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得看着他们笑着说:“自从1934年以来我们这几没人在林子里迷过路,至少本地人没有。最后一个迷路了的是威尔·杰普森。”
瑞琪儿声音紧张地问:“您是说本地人没有再迷路的?”路易斯几乎立刻了解了妻子的想法:我们可不是本地人。至少现在还不是。
乍得停了一下,点头说道:“这里确实每两三年就有一位游客会迷路,因为他们自以为远离大路也不会迷路。不过,太太,你别担心,他们并没有永远失踪。”
“林子里有驼鹿吗?”瑞琪儿担心地问。路易斯笑了,要是瑞琪儿想担心的话,没人能阻拦得了。
“噢,你可能会见到一头驼鹿,”乍得说,“不过,瑞琪儿,它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在交配季节驼鹿有些焦躁不安,其他时候它们遇到人时只是盯着人看。这些驼鹿在发情期时爱追赶的人只是那些从麻省来的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路易斯以为老人在开玩笑,但老人神情严肃。“我见过好几次。从麻省来的人爬在树上,对着一群驼鹿大叫。这些驼鹿都大得出奇。好像驼鹿能闻出麻省人的味似的,或许是他们身上穿的新衣服的味,我也不知道。真希望大学里的学畜牧业的学生能写篇关于这种现象的论文。不过我想没人会写的。”
“什么是发情期?”艾丽问。
“你不用知道。”瑞琪儿说,“不过,艾丽,”没有大人跟着,你不许到这儿来。”
乍得有点不自在。“我并不是吓唬你们,瑞琪儿——吓唬你或你女儿。在这片林子里不用害怕。这条路挺好的,只是春天时臭虫多点几,其他时候有些泥泞——除了1955年,那年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干旱的一年。而且这路上没有有毒的藤蔓和有毒的橡树,可学校校园后面有。艾丽,你可别靠近那些有毒的东西,要不你就得有三周都要洗药膏澡了。”
艾丽捂着嘴咯咯地笑了。
乍得认真地说:“这条路很安全。”瑞琪儿还是有些不信。乍得接着说:“嗨,我打赌连盖基都可以走这路。镇里的孩子们常来,我都跟你说了,他们把路养护得不错,没人让他们这么做,他们自己这么做的。我可不想让艾丽觉得很糟。”他弯腰对艾丽眨着眼睛说:“艾丽,生活中很多事都是这样,要是你走在正路上,一切都没事。要是你离开正路,运气又不好的话,你就会迷路的。那就得派搜寻队去找你了。”

  他们接着往前走。路易斯开始觉得背孩子的背带勒得他的背有点疼。盖基不时地两手抓他的头发,用力拽一把,要不就踢他的腰。没几天可活了的蚊子围着他的脸、脖子嗡嗡地飞着,咬着,让人忍不住流泪。
小路蜿蜒穿过老杉树林。路有些不好走,路易斯的靴子有时陷在泥水里。有段路他们是踩着一片草丛在走,那是最糟的一段路。后来又开始爬山了,两边是树木。盖基好像魔术般地增了10斤,天好像也热了10度。汗顺着路易斯的脸直往下淌。
瑞琪儿问:“亲爱的,你觉得怎么样?让我来背一会儿吗?”
“不用,我没事。”路易斯说。虽然他的心像鞭打一样加快了好多,他还没事。他更习惯于给人开处方时让别人多锻炼身体,而自己却锻炼得不多。
乍得和艾丽并排走着,艾丽柠檬黄色的裤子和红衬衫在暗棕绿色的阴影里绚丽夺目。
“路易斯,你认为他真的知道要带我们去哪儿吗?”瑞琪儿有点焦虑地低声问。
“当然了。”路易斯说。
乍得回头兴高采烈地叫道:“不太远了……路易斯,你还能支持住吗?”
路易斯想,我的老天,这老人都80多了,可我想他甚至还没出一点汗呢。
“我没事。”路易斯有点挑战似地回答。即使他感觉自己要得了冠心病,自尊心也会使他这么回答的。他咧开嘴巴笑了笑,紧了紧背带,继续前进了。
他们爬到了第二座山的山顶。小路沿着山坡蜿蜒而下,逐渐变窄。路易斯看到乍得和艾丽走到一块风吹日晒的弧形木牌下,木牌上用黑色依稀可辨地写着“宠物公墓”几个字。
路易斯和瑞琪儿互相好笑地看了看,走到木牌下,一起本能地伸出手来握着对方的手,好像两人到这儿来举行婚礼似的。
这是那天早上路易斯第二次陷入了惊讶的沉思中。
这里没有松针铺成的地毯,有的是一个整齐修剪了的圆形草地,直径大概有40英尺。草地三面是厚厚的纵横交错的灌木丛,另一面是杂乱堆放的一片倒了的树木,看起来阴森恐怖,危机四伏。路易斯想,大人要从那里走过或翻过那片乱木堆也得穿防护靴才行。空地上插满了标牌,有用木板条做的,有用碎木片做的,还有用白铁皮条做的,显然孩子们能弄到什么就用什么来做。在周围树木和灌木生机勃勃地扩展领地、争夺阳光的对比下,仿佛更衬托出了人们建造宠物公墓的目的。生与死的对称性在这儿体现得更深刻了,让人感到神秘莫测,不是一种基督教的神圣,而是异教徒的诡秘。
“真好看。”瑞琪儿言不由衷地说。
“哇!”艾丽叫道。
路易斯摘下背带,把盖基放到地上,盖基可以随处爬动了,路易斯也觉得背上一阵轻松。
艾丽从一个墓碑跑到另一个墓碑,每见到一个就大叫一声。路易斯跟着她,瑞琪儿看着盖基。乍得背靠着一块突出的石头,盘腿坐着抽烟。
路易斯注意到这块地方不仅看着整齐划一,而且墓碑都是按着同心圆的形式排列的。一块木板条做的墓碑上写着:小猫斯马基,下面是:一只听话的猫,再下面是:1971——1974。笔迹是孩子写的,但很认真。在外围的一块木牌上用红色笔迹依稀可辨地写着:比佛尔,下面是两行诗:比佛尔,比佛尔;能干的小狗鼻子灵;它死了,为我们创造了财富减了穷。
乍得说:“比佛尔是戴斯勒家的长毛狗,去年被一辆车压死了。那上面有首诗吧?”他一边说一边用鞋后跟在地上蹭出个小坑,把烟灰都埋了进去。
“是有两句诗。”路易斯回答。
有些坟墓上放着鲜花,有些已经枯萎了,还有的已烂掉了。路易斯试图辨别的碑文有一半是用铅笔写的或粉刷的,一多半模糊不清或根本看不出来了。另有些根本没什么标志,路易斯猜想可能是用粉笔或蜡笔写的。
“妈妈!”艾丽叫道,“这儿还有一条金鱼的墓呢,快来看哪!”
“我可不看。”瑞琪儿说。路易斯瞥了她一眼。妻子一个人站在宠物公墓的最外围,看起来极不自在。路易斯想:即使在这里她也感到沮丧。她在涉及死亡的场合总是很不自在,也许是因为她姐姐的缘故。瑞琪儿的姐姐死时很小,她的死在瑞琪儿心头留下了伤痕,他们刚结婚时路易斯就知道了这事,因此很少提及。她姐姐的名字叫赛尔达,死于脊髓性脑膜炎。她的这种致命的病可能是持续的时间很长,令人痛苦难熬,而瑞琪儿可能那时刚好处于易受影响的年龄。也许忘掉那段往事对她有好处。
路易斯对妻子体贴地笑了笑,瑞琪儿感激地笑了。然后路易斯抬头望去,他们置身于一片自然的开阔地里,青草茂盛,阳光充足,但草需要浇水和精心地养护。而水可能是用水罐提上来的或是用背背上来的。路易斯又一次想,真奇怪,孩子们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做这些事。他也想起自己小时做事的热情,就跟艾丽现在一样,像燃烧的新闻纸,着得快,烧得热,但很快就灭了。
越往里走,宠物的坟墓越古老,上面的碑文也越来越模糊不清,不过仍能看出年代。有1968年的,有1965年的,有1958年的,还有1953年,甚至1929年和1939年的等等。这些宠物包括兔子、狗、鹦鹉等等。路易斯发现有一块墓碑是用石头做的,上面刻着:哈娜——最好的狗。虽然字很小,但路易斯能想象出某个孩子为了在石头上刻这几个字一定是花了好几个小时。它所体现出的孩子对宠物的爱和对宠物死的悲痛真令人揪心。有些人即便对自己亡故的父母或夭折的孩子也做不到这一地步。
“好家伙,这个墓真是年代久远了。”路易斯对正漫步走向他的乍得说。
乍得点点头说:“路易斯,你来,我想领你看点东西。”
他们走到离墓地中心只有三排的地方,乍得在一个坟墓前停了下来,木条做的墓碑已经倒了。乍得跪下扶起了木条,然后对路易斯说:“这上面原来有字的,我亲自刻上去的。不过现在已经全没了,我的第一只狗,斯波特就葬在这。它是老死的,刚好死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1914年。”
想到这个坟墓竟然比有些人的坟墓还要古老,路易斯有些茫然。他继续向墓地中心走去,一边查看了几个墓碑,上面的字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大部分上面长满了青苔,有一块倒了的墓碑上还长满了草。他扶起木板,下面有几只甲虫在乱爬。路易斯觉得有点寒气。他想,这是宠物的坟山,我可不喜欢。
“这些是什么时候的坟墓呢?”
乍得双手插兜,说:“老天,我也不知道。当斯波特死时,这些就在这儿了。那时我有一大帮朋友。他们帮我一起给斯波特挖的坑。你知道,在这儿挖坑不容易,全是石头。我有时也帮别人。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那边那个是派特的狗的坟,而那个里并排埋了格娄特雷的三只猫。老佛利奇养了好多信鸽。我、格娄特雷和汉纳一起埋过一只,它是让狗给咬死的。就在那儿。”他停了一会儿,想了想,说:“你知道,我是我们那伙人中的最后一个活着的了。我的伙伴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路易斯只是两手插兜,站在一边看着这些宠物的坟墓,什么话也没说。
“这儿的地里全是石头,没法种东西,我想,只能用做坟地了。”乍得说。
盖基在路的对面轻声哭起来。瑞琪儿把他抱起背到背上,然后对路易斯说:“孩子饿了,我想我们该回去了,路易斯。”她的眼睛也在请求,回去吧,好吗?
“当然。”路易斯说。他背上背带,转身让妻子把盖基放进去,又叫道:“艾丽,嗨,艾丽,你在哪儿?”
瑞琪儿指着倒掉的乱木堆说:“她在那儿呢。”艾丽正在乱木堆上爬着,好像在爬学校里的栏杆。
“噢,小宝贝,赶快下来,离开那儿!”乍得警觉地叫道,“你会不小心把脚陷进树洞里和树缝里,把脚脖子折断的。”
艾丽跳下来,边叫边揉着屁股向他们跑来。她倒没擦破皮,不过一个硬硬的枯树枝划破了她的裤子。
“你看我没说错吧,”乍得边抚弄她的头发边说,“像这种乱木堆,就是对树林极熟悉的人只要能绕过去都不会去爬越的。倒在一堆的树木变得邪恶了,要是它们能的话,它们会咬你的。”
“真的吗?”艾丽问。
“真的。你看,它们堆在一起像乱草。要是你碰巧踩不对了,所有的木头就会像雪崩似地全倒下来。”
艾丽看着路易斯问:“爸爸,是真的吗?”
“我想是的,宝贝。”
“该死的!”艾丽回头对着乱木堆喊道:“你们这些破木头,你们挂破了我的裤子!”三个大人全大笑起来。乱木堆可没笑,它只是在阳光下泛着白光,仿佛已经堆在那儿好几十年了。路易斯觉得它看起来像很久前被骑士杀死的怪物的骨架,像在巨大的圆石堆中的巨龙的骨头。
路易斯又突然想,这乱木堆是条方便之路,可连接宠物公墓和那边的树林,那片乍得后来无意提起的印第安森林。这随意堆放的乱木就像大自然完美的艺术作品。它——
就在这时,盖基抓住了路易斯的一只耳朵,高兴地叫着,拧着,路易斯就忘掉了宠物公墓那边的那片树林。是回家的时候了。


─── 宠物公墓 ───


第二天,正当路易斯在书房安装一辆1917年制的劳斯莱斯银色车模型时,艾丽来找路易斯,她看上去有点心事重重的,不过又有些严肃认真的样子。女儿向他打招呼:“你好,爸爸。”‘你好,宝贝,怎么啦?”“噢,没什么,你在做什么呢?”艾丽若无其事地回答。不过她脸上所表现出来的可不是那么回事。她穿着件外衣,路易斯突然想起女儿在星期天总穿着外衣,虽然他们并不去教堂。路易斯一边小心地粘汽车模型的防泥板,一边递给女儿一个轮轴盖,回答道:“瞧这个,看到这些连在一起的R字了吗?这些字很小,是吗?要是我们坐L-1011型飞机回筛顿城过感恩节的话,你会发现飞机的发动机上也有这些R字。”“轮轴盖,真妙极了。”艾丽边把轮轴盖还给爸爸边说。“要是你有一辆劳斯莱斯车,你就叫轮轴盖为防护极了。你也可以神气活现了。等我挣了一百万的话,我就买辆劳斯莱斯。到时候,盖基晕车呢,他就可以吐到真皮的车座上了。”艾丽好像没听见。路易斯暗自南咕,艾丽,你在想什么呢?你问的问题总是像在打岔,你的脑子里总有自己的一套。而这一点正是路易斯佩服女儿的。
“爸爸,我们富吗?”
“不富,不过我们也不至于穷到挨饿的地步。”
“我们学校的麦克说医生都很富的。”
“噢,你以后回学校告诉麦克,许多医生会富起来的,但要用二十年呢……而且管理大学的医务所也变不了很富的。做医学专家才能会很有钱呢。比如,做妇科专家、整形专家或者神经科专家,他们很快就能富起来。像我这样搞实用内科的,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变富的。”
“爸爸,那你为什么不做个专家呢?”
路易斯想起自己做过的各种各样的模型,想起自己有时会对这一切产生厌倦,想到要花掉一生的时间给孩子们检查他们是否有锤状趾,或者戴着医用手套给妇女检查阴道有没有肿块或损伤,他回答道:“我只是不愿意做。”
这时,丘吉跑进来,停了一下,张着绿眼睛打量着,然后跳到窗台上,趴下来像是要睡了。
艾丽扫了小猫一眼,皱了皱眉头。这使路易斯感到很奇怪。通常艾丽都是用充满了爱意的眼神看小猫的。艾丽在屋子里边走边环顾着各种各样的模型,然后,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老天,在宠物公墓那儿有很多坟墓,对吗?”
啊,这就是症结所在,女儿心事重重地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件事。路易斯没回头看她,他接着看自己的模型安装指南,把车灯装到模型上,然后说:“是啊,我想能有一百多个吧。”
“爸爸,为什么动物没有人活的时间长呢?”
“噢,有些动物活得和人差不多一样长,有些活得比人活的时间还长呢。比如大象就活得很久,还有一些海龟,它们活得有多久连人都不知道。也许人们知道,不过他们不敢相信。”
艾丽并不关心这些动物,她说:“大象和海龟都不是宠物啊,宠物活的时间根本就不长。麦克说小狗活一年相当于人活9年。”“是7年。”路易斯不由自主地纠正道,“宝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说的也有道理,一只活了12年的狗是只老狗了。你知道,生物要有新陈代谢。新陈代谢看起来就像在告诉人们时间。噢,它还有别的作用——有些人吃得多可仍然很瘦,就是因为新陈代谢的缘故,像你妈妈就是。另一些人——比如我——就不能吃得太多,要不就得长胖了。我们的新陈代谢都不一样,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新陈代谢主要是起生物钟的作用。狗的新陈代谢很快。人的呢,就相对慢些。大多数人可以活到72岁。相信我,72岁可是很长一段时间呢。”
因为艾丽看上去好像真的很焦虑,所以路易斯尽量说得诚挚可信。他已经35岁了,但对于他来说,时间简直就是稍纵即逝。他接着对女儿说:“那海龟呢,它们的新陈代谢就更慢了。”
艾丽又看了丘吉一眼,问:“猫的呢?”
“噢,大多情况下,猫和狗的基本一样。”路易斯知道自己在撒谎。猫生性暴虐,通常会暴死在人们面前。丘吉现在是在阳光下打盹,每天晚上静静地睡在女儿的床头,以前这小猫机灵可爱,常缩做一团。但路易斯见过它偷偷接近一只断了翅膀的小鸟,猫的绿眼里充满了好奇和冷酷的喜悦。丘吉很少咬死它捕获的猎物,不过有一次例外。那是妻子怀盖基六个月的时候,小猫在他们的公寓和邻近的公寓之间的巷子里抓了一只大老鼠,它把那只老鼠咬得血肉模糊,瑞琪儿看到后,跑到厕所里大吐了一阵。猫的生活是残暴的,猫通常会横死街头。猫是动物世界中的暴徒,它们从不守法,因而常暴死。猫大多不是老死在火炉边的。但是对干5岁的女儿来说,总有些东西也许不该告诉她,尤其这是她第一次问起关于死亡的事。
“我是说,”路易斯接着说,“丘吉现在才只有3岁,你5岁了。它可能会活到你15岁,上高二的时候呢,到那时还早呢。”
“对我来说可不是还早呢。”艾丽声音颤抖地说,“根本就不是还早呢。”
路易斯不再假装安装模型了,他向女儿做手势让她过来。艾丽坐在他的膝上,神情忧郁,路易斯为女儿的漂亮感到震惊。艾丽皮肤有点黑,像地中海地区的人一样。和路易斯一起在芝加哥工作过的托尼医生过去叫女儿是印度公主呢。
“宝贝,”路易斯说,“要是让我来决定,我就让丘吉活到一百岁。可是我不能决定啊。”
“那谁决定呢?”女儿问,接着带着无尽的蔑视说,“我想,是上帝吧。”
路易斯强忍着没大笑出来。这个问题太严肃了。
“也许是上帝,也许是别的什么人。”他说,“时光流逝——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宝贝,什么事都没有保证。”
突然艾丽泪流满面,愤怒地大叫起来:“我不要让丘吉像那些死了的宠物一样!我不要丘吉死!它是我的小猫!它又不是上帝的猫!让上帝自己的猫死去吧!让那些他想要的猫去死吧!把那些猫全弄死!丘吉是我的!”
有脚步声从厨房传过来,是瑞琪儿跑来惊讶地向书房里看。艾丽正靠在爸爸的胸前抽泣。恐怖的感觉被发泄了出来,艾丽好些了。
路易斯一边摇晃着艾丽,一边说:“艾丽,艾丽,丘吉没死,它就在那儿呢,在睡觉呢。”
“可它会死的,”艾丽边哭边说,“它可能随时都会死的。”
路易斯边摇晃着艾丽,边想:也许艾丽哭是因为死亡的残忍、不可预见和不可阻挡的缘故吧。对干一个小女孩来说,要是别的动物都已死了、埋了的话,那丘吉也可能随时都会死、会被埋了的;而丘吉会死的话,那她的妈妈、爸爸和小弟弟,甚至她自己都会死的。死亡是个模糊的概念,但是宠物公墓却是实实在在的。在那些纵横交错的墓碑中,即便是孩子也会觉察到死亡的事实。路易斯这时仍可撒谎,就像他刚才说猫的寿命长一样。但谎言会让孩子们记上一辈子,也许以后他们会把这些谎言归罪于父母。他自己的妈妈就曾无恶意地骗他说,小孩子是妈妈们在带着露珠的草地里拣的,当妈妈们想要小孩时,她们就去草地里找。路易斯为这事一直没原谅妈妈的撒谎,也没原谅自己,因为自己竟相信了这种说法。
“宝贝,死亡总是有的,”路易斯说,“死是生活的一部分。”
艾丽哭着说:“是糟糕的一部分,真是糟糕的一部分。”
路易斯没再说什么,女儿抽泣着。他抱着艾丽,听着星期日教堂的钟声,穿过九月的田地飘过来。女儿的眼泪终究会停止的。让她了解死亡是必要的一步,以后她就会平静地对待了。不知不觉中艾丽停止了哭泣,像丘吉一样睡着了。

  路易斯把女儿放到床上,下楼来到厨房。妻子正在打蛋糕。他对妻子说了艾丽上午的奇怪表现,觉得这不太像艾丽平时的样?。
“是不像。”瑞琪儿边把碗放在橱柜上边说,“我想她可能昨晚一直没怎么睡。我听到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丘吉一直叫着要出去,直到3点左右呢。只有艾丽烦躁不安时,丘吉才这么做。”
“她为什么——”
“噢,你当然知道为什么!”瑞琪儿生气地说,“那个该死的宠物公墓就是为什么!路易斯,那宠物公墓真的使女儿很沮丧。这是她第一次见墓地,甭管是什么墓地,这使她很不安。我想我不会给你的朋友克兰道尔写什么感谢信的,就为了这次去墓地。”
路易斯想,好嘛,他一下子是我的朋友了。他有点迷惑又有点苦恼,说:“瑞琪儿——”
“我可不想再让女儿去那儿了。”
“瑞琪儿,乍得说的关于那条小路的事都是真的。”
“那不是条小路,你知道的。”她又拿起碗,更用力地搅拌起来。“那是个该死的地方。那是个危险的地方。孩子们去那儿照看坟墓,清理道路……那是一种病态。不管这个城镇的孩子们有什么样病态的东西,我可不想让艾丽也感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