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疏一听顿时大急,将茶盏重重一放:“你怎么也不拦着?尹小姐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儿家,万一被战风吓出病来如何是好?”
四妹面无表情地抓了一把自己的络腮胡:“白姑娘也是女孩儿家,而且我看,她瘦瘦小小的也没有多强健。”
“…这如何能一样,并非所有人都不惧猛兽的…”
“我只知道,军中的兄弟都不惧,公子身边的人也都不惧,老爷夫人小姐皇上更是不惧,还有…”四妹咬咬牙,终究还是将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转了话题:“反正,想要做我们的少夫人,首先就要过战风的那一关!”
萧疏愣了愣,旋即失笑,以指尖轻抚杯沿叹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婚事竟需要得到一头雪狼的允准了?”
“公子,我是想说…”
“我明白。”萧疏转动轮椅来到门前,让湿润的微风拂面:“相信白姑娘做事不至于太离谱,况且,就算有人真的受了什么惊吓,也无妨。”
只要没有被吓得心胆俱裂,梅岭白家的人就应该能将其治愈。倒要看看,那丫头究竟有多少斤两,又是打的什么鬼主意。

四妹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忽然打了个哆嗦。因为他此时此刻挑眉勾唇的样子,像极了老爷夫人算计人时的表情。
于是不由自主想起了皇上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朕的干娘是盖世老鸨,义父是腹黑文艺中年,所以朕的脑袋如果正常那才是真正的不正常,心里如果不扭曲那才是真正的扭曲。朕只是偶尔受其教诲便成长为今日的这般模样,诤言可是他们的嫡亲儿子,能是什么好鸟?”

关于什么样的鸟是好鸟,四妹其实也弄不明白。不过有一点倒是能确定,自家公子若果真如看上去那样的温和无害,滋扰大楚边境百余年狡猾骁勇的戎狄,是绝不可能短短两年便销声匿迹了的。

天又阴了些,风吹过,带起一片牛毛雨丝。
萧疏伸出手,感觉着秋雨的沁凉。水天一色的袖口轻动,其上的压金水纹映着脸上的清雅浅笑,越显仿若全无半分心计般的纯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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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心意难知 ...
不出萧疏所料,尹洛确实被吓得不轻。
事实上,但凡一个稍微正常点儿的普通人,猛然有一个张着血盆大口露着尖利獠牙瞪着绿色眼睛的庞然大物冲着自己直扑过来,最胆大的反应也至少该是冷汗狂飙双腿发软连滚带爬…
而作为一个见着毛毛虫都要花容失色的深闺小姐,尹洛的表现要略微更严重些,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待到好容易悠悠醒来,先是看到一张笑得很是和善极为友好的脸,弯弯的眉圆圆的眼颊边两个小酒窝唇内两颗小虎牙,一见便让人忍不住的心生好感。刚想下意识的回报以微笑,目光一转,却险些又两眼一黑再度不省人事。亏得鼻中及时传来一股沁爽的味道,这才总算一口气缓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管束好战风才会让它乱冲乱撞的,吓到你了吧?”随着一叠声的抱歉,那蹲在一边虎视眈眈的白色怪物被一只纤纤玉手一把推开,同时喝道:“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自己找诤言去领罚!”
怪物立即‘嗷呜’一声,像道闪电般从院墙跃了出去。

惊魂未定的尹洛捂着狂跳不止的心,好一会儿才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方得以辨识出一直笑眯眯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子,约莫十五六岁模样,浅绿衣裙麻花辫,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玉瓶,想必就是之前那股助人醒神定气之味的来源,于是忙欠身行礼:“多谢姑娘相救,适才胆小失态,让姑娘见笑了。”
女子连忙摆手:“都是因为我的疏忽才让尹小姐受了惊吓,该是我请求尹小姐的原谅才是。”说着,又甚是懊悔自责的叹了口气:“只要有陌生人来战风总是要亲自瞧瞧,诤言提醒过我的,我却没有往心里去…”
尹洛终于捕捉到她话语里接连两次出现的两个名字:“战风是?”
“就是刚刚的那头雪狼啊,是诤言养的宠物。”
“雪狼…宠物…”尹洛愣了一下,又轻声喃喃道:“诤…言…”
“噢,我一向是喊他表字的…”女子偏头想了想:“你们平日里好像应该都叫他公子或者侯爷。”
尹洛如何不知萧疏的表字是什么,但能这样称呼一个名满天下的朝中显贵者,无不是关系极为亲近之人,她甚至从来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可唤他一声,‘诤言’。而眼前的这个女子…

“敢问,姑娘的芳名?”
“我姓白,单名一个夏,夏天的夏。”
尹洛迟疑了半晌,方颤声道:“冒昧问一句,白姑娘是否也和我一样,在这府里做客?”
白夏托着下巴眨眨眼,一片的天真烂漫:“我倒是想一直做客人呢,只可惜他不许。”
尹洛此刻的声音已抖得语不成调:“他…不许…”
白夏认真地点点头,看似有些愤愤然实则却又有些飘飘然:“是啊,他其实是一个特别霸道特别不讲理的人,总是这不许那不许的,你只要看他养什么做宠物就知道啦!别瞧他表面上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实际上,就跟那头雪狼没什么区别。”
尹洛虽是连番受到震撼打击,却还是忍不住为心上人辩解:“人和狼,怎么能一样呢?”
“同吃同睡了那么些年,早就已经人狼不分了。”
“同吃…同睡?”
“战风是诤言从狼崽仔时候养起的,一直形影不离。而且我听四妹说,他们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如果碰到粮草断了,还一起吃生肉呢,就是刚刚从动物身上撕下来血淋淋的那种。”白夏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尹洛已经惨白着一张脸摇摇欲坠,自顾自地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听说还有几次,冰天雪地的连动物都没有,就索性直接拖了敌人的尸体来吃…”
她的话还没说完,尹洛便忍无可忍的捂着嘴跑了出去。

白夏瘪瘪嘴站起来,颇为惆怅似的负手仰天长叹:“原来,让一个人心里的偶像幻灭是件这么容易的事,真没劲!”
正想离开,又像是闻到什么似的抽了抽鼻子。循味而往,至卧室床前小塌,见其上整整齐齐放着一套崭新的衣裙,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小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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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尹洛托辞不舒服,未用。
白夏却吃得甚是欢快。
被她强行赶进尹洛的院子,利用完毕后又被粗暴轰走的战风则一直企图用愤懑的眼神来指责,奈何被其彻底无视,于是万分郁结,只好一头扎进萧疏的怀里诉委屈。
萧疏笑着抱住它毛茸茸的大脑袋:“怎么了战风,是谁欺负你了吗?”
战风‘呜呜’着看向吃饱喝足饮茶消食的白夏。
“我可没欺负它,是它欺负尹小姐来着,我还费了半天的力气去安慰人家。”白夏放下茶盏走过来拧了拧雪狼的耳朵:“我没冤枉你吧?是你把尹小姐吓晕倒了吧?你个小没良心的居然还恩将仇报,果然不愧是狼心狗肺!”
萧疏揉着悲愤交加几乎要把他连人带轮椅一起蹭翻的雪狼的头顶:“好啦乖啦,我知道战风一定不是故意的,一定是有原因的。”又忍笑对白夏叹道:“你呀你呀,就欺负我们战风口不能言吧!”

此情此景,就像是两个孩子在打闹,一个长者在调停。
白夏忽然冒出来一句:“有没有人说,你有的时候像个小老头?”
萧疏愣了一下,旋即笑意更深:“有,我的胞妹就一直这么说。”
“你比你妹妹大很多吗?”
“母亲说至少有一柱香,不过父亲说她那会儿早就疼晕了做不得数,所以应该只有八九个呼吸的时间。”
“…原来你们是龙凤双生子…”白夏呆了一下,旋即露出艳羡之色:“听说生双胞胎是会遗传的,将来你的媳妇临盆时,一定要通知我去观摩,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萧疏原本愉悦的笑容正在一点点变得勉强,然而开口时却仍是语调如常:“又胡说了,产房岂是一个未曾婚配的女孩儿家能进去的?”
白夏看着终于安抚了战风,正垂着眼帘用纤长的手指为其一下一下细心梳理毛发的萧疏,默然片刻,轻轻问道:“你究竟是因为不愿人家姑娘日后守寡而不成婚,还是因为…”

后半句没能问出口,因为四妹满面疑惑的走了进来:“公子,我刚刚去尹小姐的住处瞧过了,她的脸色虽然不大好,不过应该只是舟车劳顿的缘故,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但…”
萧疏抬头,语带关切:“有何不妥么?”
四妹抓抓胡子,回答得不大确定:“也没…就是觉得,尹小姐好像…好像忽然变得有些怕我似的…”
白夏一听,顿时憋不住,笑出了声来。
萧疏看着她,既无奈又了然:“想必,是有人跟她说了些什么吧?”
白夏很是无辜的双手一摊:“我只不过是为了让她尽快认清你的真面目,好从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梦境中醒来而已。”
“真面目?”
“我想,你应该不是只懂得吹笛抚琴吟诗作对的公子哥儿,也应该不像看上去这样温温吞吞和和气气的老好人一个。否则,凭什么年纪轻轻便立于庙堂之巅,未及弱冠便指挥千军万马呢?所以,我就随便说了一两个略微有些夸张的场景,以便帮助尹小姐能够更快更好的理解。”

白夏的这番话,说得四妹险些就要冲上前去含泪握住她的手,摇上几摇。
而萧疏则依然淡淡地问道:“如何夸张?”
“就比如和战风一样吃些血淋淋的动物肉啊人肉啊什么的…”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何夸张之处?”
萧疏略微俯□,掩去眸中难以抑制的笑意,拍拍已经舒舒服服眯起眼睛的雪狼,带着浓浓的怀念叹息着:“战风,还记得那个戎狄元帅的味道吗?真是怀念得很呢!”

战风伸出舌头咂了咂嘴。
四妹立即非常配合地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味。
白夏忽然觉得自己中午饭好像吃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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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尹洛依然未现身,萧疏便吩咐下人端了些清淡的饭点送到她的房里。
月上中天之时,尹洛终于出现,独自进入了萧疏的书房。

对于她的到来,萧疏像是并不觉得意外,亲手斟了清茶奉上:“这是专产于此地,享誉全国的‘清凉山毛尖’,尹小姐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尹洛换了一身新装,越发衬得肤色如雪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亦带了几分世家女子方有的雍容贵气:“久闻此茶之名,奈何一直无缘得尝。今日有幸,当多谢侯爷。”说罢,执盏浅抿,凝神回味,秀眉微蹙。
萧疏一笑:“是否名过其实?”
尹洛见状,亦不再虚言:“也许只是不惯。”
“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东西很多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当然,也有很多东西很多人,确是极好,只不过,就像尹小姐刚刚所言,因了‘不惯’二字,而终是无缘。”萧疏自一旁案上取来另一壶早已泡好的热茶,重新斟了一杯:“这是自京中带来的,想必是尹小姐惯饮的那种。对了,还未恭喜尹小姐。”
尹洛原本只是怔怔的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举动,听了最后这句却是猛然一惊:“侯爷,何出此言?”
萧疏仍是笑意淡淡,却是真心相贺:“刘兄出身清贵,才华横溢品性高洁,定能与尹小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你…你怎么…”
“此事虽尚未公布,然而皇上却已自荐做媒,只等尹小姐这趟游玩回京,便正式指婚。”萧疏端起茶杯,朗朗笑言:“介时我应当无法亲赴喜宴,便在此以茶代酒,祝尹小姐和刘公子百年好合!”

尹洛阖上长睫,清泪坠落。
事已至此,这耗尽了她毕生所有勇气的离经叛道之举,终该了结。
然而略觉意外的是,本以为的撕心裂肺之感并未到来,有的,只是一波波的钝痛,还有某种无力的自嘲。
三载痴恋,不过是,镜花水月。
他于她,只是楼台上那影影绰绰的一眼,柳堤边那清清浅浅的一笑,还有,世人口中的只言片语。
而她于他,什么都不是…
这一身特地为他准备的靓丽新装,还有腰畔那个散发着他最喜欢香味的香囊,亦只是徒劳一场,辜负了萧夫人的一番美意。

饮尽杯中茶,尹洛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脸烫,眼睛也有些发花。想来是心情太过波动导致身体有恙,为免失态,忙起身施礼:“多谢侯爷的两杯茶,一席话。明日,我便告辞了。”
萧疏含笑抬手,却不是谨守礼数的虚扶,而是隔衣撑住她的小臂,同时手指轻轻一拂,又慢慢助其坐下。
看着失去知觉软软趴伏在桌面上的女子,萧疏很是头痛的揉了揉额角,旋即对紧闭的窗口道了句:“这出戏好看么?”
窗户应声自外推开,露出一张让人无法对其生气的甜甜笑脸:“一般般。”

“你早就知道尹小姐要来找我?”
“略知。”
“你也早就知道她这次随身所佩的香囊有问题?”
“略知。”
“那你为何不提醒她,也不提醒我?”
“因为我要看好戏嘛!”白夏扒着窗台笑得很是卖乖:“再说了,你是何等样人?怎么可能看不破这点小伎俩,怎么可能轻易就着了道儿?”
萧疏唯有叹气。

母亲行事越来越肆意随性,居然在尹洛的香囊里放了催*情的药物,幸亏她一进门自己便已有所察觉,点了其穴道令其安眠。
否则,即便他能把持得住,尹洛一个毫无防备的姑娘家又该如何应对。
他自幼便在‘销金窟’的诸位长辈教导下对此类物件了如指掌,这样想想,还真是应该感谢那群…按照皇上的说法就是——‘为了青楼事业死而后已鞠躬尽瘁的奇葩’…

“照我看,那香囊应该不是尹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所能弄得到的吧?”
萧疏沉默。
“如果我推测的没错,十之八九该是开设了贵国最大青楼的令堂给她的吧?”
萧疏继续沉默。
“令堂真是用心良苦啊!只可惜,她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萧疏仍然沉默,不过眼睛里露出询问之色。
白夏便非常耐心地为他解惑:“否则,又怎么会用这种一眼就能被识穿的招数呢?”
萧疏愣住。
是啊,母亲若果真想要…那个…生米煮成熟饭的话,又如何会选择这种寻常不过的药物?
难道,其实是另有目的?

“‘试情草’,生于苦寒之地,极其罕见。无色无味无害,其功效只有一种,心无牵挂之人一旦碰到,便会在第二天浑身起满淡红色的小疹子,不痛不痒隔日便退。”
白夏摇头晃脑状似背书的一番话,却让萧疏的指尖忍不住有些发凉:“不过倘若心有所属,则全无异样。就比如,尹小姐的心里有你,所以这套衣服上就算有‘试情草’的粉末,也没有半点关系。而你刚刚拂了她的穴道,又扶她坐下,自然沾上了。就是不知道,明儿个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见萧疏不语,白夏于是叹了一声,语气幽幽语意森森:“能逼得自己的母亲用这种方法才能弄明白你的心意,萧诤言啊萧诤言,你也当真算得上世间少有!”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来,开一场赌局,都猜猜看岁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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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突飞猛进 ...
吩咐下人将尹洛送回房并好生照料后,萧疏便邀白夏在院中的玉桌边对月品茗。
不知是否因为萧疏执盏轻啜的模样太过风雅迷人,竟惹得白夏并不饮茶而只管目不转睛的直盯着他瞧。
在如此毫不遮掩的目光注视下,饶是再沉稳的人也不免有些发毛,萧疏亦只好无奈放下茶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白夏嘻嘻一笑:“现在还看不出。”
“那么,你是想这样一直盯着我,直到太阳升起?”
“或者不用这么麻烦,你直接告诉我结果也行。”
萧疏摇头轻叹:“可否告知,你为何会对此事如此有兴趣?”
“因为我想知道,你的症结究竟在哪儿。”
“症结?”萧疏略一愣怔:“你不是应该早已知晓了么?”
“我指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心。”
萧疏面露惊讶:“怎么,难道我患有心疾?”
“你不用跟我装糊涂!”白夏的神情一肃,竟是罕有的认真:“一个好大夫,善于医治的不仅是人身体方面的伤病,还有心理。你所中的毒,我的确是没能耐治了。但你的心结,我总还要尽力而为的去试上一试,否则,岂不是砸了我梅岭白家的招牌?”
萧疏闻言眉心一漾,不语,只是再度端起茶,垂了眼帘一点一点饮尽。

白夏则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稍微停顿片刻,又沉声道:“起初,我以为是由于腿疾所带来的痛苦绝望。后来,我以为是由于再不能驰骋沙场所导致的意志消沉。但很快我就发现,你心志坚韧,且看淡生死,所以就算身子残了,就算命不久矣,也不过是洒然一笑而已。那么,你又为什么不快乐呢?是不是因为,情之所钟却无法天长地久?”
说到最后一句时,萧疏的杯中已只剩茶叶,原本想要再斟满,伸出的手指却在触到壶柄的一瞬停住,随即,慢慢收回。

“相识一日,寥寥数言,你便能够对我做出如此详尽的判断,莫非,这相面之学,也是神医世家的不传之秘?”
他的语气虽仍是谦和,却已带了些许的嘲讽,黑亮的眸子在月光下少了几分温润多了几分清冷,只淡淡一眼,便让人不由得心下发寒。
然而,白夏竟像是浑然不觉,一边起身为萧疏的空杯斟水一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博学多才,难道不知大夫诊断时讲究的是‘望闻问切’?这其中,‘望’排首位最是重要,一个人的身体是否有恙,心思有否郁结,全都摆在脸上。就比如,你常常在笑的时候也皱着眉头,这就表明,你心有负累,且不欲对人言,长此以往,方才终现了这郁郁之色。”
萧疏抿了抿唇角:“既知我不欲言说,又何必咄咄追问?”
“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一个大夫,而且是一个好大夫!”白夏重新落座,说得极是理直气壮字正腔圆:“正所谓对症下药,我既然要给你治病,当然要知道病根在哪里,这样才好连根拔掉。”
萧疏端起已满的茶杯,却只握在掌心把玩,带着些许漫不经心:“那你为何不索性暗自观察,却偏要来对我说出实情呢?毕竟此前,我对那‘试情草’一无所知,你只要等到明日不是自然就知道结果了么?”
“但是你如果能亲口说出来,效果会更好啊!”白夏以手托腮,摆出一个很好的倾听者的姿势:“现在我是大夫你是病人,有什么话可以尽管说,虽然说出来,也并不会对事情起到任何的帮助和影响,但是你心里一定会舒服很多。放心吧,我以白家的职业操守发誓,保证绝不会泄漏出去半个字!”

她全无杂质的眼神是那样清澈,一望而见底,仿佛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让人不由得便想要相信,便想要靠近。
萧疏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垂眸时,却看到手中那原本平滑如镜的茶水,竟不知何时因了她的这句话而起了丝丝涟漪,将倒映着的星月碎成点点磷光。
真的可以,找个人倾诉么…
阖上眼帘,遮去纷繁,再睁开时,茶面已如止水无波。

一直注意着他全部表情变化的白夏,见状顿觉有些失望,挥了挥手泄气道:“罢了罢了,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其实但凡你稍微坦诚一些,也不至于逼得自己的亲娘出此下策。非得弄成这般局面,真是何苦来哉?”
想起母亲的苦心,萧疏不免亦感愧疚,默然良久,方轻轻道:“我并非是故意对家人有所隐瞒,只不过有些事,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扰,既如此,又何必多说呢?”
“反正这次,你说不说都没关系了。”白夏抱了臂看着他,显得颇为幸灾乐祸:“我想,你在这儿的衣食住行一举一动,必定都有人如实呈报给远在江南的萧家二老知晓。明儿个你倘若起了红疹,就说明心里还没有中意的姑娘,这样令堂就可以放心大胆的给你物色,然后成批成批的给你送来,就不信没一个能与你看对了眼的。若是全无反应,那就更简单了,以你们家的势力再加上皇家的,就算你喜欢的是九天玄女,怕是也要被找出来与你送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