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中。”
“那郑婶没事儿我先走了,我们家掌柜的个人卸砖呢。”
“你走吧!”奶奶挥了挥手让她走。
“奶奶,我不上学。”上学意味着离开奶奶。
“不上学咋行!你六婶说得对,就上乡里上去,你得自己走着去。”乡里的小学,离我们家走路要将近一个小时,“不行就学骑自行车,奶奶给你买,粉色(shai)地!”
“我要斜梁的。”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两辆自行车飞快地朝这边过来,是我爸妈,他们骑着自行车下屯了。
奶奶看见他们哼了一声,扯了扯我进了屋,转身把铁门紧紧地插死。
“妈!妈!”我爸砸着大铁门。
“滚!滚!滚!打狗也看主人!你们不看她是你们的亲骨肉,也得看我这个老的!都滚!都别来!都滚远点!我个人能养起她!滚!”
“妈!我们再也不这样了,妈!她到没到家啊?”
“没到家!让野狗叼跑了!喂狼了!让拍花子的拐了!”
“别敲了。”我妈拉了拉我爸,“孩子都到了。”
“你咋当妈的啊?孩子刚到家几天啊…”
“你就知道说我!你咋当爸的!”我妈说道,“走吧!孩子早晚得找亲爹妈!老太太不能管她一辈子!”她故意大声说道。
我奶奶拽着我,哼哼冷笑,小声说道,“不修德的东西,自己快要饭了还装呢。”
我抬头看着奶奶,奶奶说的话往往是会应验的。
外面爸妈又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思想是爸想要妈留点钱,妈有点舍不得,“家里还有两个要养呢!都给她咋办?”
“多少给点。”
“老太太又不缺钱。”
“给钱!是不是又给你兄弟了!”
“没给!没给!”过了一会儿,从门缝里塞进来二十块钱。
我不想拿,奶奶一直怼我,“拿着!拿着!他们该(欠)你的。”
我接过了钱。
妈妈想要摸摸我的手,我把手缩到了背后。
过了很久,门外安静了,奶奶敞开了大门,拉着我进了屋。
“奶奶,您说谁会要饭啊?”
“他们俩。”
“啥?”

“从头再来”
一年之后
我笨拙地骑着“二四”女式自行车往家里走,刚一进院就看见我爸妈的车并排停在院子里。
村里的长舌妇、长舌公,在最讨人厌的三婶带领下,没事儿就会问我“想不想家啊?”“想不想爸妈啊?”“你爸你妈好还是你奶奶好?”每次我都会斩钉截铁地说不想,不回家,奶奶最好。奶奶也总会因为我的答案露出满意的笑。
可他们的车子我始终记得是什么样子。
推开对开门的铁皮屋门,屋里满满的都是熟悉的香火味,东屋跟外面是一扇玻璃窗,一进门就能清楚的看见里面,奶奶盘腿坐在炕上,爸爸背对着我坐在奶奶对面,妈妈坐在爸爸旁边,弟弟坐在爸爸怀里左顾右盼,姐姐拘谨地站在地上,我低下头摸了摸锅沿,是热的…掀开锅一看,锅里煮着二米粥,盖帘子上蒸着咸鸭蛋和早晨上供的烧鸡,我把咸鸭蛋捡出来放到碗里晾着,这才拎着书包进了东屋。
“奶,我回来了。”
“嗯,走累了吧?上炕。”一直垂着眼皮抽烟的奶奶见我回来了,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模样,把烟袋从嘴边挪开,招呼我坐到她旁边,“跟你爸妈咋不说话。”她摸着我的头毫无责怪之意。
“爸,妈。”我叫了一声,坐到奶奶身边不说话了。
我爸妈脸色很不好看,不过肯定不是因为我,我爸搓着裤子喊,“妈…”
“嗯。”奶奶抽了口烟。
“我说的去贩粮…您觉得这条道儿行吗?”
“行啊,你命里占着呢。”
“妈…那个…本钱…”
“你们俩这几年没少挣吧。”
“没存下啥钱。”我妈小声说道。
“多多她姥姥家条件不是挺好的吗?舅舅还是开修理部的,能挣不少钱呢。”奶奶的语气我听得出来,全是嘲讽。
我觉得气氛无比的尴尬,忽然很可怜爸妈,“奶奶我渴了。”
“西屋有水果,你自己拿去…”奶奶又看了眼我爸妈和姐姐弟弟…“多拿点,人多。”
“诶。”我点了点头,看着局促不安的姐姐,“姐,跟我一起去呗。”
“嗯。”姐姐跑了过来,拉着我的手,我这才发现她手心里全是汗。
我们俩个出了东屋,先到了“外屋地”(厨房)“咋地了?爸妈咋没上班?”
“粮库跟妈的厂子都黄了,不上班了。”姐姐说道。
“黄了?”国企啊,粮库啊,村里人都羡慕得要死啊,大爷和三叔都嫉妒…说黄了就黄了?奶奶说的讨饭吃是这个意思?
“嗯。”
“他们来干啥来了?”
“借钱。”
这些年想跟奶奶借钱的人不少,但没人真借到过…包括我的大爷、三叔、两个姑姑…
我推开了西屋的门,扭过头却看见姐姐站在原地不动了。
西屋一整面墙都是九十年代中期难得一见的实木神龛,据说是过去县里大地主家的,土改的时候分给了几户人家,奶奶拿粮食换回来凑成了一整套。
每个神龛上都供着黄铜的像,有道家的也有佛家的,香炉也是黄铜的,但是各式各样有圆有方大小不一,奶奶家的香火终年不断,屋里满满的都是檀香气,今个儿是初一,佛家的供的是供果、清水,道家的是三牲和酒,现在三牲之一的烧鸡正在锅里热着呢,只剩下了鱼和猪头。
这些都是早上供的,晚上我放学回家想吃的话就拿过来吃了,三牲更分别当天的晚饭和明天的早饭、午饭,如果是夏天的话供一个小时就全撤了放到冰箱里。
“这些都是啥啊。”姐姐问道。
“奶奶供的。”我从小见这些东西习惯了,知道别人家没有还觉得奇怪呢,“你不敢进我去拿。”
我熟练的从柜子里拿了果盆,把水果倒进盆里,端着离开了。
姐姐接过盆,我带着她去水缸旁接水洗水果,“你不害怕?”
“有啥可怕的,奶奶要是有事出去了,我还点香上香呢。”我还是比较关心下岗的事,“下岗不挺好的吗?小品都演了,我不下岗谁下岗。”
姐姐哧地一声笑了,“你咋啥都信啊。”
爸妈都沦落到要找奶奶借钱了…确实…
我们洗好了水果端到东屋,爸爸已经把炕桌放上了,我跟姐姐把果盘端到了炕上,爸爸想要摸摸我的头,我本能的向后一闪,躲开了。
“妈,你带着多多就是帮我们了,可是…”
“一分利。”奶奶说道。
“啥?”我妈惊呼了一声。
“别咋乎,我借别人都是三分利。”
“妈!”爸爸的声音也不对了。
“咋地啊?你们俩个这些年月月领工资,孩子能花几个钱,你们自己也没买啥啊,钱哪去了?全填娘家了吧?这个时候来借钱,一分利那是看多多的面子上,要搁我过去的脾气…”
“妈,从小你就偏心眼子…老四咋地了?他不也辞职下海了吗?他那本钱…”
“别听你大哥胡嘞嘞,我一分钱都没给老四,一分利一年还清,不借就滚犊子!”
于是爸妈就站起来,一个领着姐姐,一个领着弟弟滚犊子了。
我奶奶还在后面补刀呢,“跟老大和老三说,借钱!行!给钱没门!一分利!都一样!有点钱全填娘家了,要花钱的时候想起老郑家人了,当谁不识数啊!臭不要脸的败家老娘们!”
过了七八天,一大早我还在被窝里赖着呢,蒙蒙胧胧的看见我爸一个人又来了。
“妈!”
“两万块钱给你预备好了,借据是多多求她老师写的,你按手印吧。”奶奶总是能料敌于先,借据早预备好了。
我爸没说话,按了手印,拿了钱…
“你是我养活大的,知道我的规矩,借了我的钱没有敢坏规矩懒账的,好借好还好里好面。”
“诶。”
“别让你媳妇管钱了,八万藏也不够她填娘家的。”
“她弟弟离婚娶了个有钱的女人,不会填了。”
我爸揣着钱走了,我奶奶叹了口气,“不待听我话的,不待听我话的,多少钱都不够填,多少钱都不够填,咋娶了这么个败家老娘们!咋娶了这个么败家老娘们!”
借钱的事,开了个口子后面的就全来了,我爸拿钱走了不到三天,我大伯父也来了,坐在炕沿抽了许久的烟,“村里的砖厂…”
“你没那个命。”奶奶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你发种田的财。”
“种地不挣钱。”
“村里不是有几户人家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吗?还有机动地要往出包…”
“我是村长…别人包地没事,我包地…”
“咋地啊?咋也不是不给地租钱,谁爱嚼舌头谁嚼,岗上的那片沙土荒地也要往出包吧?你包呗,听说能包三十年哩。”
“那地没人要…荒…是块旱田…”
“整好种甜香瓜,种西瓜。”
“没钱啊。”
“一分利。”
“中。”
又过了几天…三叔和三婶也来了,三婶还难得的给我抱来了一只兔子,“我娘家养的兔子,挺好看的,抱给多多玩。”
“嗯,留下吧。”奶奶点了点头,用手搓着烤烟,奶奶抽的烤烟都是纯亚布利烟,里面还掺了香料,跟别人的烟不一样,烟味儿都不一样。
“那个…村里的砖厂…”
“愿意包你就包去呗。”奶奶说道。
三叔被奶奶的话噎住了的表情逗笑了我,奶奶横了我一眼,“写字儿去。”奶奶不识字,把写作业一直称为写字儿。
“哦。”我低头在炕桌上一笔一画的写作业。
“妈,老三干砖厂能挣着钱?”三婶说道。
“反正赔不上。”奶奶瞅了她一眼。
“可是这本钱…”
“你没少攒钱吧。”
“我们的家底儿您又不是不知道…哪够包砖厂的啊。”
“你们来晚了,我没钱了。”奶奶不喜欢三婶,正确的说是非常不喜欢。
三婶怼了我三叔两下子,你看,这就是她不讨人喜欢的地方,我大娘在家也厉害,听说有次拿条帚嘎达打我大爷,把条帚都打断了,可她出门给我大爷这个村长面子,在我奶奶面前更是低眉顺眼的,我三婶呢…唯恐旁人不知道她能“降”住我三叔,人前人后不给我三叔面子,当着我奶奶还拿胳膊肘怼人…
“妈,都是一样的儿子…您多少…借点呗,也是个意思。”
“你们真要包砖厂?镇上新兑的饭店不干了?”我奶奶说道。
“妈…这您都知道。”三婶讪讪地说道。
“饭店不干就不干了,现在欠帐的人太多了…你们兑的那店…白条子还有十年前的呢…人家都扛不住赔,你们能扛住?”
“您老真是…”
“你别觉得你能,你啊,不是发财的命,消停地在家呆着别折腾比啥都强,老三这些年用早年间在部队学的开车的手艺,给人卖手腕子(打工)一个月也不少挣,你不折腾家底就不能薄。”
“妈,不借钱就不借钱呗,咋那么多话…我知道您最不待见老三…”
“别,我谁都不待见。”奶奶根本不接她的话茬子,“老三最傻,当年我替他相中了一个城里姑娘,家庭也好,人模样也好,性格也温顺,老三跟她结了婚就是城里人了,退伍了能分到城里车队给人开车,人家都答应得一妥百妥的了,结果半路杀出你这么个程咬金,害得我儿子一辈子只能在地里刨食…”奶奶又开始针对三婶的死穴发功了,我三叔跟三婶这一段姻缘只能用“爱情的力量”来形容了,奶奶说的是大实话,当年城里户口和农村户口是天地之差,可我三叔这个平时最听话最没声音的男人却生平第一次拿出了勇气忤逆我奶奶…主因浪漫的想是因为爱情,不浪漫的想就是我奶奶念叨了一辈子的钻被窝…
三婶一听见我奶奶说想当年的那点事儿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当我奶奶说到她钻我三叔被窝的时候,气得狠狠拧了一把我三叔,“你是死人啊!咋不吱声啊!是我钻你被窝了吗?是我钻你被窝了吗?”
“别,别…孩子搁这儿呢…”三叔小声说道,三叔长得挺高挺壮的,却由着三婶家暴,感情啊…
这一对被轰出去之后,奶奶家里平静了一阵子,在那年的冬月里奶奶过生日那天,两个姑姑用亲手给我做的新衣裳,把我哄到了因为没有炉子寒冷结冻的西屋。
“多多啊…”大姑期期矣矣地说道…
“大姑,你是不是要借钱?”我摸着新衣裳的袖子说道,大姑跟老姑(二姑)手艺真的很好啊,做的衣裳比外面买得还好看。
“这个…”大姑有些为难地扭了扭手指…
“大姐,你怕妈,也怕多多啊?”老姑推了推大姑,“我们是想借钱,厂子…”
“我听说你们厂子工资挺高的…”卖给南方老板之后的服装厂,大约是县城里工资最高的企业了。
“多多,你不懂,南方老板不把工人当人使唤,你大姑本来就有腰肩盘突出,原来还能干点轻省活…现在…我身体也不好…我自个攒了点钱…可…去年你大姑的婆婆得了癌症,家底全掏光了不说,我攒的钱也全借你大姑了…你大姑夫的厂子也快黄了,一个月上不了半个月的班…”
“大姑,那为啥奶奶问你的时候,你不说啊?”
“多多…你不懂。你大姑夫好脸面…不让我说…再说你奶奶都没借你三叔…”
“唉呀,都这个时候了,是脸重要还是人重要啊?现在厂里是计件工资,达不到件数还得倒扣钱,你那腰…”
“大姑…你跟奶奶说呗。”
“多多,要不你帮我跟你奶奶说…你奶奶最稀罕你…”
“好吧。”
奶奶最后借了大姑和二姑一人一万块钱,没要利息…这事儿只有我知道,那一年是我们这座东北小县城,乃至整个东北最风雨飘摇的一年,很多人坚定了一生的信念在那一年催毁,原来国企的金饭碗不是金的,随时可以被打破,原来工人阶级老大哥是随时可以被打落尘埃的,原来安逸的能看见前路的一生,变得茫然了起来。
我爸妈一开始是“从头再来”的人群里成功的一对,他们凭借着过去的老关系把东北大米贩卖到南方去,家底渐渐丰厚了起来,奶奶过生日和过年的时候妈妈的笑声很大,特意动作夸张地显摆着自己的金戒指和金耳环…
可是后来…
作者有话要说:奶奶前一章说的讨饭讲的是下岗潮,她预见到了女主的爸妈会下岗。
“从头再来”
我爸妈的生活里永远跟随着巨大的阴影,这个阴影姓姚名叫建成…是姚家唯一的后代根苗…
姚建成搭上的富婆比他大五六岁,长得五官还可以,化了妆颇能见人,穿得也极艳丽,看起来显小,她的第一桶金是在南方捞的,说是嫁了个富老头,实际上是做三陪赚了钱,年纪大了这才带着攒的钱回家乡在县城里开了间歌舞厅,那个时候国企大面积的停产、并轨、改制,很多年轻人失业,女人为了谋生养家糊口跑去做三陪的很多,男人没了生活目标醉生梦死,她的歌舞厅开得很红火,我舅舅也像是钻进了米袋子里的老鼠过了很长一段逍遥日子。
可是本来就是姘居在一起的狗男女,甜蜜时一起吃喝玩乐,翻脸了打打吵吵,姚建成一开始为了钱对她挺好的,后来渐渐曝露了大男子主义的本性,她也懒得再装什么温柔善解人意,两个人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不是姚建成捉她的奸,就是她捉姚建成的奸。
我妈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想让姚建成脱离开那个环境,姚建成也觉得“吃软饭”实在丢他这个天生就要做大事的人的脸,两个人一拍即合,姚建成开始跟我爸妈一起做粮食生意。
这事儿呢,本来远在农村的我不应该知道…可是…
有一天晚上,我写完了作业正在被窝里面看电视,奶奶在西屋打坐,电视里演的应该是婉君…
就在小婉君嫁人的紧急关口,外面的大铁门被人敲得振天响。
我听见奶奶咳嗽了几声起身去开门,自己也从被窝里爬了出来穿衣裳,晚上有人敲门在农村并不寻常,在我家里却是日常,经常有人家里人忽然去世了,找我奶奶这个明白人去安排丧事。
那天敲门的人却是我大伯父。
“你咋来了?”我奶奶一边推开东屋的门一边说。
“老二让人打坏了。”
“啥?”
“他往粮食里面碜砂子…让人给打坏了。”
“不能啊,老二不是那样的人啊,打成啥样了?”
“老二媳妇在电话里没说清楚,听她哭得呜呜的…好像打得不轻。”
“走,你开车拉我去医院。”
“我让她大娘来陪多多。”
“嗯…”奶奶点了点头。
“奶奶!我也要去!”我大声地喊道。
“别去!小孩子大晚上的别去医院!老实儿在家呆着!”
奶奶就算再宠我,有一些原则也是不能被打破的,医院我不准去,丧家也不准我去,有时候她凌晨的时候走,就算把我锁家里也不会让我跟着去的。
我生气地背转过身,过了一会儿,大娘跟大堂姐来了,大娘还带来了家里炒的笨瓜子。
奶奶上下看了她一眼,总算没说啥难听的话,跟着我大伯父走了。
大娘把瓜子装在小笸箩里,让我跟大堂姐一起吃。
“大娘,我爸不会有事吧?”
“不能有啥大事儿。”我大娘说道,“咱家有人保着呢。”大娘瞅了一眼西屋。
“哦。”我应了一声,心却始终悬着。
大堂姐是个很沉默的姑娘,大娘是个爷们一样的女人,在地里干活不输男人,家务活却差些,大堂姐从我记事起就跟个小保姆一样收拾家里照顾弟弟,学习成绩却不错,在乡里的中学每次都能考年级第一、第二的样子。
这次她来奶奶家也带着书本,电视里热热闹闹的演着琼瑶剧,她低头很认真的学习,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跟大娘有一搭无一搭的唠着嗑,电视还没演完,我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大娘和大堂姐已经走了,奶奶坐在炕沿边抽烟。
“奶奶,我爸咋样了。”
“没咋地,脑震荡,别的都是轻伤。”
“哦。”我点了点头,“他为啥让人打了啊?”
“还不是你那个舅舅惹的祸,他从你爸手里拿货,用你爸的名义往你爸的下线卖货,从中间赚摈缝赚钱…为了多卖点钱,往里面掺砂子,掺陈霉粮,丧良心啊!那粮食是给人吃的,老百姓起早贪黑赚钱买粮食填肚子,他却在吃的上面赚黑心钱…人家下家也是要往出卖的,老百姓买完了粮食一看不对劲儿回来找了,又打又闹的退货不说,牌子也砸了,人家急了,不认别人,就认准了是你爸爸坑人,这才把你爸给打了…不光是他,还有好几家也来找你爸退货…”
“那我爸…”
“还能咋整,全退!全赔呗!你那个黑心肝的舅舅,拿你爸的货没给钱,拿了人家下家的货款也没结给你爸,你爸两头赔啊…”
“我妈呢?”
“她找你舅舅去了…”奶奶说完冷笑了一声,“找有啥用啊…赚的那点钱全赔里了,还拉了一屁股饥荒,要不是上面供货的跟你爸有十几年的交情,能容着你爸慢慢还,把你们一家子全卖了都不够赔,败家老娘们!早就指了阳关道她不走,偏走小道,自己兄弟是啥人品她能不知道?败家老娘们啊!咋娶了这么个败家老娘们…”
奶奶愁的时候就会抽烟,旁人都说她是铁石心肠,对儿女一点感情都没有,可我知道,她心里是心疼儿女的,可惜儿女都不理解她。
爸爸出院了,家里的存货全都低价抵给了别人,至于舅舅贪走的钱到底有多少,我妈始终不肯说,我爸也保持沉默,我大伯说不会低于十万,那个时候的十万啊…县城里好位置的三间房才三万块钱啊,工薪阶层赚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攒不到十万…钱到了他手里,好比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是姥姥见事情惹大了,掏了五千块钱的私房算是替他填了点窟窿。
我爸妈最后把房子卖了,买了市场旁边的一处小铺面,进了点米面粮油开了间粮油店,一家四口租房子住,偶尔也贩运些粮食,凭的都是旧面子老关系,一点一点的重建信誉,小打小闹是有的,大生意谁也不敢跟他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