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肇宁又重重叩首沉声道,“罪臣有负先太后和殿下,万死不能辞其咎。然,方杨氏乃臣妻,如今她病弱痴傻,臣实不忍任她孤身飘零。大丈夫立身于世,无非忠孝仁义。臣前事有负君恩,已不忠不孝于先,又如何可当拙荆危难之时,弃她不顾,行不仁不义于后?臣谨恳请殿下法外容情,成全罪臣夫妻之伦。”
凌筠幽深的眼泛起了些许波澜又迅速恢复沉静,似乎想到了什么,盯着方肇宁出了会儿神,半晌才叹口气,“方大人起来坐吧。”
“谢殿下。”大概是因为跪得太久,方肇宁站起身的时候,微微晃了一下。
“韶音怎么想?”待方肇宁坐好,凌筠转头看向徐思妍。
她轻笑,“妍有些好奇,方大人是如何得知令夫人在妍府上的?”
她问得单刀直入。话说到这个地步,实在没必要再躲躲藏藏绕弯子,他们不累,她都累了。
方肇宁抬头第一次认真看向韶音郡主,惊艳从眼底一闪而过,随即肃容起身对着她一揖到地,朗声道,“方某要谢过郡主仗义助剿定县匪患。”
徐思妍一愣,随后了然一笑,望向方肇宁的眼光意味深长。他倒真是很会说话。
这一句话隐晦的点明了他知道灵州那些杀人放火的“好事”都是她干的,谢过她出手帮他的同时也暗示,他是由此猜到他夫人失踪的事情和她有关。
“方大人又如何知道这事是妍做的,而不是太子做的?” 徐思妍笑得像只狐狸。
她倒要看看这次他怎么把话答得漂亮。他定然不敢说,是因为太子做事不会像她那么心狠手辣、明目张胆——虽然他极有可能是这么推断出来的。
果然,方肇宁低头斟酌许久才开口道,“殿下常伴圣驾左右,忙于朝务,必无闲暇他顾。所以方某擅自推测,这在野之事,定然是殿下最为倚重的郡主代为忧劳了。”
徐思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一边的凌筠也忍俊不禁。
这个方肇宁…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也真亏他想得出来。称他为老奸巨猾是再贴切不过了。也难怪洛王那么急于想把他除掉。有这么个人看着自己,恐怕干什么都步步艰辛。
不过这么个人,真的会为一个女人付出那么多吗?真的有点让人不敢相信呐。
徐思妍笑了一会儿后,突然正色道,“方大人,俗话说‘美人乡是英雄冢’。今次大人半世英明,差点葬送在令夫人手里。大人身居要职,与东宫唇齿相依,妍实在是不愿见大人重蹈覆辙,才擅自想替大人照顾夫人。”
她顿了顿,看方肇宁面色愈加凝重,接道,“妍是多心之人。大人此番如接回夫人,妍恐怕会日夜忧心大人安危。所以妍想,若大人执意要接回夫人,不如就此退隐,笑傲山林,也了却妍一番心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方肇宁眉头深锁,若有所思地看着徐思妍,想从她的表情中分辨这番话有几分认真。
他早就听说太子身边的这位郡主国色无双却心狠手辣,行事邪气。
心狠手辣,从她解决洛王陷害他的这个案子时,他就已经看出几分。
在所有不同的办法中,她没有选择最圆融的,没有选择损失最小的,却选择了最有效率、最狠也最不给敌人留下置啄余地的方法。
虽然换作他,最终可能也会选择这个办法,但决不会像她做得那般果断,那般义无反顾。
及至今日见到她,国色无双是毋庸置疑,而行事邪气,他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她竟然让他在官位和妻子之间选一个,而旁边的太子似乎也对此默许。
他苦笑不已,垂眼望向地面,似是思忆,似是遗憾道,“方某随波逐流,营营半生。直到遇见拙荆,才发觉自己愿倾尽所有,只换她一次深情回眸,却终不可得。”
他顿了一下,神情黯然,“前时方某与拙荆失散,以为拙荆已遭不测。若非存着不愿被奸人得逞的不甘,几乎想随拙荆而去。”
说到这,他抬眼望向徐思妍一字一句坚定道,“如今既知拙荆尚在,方某只求能两人相守终老,不敢再有它想。”
虽然多少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徐思妍还是看着他呆住了。
一句“愿倾尽所有,只换一次深情回眸”竟让她如铁石的心中有些异样的波动。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方肇宁这么聪明的人痴成这般?舍弃所有换来的相守,难道不会太过于沉重?
她不懂也不明白,却莫名的被触动。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静默许久,徐思妍听见凌筠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方大人对夫人情深意重,想必亦不会负忘君恩。擅自入京一事,理无可恕,情有可原,孤今次便不加追究。望大人回灵州后,珍重自好,谨慎经营,与夫人平安偕老。”
她转头望向凌筠,发现他也正在看着她,两人眼中竟有着些相同的疑惑与茫然。
徐思妍垂下眼,将异样的情绪掩在了修长浓密的睫毛之下,站起身轻轻向方肇宁一福后,柔声道,“妍之前不过是担心大人不会待夫人一如既往,所以自作主张。如今看来,倒是妍小人之心了。好在夫人在妍府上,妍不曾丝毫怠慢,还望大人不加怪罪。”
方肇宁这时终于面露喜色,对着徐思妍又是一揖,激动道,“方某代拙荆谢过郡主眷顾之情。”
一瞬间,他整个人似乎年轻了十岁。

孽缘

方肇宁在京并无居所,所以通常都是借住在好友刘穆的一处闲宅之中,地处商贾聚居的永安巷。
本来身为二品大员的他并不该住在永安巷这种地方,只是方肇宁出身寒门,对世族轻贱平民一事向来不屑,又贪这里出入方便过官驿,因此每次进京都坚持来此。好在这宅子虽不大,只有三进,但周围环境还算清幽干净,也不会让他太过于委屈。
由于常年闲置,宅中并无仆妇奴婢,只有一对老夫妇在此看宅打扫。今日方肇宁早早的打发了老夫妇休息,自己倒守在了狭小的门房,望着桌前在微风中摇曳的烛火发呆。
远远传来更夫报时的声音,他稍稍回神,发现夜色深沉,竟已是二更天。外面的门被轻轻叩了两下,他倏地站起身疾步走出去,开门看时,果然是白日间见到的六福公公,身后还跟了两个罩着青色斗篷的人。斗篷遮住了两人的身形和大半个脸,但看高度,应该都是女人。
“六公公快请进。”方肇宁低声做势请六福进门。
谁知六福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见前后无人,便近前小声道,“郡主要奴婢送的人在这,奴婢就不进去打扰了,还要回去复命。”
方肇宁见他如此,也不做作挽留,从袖袋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银两塞进六福手里,身体微躬道,“今日有劳公公了,方某感激不尽,小小敬意,还请公公不要推辞。”
六福掂了掂分量,立刻眉开眼笑,“那六福就厚颜收下了。下次方大人进京若有何事六福能帮忙的,就尽管来找六福。”说罢也不客套,转身就匆匆走了。
方肇宁等的只是一个人,心中虽疑惑为何来了两个,却还是都让进了屋。
才进屋,其中一个掀开斗篷上的翻帽,弯身低头对他行礼道,“婢子樱雪叩见方大人。”抬起头看时,是个颇为清秀面色温和的少女。
方肇宁看看她,眉头皱了起来,目光转向另外一个仍罩着斗篷的人,就听见樱雪柔声道,“夫人,斗篷可以除下来了。”
翻帽缓缓的滑落,露出了一张柔美白净的脸,不算十分出色,却是他魂牵梦绕的姣颜。那双湛若秋水的眼,此刻正定在他的身上,目光中没有爱恋,没有憎恨,亦没有以前和他在一起时淡淡的忧愁,纯净得一如初相见时。
人生若只如初相见…
五年前,他升任灵州刺史,私访乡间,在浣纱溪边与她相遇,便是这样一双纯净的眼,让他堕落沉沦。
那时她双十年华,小乔初嫁。夫妇俩虽为寒族,但皆出身书香,甚为相得,伉俪情深。
他心怀不轨的与他们夫妇交往三年,终于控制不住心中欲望,迫她的夫婿将她休弃,之后又买通她的哥哥,强纳她入府。
入府时,她看他的眼中只有恨。
过半年,他为她散尽府中姬妾,千万宠爱集她一身。
那之后,她看他时,依然有恨,却添了愁绪,亦似有情,却无论如何,再不复初相见时。
他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若能一切重来,自己是否还会作出同样的事,可每一次,答案都相同,因为他从未后悔。
而如今…
“樱雪说,你是我的夫君。”她轻柔的声音响起。
他从遥远的思绪中回神,看着她,心中竟有些莫名的紧张,“是,我是你的夫君。”
她臻首略倾,“可夫君是什么?樱雪说你会告诉我。”言语间的天真配上成熟的外表,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他苦笑,“我会慢慢告诉你。”
…即使,要花一辈子的时间,他在心里暗暗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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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原本就清冷的天气变得更加阴寒潮湿。凝碧宫寝殿四个角落摆放的紫金漆花暖炉都已被点燃,散发出带着靡罗香味的浓浓热气。
檀木雕花的碧纱橱中,半躺着的少女披了件宽大的绛紫云纹开襟睡袍,露出贴身的月白色抹胸和线条优美的白皙颈项。
镶嵌在蝶纹床柱上的夜明珠,将少女整个笼罩在柔和的莹绿光中,散发出淡淡的晕华,好似温泽滑润的玉人。如瀑的长发顺着秀挺的背流淌到床褥间,稍显凌乱,却在丝丝缕缕中,透着说不尽的细腻,道不尽的缠绵。
她懒懒的盯着手里的书卷,半天也没翻上一页,仔细看时,眼中流动的水波早已涣散,不知正在魂游何方。
微风悄入寝殿,吹皱了碧纱帐上的彩蝶纷飞,溢出清淡的紫檀香味。
紫檀香?
徐思妍恍然回神抬眼,隔着纱幕望进了一片暗夜之海,深沉无际。
凌筠不知已在床边站了多久,如玉的面容沉静如水,身上的紫色睡袍同着柔顺披在肩头的黑发在风中微微飘荡,一时间竟显得有些零落单薄,意外的惹人怜惜。
其实除下了冠盖华服,尊贵如他也只是一个风华满身却寂寞如雪的少年。
“在看什么?”徐思妍叹息一般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两人间魔咒般的沉默。
他微微一笑,如骄阳普照,世间繁华似瞬间回到了身上。
“美人如玉。”他半真半假的答道,换来徐思妍似笑还嗔的一瞥。
闲暇的时候,他从来就不肯同她正经说话。
她放下书,略向床里面挪了挪身子,空出了靠床边的位子。不必作出任何表示,凌筠便已会意的掀开纱帐,面朝着她倚在床头坐下。
“六福将人送到了。”他抬手温柔的替她理起了乱发。
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半夜跑来这儿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只是突然想看看你。”
不给她疑惑的时间,他垂下眼,柔声问道,“韶音刚才在想什么?”
她懒懒的答道,“方肇宁。”
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他睡袍开襟处裸露的肌肤,突然定在了印在他心口处的妖艳红莲上,美眸瞬间变得氤氲恍惚。
“怎么?还不放心那位‘你见尤怜’的夫人?”凌筠好笑的问。
她仿若未闻地伸出玉手想要触摸那朵红莲,却被凌筠阻止,将她的手握入了掌中。
她这才回神,抬头看进他幽深的眼…那里面有着柔弱的自己。
有些厌恶的皱了下眉,明白这柔弱是精神受创带来的后果。
“没有。我只是在想,放方肇宁在灵州还合不合适。”
她垂下眼,定了定心神才出声回答凌筠之前的问题,却隐瞒了一部分心思,一部分在疑惑着“情”之一字的心思——因为不想看到凌筠嘲弄的眼神。
这个字,在皇族人眼中,是个笑话,亦是…禁忌中的禁忌。
“方肇宁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要想和夫人相守终老该怎么做。更何况他现在最恨的就是洛王,所以没人比他更合适在灵州。”他有些不解徐思妍怎么会想不到这点。
“可是和世族中人相比,寒门之人似乎更容易放弃责任,去追求一些虚幻的东西。”看出他眼中的不解,她出言补充,却还是不愿提及那个字。
凌筠了然轻笑,一言道破,“例如男女之‘情’吗?”语中出乎徐思妍意料的,没有任何讥诮。
她不自觉地点点头。
他抓起了她的一绺头发轻轻摆弄,“世族中人一向对感情比较克制,这倒是毋庸置疑。因为越是门第高贵的世族子弟,越不能对自己的婚姻作主,轻易动情无疑是自讨苦吃。”
顿了顿,他接着悠然道,“庶族人通常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礼制,性情发展比较自由,所以对感情追求大胆一些。而庶族大多人丁疏散,家族观念淡薄,所以考虑问题比较习惯个人为先,责任感是差一点。”
垂目想了一下,他黑沉的眼温柔的望着徐思妍道,“不过,在责任和感情没有冲突的时候,像方肇宁这种人还是可以找到两者之间的平衡,所以韶音也不必过虑了。”
她微微点下头,却没有言语。
平衡啊?平衡这个词总代表着妥协、退让,她可没见到方肇宁退过一分一毫呢。
所以她虽然有些感动,却还是不放心方肇宁,还是派了得力的手下樱雪跟慧娘去灵州…一个不能消除的弱点,就要时时刻刻的看好。
她一向讨厌对事情失去控制的感觉,这次若非因为对慧娘有了一丝不忍,她绝对会让这个弱点彻底的消失…
有些不耐烦她对着他的时候不专心,凌筠扯了一下她的长发转移话题的问道,“韶音今天在御花园的时候,好像在打凌籣什么主意呢?”
她一愣,眼波闪烁了一下,快速回道,“只是欣赏美少年。我可以打他什么主意?”
凌筠意味深长的盯着她,明显不信她的回答,却没有追问。
一时间静默无语,她在他淡淡的紫檀香味熏染中就要入睡时,他突然倾身靠近她低声问,“韶音可试过与人亲吻?”
她愕然睁大眼,入目的是他如星般闪耀却深浅莫测的黑眸。
徐思妍有些疑惑的与凌筠对视了半晌,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懒懒答了声,“没有。”便又闭上了眼。
外面的雨稍微大了些。
她听着他绵长沉稳的呼吸又快睡着时,他才再度出声问,“想试试吗?”
微蹙眉,她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意外地看到他眼中的认真。
亲吻吗?只在春宫画上见过,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
要试试吗?跟他的话,应该不太讨厌吧?
闭上眼,明白他成功挑起了自己的好奇心,她听见自己有些空灵漠然的声音,“好…”
他略带薄茧的手抬起了她纤细的下巴,温润的唇轻柔覆上了她的。
一瞬间,她的感官似乎无限敏锐起来。
她听见雨水打在地上犹如珠落玉盘,她听见微风与纱帐细腻的摩擦,她听见他略微急促的心跳,她听见她与他的呼吸缠绵的交融。
那么的自然,那么的亲昵,好像他们早已亲吻过千万次,纯然的不带一丝情欲,却让他和她的心都莫名的安定下来,仿佛独自在外飘零了千年,终于回到了生命的最初,不再孤独,不再寂寞。
高处本不胜寒…生来便立于红尘顶端的他们,也许只是相识,便已是此生最大的幸运,而现在,他们是否正在透支来世的因缘?机关算尽的他们,可能再也无力关心那些了。
雨不停的下了整夜,他们彻夜未眠,而她始终未再睁开眼。
小楼一夜听春雨。
很久后,徐思妍在想起那个夜晚的时候,脑中突然想起了这样一句诗,不禁勾起嘴角一笑。
她什么时候也有这种闲情逸致了。
那夜便如一个绮梦,她和凌筠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遗忘,生活又恢复了一如既往、充满了阴谋阳谋的忙碌。
只不过徐思妍最近过得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灵力受创之后,凌筠便禁了她的足,她现在根本就不能出宫。
她当然也很清楚,以她现在的状况,随便出宫无疑是给刺客们添了个活靶子,可这种笼中鸟的生活,真的快要将她逼疯了。
所以她很努力的静修,想迅速消弭精神裂痕,却进度异常缓慢。这主要是因为,她每次静下来,刺客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就会出现在她面前,给她造成一种强大的压力,成为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
解铃还需系铃人。
她现在若想快速恢复,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那个人,每天对着他磨练自己的精神力也好,将他在自己面前消灭掉也好…总之,要找到他。
可是,那个刺客从那天之后就销声匿迹、石沉大海,若不是精神上的印实实在在,她几乎要以为他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经过了这么久,她对他的了解只有一件,他必定是天剑门的弟子,也因为如此,他那天才没有下手杀她——天剑门有门规,同宗之间不能相残,天剑门与逍遥门同出一宗,所以她也在他不能杀的范围内。
不过知道他是天剑门的人,对她寻找他没有任何帮助。
天剑门向来弟子稀少,没有道宫亦无据点。且他们讲究入世修行,这就意味着从贩夫走卒到文臣武将,谁都可能是天剑门人。
他到底藏在了哪里呢?
他的淡棕色的眼眸算是十分特别,但特别的是那中间的感觉,而不是颜色——天宇棕眸的人不算多,但也不是绝无仅有,她的太后姨娘便是棕眸,只不过颜色稍深一点。
可那种特别的感觉,虽然她记得刻骨铭心,却不足为外人道,更是让人无从以此为据抓人——她再权大势大也不能让人把天下所有的棕眸人领来让她认吧?
所以她很郁闷,甚至有些烦躁。
盯着手里的秘籍,她流光迷离的美目闪烁了一阵,最后归于沉静,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用它吧…
由于思考得太过于认真,她抬起头发现凌筠就近在咫尺时,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就是以云袖遮住手中的书,不过显然已经迟了,她只觉得眼前一晃,手里便已空空如也,书已经出现在了凌筠手里。
她有些心虚的垂下眼,暗自咒骂着凌筠日渐无迹可寻的轻功,却不自觉地担心他的反应。
“《太阴心经》嗯?”
凌筠冰冷至极的声音传来,她心中猛地一沉。
故作轻松的妩媚一笑,她抬眼盯着他反问,“太阴心经怎么了?”
他一向完美和煦的表情竟难得的消失不见,面色阴沉的冷哼,“你自己清楚!若不心虚,为何要遮遮掩掩?”
她闻言收起脸上虚假的笑容,对他伸出手蛮横道,“我要干什么,轮不到你来管。把书还来!”
他皱眉与她对视半晌,见她毫无退让之意,叹了口气垂下眼淡淡道,“我绝不准你练这邪门功夫。”
邪门?也只不过是筑基阶段,每天要生饮一碗童男的纯阳鲜血,用以抵抗体内迅速增长的阴寒之气罢了。比这邪门的功夫多得是,这已经算是温和的了。她也是上次见到凌籣才想起这本书的。
能够帮她迅速恢复灵力,何乐而不为?
徐思妍见凌筠垂眼,有些疑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的手,登时觉得气血上翻——那书竟已被他运功捏得粉身碎骨,正如沙一般从他掌心流出。
看来他的功力又上了一层,却首先用来欺负她。
她怒极反笑,“我偏就要练这邪门功夫,你以为那书只得一本吗?”
抬起头,他眼中的阴沉仿佛随着那本书烟消云散,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深深地看了她许久,他软下口气柔声道,“韶音,一入魔道,万劫不复。你让我如何坐视不理?”
徐思妍勾起嘴角一笑,笑里透着说不出的讥诮与妖异,“身上流淌着禁忌之血的我,生来便注定与天道无缘,入魔道不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
他神情一黯,“与天道无缘的,并不只是你一个人,不是吗?”语气中竟透着难言的萧索。
徐思妍心中生生一痛,垂下头遮住汹涌而来的情绪。
见她垂头不语,他接着淡淡道,“今生无缘天道,等来生就好。可一旦入了魔道,便到魂飞魄散也可能再无回头之日。若知道韶音要选择这条道路,母后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更何况,韶音并无一定要入魔的理由,不是吗?”
凌筠一提到他的母后——那个将她带入尘世、始终视她如亲女的姨娘——她仅余的一点气焰也终被浇灭。
她轻叹口气幽幽道,“我只是讨厌自己的弱小。”
她身上流淌着的逆天之血,注定她逍遥心经的修为极其有限。而承自母族强大的灵力,又因受创不知何时能恢复。
此时的她便好像突然失去了视力的盲人,迷失在黑暗的深处,而周围危机四伏。
最近她常常在深夜莫名惊醒,不能成眠——她的不安与焦躁,一向强势如他又怎会真正明白?她从未如此的渴望着力量,渴望着强大,就因为失去了这些,她便难以恢复一贯的从容。
她仍低着头,未注意到凌筠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的身前。他毫无预兆的伸出温暖修长的手,捏着她柔美的下巴迫她抬头看他,眼中竟似有着难以言喻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