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禄自是知道枇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喊完后也马上就撒腿跑了,因他一直向后看着枇杷,却没有看到仪门内的情况,刚一转身就撞到了人,摔倒在地上,哎哟哎呦地叫个不停。
枇杷追上来的时候,就见陈禄躺在地上,一旁站了两个人,正是节度使陈家的长孙陈博和他的妹妹陈婉。
陈家调任营州节度使已经好几年了,但是一向与胡人将领较为疏离,因此枇杷虽然也曾见过陈博兄妹,但却并不很熟,便向他们点了点头,脚下却一点也没有停顿,几步就到了陈禄身边,挥起马鞭便向他抽去,打得陈禄满地打滚地嚎叫。
枇杷口中犹说:“自做孽,不可活,老天都不让你跑掉!”若是陈禄跑进内宅,枇杷追起来就会有很大难度,但是现在他摔倒在自己面前,真是再巧不过了。
“玉小姐,”陈博上前施了礼,见枇杷就似没听到一般继续抽打陈禄,只得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玉小姐!请住手!”
枇杷只得停了手,却怕陈禄趁机跑了,拿脚用力踩住他的腰抬头问:“陈公子有什么事?”
陈博见状摇了摇头道:“玉小姐有话便说,何苦动手呢,实在不合女德。”,
面前的陈博脸上带了些不屑,营州汉胡杂居,民风粗悍,十来岁的大姑娘随意在外面行走不说,竟然敢还敢公开打人,他怎么也看不惯。
玉枇杷亦打量了陈博一回,见他一如以往在宴会见面时般戴着幞头,身着圆领袍衫,神态中流露出超然于穿胡服的营州人的高傲,满心的不快,便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陈禄道:“刚刚他说的话想来你也听到了,难道为了女德我就让他随意污辱我的哥哥?”
枇杷身量不及陈博高,可虽然她略仰着头,但气势却丝毫不弱,“没有我哥哥们,也许我们早都不在这里了,你说应不应该打他?”
陈博确实听到了陈禄的话,也知道小叔极其无礼,但是对于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叔叔,他也没有一点办法。只是毕竟同出陈家,他又不能不管,便又深深一礼道:“小叔是错了,我替小叔向玉小姐赔罪,还请玉小姐大度饶了他吧。”
“我没有那么大度,”玉枇杷拧着眉毛道:“敢说我哥哥的坏话,只要我听到绝不饶恕,现在按军法打他三十鞭不为过,还剩几鞭我一定打完。”说着又狠狠抽了几下,补足了三十之数。
就在陈氏兄妹目瞪口呆之间,枇杷已经打完了,松了踩在陈禄身上的脚,将沾了血的鞭子在陈禄的衣服上擦了擦,重新束回腰间,转身向府外走去。
“胡女果然粗鄙!”身着嫩黄色高腰襦裙,外面罩着红色绣花鸟半臂的陈琬用团扇掩在面前,只露出一双妙目睨视着她。
玉枇杷与陈婉同年,也曾有过一些来往,但是两人向来谈不到一起去,所以随着年龄的增加反倒疏远了,因为刚刚过去的新年是营州城最为凄惨的新年,节度使府上的宴会并没有举办,所以她们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没见过面了。
十岁上下的女孩在一年半的时间内变化是非常大的。她们都长大了不少,气质也越发的相反,也越发的看不上对方。较陈婉高于一头,穿着一穿简单男装的枇杷便向正如江南美女般娇弱的陈婉杷回首一笑,“我就是胡人,我就是粗鄙,又怎么样?”
以前她也曾被母亲教导要贤淑贞静,但是在突厥人就要将营州城攻破时,拿着弓箭站在城墙上的玉枇杷确定在那个时候贤淑贞静一点用都没有,而能将就要爬上城墙的突厥人射杀才是营州人应该做的。
现在也是一样,她宁愿粗鄙也要不允许任何人说哥哥的坏话。
见陈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枇杷转身又向外走,可陈博却拦住她道:“固然小叔说错了话,玉小姐也只需将他的错告诉长辈,自有长辈惩处,又何苦亲手打人呢?再者女子以贞静为要,玉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总该收敛一些。”
虽然母亲时常反对自己武刀弄枪、骑马打猎,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淑女,但是她是自己的长辈,枇杷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而眼前陈博却过份了,他凭什么教导自己?
明明是陈禄儿错了,他们不去教导犯了错的人,却揪住自己不放,真是不讲理,于是大声道:“你管不着我!”
就在枇杷打算离开节度使府时,已经有很多人从正堂走了出来,其中就包括枇杷的父亲玉将军。
“父亲!”枇杷眼尖,马上跑了过去,仰着脸向父亲笑道:“我来看看父亲什么时候回家?”
玉将军原本皱着眉沉着一张脸,见到小女儿像一阵风般地跑到自己面前,笑得一朵灿烂的山花,也不由得舒展开眉心,牵住了枇杷的手,“父亲正要回去呢,我们走吧。”
陈节度使也皱着眉,上前拦住了这结父女,“玉将军,小儿的事你总要给个交待吧。”
枇杷在外面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有人会报到节度使面前,而正在与节度使商量事情的玉将军当然也就知道了。作为一向无原则包庇女儿的慈父,他本打算就这样走了,毕竟是小儿女间的事,不过是几鞭子,又没有出人命也算不了什么,再说他家的女儿虽然淘气,但是一向最有分寸的,能打陈禄,自然也是陈禄有做错的地方。
“小孩子间闹着玩的事,我们就不必管了吧。”
“哪里是小孩子闹着玩的事,小叔被打了三十鞭子。”陈婉马上说。
枇杷一向是伶牙俐齿的,小时候她与三个哥哥在一起闯了祸总能轻易逃脱母亲的责备,现在她本就有理,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马上上前清清楚楚地把刚刚陈禄说的话都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又向陈节度使问道:“都督大人,我按军法从事,打他三十鞭是不是应该的?”
在场的将士还不少,听了枇杷的转述,眼神马上都变了。原来大家都猜陈禄恐怕想调戏枇杷被打,虽然也都认为他被打一顿不冤枉,但现在才知道这小子确实欠揍,便将目光都落在节度使身上,看他如何行事。
陈节度使自是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是什么德性,但是毕竟是快五十岁得的幼子,总舍不得下狠手去管。今天听了小儿子被打还想借此机会再压一压玉将军,但是没相到实情竟然如此。

第四章

近两年突厥频繁来犯,营州将士死伤惨重,几乎全营州城每一家都有战死的男儿,小儿子的话说得实在过火了,但看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小儿子,心里却疼得紧,一时间反倒被枇杷问住了。
就在这时,有一中年美妇带着一大群丫头婆子从内宅奔出,扑到陈禄身上“心肝肉儿”的大哭了起来,一头哭着一头又骂:“哪个丧天理的将我儿打成这样?都督怎么不为我儿做主!”
营州城内都知道这一位正是节度使的爱妾吴氏,节度使的老妻几年前就下世了,便未再娶亲,身边全靠这位爱妾服伺,就是当家的陈家的大夫人也要给这位爱妾几分颜面。也正是因为如此,陈禄才被惯坏了。
营州地处边陲,胡人远多于汉人,风气犹为开放,各家女眷随意出门做事,但唯有节度使陈家与众不同,于是很多人都没有见过吴氏。现在这位出了名的美妇突然来到大家面前,又哭得梨花带雨,马上吸引了很多目光。
陈节度使见手下这些粗鲁的将士们不但不知回避,反倒还有人在轻声嘀咕,“养出这样的儿子还不揍他一顿,哭什么哭?”
“我以为都督的爱妾有多美呢,原来不过如此。”
“可不是,这么胖。”
陈节度使见实在不像话,只得呵斥吴氏,“别哭了,赶紧把禄儿抬进去!”
可是吴氏见儿子伤成了这样,怎肯如此便罢休,竟然大声与他嚷了起来,“都督怎么不为我们母子说话?”
一时间场面乱成了一团。
幸亏节度使府的幕僚裴先生走出来道:“小儿女的话哪里当得了真?玉将军征战辛苦,女儿又亲自来接,还是赶紧回去休息为好。大家也都各自散了吧。”说着将府内的人等一一送走。
天黑前,玉枇杷拉着父亲的手走进了家门。
杨夫人眼里含了泪光,“总算平安回来了!”
三哥亦含着深情大声叫着“父亲!”
刘嬷嬷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睛,赶紧将饭菜端了上来,“将军先用飧食吧,还是夫人亲手做的呢。”
“我还真是饿极了,”玉将军说着进了内室,“我擦洗一下,要么身上的臭味把饭菜都熏坏了。”杨夫人一向喜洁,是以玉将军出征回来一定要先洗漱一番才出来吃饭。
杨夫人虽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就放开了,玉将军在外一个多月只胡乱吃些肉干胡饼之类的,一餐好饭也没用过,回来后又与陈节度使吵了一架,而家里的几个因为等着他也饿着肚子,因此都吃了起来,又因为分别日久彼此惦记,忍不住说着话。
就连杨夫人自己也破了戒,替丈夫夹了一块肉道:“兔子还有锦鸡都是枇杷打猎得的,你多吃点吧”
锦鸡飞不高,行动又笨拙,很容易射到,但是兔子就不同了,如果手慢还没来得及把弓箭张开时,机灵的野兔几个起落就会蹿得毫无踪影。玉将军是打猎的高手,自是知道其中的不同,便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头,“小枇杷长大了,箭术也长进了。”
自己出征在外,妻子小产躺在床上,唯一的儿子不能活动,刘嬷嬷已经老迈,家里一切井然,甚至还能吃上肉,都是枇杷的功劳。这孩子半年前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呢,现在脸上满是坚毅,果然困境最为磨练人。
枇杷低下了头,将最好的肉都挑了出来,夹给父亲、母亲和三哥,“母亲做的菜最好吃了,都多吃点。”
“枇杷也吃。”
玉守义看父亲吃得差不多了,便问道:“父亲,这次你带着大军找到左贤王的王帐了?”
“找到了,我们在奚人的带领下找到了左贤王的王廷,趁着夜色摸了进去,打了整整一夜,杀了五百多人,可惜最后还是让他带了部众跑了。”
“营州兵力不足,想围住他们不容易,”守义道:“再者他们比我们熟悉草原的地形,而且马也比我们的好。”
“是啊,我见已经胜了,又得了不少的财物,担心继续前行会遇到突厥可汗的大军,便带着怀远军回来了。”
“要是能把左贤王杀了多好,这几年营州的战事都是他挑起来的!”枇杷虽然还小,但是却也如营州内的所有人一样,恨死左贤王了。
“左贤王哪里有那么好杀的。”父亲和三哥异口同声地说:“枇杷还是个小女孩啊!”
突厥一直在帝国的北部,他们不但善养马,也会锻造武器,民风又极强悍,向来以战死为荣,病死为耻。先前朝廷国力强盛时,尚能压制住他们,但自天宝之乱后,虽然一再以公主下嫁可汗,可突厥已无臣服之心,时常南下,地处帝国东北的营州往往就成了他们进犯的第一站。
听这些,枇杷睁大了眼睛问:“那我们就一直被他们欺负?”
“除非国家还能强盛。先前我就听王司马说过,当年李将军大破突厥,虏获可汗,斩首万级,得男女十万,牲畜数十万。”玉将军说完后叹了一声气道:“现在朝廷连军饷都不发了,哪里还能有实力派大军与突厥一战呢。”
三哥和枇杷都沉默下来,杨夫人看大家都已经吃好了,便向两个孩子道:“你们也都回房早点睡吧,让你们父亲早点歇着,在外面打仗哪里敢真合上眼睛睡觉呢。”
“大家在一起再说会儿话,我不累。”
“怎么不累,”枇杷指着父亲的眼睛说:“快睡吧,父亲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守义也说:“枇杷推我回厢房吧,明天我们再接着说。”
枇杷送三哥回了厢房,再进正屋时就听到了父亲的呼噜声,“父亲累坏了。”她这样想着,悄悄地进了自己的西屋。
夜里枇杷突然醒了,自从这次营州被围攻后,她睡觉就不再像以前那样沉。听到一点细碎的声音就会惊醒,这时她已经将放在身边的一把横刀抓在手中,然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侧耳倾听。
“今天我与陈都督大吵了一架。”
原来是父亲的声音,枇杷心下稍安,但又被父亲与陈节度使吵架的消息惊了一下,父亲虽然脾气有点急,但是一向与同袍关系不错,更何况是上峰呢。
接着枇杷听到了母亲温和的声音,“毕竟是上官,有话还是应该好好说。”
寂静的黑夜里,虽然父母的声音都不大,但是他们的话还是很清晰。当然这也要得宜与她所居住的位置正在内院正房的西侧,与父母所居住的东屋中间只隔着一个过道。
按一般人家的习惯,父母居于正室,而子女则分居于两侧厢房。可是玉家一向只有儿子,故而得了小女儿特别爱惜,便将枇杷放在正房的西屋方便照顾,就一直未曾挪出去。
“正是陈都督一定要让他的大儿子执掌卢龙折冲府,结果在突厥来犯时掌兵最多的卢龙军没能果断应对,才有了半年前的大败。今番我出征时,他又不肯将平卢军交给我,所以即使拨了左贤王的王帐,但人手不足还是没能活捉左贤王。”
“可就是这样,今天在分战利品时,未出营州的平卢军所得最多,怀远军次之,而自愿前来助战的奚人、室韦人所得甚少,”玉将军语气里还带着气愤,“我们都知陈都督一向偏心汉人将士,但是不肯给阵亡的奚人和室韦人抚恤,又说无法确定他们果真是死于进攻突厥的战争,实在是太过冷血。”
就连杨夫人都觉得不妥了,“奚人和室韦人都是看在将军面子上才去助战,现在不只分到的财物少,死者又没有抚恤,岂不会怨恨将军?”
“多年的交情了,怨恨倒不至于,但是当时出征时我曾许诺战后要重谢他们,如今总不能食言。”玉将军道:“夫人,这次我们得的战利品就不给家里留了,可好?”
“这些事情将军做主就是,哪里还用与我商量呢?”杨夫人一向以夫为天,故而一点怨言都没有,只是说:“家里还有些财物,你也可以一并拿走,只是枇杷的嫁妆不能动。”
“那是自然,枇杷是女孩,将来要嫁出去的,如果没有嫁妆总会让人看不起,我就是穷得把刀当了也不能动枇杷的嫁妆啊!”玉将军叹了声气道:“我这个将军做的,家里越发地穷了,真是愧对你们啊!”
“将军说的什么话?朝廷不发军饷,你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将士们空着肚子打仗吧。”杨夫人坚决地说:“特别是奚人和室韦人,总不能让他们带着不满离开,明天早上我把东西拿出来给你。”
“只这次分得的战利就够了,家里还得留些银钱度日呢。”
杨夫人却哽咽着说:“还是多给他们一些吧,毕竟他们是帮我们的儿子们报仇了!”然后就听到她低声地哭了起来。
“老大虽然不是我生的,但也是我养大的,现在一家子都没了,我怎么能不疼,还有老二,是从我身上掉下的肉…”
父亲的声音里也带了呜咽,“别哭了,再哭他们也回不来了。”
“还有老三,他的腿还能好吗?要是他一辈子都不能走了该怎么办呢…”
“再就是我们的枇杷,她还这么小,就不得不当家理事,每天穿着男装上山打猎。为了练箭,她的手都磨出茧子了!我实在舍不得她出去,可是又没有办法。”

第五章

大哥二哥的丧事过后,父亲母亲从没再哭过,母亲虽然情绪低落,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三哥和自己,而父亲到了家里从来都是谈笑自若。原来他们只是在夜深人静才会说出心中的伤痛。
“我们可怎么办呢?三个儿子,还有孙子孙女都…只剩下小女儿了。还有将来枇杷大了,我们也老了,遇到事连帮她一把的人都没有。”
枇杷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她真想大哥和二哥,也想嫂子和小侄子小侄女。
大哥并不是母亲生的,可是枇杷从小就长在他的背上,摘桑椹、掏鸟窝、抓鱼抓虾,只要枇杷想要,大哥没有不满足她的。后来大哥成了家,有了孩子,还是那么喜欢枇杷,把她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哄。
二哥虽然淘气,有时候会欺负枇杷,但其实对枇杷也极好,他教枇杷做弹弓,又带着她悄悄地上山上玩,有一次枇杷在外面与小伙伴们打了架,就是二哥替她报了仇,还成功地瞒住了母亲。
还有大嫂和小侄子小侄女,都是那么好…
想到了这些,枇杷的已经忍不住轻声地呜咽起来,但是她紧紧地咬住牙关,用被子将头紧紧蒙住,不让抽泣声流出来。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家里人知道她哭了,玉家现在不需要哭声。
待枇杷止住哭声,掀开被子,就听东屋父母也没有入睡,还在轻声商量着家事,“守义的腿我们还要延请名医给他治,一定能治好,”父亲声音已经恢复了沉稳,他坚定地说:“而且我们要再生几个孩子,将来把他们也养得像前面几个儿子们一样好。”
“将军,说起孩子的事,我也想与你商量,我们买个妾吧。”杨夫人也已经停止的哭泣,“生枇杷之后,我就一直没再怀上,这次好不容易有了又掉了,现在身子又不太好,我怕再就不能生了。还是买个妾多生几个,我抱到自己屋子里,也跟自己生的一样。”
“谁说你不能了生?”玉将军反对道:“原来跟我一起在卢龙府长大的安校尉就纳了个妾,妻妾相争,孩子们也分成两伙,有时候打起来都动刀子,家里乱得不成样子,我们还是不要了。”
“那是安校尉家不懂嫡庶规矩,你看节度使府上,每房都有姬妾,也没见家里乱了。我们家买了妾,我自会好好教导的。”
“那也不要了,家里本就不富裕,买妾又要用钱。”玉将军还是反对,“你还年轻,先吃着药养着,没准儿明年就能再生一个儿子呢。自已生的总要比抱来的要贴心。”
玉进忠是胡人,确不似汉人般特别注重子嗣和传承,杨夫人便没有再坚持,又与玉将军说起家里的事,“营州的医生已经请遍了,就是节度使府上从京城带来的那位医官也过来给守义看了两个月,只是不见效。不如我们请人写了脉案,将脉案送到京城,求王大人帮忙找御医为守义看一看,或许会有什么办法,如果有肯来的营州的名医,我们破着花费也请到家里。”
“正是,这些事我明天就办,王大人一定会认真帮我们守义找人看诊的。”玉将军又说:“也不只守义,你的身子也要一并看看才好。”
王大人曾在营州做了十几年的官,是父亲的知交,枇杷从小就听到父亲对自己讲过无数次王大人的事,所以也知王大人一定会认真帮忙的,心中不由得一宽,却又想起母亲说要给父亲纳妾的事来。
陈节度使家的情况枇杷并不了解,但是周家她却清楚得很,周昕的父亲就有一个妾。而周昕对父妾一向讨厌得很,总是私下里与枇杷说起,什么惹周夫人生气了,什么到周大人那里告歪状了,什么妾生子跟她同胞弟弟抢好吃的了,林林总总,虽然都是小事,但是却早让枇杷对周家的妾没有一点好感。
她可不希望父亲也纳个妾到家里,母亲身子弱不能生气,而三哥又病了,万一什么都让妾生子抢去了,三哥可怎么办呢?
好在父亲没同意,不过若是母亲一直不能再生弟弟,想来妾还是要纳的,枇杷心想,明天要催着母亲也将脉案送去请名医诊治一番了。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枇杷进了东屋,就见母亲的眼睛很明显的肿了,手中拿着一块帕子遮挡着,可是看到枇杷又叫她,“你过来,我看看你的眼睛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刚刚眼睛有点痒,使劲揉了几下。”枇杷夜里一直不能安睡,便提早起来了,要是平时,她一向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为了躲过母亲的盘问,她赶紧抢先问:“父亲呢?”
“一早带怀远军操练去了。”
是啊,这是父亲多年的习惯,几个哥哥原来也是一样,可是现在…
枇杷走出屋子,却见三哥正在院子里用角弓弩练习射箭,因为他只能坐在木轮车里,双腿无法借力,双臂的力量并不如以往一样能完全发挥出来,所以格外吃力,一张脸上全是汗。
“三哥,我和你一起练吧。”枇杷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取了弓箭出来,搭箭拉弓,动作格外简单,但如何能最快最准地射中目标,就都要在一次次的练习中提高了。
兄妹二人正一同练箭,住在隔壁的周昕走了进来,笑着说:“我一早去城外挖的车轮菜,特别新鲜,还带着露珠呢。”说着将装在筐子里的车轮菜递了过来。
经历了漫长冬季的营州,在这个时节田地里还没有长出新鲜的菜蔬,除了节度使家有暖房能种出些青菜来,各家只能吃秋天储存的菘、葑、菲菜。于是最先从田野里冒出来的野菜就成了餐桌上第一道绿色,其中味道清香而甘甜的车轮菜最受欢迎。
筐子里放着大半筐的车轮菜,鲜嫩而干净,一点泥土和别的杂草都没有,一看就是仔细摘过的。枇杷前些天也曾在城外采了些野菜,却没有这样精心,不由得接过来惊叹一声,“昕姐姐,你真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