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包包,亲亲宝宝,

宝宝,带着你的草莓来这里。

阒茨,栖茨,葜茨

多带点来装满你的小篮子!

多带点来装满我的篮子,他在隔界中想着这句话,身体完全没有重量了,穿过黑暗和恐怖的敲钟声。这些词儿不是胡言乱语,而是古老的数字,有一次他问起来,她就是这样告诉他的。阒茨,栖茨,葜茨。

葜茨是十九,他想到了,当然了,这都是十九。接着,他和埃蒂再次回到光束里,一道高热般病态的橙色光线,而那里,还有杰克和卡拉汉。他甚至看到了奥伊站在杰克的左脚边,它的毛发竖起,吸着鼻子,露出一口利齿。

阒茨,栖茨,葜茨,罗兰仍思忖着,一边注视着他的儿子,那么纤弱瘦小的男孩,在迪克西匹格的餐室里面对数量众多的怪物。葜茨是十九。足够装满我的篮子。可是,什么篮子?这是什么意思?

4

布里奇屯镇的堪萨斯大路边,约翰·卡伦所有的十二年车龄的福特(行驶里程十万六千公里才刚算热了身,卡伦最喜欢这么对别人说)如今靠在马路牙子上,像个前后摇摆的秋千,慵懒晃荡着,先是前轮压下去,又再抬起来,于是,后车轮就能轻吻大地。车里的两个男人似乎不仅仅是失去了知觉,还恍如透明人一般,两人都像是倒在沉没的小船里的尸体,随着车厢的摇晃软绵绵地摇来晃去。他们身边还飘荡着丰富的残骸,任何一部被狠狠使用多年的老车里都可以找到的杂物:烟灰、钢笔、曲别针、这个世界里最老掉牙的花生米、后座上的一便士硬币、蹭在脚垫上的松针、甚至连某块脚垫都整个漂了起来。所有这些东西都在这个黑漆漆的封闭车体里,轻微地碰撞紧闭着的车门。

要是有人路过,肯定会被眼前的这番奇景惊得活像被雷劈中!——奇景中还包括那两个男人,两个很可能死了的人!——他们在车里漂浮的样子,活像是在太空舱里,所有用品都缓慢飘起。可是没有人此时真的路过此地。住在长湖这边的人们通常是越过整片湖面望向东斯通翰姆这边,他们甚至会认为湖水那一边根本没什么可看的。甚至连烟雾都几乎消散殆尽了。

车子懒懒地漂着,那里面,蓟犁的罗兰缓慢地升到了车厢顶,脖子蹭上了脏脏的天花板衬板,两条腿已经掠过了前座靠背,毫无生气地拖曳在身后。埃蒂一开始还陷在驾驶座里,身子被方向盘卡着,后来,随着车子漫无目的的摇晃,他也被巧妙地晃出来,现在他也在向上升,面容松弛凝滞,恍如在梦中。一道口水从他的嘴角溜出来,划出一道银色的流线,一串儿细小的泡泡,闪闪发着光,也在飘浮中,就在一侧结了血痂的脸颊近旁。

5

罗兰知道,苏珊娜已经看到他了,还可能同时看到了埃蒂。所以她才会艰辛万分地吐出那个字眼。不过,杰克和卡拉汉却都没有看到他们。那孩子和神父已经进入了迪克西匹格,这个举动既是非常勇敢的、又是非常愚蠢的,餐馆里的状况吸光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这是在所难免的。

且不说那是不是有勇无谋之举,罗兰只觉得为杰克感到强烈的自豪。他看到那孩子在自己和卡拉汉之间建立了战友关系:始终保持的距离确保了以一当十的一对枪侠绝不可能被一发子弹同时杀死。两人都随时准备开火。卡拉汉一手握着杰克的枪……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样雕刻出来的东西。罗兰基本上能肯定:那是一种神器,带着小神的福佑。杰克则带着苏珊娜的欧丽莎,以及装盘子用的提袋,大概只有上帝才知道那是从什么地方重新拿回来的。

枪侠还特别注意到一个胖女人,说是“女人”,其实人类形体只在脖子以下。下巴上的肥肉一层又一层地叠着,戴在其上的面具早已毁坏得不成样了。罗兰看着面具下面的老鼠头,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要不是当时他的注意力还被别的太多事情牵引着——比如说男孩和神父在那一瞬间的一举一动,他应该会更迅速地明白过来。

比方说,卡拉汉面对的低等人中,有些大概是獭辛怪物,那种生物既不来自纯贞世界、也不存在于自然世界中,只能说是从两个世界之间的什么地方杂交而生的物种。他们显然不是罗兰所说的缓型突变异种,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完全是因为发生在过去的一些不明智的战争,以及多种多样灾害性的实验。不,他们可能是真正的獭辛,有时候也被认为是第三种人类、或叫坎-托阿;是的,罗兰应该早就知道这一点。现在,有多少獭辛正臣服在那所谓的血王的统领下?是有一些?还是很多很多?

抑或是,所有的獭辛?

如果最后一个答案才是正确的,罗兰便要预想到:通往塔的道路将会极其艰难。但是,凡事都往坏处想并不在枪侠的天性范围内,而且,在这个问题上,他那缺乏想象力的特点显然是一种福气。

6

他看见了他需要看到的。尽管坎-托阿——卡拉汉所认为的低等乡民——已经从每一个方向、每一个缝隙将杰克和卡拉汉团团围住(而且他们两人连看都没看到曾经看守着通往六十一号街大门的那两个怪物就站在他们身后),神父用神龟定住了他们,就好像杰克曾经使用他在空地上找到的钥匙定住别人、并让他们神思困迷。在一个柠檬黄鸟头人身的獭辛怪物的手边,放着一样貌似枪械的武器,但他怎么使劲也抓不起它。

还有另一个问题,罗兰训练有素的眼睛能够一眼洞穿每一个陷阱、每一种可能存在的埋伏,此刻那双眼睛一下子就盯上了另一个问题所在。他看到了墙上那幅亵渎神明的挂毯,拙劣地模仿了“艾尔德最后的欢聚”,他甚至在挂毯被掀开前的几秒钟就彻底明白了它的重要性。还有气味:不止是鲜肉、而且是人类的鲜肉。要是他还有时间去思考一下的话,这一点,他也理应早一点明白;可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生活不允许他有思索的余地。在卡拉的日子像是小说情节,生活像是被诅咒的事无休止的叠加。

不过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不是吗?低等人可能就是獭辛;孩童眼中的食人妖魔,假使他们真这样幻想的话。至于那些躲在挂毯后面的家伙,卡拉汉认为是第一型吸血鬼,而罗兰则认得他们:那就是长老,也许是很久以前的纯贞世界衰退后遗留下来的最可怕、最强大的幸存者。就当这些獭辛怪物别无他法地站在原地、眼巴巴地呆望着卡拉汉手里的神器时,长老们却压根儿不会浪费时间朝那小玩意儿瞥一眼。

现在,小虫子们哗啦哗啦地从桌子下面涌现出来。这种东西罗兰以前也见识过,所以虽然对于挂毯后藏匿着什么他仍然有所存疑,但虫子的出现就让他确认无疑了。那都是寄生虫,吸血虫,随军小贩——长老们的跳蚤。也许貉獭的在场会让它们显得不那么有杀伤力,但当你观察到这些小畜生竟有如此之多时,显而易见,长老们也就很近很近了。

奥伊对着虫子们展开攻势,此时,蓟犁的罗兰做出了他惟一能想到的决定:游下去,潜入卡拉汉。

进入卡拉汉。

7

神父,我在这儿。

是,罗兰,怎么——

没时间了。让他离开这里。你必须这么做。趁着还有时机,让他脱身!

8

卡拉汉的确这么做了。当然,男孩并不想走。罗兰透过神父的双眼看着他,带着苦涩的心情想到:我本该教会他更善于背叛。虽然所有的神明都知道,我已经尽我所能做到最好了。

“能走时你就走。”卡拉汉说,竭力想表现出镇定。“只要你可以,就去追上她。这是首领对你的指令。这也是白界的意愿。”

这句话本该可以打动他,但却没有,他仍在争辩——众神啊,他差不多要和埃蒂一样坏了!——罗兰已经没法再等下去了。

神父,让我来。

罗兰没等卡拉汉回复就直接插手了。他已经能感到波浪,那光潮,要震回去了。而长老们随时都可能赶到。

“快走!杰克!”罗兰大声喊出来,用了神父的嘴巴和声带,就好像用了一个扩音器。如果他想过一个人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很可能彻底迷失了自己,但凡事思忖也不是罗兰的行事方式。他很高兴地看到少年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你眼前有这样一个机会,你就必须抓牢它!去把她找回来!我以首领的名义命令你!”

随后,就像在医院病房里飘离苏珊娜那样,他再次感到自己被抛上去,身子毫无重量可言,像一截蛛网或是一棵蒲公英球一般被吹出了卡拉汉的头脑和身体。在那个霎那,他使劲地想把自己拽回去,如同一个游泳的人和湍急的河流奋力顶撞、只想搏出一小段距离让自己上岸,但一切只是徒劳。

罗兰!那是埃蒂的声音,听来惊惶失措。基督啊,罗兰,以上帝的名义我问你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儿?

挂毯被扯到了一边。冲杀出来的都是古代怪兽般的生物,魔鬼似的面孔上凸起尖利的利齿,大嘴前努着咧出又大又长、粗得像枪侠手腕的毒牙,脸颊上深纹纵横、硬毛茬茬,还挂着鲜血和碎肉。

可那男孩——众神啊,哦,众神啊——竟然还留在那里!

“他们会先杀了奥伊!”卡拉汉大声喊叫,只有罗兰知道那不是卡拉汉的喊叫。他相信那是埃蒂,就像他罗兰所做的那样,借用了卡拉汉的声音。可能出于某种原因,埃蒂要么碰到了更平缓的水流、要么找到了更强的力量。那足以让埃蒂在罗兰被吹跑之后进入卡拉汉。“他们会在你眼皮底下杀了它,再喝它的血!”

总算有用了。男孩转过身跑了,奥伊也跟在他身旁奔跑。他直接从鸟头獭辛的面前穿过去、再从两个低等家伙之间跑过去,但没有谁企图去截他。他们还在呆望着卡拉汉手掌中的神龟,都没从催眠态中醒过来。

长老们丝毫没有留意飞奔而去的男孩,罗兰清楚地感知到他们不会去留意杰克。从卡拉汉神父的故事里,他得知曾有一个长老到过耶路撒冷地,也就是卡拉汉身为牧师传教的地方。这个神父经历了那次事件,并活了下来——对于那些丢失了武器和神器神力、再面对如此恐怖的魔鬼的人们来说,这绝非普通的幸存——但在那个东西放走卡拉汉之前,曾逼迫他喝下了它腐败的鲜血。对这些长老来说,他就是带着标记的人。

卡拉汉对着他们,伸出了十字架神器,但罗兰还来不及多看一眼,就被完全掀回了黑暗中。钟鸣般的啸叫又开始了,恶劣到极点的敲钟声差一点就把他逼疯了。他听到埃蒂的呼喊,很微弱,不晓得在哪里。罗兰在黑暗中伸出手想摸到他,一会儿抚到了埃蒂的胳膊,一会儿又什么都触不到了,又过了一会儿他找到了埃蒂的手,这下才抓紧了不放。他们一圈又一圈地翻滚着,紧紧地抓牢对方,使尽全身气力就为了不再分开,满心祈祷着:千万别在这无门无缝的黑暗中、在世界与世界之间的混沌交界处彻底迷失。

第三章 埃蒂打了个电话

1

埃蒂回到了约翰·卡伦的老爷车里,感觉很像是他少年时从噩梦中醒来:糊里糊涂、床上乱七八糟,他喘着粗气,完全摸不着头脑,既不明白自己是谁,也不知道独处何处。

一刹那间他清醒过来,但一切看来简直难以置信,他和罗兰飘浮在半空,他的手拉着他的手,像一对安睡在子宫里的未出生的孪生婴孩,只不过,这当然不是子宫。一支笔和一只曲别针就飘摇在他的眼前。还有一个黄色塑料扁盒子,他认出来那是一盒八音轨的卡带。他心想:别浪费你的时间,伙计。那里没有一线生机,要是真有那么点希望,也不过是套小把戏,死路一条。

有什么东西正在摩擦他的后脖颈。是不是约翰·卡伦的千疮百孔的老银河里的穹顶灯?向上帝发誓他想那是——

突然,地心引力归位了,他们掉下来,所有杂七杂八的零碎也像雨点一样掉落在他们身边。在福特车厢里畅游的脚垫降落在方向盘上。埃蒂的小肚子撞在了前座靠背上,撞出了一个粗鲁的响屁。罗兰掉在他身边,伤痛不已的屁股最先着地。埃蒂狂野地大喊一声后,费力地翻过身钻回驾驶座里。

埃蒂刚想张口说点什么,可还没有出声,卡拉汉的声音突然灌满了他的脑海:向您致敬,罗兰!向您致敬,枪侠!

神父究竟花费了多少心力、多少意念才能让他的声音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并且,在这句话之外,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还有野兽般残忍的、胜利的咆哮。显然不能使用嚎啕哭闹这样的形容词。

他们的眼神相遇了,埃蒂因震惊而瞪大了双眼,罗兰的蓝眼睛里生息微弱。埃蒂伸出手,握住枪侠的左手,想着:他要死了。伟大的上帝啊,我想神父要死了。

“愿你找到你的塔,罗兰,冲进去——”

“——也愿你爬到塔顶!”埃蒂悄声地说出来。

他们的身心都已回到了约翰·卡伦的车里,车子停靠在堪萨斯大路路边——固然停得歪歪斜斜,但总算是平安到家了——仍然是绿树成荫的夏日傍晚,但埃蒂看到的却还是餐馆里地狱般赤橙色的光影,那地方哪里是餐馆呀,分明是彻头彻尾的食人狂老巢。埃蒂突然想到:那种东西真的可能存在于什么地方,人们每天都可能从他们的栖身地轻松散步而过,却丝毫不知道里面掩藏着什么,也丝毫感觉不到那些贪婪的眼睛或许已经瞄上了他们、甚至揣测着他们的味道——

就这样,他实在想不下去了,他痛苦地狂叫起来,似乎正有幻影无形的獠牙啃进了他的脖子、他的脸颊、他的肚子;嘴唇也似乎针扎般疼、睾丸被串在烤肉的铁叉上。他凄厉地尖叫着,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抓,罗兰好不容易才按住他,强迫那只手静下来。

“别这样,埃蒂。住手。他们不在了。”说完便是一刻停顿。幻觉的连线断裂了,痛苦消退了。罗兰说得对,那是当然。和神父不同,他们已经逃脱了。埃蒂看到罗兰的眼中有泪水晶晶亮着。“他,也不在了。神父。”

“吸血鬼?你知道,那些个食人族?他们是不是……是不是……?”埃蒂没办法想到头。卡拉汉神父如果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分子——这念头实在太可怕,他无法大声地说出口。

“不,埃蒂。根本没有。他——”罗兰拔出了随身带着的枪。绘有螺旋花纹的钢制枪管在黄昏的光线里微微反光。他把枪管深深抵在下巴颏上,这个动作保持了一小会儿,而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埃蒂。

“他逃过这一劫了。”埃蒂说。

“是的,再想想他们该有多么恼怒。”

埃蒂点了点头,转瞬间顿感精疲力竭。他的伤口也再次疼起来。不,哭泣。他说:“哦上帝啊,就现在,趁你还没有用它崩了你自己,把那家伙放回它该待的地方。”罗兰这样做了。埃蒂又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们是进入了隔界,还是另一场光震?”

“我想,两者都是吧,”罗兰说,“有一种名称叫做:光潮,就像是跟着光之道奔跑的潮汐。我们被推到了光潮之上。”

“而且还能让我们看到我们想看到的东西。”

罗兰对这个说法思忖了片刻,接着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们看到的是光束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去它想让我们去的地方。”

“罗兰,是不是你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就学过这档子事儿?你那个老朋友范内是不是就教了你这些?……我不知道,光的解剖学?彩虹分析论?”

罗兰笑了。“是的。我想我们是在历史和中世纪逻辑百科课上学了这些。”

“中世纪逻什么?”

罗兰没再回答。他正从卡伦的车窗望出去,仍在努力平息——除了说肉体上的平息,也是一种象征性的平息。在这里,做起来真的并不算困难;布里奇屯镇的这个角落似乎和曼哈顿某个废弃闲置地近如毗邻。这是因为一切的发生器就在附近。发生器并不单纯是说金先生,罗兰先前相信是他,但现在,他觉得应该说是金先生的潜能……是金先生或许能创造出的什么,如果给予他足够的世界和时间的话。莫非金同样被光潮托起并卷挟而去?甚至因此才导致了刚才卷挟罗兰的这场光潮?

不管一个人多么使劲,他都不能拽着自己的鞋带把自己拖起来,柯特曾经这样教导,那时候罗兰、库斯伯特、阿兰和杰米的见识不比蹒跚学步的小孩多多少。柯特的语调里有种愉悦的信心,后来,随着他最后一组少年学生渐渐长大,他的语气也变得越来越冷酷无情,直至孩子们要面临成人礼的考验时,他的生硬苛刻也就到了顶点。可是,在鞋带这个问题上,柯特也许是错了。也许,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有人可以亲手用鞋带把自己拖起来。或像传说中的乾神那样,从他的肚脐眼里生出了整个宇宙。著作等身的作家金,不正是一个创造者么?说到底,所谓创造不就是从无到有吗——从一颗沙砾里看到整个世界,或是自力更生创造书里的世界。

那么,此刻他又在干什么呢?坐在这里,思考着复杂冗长的哲学概念,而他的泰特里有两位灵伴仍然下落不明?

“让这辆车动起来,”罗兰说话了,尽力不去注意耳内还残留的可人的嗡嗡声——且不管是光之语还是创造者之语,他无法知道。“我们得赶到这个洛弗尔镇上的龟背大道,看看是不是能找出一条路通往苏珊娜所在的地方。”

当然,这也不止是为了苏珊娜。如果杰克成功地从迪克西匹格餐馆里的恶魔手中逃脱,他也要前往苏珊娜所在之地。对此,罗兰毫不怀疑。

埃蒂摸到了变速杆——就算是经过了所有这些颠来倒去的怪事,卡伦的老爷车从没停止奔跑——接着,他的手又从变速杆上滑下来了。他转身看着罗兰,眼神凄凉黯淡。

“是什么在折磨你,埃蒂?不管是什么,快点清空头脑。孩子正在出世——可能已经出世了。很快他们就将不再需要她了!”

“我知道,”埃蒂回答,“可是我们不能去洛弗尔了。”他的脸孔歪扭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似乎他说的话导致了肉体的疼痛。罗兰猜想可能的确如此。“还不行。”

2

他俩安静地坐了片刻,聆听着光束那甜蜜和谐的余音,有时候这种嗡嗡鸣叫会变成令人快乐的声音。他们坐在那里,看着树影越来越暗,似乎潜伏着成千上万的面孔、成千上万的故事,哦,你是不是也可以说,藏着找不到的门,能不能说,那里藏着迷失。

埃蒂抱着另一种期待,他挺希望罗兰能冲他大喊大叫——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如果不是喊叫,也可以是朝天一记勾拳,打在他埃蒂的下巴上,正如很久以前,一旦枪侠以前的导师柯特发现他的小学生们反应太慢或是太执拗,就常常这么来一下。埃蒂似乎希望罗兰能这样做。下巴上挨一拳可能会令他头脑清醒,语出《沙迪克》①『注:《沙迪克》,小说,作者:理查·亚当斯,创作于一九七四年。』。

只有泥沼似的乱想并不成问题,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你的脑子比他的清楚。如果不是的话,你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再去追索你那下落不明的妻子。

最后,罗兰开口了。“那个,是什么?这个?”他弯下腰,捡起一张折叠过的纸片,上面有亚伦·深纽颤颤巍巍的签名。罗兰看了一会儿,随后扮一个嫌恶的鬼脸,把它轻轻弹到埃蒂的膝头。

“你知道我有多么爱她。”埃蒂的声音很低,很紧张。“你知道的。”

罗兰点点头,但没有抬脸看他。他似乎在盯着自己脚上那双破破烂烂、沾满尘土的靴子,还有座位下的脏兮兮的地板。这双低垂的眼睛、不愿意正视他的眼神来自于他视为偶像崇拜的蓟犁的罗兰,这几乎令埃蒂·迪恩心碎。但他还是强忍着继续说下去。即便有挽回过失的时机,现在也已经消失了。现在就是游戏的终结。

“如果我认为这是正确的、应该去做的事情,我会在这一分钟内去找她。罗兰,就是此时此刻!但是我们必须完成在这个世界里的任务。因为这个世界是单向的。一旦我们今天走了,今天:一九七七年七月十九日,我们就再也回不到这里了。我们——”

“埃蒂,我们撑过了所有磨难。”他还是没有看着他说话。

“是的,但是你不明白吗?只能打出一颗子弹,只能抛出一枚欧丽莎。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先得到布里奇屯镇来!上帝作证,约翰·卡伦告诉我们这事儿的时候我就想立刻飞到龟背大道,但我想我们必须见一见作者,和他谈谈。所以我想的是对的,是不是?”现在,听起来很像是辩护。“是不是?”

罗兰终于正视了他,这让埃蒂很高兴。要忍受首领低垂闪躲的眼神,这实在太辛苦,太悲惨了。

“而且,也许我们再多待一会儿也不要紧的。如果我们集中所有精神去想躺在那两张床上的两个女人,罗兰——如果我们使劲想着我们最后一次看到的苏希和米阿——那么,我们就可以在关键时刻插入她们所在的时空,那是有可能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