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找到草坪上一个小角落,挤挤靠靠坐下来,开始野餐。
10个犹太男人聚在一起就开始祈祷。
"他们一天要祷告三次。"一个带美国口音的老人说。
他叫约翰,是个生在波兰的犹太人,孩童时和父母因逃纳粹到了南美,而后美国,而后以色列。
"我是以色列人,这是我的家。"
"你为什么反对以阿和约?"
"因为这块土地是我们的。在圣经上写着这是神给我们的家园。我们第一次被放逐了70年,第二次被放逐了两千年,现在我们回来了,我们死也不走的。"
"那在这儿也生活了好几百年的巴勒斯坦人怎么办?"
老人瞪我一眼,很决断的说:"没有巴勒斯坦人这个东西。巴勒斯坦是我们的。他们是阿拉伯人!"
"好,随你怎么说,你说这些阿拉伯人该到哪里去?"
"世界上有20来个阿拉伯人的国家,他们都是兄弟,让他们去约旦、去叙利亚、去伊拉克、哪里都可以,就是得把这块地给我们留下来。我们是犹太人,世界上只有一个犹太国家,就是以色列,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可是你不让出你占领的土地——"
"没有占领这回事——"老人愤愤打断我,"没有占领,那些地方是神给我们的地方。"
"好好好,"我挥挥手,"你宁可继续活在战斗和恐怖手段的阴影下?你的下一代也是?"
"对,"他脸向着天,肃穆的说,"我当过兵,知道怎么用枪。必要的时候我不会吝惜一颗子弹。我的下一代也一样。"
随着甜美的音乐,顺着嘻笑的人群,经过一个帐篷,一个年轻人身上背着一管长枪。
"你背这枪干嘛?"
"杀阿拉伯人,"年轻人轻快的说,"因为他们要杀我们。"
钻出帐篷,差点撞上一个大牌,大牌上画着阿拉法特和拉宾握手的卡通像;两个人的手掌都淌着鲜红的血——"拉宾是张伯伦、阿拉法特是希特勒!"
什么角落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路透社的机器滴滴哒哒打出此刻发生的事情:迦萨走廊36岁的穆罕莫德·夏马,一个活跃的阿拉法特支持者,在庆祝和约聚会回家的路上,被杀手用机关枪射杀,当场死亡。
大约就在我和老人谈话的同一时刻。
9月22日上午10点,国会大厦
拉宾和阿拉法特握手的镜头使全世界屏息注视。这两个人的握手究竟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以色列国会马拉松式的三天辩论,人们说是立国以来最重要或是最危险的一刻,原因在哪里?把以色列今天面对的情况,用中国人的理解来看,以色列国会议员面对生死关头的决定,表现算相当收敛而理性。
今天是辩论第三天早上,原来已经开溜的议员——有一度会议席上只剩下七个人和记者,又纷纷涌回来,等待最后的时刻。最后上台的是外交部长佩雷斯,也是以巴协定的幕后主脑,他采取了和拉宾截然不同的策略,演说时慷慨激昂,而且毫不留情的指着前任总理夏米尔(属保守的联合党)的鼻子,指责后者言行不一致,因为夏米尔执政时曾经和巴解组织代表见面,并不曾抗议巴解代表自称"代表巴勒斯坦人民"。
辩论中许多感情冲动的互骂也使一个中国人觉得熟悉。以色列人常年来拒绝承认巴勒斯坦问题的存在,在"汉贼不两立"的坚持上与过去的台湾颇为相似。大辩论中从右派角落不断传出"卖国"的叫骂,和在台湾流行的"台奸"、"出卖台湾"的意识形态基础差别也不太大。
此外,四百多万人口的以色列觉得自己被大于自己两百倍人口的阿拉伯世界所包围,那种强烈的危机感,也容易令人联想起台湾和大陆的紧张。在许多右派议员的观念中、将耶利哥和迦萨走廊还给阿拉法特,等于给弱小的以色列定下了任人宰割的死刑。有一天,耶路撤冷将被吞掉,以色列人将被阿拉伯人赶入大海。
在激动的叫骂抗议声中,佩雷斯结束演讲。骂声很大,但是没有人敲桌子、丢椅子,没有人冲上讲台,没有人讲脏话。有的只是面红耳赤、比手划脚、大声嚷嚷。
这毕竟是一个民主国家。投票结果公布了:61票赞同,8票弃权,50票反对。执政党可以松一口气,虽然只是区区61票(其中还有5票来自阿拉伯裔议员,也就是说,投赞成票的犹太人只有56位)。
这个投票过程,也令人产生类似的忧虑:以色列小国是个民主国家,民主国家的运作是透明的,在某个程度上,也就有"敌暗我明"的弱点,庞大的阿拉伯国家却有完全不同的运作方式——包括伊拉克的哈珊、伊朗的宗教执政者,都不会用议会来决定政策。
台湾,应该擦亮了眼睛仔细看看以色列。
9月23日,约旦河西岸
耶路撤冷中央车站斜对面有几个站牌,等车的人不是形色匆匆赶着上班购物的现代都市人群,而是拖着及地长裙、抱着婴儿的女人和全副武装的士兵。这是专门开往屯垦区的车站。
巴士来了,看起来像一般的公车,开着冷气,但是你知道,这车有特别的玻璃窗,它是防石头的。犹太人屯垦区深入被占领的约旦河西岸,巴士要经过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巴勒斯坦人的村庄。1987年"因地发打"爆发之后,这些来往屯垦区的汽车就成为石头和子弹投射的目标。
在司机背后的位子坐下;司机正在收听国会辩论的广播。以色列人生活着呼吸着政治,驾驶入倾听的不是轻松的音乐,而是新闻,无时无刻不竖耳听着新闻,一种枕戈待旦的生活方式。
穿着草绿军服的士兵在我身边坐下,一双手扶着黑色的机关枪。
约旦河西岸占领区有110万的巴勒斯坦人,10万犹太人。这少数犹太人群聚在一个个屯垦区的据点,有的,是为了想远离城市生活方式而来到沙漠里,多数,却是为了一个宗教理想而离群索居,譬如在另一头等候着我的简妮和耶和华。
公车走在寂寥的路上,两旁尽是石砾沙漠,寸草不生的贫瘠沙地。阿拉伯人的村子也毫无绿意,由石头房舍构成,好像是沙漠的一部分。汽车在兵营前停车,让士兵下车,继续单调的行旅。到了第一个屯垦区,女人抱着婴儿下车。屯垦区四周围用铁丝网围着,大门有士兵守卫。这是狼群中的绵羊圈?
到了KOCHAVHASHACHAR屯垦区,在离开耶利哥20公里的沙漠里,耶和华的两个孩子在车站等着我——三岁的瑞贝可和一岁半的罗丝。瑞贝可领路到了她家,见到她另外6个兄婶。
耶和华有8个孩子,他们隔壁那一家有12个,对面那一家有6个;这个屯垦区有130家,总共大约有五、六百人口。
"犹太教鼓励多生孩子,越多越好。"简妮抓着一把生菜,随手甩在桌上,开始切青椒,"而且我觉得,犹太人要壮大,必须先要增加人口。经过纳粹屠杀,我们人少了那么多,所以我们要努力多生……"
简妮是个生在美国、长在美国的女性,但是她开口闭口说的是"我们"如何如何,不是"我"。
"为什么离开美国?因为这里才是我们的土地,这里的人才是我的民族。为什么来到沙漠?因为我觉得都市人口太多对以色列的发展是不好的,我们的国家需要往乡村扩展,求取城乡平衡,我做的是我认为以色列最需要的事……"
一个流鼻涕的孩子正在嚎啕大哭,一个拿着画笔在桌面上涂鸦,一个坐在马桶上喊没有卫生纸了,一个正和另一个抢什么东西扭成一团……简妮将一盘烤焦了的鱼端上桌,10个盘子里分别放进一小片,再丢上一小撮生菜。果汁冲了大量的白水,只有一点点果汁的意思。八个孩子大大小小陆陆续续的入座,有的用爬的,有的用坐的。
现代的女性讲追求自我,简妮,你的"我"在哪里?"在孩子、在信仰里。犹太人流浪了两千年,我们只有'我们'没有'我'。你知道每个星期五在耶路撤冷街头穿上黑衣服的女人吧?"
知道。参加和平运动的妇女,每个星期五,一身黑衣,立在街头,抗议以色列的占领政策,她们要求政府和巴勒斯坦人和谈,停止杀戮。
"对,可是这些女人代表的是犹太人的少数;她们多半是大城市的现代妇女,要嘛就是单身,要嘛就只生两个孩子,想想看,"简妮扯来一块抹布擦桌上正打困流下来的果汁,"10个黑衣妇女只代表10个犹太人;10个屯垦区的穿长裙的妇女,譬如我,代表的可是身后80个犹太人——我们才是犹太人的大多数……"
而这个犹太人的"大多数"认为:巴勒斯坦这片土地是神赋予以色列人的契约,地契白纸黑字的记载在旧约圣经里。
圣经里的白纸黑字作为二十世纪生活的依据?不是教徒的你睁大眼睛迷惑的看着这个犹太人。
简妮不急着清厨房。"一个有8个孩子的家,必然是脏的,如果作母亲的把精力放在孩子上而不放在打扫上的话。"她在搬盘子;这一叠,是不能沾到任何奶品的,那一叠,是可以沾奶品的。沾过奶品的不能再装肉,装了肉的绝不能碰奶品。因为圣经说的,你不能用牛的奶煮牛的肉……。
她把奶盘子和肉盘子仔细地分开,你突然灵光一闪的大悟:是了,如果连碗盘的分类都得以圣经的白纸黑字为依据,那么土地的归属也以神的意旨为根本定义,实在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她不是狡猾地以圣经来自圆其说,她确实死心塌地地相信圣经里每一个字。
沿着屯垦区的铁丝网走一圈。
"搭铁丝网以前,我们曾经辩论过很久。反对搭网的说:把自己圈起来,等于承认,圈里的土地是属于我们的,圈外土地是属于阿拉伯人,这是自打耳光。主张建网的人当然认为这样比较安全,甚至网上应该通电,防止阿拉伯人偷袭。后来,有人说,搭铁丝网只是为了避免阿拉伯人的驴子和山羊闯进来踩坏我们的草地——这么一说,铁丝网案就通过了。"
耶和华从城里回来了,我站起来,向他伸出右手;他和我和气地寒喧,对我伸出的右手却视若无睹。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和我握手?不能解释吗?
夫妇俩顾左右而言他,有点儿尴尬。好,我明白,这又是奶盘子和肉盘子的问题。(第二天,以色列作家葛仁向我解释:传统教派的犹太女人在月经过后一个星期,必须经过一个净身仪式,然后才可以和男人接触。也就是说,传统教派的犹太男人根本就不和女人握手,因为他无从知道这个女人是否已经过那个净身仪式。)
"以色列政府背叛了我们!"耶和华和一家九口陪着我到车站,"耶利哥还给阿拉伯人,耶利哥的界线在哪里?我们这个屯垦区究竟属于阿拉法特还是属于以色列?政府要怎么样保护我们的安全?阿拉伯人现在要有他们自己的警察了,你知道吗?他们的警察原来都是恐怖分子,你听过恐怖分子如何保障人权吗?"
只有一套盘子吃奶也吃肉的葛仁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屯垦民可以决定离开垦区,迁回以色列,要继续留下去就得承认自己是巴勒斯坦国的居民,接受巴勒斯坦国的法律。我们以色列也有很多阿拉伯人,他们是以色列籍,遵守以色列的国法呀!那些屯垦民如果既决定留下来又不肯接受巴国的法律,那谁也帮不了他的忙了!""十三年前,我们在政府的号召下为了以色列的前途来到沙漠中。"简妮抱着一个小的,裙子两边拖着几个大的,"现在政府却将我们抛给狼群。我们撤下种子,让青草在抄漠中长出来,屋前每一根草都是我们用手种出来的,现在,教我们到哪里去呢?"
"我们哪里都不去!"耶和华闷闷地说,"这是神许给我们的地方。我们死也死在这里。"
巴士在夜色中驶向耶路撤冷。因为没有任何树遮住视野,所以月光特别亮,照着整片约旦河谷,沙漠在月光下发着白色的光,异常地森冷。
9月24日上午,迦萨走廊
从耶路撤冷到迦萨占领区只是一百公里的路程,但怎么去呢?租辆车开去,但开着以色列牌照的车进入巴勒斯坦人的地盘,有被乱石打死的可能。唯一的办法是将车开到边界再换当地车。
公路在高高低低的沙砾丘陵上蜿蜒。出发之前,读到《耶路撒冷邮报》:审判节星期五当天清晨二时起关闭所有通往"区域"(以色列人不用"占领"这个词)的关口,因为据说恐怖份子可能在节日中有所行动,抗议以巴协定。瓦立每天早上从占领区出来到耶路撒冷工作,今早就差点不让出来。瓦立是我的翻译。
远远看到关口,瓦立就把"记者用车"的牌子放在车窗,持枪士兵检查别人的证件,挥挥手让我们过去。一过边界,瓦立就把一条头巾——跟阿拉法特头上那一块一模一样的头巾——展开在车窗上,避免那个以色列车牌所可能带来的麻烦。
边界附近有个加油站。我们换车。所有的外国记者都将这儿当换车站。迦萨走廊,这块被以色列占领了26年流了不少血的地方,就在眼前。
沙,到处都是沙,建筑、马路、汽车、树,全都是灰扑扑、脏兮兮的。垃圾堆在路上,看得出范围越来越大。臭水沟沿着街道,骡车在沙路上轧出凹凸不平的轨迹。这是一个极端贫穷的都市,这是一个没有人在收垃圾、管理所谓公共设施的都市。
80多万战争难民住在这里,构成世界上最大的难民营。联合国为难民盖了简陋的房子,但是难民营和正常市区的差别不大,都那么残破灰败。路,大多是沙或土路,披着头巾长袍的女人围成一圈聊天,就坐在土上。
前面有辆军用吉普车,上面坐着全身武装的以色列士兵。吉普车速度极慢,瓦立把车慢下。
"规定,"他解释,"军车不准超,会被当作挑衅的动作。"
转角,士兵在路检。巴勒斯坦人一一呈上证件。这个镜头,让我想起当年占领北平的日本兵检查北平居民的历史。一个士兵看到我们的记者车,挥挥手要我们超车通过。
"他们不希望外人看到这里的情况。"瓦立说。
路上全是泥坑和无处可去的垃圾,家家户户的墙上,全是一种肮脏的五颜六色的涂鸦,政治涂鸦。26年沦陷生涯,壁上涂鸦显然是一种控制不住的"言论自由"。
两个星期前,迦萨人冲上街拥抱自己的邻居:迦萨要还给巴勒斯坦了!家家户户飘着巴勒斯坦人的旗帜。没有旗的人,就把自己家门、围墙、电线杆涂成旗子的颜色。许多旗子显然是赶工制造的,应该是绿色的一道竟然是青色、蓝色。
没有什么树,没有球场、没有电影院、没有市立图书馆、没有百货店、没有公共汽车:……这是一个贫穷的都市,而由于被敌人长期占领,这也是一个没有人在作公共设施和投资的都市。
垃圾的范围不断的扩大、扩大……
索非第达(33岁,巴勒斯坦解放组织PLO迦萨支部发言人)
问:请介绍一下你自己。
答:我生在迦萨难民营。后来在贝鲁特阿拉伯大学读社会学的时候,加入了抵抗组织。后来被抓了,被以色列人关了12年,今年四月才放出来。
问:迦萨的巴解组织做些什么事?
答:现在最忙的是举办各种说明会,帮助老百姓理解阿拉法特(他今天在北京你知道吗?)的和平计划,争取群众的支持。另外,譬如说,我们得赶制国旗,一夜之间需要几千面国旗分发。反正,我们执行阿拉法特从突尼斯交代下的政策。
问:对这个以巴协议,你最大的忧虑是什么?
答:最担心的是以色列两年之后又是大患,新选政府上台不知是否还继续这个和谈政策,这我担心。
问:你自己这边的意见分裂你就不担心吗?
答:不怎么担心。我们的激进派是少数,支持阿拉法特的是大多数。和约签定那天你看看迦萨的街道,真正是举国欢腾。我们是有民意后盾的。
问:被关了12年,你现在最憧憬的前途是什么?
答:是建国,建立巴勒斯坦人自己的国家,是尽一切力量建立一个民主自由的巴勒斯坦国。
问:对不起,这是不是一个不现实的梦想,因为在现有的20来个阿拉伯人所建的国家里,还没有一个是民主国家?
答:那当然还只是个梦想,但是巴勒斯坦人所受的磨难压迫超过所有其他阿拉伯人——或许在这个基础上,我们会更努力的朝容忍、民主的方向走。
阿亚朱义(药剂师,65岁,属激进派伊斯兰抵抗运动Hamas)
问:不支持阿拉法特的以巴协定?为什么?
答:当然反对,绝对反对。我们要全部的巴勒斯坦,不是只有约旦河西岸和迦萨占领区而已!这是我们的世世代代生长的圣地,是我们的,不是犹太人的,每一寸都要争回来!阿拉法特不能说,我们现在较弱,所以就妥协,要一两块地回来就算了。你要知道,眼光要拉远,我们这一代弱,下一代不见得弱,下下一代有可能强。我们这一代争不过以色列,下一代要继续作战,一代之后还有一代,永远战斗下去,一直到我们收复河山。阿拉法特没有权力因为一时权宜就把巴勒斯坦人的祖产给让出去了。
问:好,你反对这个和谈,那么你们Hamas有什么提得出来可以取代的主张呢?光反对没有用吧?
答:阿拉法特根本什么也没赚到。迦萨还给我们,可不是以色列什么善意回报。他可是因为我们的反抗太强烈了,他觉得太头疼,牺牲太大,他早想脱手了,阿拉法特还以为他得了个大奖。
说什么过渡期看我们有没有能力自治,我们当然能自己管自己的事,你看看我们有那么多阿拉伯国家早已存在,说什么观察、什么过渡!
问:你还是不曾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提得出什么更好的方案?
答:唯一的回答,就是"抵抗到底"!这是我们的权利。
问:您的"抵抗"是什么意思?包括恐怖暗杀?
答:我不称它为"恐怖"。这是我们的国土,为了夺回自己的国土而奋斗,你不能称它为"恐怖"活动。我们拒绝被占领,任何和"占领"有关的人,都是我们抵抗的目标!
问:你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把犹太人全部赶走?
答:他们可以留下来,做为巴勒斯坦国的少数民族。巴勒斯坦土地——包括全部的耶路撒冷——都是我们的。他们可以留下来做"巴勒斯坦人",由我们来保障他们平等的权利。
问:也就是说,在这个土地问题上,你们没有任何妥协余地?
答:没有。而且任何妥协都一定会失败,你看着吧!阿拉法特这个妥协命令也不会太长。我们不会让出任何一分一寸的土地。
有人进来买药,药剂师站起身来,我伸出右手想和他道别,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悬空的手。我懂了,这又是一个拒绝和女人握手的人。
他不知道他和他的敌人在某些方面非常相似。
9月24日下午一点,迦萨走廊难民营
走出西药房的当时,我当然并不知道,药剂师的哈玛斯伙伴们正把刀插进一个以色列工人的后背。工人的尸体要到这天黄昏才被人发现,扑倒在一棵果树下。
走过几条灰扑扑的路,就到了难民营。
1947年,联合国分割了英国所托管的巴勒斯坦,56%的土地分给犹太人,其余给阿拉伯人。1948年5月14日,犹太人对全世界宣布以色列的建国。同一个晚上,五国联军——埃及、约旦、叙利亚、黎巴嫩、伊拉克——杀进以色列国界,他们要为巴勒斯坦人夺回土地,那分出去的56%必须全部抢回来。
五国联军败得很惨。当停战协定签下的时候,以色列不只占领那56%的土地,现在它占了77%。
五国联军闯入以色列国界的时候,马他只有18岁;他和所有村子里的人一样,守在家里等候阿拉伯大军赶走了以色列人的捷报。阿军溃败的消息来得太突然、太不可置信,他的一家人只来得及抓取几件身边细软,携老扶小的没头没脑的往南逃,南边,是埃及军队保护下的迦萨走廊。
连夜仓皇逃难。路上听说,离耶路撒冷不远的一个阿拉伯村子里,250个村民被以军冷血屠杀。往迦萨的路上,不断有整村的难民加入。
马他在背后的家乡所留下来的,是一百平方公里大的家产:果园、牲畜、仆人,几百年好几代人建起来的家园。在逃亡的路上,他想:没有关系,仗很快会打完,我们就回去。联合国在迦萨搭起了难民营,几十万男女老少挤在帐篷里等候救济,等候回家。在这等候的过程中,以阿之间爆发过四次血腥战争,每一次战争都燃起重回家园的希望,现实却和梦想相反:每一次战争所带来的,是成千上万流离失所的难民,一波一波的涌入迦萨。
现在的迦萨,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平均每平方公里有2356个人。躲入迦萨难民营的马他当然做梦也设想到,1967年,连迦萨也被以色列占领。到9月13日之前,他已经45年不曾见过飘扬的巴勒斯坦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