指略一僵,再开口时语气淡淡:“总之留心着也就是了,你去吧。”
见状,四妹炯然的眸子猛的一黯,垂了头低低应着走了出去。

空荡的厅内唯有纸张的翻动声,以及绵长清浅的呼吸。
待到四妹再进来时,恰见萧疏正欲将所有的资料放于方桌之上,忙快走几步接过:“我问了,他们说老爷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交代,只让公子安心修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忌太多。”
萧疏略一思量,轻轻的笑了笑。

他虽远离繁华来到坤城,却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相反,每日都有大量的文书于各地往来,其中也不乏涉及朝中军政要务的御笔密折。
终此一生,大约永远都无福像真正的闲云野鹤那般逍遥自在,不过,那背负在身的重重负累却是他的心甘情愿。

之前四妹拿来的那堆资料,主要来自于京城和江南,其中并无只言片语提及礼部尚书尹大人府上有何异样。换而言之,尹洛出走一事被很好的瞒了下来。毕竟算得上是家丑,尹大人那老学究即便再如何震怒,这点分寸总还是能把握的。
而尹洛到了江南之后,虽是得到了母亲的大力支持,但所有的相关消息却定然是被父亲给严密封锁了。
这么多年下来,如何为母亲每每出人意表的行为善后,父亲已然是经验十足做起来得心应手滴水不漏…

尹家世代公卿,尹尚书五朝元老,且为人最是方正不阿洁身自好,从不结党营私,加之尹洛端庄娴淑,生性温婉体贴,定会是一个很好的贤内助。倘若当真能与之结亲,未尝不是一桩佳缘。相信这也是为什么,父亲不仅没有阻止母亲的做法反而暗中相助的原因。
然则,此事终归不能强迫。父母大人可以乐观其成甚至创出天时地利,却无法左右最后的结果。所以必须要保证,如果不成,那么尹洛的这一场离经叛道之举便从来未曾发生过,她依然能够回去做清清白白的尹府大小姐。
父亲让家仆带来的那两句话,便是这个意思。无论他怎么选择怎么做,一切都已安排打点妥当。

四妹将东西放好,斟了一杯热茶,又毫不在意地说了句:“哦对了,我过来的时候好像看到白姑娘追着战风跑到尹小姐住的客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