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闵四娘点头。
蒋佑方又指点着往正屋的路,“出了咱们院子,就是这条石板路,再过这一段游廊,穿过月亮门,再穿过花园是往正院的近路,你平日去请安,只管走这条路就是了,还能少走几步,如今我们走的这条路是不穿过花园子,沿着青石板路走,是往正院的正路。”
闵四娘依旧默默的记着,耳边的声音似陌生又似熟悉——她马上就要见到她的仇人们了。
原本波澜难兴的心跳得极快,她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些人呢?
闵四娘的手心略微见了汗,手有些发抖。
蒋佑方以为她是害怕,停下了脚步柔声说道:“老爷太太和哥哥嫂子、弟弟妹妹们都是和善人,你不必害怕,他们必定不会挑你的礼。”
是啊,他们都是和善人——每一个人都是笑脸,每一个人都是体贴周全,每一个人都是——
当年的她觉得自己在家时错怪了蒋家,原来蒋家的人是这么的好,长辈慈爱,兄弟友爱,妯娌们极好相处,满府里竟无一人不跟她好的。
在她家出事,这些人却纷纷变了脸色,婆婆如数九严寒冬中的冷风,大嫂面有怜意却一言不发,三弟妹嘴角挂着冷笑…那些她捣心捣肺对他们好的人,一个一个都装聋作哑——
她死之后,只盼着他们能看在一家骨肉的份上善待她留下的一双儿女,可那一双儿女小小年纪竟要三天两头的挨饿,请安时忍不住偷了一块桂花糕吃都要被责打,奶娘整日大睡聊天都无人去管,两个孩子在水边玩,有人看见了却只是一笑而过,两个孩子落水而亡,也只有大嫂留了两滴不值钱的眼泪——
她越走越慢,脸上却慢慢浮起了笑容,既然人人都戴假面,她也能戴,她心里越恨,脸上就要笑得越甜——
雪梅
不管心理描画了多少次,当闵四娘在阳光下,与那些自己恨之入骨的人见面的时候,那种浑身上下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心跳加快的感觉是没办法控制的,她低下了头,用羞涩掩饰自己的愤恨。
喜婆端上来用楠木匣子装好的喜帕,送到坐在堂屋坐北朝南正位的两位蒋家主人查看。
今日蒋至先和蒋吕氏,各穿宝蓝万字不到头员外服,蒋至先年过五旬面白有须,当年他本是寒门出身,因貌甚俊秀,文章绮丽书法出众而被点为榜眼,如今因上了年纪略微有些发福,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蒋吕氏头梳圆髻,正戴点翠振翅欲飞金凤簪,左右各戴两支点翠凤头步摇,黑底绣凤纹抹额上嵌着鸽子蛋大小的明珠,浅蓝交领上扣着赤金红宝石领口,虽早已经过了芳华,脸上却无多少皱纹,虽为显庄重而有意扮老,却依旧风韵尤存。
蒋吕氏仔细看了一眼匣子里的喜帕,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示意喜娘将喜帕交给蒋至先看,蒋至先只是草草瞄过,向蒋吕氏略点了一下头。
“敬茶吧。”
古时最重贞洁,若是喜帕未曾染红,女子不贞,虽已经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依旧敬不得茶更上不得族谱,刻薄一些的人家会直接一顶轿子把女方送回娘家,就算是在所谓的宽厚之家,新娘子依旧是战战兢兢难以立足。
蒋吕氏这一句话,就等于承认了闵四娘儿媳的身份。
蒋吕氏的陪房裴大贵家的将事先备好的盛了两支红底画婴戏图的两只茶杯的托盘拿在手里,走到闵四娘身前,交给闵四娘,“请六奶奶敬茶。”
闵四娘将托盘举过头顶,在事先备好的莆团上跪了下来,“请老爷、太太喝茶。”,这一跪也是有讲究的,除了膝盖弯曲之外,别的地方纹丝不能动,方显得女子在家中教养出众。
蒋至先没有别的想法,只是看着闵四娘有些瘦,模样倒是不错的,做蒋家的儿媳妇不算丢人,接过了茶杯沾了沾唇,“乖。”
蒋吕氏略带挑惕的看着闵四娘的动作,昨日拜堂时喜服穿得厚她还不觉得,如今穿了常服一看,这位儿媳妇看着略显单薄了一些,那胳膊细得跟芦柴棒似的,不知道能不能生养。
她刻意等了一会儿,才从托盘里拿过茶杯,见这会子新娘的手并未抖,茶杯里的茶也未曾散出来,这才有了些真心的笑意。
“乖。”她喝了一小口的茶,又将茶杯放了回去。
裴大贵家的接过托盘,交给小丫头拿走,又亲自扶了闵四娘,闵四娘站了起来,这才觉得膝盖有些发酸。
蒋吕氏示意裴大贵家的将自己事先备好的见面礼拿了出来,闵四娘一见那礼物,手微微抖了抖,垂眼了眼睑。
那见面礼是用一块极绿、极透的翡翠雕成的比目鱼佩,雕工精美样式新奇,她之前嫁入蒋家做新妇时,曾经在大嫂蒋林氏那里见过,这翡翠比目鱼相合时是一块完整的佩,分开时各自成形,大嫂说这是太太给她的见面礼,她以为只有长媳有,未曾在意,毕竟她得的赤金嵌八宝鹦鹉虽不及翡翠比目鱼名贵,却也是难得的了,却没想到如今重做蒋家妇,竟又看见了这比目鱼佩。
“这玉佩我蒋家的媳妇人人有份,是用圣上赏下来的一大块极品翡翠雕的,你今日既进了我蒋家的门就将这佩送给你做见面礼,望你能开枝散叶,这佩也能传承有续。”
“谢太太赏。”闵四娘接佩时手微微有些发抖,旁人都以为她是新妇娇怯,却不知她心如油煎,她原以为蒋陈两家是政敌相争,到最后逼她自尽,害死她一双儿女是落井下石,却没想到从一开始蒋家就未曾把她当成蒋家的儿媳,一切都是谎言,从她进门的那一天起,她见到的就是谎言。
她一一接了大嫂、二嫂、三嫂、四嫂、五嫂的见面礼,又将见面礼交给了两个未娶的小叔和两个未嫁的小姑,旁人见她应对有度,却不知道她眼里只有蒋家妇身上那一块又一块大同小异的比目鱼佩。
待她进了祠堂跪在蒋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时,她看着那牌位上一个又一个名字,心里想的却是——“你们若是有灵就降道雷劈死我,否则…”
最终走出祠堂时,闵四娘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扶着她的锦环因为她这一抹笑手略一抖,差点摔倒。
“毛手毛脚…”闵四娘小声说道。
“请姑娘恕罪。”
因怜闵四娘夫妻新婚辛苦,蒋吕氏早早的放了他们夫妻回去,蒋佑方见闵四娘一回屋就看着那比目鱼佩发呆,将手搁到了她的肩上。
“四娘,你可是累了?”
闵四娘摇了摇头“我是在想该打什么络子配这佩。”
“能配这佩的络子都让嫂子们打遍了,你只捡你喜欢的配就成了。”
“待我想好用什么络子,再戴这佩吧。”她说着将比目鱼佩放到了妆匣的最底层。
“如此也好。”蒋佑方本来就是粗粗拉拉的人,此时的心思也不在比目鱼佩上,而是伸手想要拉闵四娘的手。
正在此时,蒋佑方的奶娘郑妈妈走了进来,“给六爷、六奶奶道喜了。”
“郑妈妈请坐。”闵四娘借机躲开了蒋佑方的手,郑婆子本也是在这屋作威作福惯了的,听见这位瘦弱的六奶奶说了句让坐,就捡了了个海棠花形的杌子坐了下来。
闵四娘看了她一眼,“昨日匆匆一见未曾叙谈过,郑妈妈果如传闻般是个再慈和不过的人。”
“六奶奶谬赞了。”
“赏。”闵四娘一挥手,锦环拿了事先备好的荷包赏给了郑婆子,郑婆子拿到荷包一摸又一掂份量,知道是事先铸好的银裸子,在新妇见面礼中,又是中规中矩。
郑婆子接了赏,站了起来福了一福,“门外还有玫苹姑娘、玫红、玫芬和一众的丫头下人等着见六奶奶呢。”
闵四娘一听就知道,这三个点到名字的丫头,玫红、玫芬她早就见过,今天早晨替蒋佑方穿衣裳的就是这两个丫头,所谓的玫苹姑娘,应该就是蒋佑方的通房了。
“让她们都进来吧。”
有资格进屋行礼的,有三个人,打头的一个穿了件豆绿的交领中衣,外罩海棠红比甲,腰扎了一条水粉的汗巾子,鹅蛋脸,修得细细弯弯的柳叶眉,眼睛细长眼角上挑,是个美人。
玫红和玫芬则是中规中矩的丁香色中衣外罩了鸭青的比甲,额前留了薄薄一层刘海,头梳双丫髻,也是眉清目秀的佳人。
闵四娘此刻并不想多在这些丫头身上废心思,也只是一一赏了装了事先预备好海棠花形银裸子的荷包,她这么一来,让这三个丫头越发的摸不着头脑。
玫苹本来是这院子里丫头中的头一份,她跟郑妈妈又好,本以为新来的六奶奶会给她一个下马威,谁知竟将她和玫红、玫芬一样看待,倒令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郑妈妈轻咳了一声,玫苹赶紧磕头谢赏,“谢六奶奶赏。”
“你们都下去吧,日后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闵四娘对这些丫头的心思一清二楚,尤其是玫苹,只不过她是重生后的闵四娘,不是一心一意想跟夫君白头携老,妻妾合睦好好过日子的陈雨霖,这些人只要不给她添麻烦她也懒得管,若是敢做她路上的绊脚石——无非是一脚踢开罢了。
闵四娘在屋里画着梅花图,一瓣一瓣的梅花瓣细细描画,一瓣梅花画完,竟用了四、五种颜色,画在画上跟活的一样。
“姑娘这梅花画得真好。”锦凤偷眼细看,赞叹不已。
“这画梅啊,重在风骨,似我这般画的倒是落了下成——可我偏要这么画…”闵四娘说着搁下了笔。
“姑娘,您怎么不画了?”
“这梅要慢慢画…”她用锦凤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给我拿衣裳,我要出去。”
“姑娘又要出去串门子?”锦环听她说了这话,愣了愣,冒出一句让这屋里屋外的丫头都停下来看她的话。
闵四娘看了锦环一眼,这丫头难怪在丫头中居首,却常被更精明的锦凤欺负,实在憨傻过份,虽然挑这丫头也正是因为这个丫头的憨傻,有时却难免头疼。
锦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只能把话说下去,“奴婢听府里的人说,大奶奶人好又大方,二奶奶却是个刻薄小性的,六奶奶却偏偏跟二奶奶好…”
“锦环,你回屋呆着吧,今天不要跟我出门了。”闵四娘说道,锦凤得意洋洋的看了锦环一眼,她本就对锦环是一等丫头里的头一份不服气,锦环长相平平,手也不巧心更称不上灵,如今终于被姑娘厌弃了。
“锦凤,你也在家里,你们俩个把我嫁妆里面的夏天衣裳都拿出来,春裳也该收拾装箱了。”
“是。”锦凤愣了一下之后,也福了一福。
“玫苹、金玲、银玲,你们三个也该多见见人了,今个儿你们跟我走。”
“是。”金玲、银玲倒没什么,玫苹心中暗惊,六奶奶对她一直不远不近,如今竟要带着她出门,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原来的陈雨霖除非路远,否则不爱坐软轿,闵四娘却极喜欢坐软轿,坐在轿中看着路边的风景,也让她心思愈加澄明。
蒋朱氏——皇帝姑母益阳公主的外孙女,其父只是个没什么出息的文官,性格懦弱没什么本事,被妻子压得死死的,在官场上是个笑谈,官位到了五品就再也升不上去了,若非如此蒋朱氏也不会甘心嫁到蒋家做继室,蒋朱氏性格肖似其母,是个精明外露的刻薄性子,只是蒋佑昌嘴甜会哄人,又敢斗狠,非被她压住倒把她拿捏住了。
若非是她看蒋雨霖留下的一双子妇不顺眼,非但未尽母职照顾,反而有意忽略,放纵下人惫懒懈怠也不至于害得她孩儿惨死。她又说幼儿入祖坟不祥,将她的孩儿火化,骨灰寄在庙里,害得她想与孩儿的魂灵团聚都不得,这满府里四娘第一恨的是蒋至先夫妻,第二恨的就是蒋朱氏,只是闵四娘如今第一个要对付的不是她。
陈雨霖与陈佑昌婚后所居的院子,早已经在她自尽之后封了,后娶朱氏女所居的院子是另辟出来的,正房四间,耳房三间,蒋朱氏日常起卧就在这三间耳房里。
闵四娘进了这屋子,由丫头们引着到了蒋朱氏的屋子,蒋朱氏正坐在日常起卧的临窗大炕上,那炕上铺洋红织百子千孙洋毯,背靠着大红绣牡丹靠枕,手扶着大红拼杏黄两色引枕,一个背对着闵四娘,做妇人打扮,穿着湖蓝色窄袖对襟袄的女子,正跪在地上替她穿鞋。
那妇人手上戴着白玉镯,头戴一根鎏金的银瓒子,看着不像下人,所做之事,却非忠心耿耿的下人不可为,只见她将蒋氏的脚抱在怀里,拿了香膏一层一层细细的抹了,又用口慢慢吹气,一直到香膏干了,这才给她慢慢穿上白绫布的袜子,最后套上大红的高底绣履,对待朱氏的脚,如同珍宝一般。
朱氏见闵四娘来了,原想说话让她下去,闵四娘做了个手势,朱氏也就带着炫耀之色向闵四娘展示自己是如何让这人服服帖帖的服侍的。
那妇人到最后原地磕了个头,“请二奶奶试试今天的新鞋。”
“嗯,服侍的不错。”朱氏说道,“还不给六奶奶请安。”
那妇人换了个方向,面对着闵四娘的位置,“给六奶奶请安。”
“起来吧。”闵四娘略一点头,“二嫂果然厉害,把姨娘□的如此规矩。”
“这姨娘啊,都是登鼻子上脸的,不是我夸口,这满府的姨娘,也就是雪梅最服贴、最忠心、也最会服侍主子,有了她在啊,倒比那些丫头还要强些。”
“哦,你就是雪梅,抬起头来让我看看。”闵四娘让那个叫雪梅的姨娘抬头。
那姨娘抬起头来——却是个长相只是中上,脸上只薄施脂粉的,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半点风情不露。
“果然是个规矩的,我最烦那些通房、姨娘争宠,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变着法勾引爷们…”
“可不是,我院子里若是有这样的姨娘,立时就打了出去,卖到花街柳巷里,让她尽情的勾引男人。”蒋朱氏说道,她将目光放到了玫苹身上,玫苹长得好,又会穿衣服,确实是个美貌的通房,难怪今日六弟妹会把她带来,无非是借她的口给那丫头点教训罢了。
闵四娘在蒋朱氏对面坐了下来,佯装在欣赏青花美人觚,眼睛却片刻不离雪梅。
真是个会演戏的好丫头,从十岁起在她身边服侍也是贴心贴肺,亲姐妹一般,她有孕之后想让她做通房,哭了一夜这才应了,她还觉得对不起这个好丫头,只盼着日后能给她一个姨娘的名份,却没想到她竟是只笑面虎!
陈雨霖那个笨人,身旁有毒蛇竟毫不知情,陈家倒后,她自知在蒋家处境艰难,将私房银子首饰交托给雪梅,让她日后转交给两个孩子,却没想到她非但将银子藏匿,还有意告诉奶娘,新奶奶不喜两个孩子,让她们不必太过费心,免得遭新奶奶的忌…
本来她是前妻所留下的通房,难在朱氏身边立足,她却凭着人后与蒋佑昌胡为,人前装老实,对朱氏百般讨好,将朱氏摆布的也信了她,自己的陪嫁丫头都靠后,将雪梅视做头一份。
若非朱氏自成亲之后连生两女,雪梅怕是连孩子都生下来了…无子也升姨娘,足见雪梅的心机手段。
雪梅见闵四娘在看她,不由得把头低得更低了。
“六弟妹可是羡慕我有这样的好丫头?”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位雪姨娘汗巾子上的绣花眼熟。”
“哦?”朱氏笑了,“这位雪姨娘啊,最是手巧不过,最会绣梅,那梅花瓣绣得啊跟活的似的,是咱们府里的头一份,别的丫头学也学不像,弟妹可是见过她们仿绣的?”
“不是。”闵四娘摇了摇头,“我这丫头叫银玲的,平日满府里跑脚送东西全都靠她,有一日我见她拿了两块帕子玩,见那帕子绣工精美,就要了来。”她说着拿出两块帕子,“绣工最好的是这块绣梅的,可不是跟雪姨娘身上的相仿?”
朱氏一看那两块帕子,脸就变了,那两块帕子一块月白一块竹青,月白的那块绣梅,竹青的绣的却是虎纹…
“这虎纹的绣工就略差些了,不过也是花了工夫的…”闵四娘又指着那块竹青的帕子说道,她又看了看朱氏身上的荷包,像是看出了什么,有些尴尬的住了口。
“这块不是雪梅绣的。”朱氏用两根手指夹了那帕子,随手一扔,“你的丫头是在哪儿捡的?”
“就在花园子里面的假山洞中,我看这帕子一是女帕一个是男帕,料子又都是上等的,怕是…就自己收着了,今个儿是想让二嫂认认,如今想想许是风刮过去的…”
银玲听到这里似有不服,“姑娘,那两块帕子是系在一起的,怎么会是…”
闵四娘横了她一眼,银玲立刻住了嘴。
“我想起我屋里还有事,就不在这里多呆了,告辞了。”闵四娘起身略福了半福,领着丫头走了,刚刚出了门口,就听见内室传来一声哭叫…
三个丫头脚下一停,略显惊慌的看了闵四娘一眼,“还不快走!”闵四娘说道。
主仆四人脚步不停的出了院子,闵四娘坐在软轿上之后,不着痕迹的看了眼银玲,嘴角露出几不可见的笑容。
掌灯时分她让银玲服侍她洗澡,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做得好。”
“是姑娘教得好。”银玲笑道。
她本是涤尘送给闵四娘的礼物,自幼在街头流浪扒窃为生,也曾在街头杂耍卖艺的班子混过,被涤尘救起之后,又亲自教导,有一身的好本领。
闵四娘重生之后,涤尘想办法将银玲卖进闵府,闵四娘又从一众丫头里挑中了她,一步步的升至二等丫头,带进了陈家。
许是当年和陈雨霖做夫妻时,蒋佑昌要假装夫妻恩爱,一个月也就是陈雨霖身子不方便的时候到通房屋里睡一两宿,陈雨霖有孕时他也是大半睡书房,将陈雨霖感动的不行,他自己的私欲却要发泄,养成了爱“打野战”的习惯。
雪梅最会奉迎他,那假山山洞就是他们最爱幽会之地,这些她做孤魂野鬼时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一日晚间雪梅和蒋佑昌幽会,银玲在假山外惊走了野鸳鸯,又趁机偷走了两个人的帕子,这两人知道丢了东西也不敢说,闵四娘找了个机会将这事透给朱氏。
那梅花纹的帕子是雪梅绣的,虎纹的可是朱氏绣的,被新来的六弟妹如此打脸,朱氏又是个爱拈酸吃醋的,雪梅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闵四娘在浴桶里往下滑,将头整个淹没在水中,雪梅啊雪梅,这只是刚开始,我要你活受。
蒋佑昌,你说你最不喜女子爱拈酸吃醋,你的这位新二奶奶,你可满意?
与狼共枕
六月里的蒋家花园正是百花正艳的时候,奇花异草数之不尽,一个连着一个的开,竟似是永远开不败似的。
蒋三奶奶蒋秦氏正领着不到四岁的长子游园,却看见新进门的六弟妹正倚着花园东侧假山上的望春亭的槛杆发呆,蒋家共有八子,嫡出的却只有四个,大爷蒋佑明、二爷蒋佑昌、六爷蒋佑方、八爷蒋佑常,蒋秦氏的夫婿蒋佑临本是庶出,只免强考到了进士,此时正在外放为官,若非是权倾天下的蒋家之子,也取不到蒋三奶奶蒋秦氏这位出身世宦人家的嫡出女。
蒋秦氏因此也常觉低嫡出的两个嫂子一头,也因此常在蒋佑临面前发些牢骚,惹得蒋佑临不喜,蒋佑临外放为官时本想带着她,她却嫌弃蒋佑临要去的山西木县不好,不肯跟着去而是留在家里“孝敬二老”,照看幼子。
今天见蒋佑方新娶的六奶奶新婚才过一个月竟然面有忧色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暗喜,她是知道蒋佑方的,是个最急燥不过的性子,人也粗粗拉拉的,遇事经常是做了再想,却因为有婆婆和太婆婆护着,连老爷都奈何他不得。
难不成,蒋佑方给新娶的这位娇滴滴的六奶奶脸色看了?
带着某种兴奋,蒋秦氏将孩子交给奶娘,自己带着贴身的两个丫头上了凉亭。
还没等走到凉亭呢,就听见闵四娘在那里自怨自哀,“都怪我,一时嘴快,如今得罪了人,这可怎生是好。”
得罪了人…难不成不是小夫妻闹别扭?下面闵四娘的丫头说的话,就更让蒋秦氏兴奋了。
“是他们做下那见不得人的事,姑娘你初来乍到的,不知底细将这事说了出去虽有些莽撞却绝非有意为之,所谓不知者不怪,二奶奶定不会因此事恨上你。”
“你们没看见二嫂今天的脸色吗?还没等我出门呢,就急着打人,这是打给谁看呢?”闵四娘说着已经带了泪意了。
“哎哟,这是谁在掉金豆呢?”蒋秦氏故意后退了好几步,大声说道,她的贴身丫环叫珊瑚的先上了凉亭,伸手扶了蒋秦氏,蒋秦氏这才像是刚看见闵四娘一般,“哟,原来是六弟妹啊。”
闵四娘站了起来,微福了一福,“给三嫂请安。”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蒋秦氏说道,她今天穿了件鹅黄绣白荷花的夏衫,头上戴了一只白玉蝴蝶步摇,是个颇有姿色的美人,“倒是你六弟妹,才刚刚是新婚,怎么掉起了金豆子来了?是不是六弟欺负你了?告诉嫂子,嫂子替你出头。”她拉了闵四娘的手,一同坐到了凉亭的椅子上。
“我…”闵四娘红了脸,“我…我是风大迷了眼睛。”她拿帕子擦了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