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功曹曾为魏太守门客,自己身为功曹之子,自然也打上了魏太守的标记。
如果这位新县令不循私情,只一心做好本职工作,那么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但从少女的话中推断,这种可能性着实不高。
“阿姊之前说,有人在打探畜场的事?”
见赵嘉停下筷子,眉心皱出川字,卫青蛾挑眉轻笑:“怎么,怕了?”
“怕倒是不怕,就是觉得麻烦。”赵嘉嘟囔一声。
他不过是想养牛养羊,在边郡好好生活下去,麻烦事却是一桩接着一桩。匈奴还在北边虎视眈眈,头上又多了这样一尊大佛,他真想找个巫卜,看看自己是不是流年不利。
卫青蛾慢悠悠道:“撇开魏使君和代国相的私人恩怨,你那畜场也足够显眼。难保不会被人盯上。”
“不值得。”赵嘉摇头。
“不值得?”少女放下木筷,一项项数来,“前几年的确如此,然今岁牛羊出栏,就足够惹人注意。”
赵嘉神情微顿。
“朝廷正推广牛耕之法,边郡也在鼓励屯田畜牧。这样大批的耕牛出栏,其他郡县我不知道,但在云中之地,纵观沙陵、原阳、陶林等县,你实是独一份。再加上牛鼻穿环之法,想如你所言‘闷声发大财’绝不可能。”
“此法前朝早有。我不过是从竹简中看到。”赵嘉道。
在太守府做吉祥物期间,他没少翻阅典籍。
始皇帝焚书坑儒,但并未焚烧农牧、医学之类的书籍。魏太守府上就有战国时留下的农书。虽然内容比较杂乱,并且是用篆书记载,读起来很费劲,赵嘉还是咬牙坚持,不惜抱着先秦的启蒙读物抄写,更抱着竹简请教把他当娃娃那位,总算是磕磕绊绊的啃了下来。
如此,他才能知晓,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人用牛耕田,而且在牛鼻穿孔,用来驯服耕牛。
可惜的是,到本朝立国,许多方法都失传了。
真正耕田的人不识字,看不到这些竹简。而拥有典籍之人,除非对农牧特别感兴趣,也未必会翻阅此类杂书。
之所以没有上报魏太守,不过是想等犍牛出栏之后,先在自家试验,得到成效之后,再于郡中推广。仅凭一卷竹简,实在太没有说服力。
不想第一步还没迈出,畜场就被人盯上了。
“麻烦了。”赵嘉喃喃道。
“的确啊,麻烦了。”少女端正神情,“你那畜场可是有我一份,我还指望借此积攒钱帛,助我孩儿重振家门。所以,你可千万要小心,万不能被旁人夺去。”
听到少女提起这话,赵嘉忍不住的嘴角直抽,只觉得气氛都严肃不下去。
“阿姊,你还没招婿。”
“总要未雨绸缪。”
“…好吧。”
赵嘉十分清楚,少女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提其他,单是大规模圈养和驯养犍牛的方法,就足以让人眼热。
他之所以能顺利创建畜场,和继承自赵功曹的土地人脉分不开关系。
但事情有利有弊。
打上太守府的标签,势必会被魏太守的敌对势力看在眼中。正如新任的沙陵县令张通,说不得为了报答灌夫的知遇之恩就要拿他开刀。
“正如你所言,如能将驯养犍牛之法上报长安,的确是不小的功劳。”
听到赵嘉的话,少女神情微沉。
“没有办法了?”
“办法倒是有,把我家中老仆送给魏使君…”
话到这里,赵嘉突然顿住,想起日前同魏悦相遇,后者对他说的一番话。
是巧合吗?
还是刻意提点?
少女都能知晓新县令来历,身为魏太守从子,已经半脚踏入政治圈子,难道会不知道?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
“说不定还真要再欠人情。”
“人情?什么人情?”
“没什么。”赵嘉摇摇头。
事情尚未确定,不好轻易下结论。正如他们对张县令的推测,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站在哪个阵营,在没有图穷匕见,真正动手之前,一切就只能停留在推断层面。
“防备还是要防备的。”少女道。
“这我明白。不过也无需太过紧张,无论如何沙陵县治于云中郡,张县令即便要动手,也不可能毫无顾忌。”
再是嚣张,魏尚终归是他的顶头上司。
灌夫的确权利不小,可也不能随便捞过界,以一个诸侯国丞相的身份插手边郡。要是他真这么干了,绝对是在找死,估计魏太守做梦都会笑醒。
“总之你心中有底就好。”少女轻舒一口气,发现碳火不如之前旺,当即令女仆将烤架移走,并送上新碳和热汤。
“放心吧。”赵嘉笑道。
“你这么说,我就信。不过要是真丢了畜场,我可是会找你要那一万钱!”
“是,阿姊放心!”
见赵嘉正色拱手,少女又被逗笑,转而道:“你日前说生豆芽,还要制造石磨,可有了计较?”
“正在准备,只要有结果,必然先给阿姊送来。”
“我这里不急,得了好东西,先送魏使君府上。”少女叮嘱道。
“我明白,必不会忘。”赵嘉凝视飞跃的火焰,眼底映出两枚橘红。
“对了,三公子回来了吧?”少女话锋一转。
“阿姊如何知道?”赵嘉讶然。
“日前骑兵入云中城,我家健仆去市盐,恰好见到。”少女说道,“我记得三公子待你极佳,你的字都是他教的。去城中时,不妨当面拜会,年少相识,总不好就此生疏。”
赵嘉没出声,只是一脸古怪的看着少女。
“为何这般看我?”少女奇怪道。
“如此叮嘱,不似姊姊,倒似阿母。”
少女瞪圆双眼,抄起拨碳的火钳就要丢过去。
赵嘉连忙举袖遮头,佯装害怕道:“阿姊,不能扔,会破相的!”
屋外的女仆听到声响,小心往门内观瞧,发现自家女郎面上带笑,显得精神奕奕,重新将门关上,回到原位,紧了紧身上的短袄。
片刻,一只芦花鸡突然从墙头飞落,显然是从前院过来,女仆迅速起身,一把抓住鸡翅膀,倒提在手里,动作干脆利落,熟练异常,显然已做过无数次。
掂掂芦花鸡的重量,女仆决定今日晚膳为女郎熬制鸡汤。
赵嘉的担忧没有错,他和卫青蛾谈论新任沙陵县令时,这位话题中的人物也在研究自己。
沙陵县官寺建造于高祖年间,几次遭遇战火。虽得以重新修缮,仍不免有些破败。
官寺外的土墙都呈斑驳之色,尤其是靠近大门的部分,一段采用秦朝夯土之法,另一段则由泥土堆砌,显然是不同时期制造。
走进官寺大门,和民宅一样都是土路,屋顶上的瓦当也十分朴素。
进到正堂,才能感受到官寺应有的肃穆气氛。再到二堂,能见县中少吏在搬运竹简,不时扬起一团灰尘。
二堂之后则是县令的居所。
屋内并未点灯,略显昏暗。
一张矮几摆于室内,上面堆有十数卷竹简,数片木牍,并有刀笔置于一侧,墨块则随意的放在一边。
张通坐在矮几后,没有戴冠,仅以布巾裹住发髻。双手展开一卷竹简,看着其中内容,眉心越锁越紧。
少顷,张通将竹简放下,唤来守在门外的老仆。
“区区一个孺子,手握善法,其贪而不欲惠民,我当取之!”

第六章

用过午饭,同少女商妥一应事宜,赵嘉起身告辞。
卫青蛾亲自送他到前院,并道:“你言之事,我会请乡老代为办妥。我父曾救他子性命,此事无需冒太大风险,他必不会推辞。”
“人心总归难测,阿姊务必小心。”赵嘉从健仆手中接过缰绳,对少女道。
“我自有计较。”少女展颜笑道,“快些把牛羊市出,雪融后多开田亩才是正经。还有,别忘了去太守府拜会,三公子那里莫要生疏。”
“我知。”
赵嘉踩上绳扣,纵身上马。单手拉住缰绳,骏马踏动前蹄,后退两步,口鼻间喷出白色热气。
“五日后我再来看阿姊,阿姊那万钱必定妥当!”
话落,不等少女瞪圆双眼,当即挥动马鞭,骏马扬开四蹄,早奔出一段距离。
距垣门不到五十米,突然飞出两只芦花鸡,一前一后,即便是飞在半空,依旧高声鸣叫,脚爪相对,打得分外热闹。
一只恰好撞在马头上,骏马被惊了一下,发出嘶鸣。好在赵嘉的骑术还算熟练,稳稳操控缰绳,没有发生意外。
芦花鸡飞上院墙,立刻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踩着石头爬上墙顶,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抓住目标。
芦花鸡很是彪悍,翅膀脚爪一起挣动,扭头就啄在少年手上,伤口很快渗出血丝。
少年吸了吸鼻子,眼圈红都没红,看向站在墙下的母亲。见后者点头,当即将一只芦花鸡丢下去,另一只抓住翅膀,单手一扭,咔嚓一声,刚刚还挣扎不休的芦花鸡被扭断脖子,再不见之前威风。
“给郎君压惊。”
少年从墙上跃下,将芦花鸡送到赵嘉马前。
赵嘉本想摇头,看到少年单薄的麻衣和表情中的期盼,又将话咽了回去。示意健仆接下芦花鸡,然后翻身下马,从袖中取出一只布袋,直接递给少年。见少年不动,干脆-塞-到他的怀里。
一只芦花鸡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却是一户农家的重要财产。不能推却对方的好意,但也不能平白收下。
少年捧着布袋,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有些不知所措。
“我见你面生,可是投亲来的?”赵嘉问道。
对这座村寨,赵嘉十分熟悉。
离开云中城后,他得卫青蛾之父的照顾,其后又同少女联合创建畜场,彼此常来常往,对这里的村人也能认得七七八八。
少年明显面生。
“回郎君,我出身北地郡,阿翁同匈奴战死,无族人帮衬,家中没有生计。大父在沙陵屯田,故同阿母前来投亲。”少年道。
赵嘉点点头。在边郡之地,类似的事并不罕见。况且事情很容易查清,少年没必要说谎。
再看一眼少年被冻得通红的脸颊,赵嘉不免叹息,如果没有赵功曹留下的土地和人脉,他的境况未必会比少年好多少。
“可识字吗?”赵嘉问道。
“不识字,不过我会放羊,还能种地!我有力气,曾经击退三个恶少年!”
“来我家中做事,可愿意?”
少年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当场就要下拜。
“谢郎君!”
赵嘉没有拦他,只有受下这一礼,这对母子才会安心。
“五日后我会再来,安置好家中再来找我。”
待赵嘉再次扬鞭,少年抓着布袋快跑几步,大声道:“郎君,我名公孙敖!郎君恩义,我必全力相报!”
公孙敖?
赵嘉猛地拉住缰绳,回望站在雪地中的少年。
是史书记载的那个救了卫青的公孙敖?
公孙敖依旧站在原地,用力吸了吸鼻子,觉得不管用,干脆举起袖子抹了一把,然后对着赵嘉咧嘴。
赵嘉表情顿住。
不,这一定是凑巧。
然而,想起张次公那个二货,赵嘉又不能十分确定。如果真是那样…看着挂着两管鼻涕,笑容格外憨厚的公孙敖,赵嘉再次生出史书不可尽信之感。
走出垣门,天空又开始飘雪。
赵嘉拉紧斗篷,扬起马鞭。
骏马嘶鸣一声,猛地人立而起,旋即撒开四蹄,向来路飞驰而去。两名健仆紧跟赵嘉,三骑很快化作三个黑点,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三人离开不久,一支商队由反向行来。
大车和牛羊排成长列,车上有裹着羊皮的奴仆挥鞭,两侧有健壮仆役防卫。健仆骑着高头大马,身形剽悍,腰佩短刀。打头两人更背有弓箭,马背上挂着装满的箭筒。
张次公骑在马上,身披狼皮斗篷,行在队伍最前方。
交上足额罚金,平安离开官寺,他便不打算在云中之地久留。清点过市来的牛羊,便带着奴仆和护卫启程前往长安。
他早年曾为盗,好不容易摆脱贼名,自要做出一番事业。
好男儿当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一身本领奈何为贼?
想起当初抓到他又放了他的边郡太守,张次公握紧缰绳,目光坚定。此去长安,他必要出人头地,扬名立万!
队伍之后还有为数不少的行商。
起初只有两三人,随着队伍一路前行,人数越来越多。张次公也不令人驱赶,只是在休息时令健仆严守大车和牛羊,以防发生意外。
“遇贼倒是不怕,就怕被狼群困住。”
张次公打开水囊,就着冷水吃下一块硬饼。听到狼声越来越近,令健仆严守大车,驱赶牛羊继续前进。
行商能跟上就跟,跟不上的就只能自求多福。行走边郡的商人都知狼群危险,不需要催促,纷纷起身,跟着张次公的队伍在风雪中加速前行。
队伍离开不久,果然有一群狼跟了上来。
不等头狼发出指令,一枚-弩-箭-穿透风雪,准确钉入它的右眼。
头狼发出一声哀嚎,更多的箭矢从半空飞来。
狼群呲出獠牙,却是无济于事。转眼之间就有七八头狼被射杀在地。余下的受饥饿和血腥驱使,竟凑近狼尸,撕咬起昔日的同伴。
十余名骑士从风雪中跃出,战马踏碎冰雪,环绕狼群飞驰。弓弦声不断,又是一阵箭雨,剩下的草原狼陆续倒在血泊之中。
有两三头被激发凶性,双眼赤红,却狡猾的隐藏在同伴的尸体后。一名骑士翻身下马,抽-出马背上的长刀,舔了舔嘴角的伤疤,一瞬间煞气弥漫,竟逼得恶狼发出呜咽之声。
“魏武,速战速决。”
“诺!”
骑士应诺,刀光劈开风雪,更熟练斩下两颗狼头。
猩红的血飞溅而出,在半空中凝固,形成大团暗红的冰花。
魏悦收起弓-弩,看着遍地狼尸,直接翻身下马,找到被一箭射死的狼王,单手抓住狼王的后颈,轻轻松松提了起来,放到马背上。
“不到十里,这是第二群了。”魏武抓起一把血,擦掉刀上的血迹。映着刀光,脸上的疤痕更显得狰狞。
“今年的雪灾比往年都严重,草原上怕是早没了猎物。要不然,这些畜生也不会跑到这么远。”
长刀还鞘,看向狼王的尸体,魏武又多嘴一句:“公子射术愈发精进,可惜这头狼虽大,皮毛却有些杂色,算不上顶好。”
听到魏武的话,魏悦动作微顿,看看原先还能入眼的灰狼,这一刻突然觉得不满意。当下解开绳子,将狼王的尸体丢给魏武,在后者诧异的目光下,口中发出一声呼哨。
散落四周的骑士立刻加快动作,将狼尸捆绑上战马,实在破碎没法收拾的,直接用绳子一栓,拖在战马的屁股后边,待到远离人烟的地方再丢掉。
“往西搜寻。”
命令既下,骑士扬起马鞭,战马口中喷出白气,马腹贴地,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
魏悦单手控缰,想起在城门前遇到的少年,黑眸终于不再冰冷。
他决心猎一张白狼皮。
从草原进入边郡的狼群,注定要遭到灭顶之灾。
接下来两日,赵嘉一直老实呆在家中,搜刮脑海中的记忆,将生豆芽的方法讲给老仆。但也提前说明,他不确定能一次成功,大概要多试几次。
有些事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就像养殖野兔,对这群可能有食肉基因的兔子,赵嘉真心没辙。
虎伯认真记下,找来在庖厨整治肥羊的仆妇,把事情吩咐下去。仆妇将手在布裙上擦了擦,表示没问题,当下就去挑选大豆。
对于赵嘉的吩咐,虎伯从无半点疑虑。而虎伯一旦发话,家中奴仆绝不敢说半个不字。赵嘉只需要动动嘴,等着豆芽送到面前就好。
实事求是的讲,他很想亲自动手,这样更有成就感。
奈何虎伯坚决不答应,仆妇也堵在门口。
“郎君放心,仆等定能做好!”
赵嘉只能放弃,披着斗篷来到前院,绕着石料转悠两圈,盘算该做多大的石磨,或许再顺便做个碾子?
健仆站在一边,见赵嘉围着石头转圈,手不停比划,嘴里还不时嘟囔两句,都没有出声打扰。
他们早习惯了赵嘉一些奇怪的举动。每次郎君出现这种状况,家中都会出现一些新奇东西,村寨中也会生出不一样的变化。
“季豹,我记得你会凿石…”
不等赵嘉说完,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
健仆上前应门,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门口,双手拄着膝盖,口中急喘,明显是一路跑来。等喘匀了气,才开口道:“郎君,鹤老让我来送信,县中佐史送出消息,县令要重新丈量土地,近几日就会派人!”
丈量土地?
边郡地广人稀,不客气点讲,野兽都比人多,丈量哪门子土地?
赵嘉让少年进院,问道:“还有其他消息吗?”
“张县令让人翻阅簿册,查找当年赏赐给赵功曹的土地,还寻乡中三老和啬夫,询问田地是否耕种和每年赋税。”
少年一口气说完,见赵嘉没出声,又补充道:“鹤老说这事透着古怪,明显是有意针对郎君,却又想不出对方要做什么。还说最近有生面孔出现在畜场附近,让郎君早作防备。实在不行就去云中城找魏太守,无论如何不能让这外来的在沙陵肆意妄为。”
“我明白了,烦劳给鹤老带话,我明日将往城内,请他继续留心县令消息。”
见赵嘉神情严肃,少年点点头,很快离开,去给鹤老送信。
赵嘉无心再研究石磨,转身回到屋内,坐在矮几前,串联起得到的消息,眉心越皱越紧。

第七章

转眼就到军市开市之日,天未亮,赵嘉就被虎伯唤起身。
火盆燃烧一夜,盆底只剩余烬,很快被虎伯端了出去。风从门缝透入,即使隔着屏风,赵嘉还是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恨不能把兽皮被再裹回身上。
“郎君,先用些粟粥。”
等赵嘉咬牙净面漱口,虎伯送上一碗粟粥,两张烤得外层焦黄、内里暄软的热饼。仆妇制的饼都是发面,在云中郡算是独一份。只是目下边民多以粟米和大豆为主食,除了卫家和太守府,发面饼的做法尚未推广,也没有那个条件。
用过早饭,赵嘉重新穿上短褐,套上狼皮短袄。
虎伯观察天候,认为今日不会下雪,至少不会下大雪。但风依旧冷,甚至比雪大时更冷。
赵嘉特地在短褐内加了一件羊皮制的背心,皮靴内也垫了羊毛。在地上跳了两下,觉得浑身都带了热气,这才令健仆备马,前往距村寨大概十五里的畜场。
送赵嘉离开后,虎伯关上木门,架好门栓,前往用来生豆芽的偏屋。
屋内仅开有一扇小窗,木门也稍显低矮,哪怕是白日,也难免有些昏暗。
之前的摆设已被移走,地上放着两只水缸,水缸边是五六只陶盆。盆中装有之前泡好的大豆,有的已经发芽,有的却已经腐烂。
仆妇拿起一方沾水的细布,仔细盖在冒出尖牙的大豆上。随后将腐烂的端起来,准备连陶盆一起送出屋外。
“出芽了?”虎伯让开门口,容仆妇通过。
“出了四盆,剩下的都烂了,可惜这些大豆。”仆妇将陶盆抬到虎伯面前。直径超过半米的陶盆,加上大半盆的水和豆子,分量不轻,仆妇却是轻轻松松,好似没多少分量。
“这是加水的?”
“对。”
虎伯看一眼盆内,又仔细看过出芽的,对仆妇点点头。
“再多泡些大豆,寻有裂缝的陶盆,到库房去取细布。你仔细看管,这事成了,我会同郎君说,让你儿跟在季豹身边学习本事。”
仆妇满脸欣喜,连声道谢。
“不过我也丑话说在前头,这法子是郎君所授,非得郎君许可,不可道与他人。郎君心善,我已半截身子入土,没有诸多忌讳。谁敢吃里扒外,我定不容其性命!”
仆妇脸色微白,喜色渐消。
“你无话同我说?”
“我…”仆妇咬咬牙,终于道出其继舅登门,话里话外打探畜场和家中之事。她觉得不对,全都含糊过去。但也将事情隐瞒下来,没有告知他人。
“确实如此,无半句虚言?”
“奴绝不敢!”仆妇脸色更白。
“如再有此类事,不可隐瞒!”
仆妇连连应声,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却知晓前事已经揭过,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回去。至于继舅那里,她已经无心去管。想到对方可能牵累自己一家,一股怒意从胸中腾起,如果对方再敢登门,绝对会让良人大棒子打出去!又非她亲母兄弟,断了关系也好!
虎伯满意点头,令仆妇仔细照管豆芽,自己往前院制作木牍。
赵嘉有意让乡人以工换粮,口头约定总不稳妥,仔细定下章程,记录到木牍上,届时依木牍换取粟菽,自是一目了然。
新任沙陵县令来者不善,赵嘉不想节外生枝,麻烦能免则免,省得给人抓住小辫子。
虎伯和仆妇在家中忙碌时,赵嘉已策马来到畜场。
赵功曹杀敌有功,得赏不更爵位,并有田亩四顷。赵嘉经过实际考察,划出一多半用来饲养牛羊,剩下的分成三块,分别种植粟米、大豆和小麦。
汉朝的一大亩约在四百六十平方米左右,一顷地一百亩,四顷地就有十八万多平方米,相当于二十五六个足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