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不过很疑惑,好像不太确定什么是广播似的。后来我发
现,从某种程度看,这的确是真话;对再次遇见的东西,柯菲能记住,若没
再见过,他就会忘掉。他知道"星期天女郎"中的人物,但是对她们上一回
的最终结局,他的记忆就非常模糊了。
"如果你守规矩,就能按时吃饭,你就不会去那一头的单人牢房,或是
被迫穿上从背后扣扣子的粗帆布外衣。每天下午四点到六点,你可以有
两个小时到院子里放风的时间,除了星期六,那天下午,监狱里其他犯人
有足球比赛。你可以在星期天下午见客,如果有人想见你的话。有吗,柯
菲?"
他摇摇头,"没有,头儿,"他说。
"嗯,还有你的律师呢。"
"我想他不会来了,"他说,"是借来给我的,我不信他还会找到山里
来。"
我靠得很近地看看他,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但好像不是。我也
没这么指望过。上诉不是为约翰·柯菲这号人准备的,那时候根本不是;
他们在经过法庭审判后,就被世人遗忘了,直到有一天,他们看到报纸里
写着几行字,说有人在半夜里给电死了。但是,如果这个犯人在星期天下
午有妻子、孩子们,或是朋友等着要见的话,那他就好管理了,如果管理算
是件难事的话。可这个人没亲友,这样也好。因为他个子实在太大了。
我把身子在床铺上移动了一下,然后觉得,如果站起来说话,下面那
玩意儿会舒服点,于是就站起了身。他谦恭地往后一退,把手放在身前紧
紧地握着。
"你在这里可以很轻松也可以很痛苦,大块头,全看你的了。我要说
的是,你还是让我们大伙都好过些,因为结果都一样。你该得什么,我们
就给你什么,还有问题吗?"
"睡觉时间到了以后,灯还亮着吗?"他马上问,好像就等着问这个问
题。
我吃惊地看着他,曾有很多新来E区的人问我各种古怪问题,有一次
还问到我老婆奶子的大小,但从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柯菲笑得有点不自然,好像觉着我们会认为他傻,但他没法不问。
"因为有时候我怕黑,"他说,"如果是陌生地方的话。"
我看看他,纯粹是看他的体形,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地感动。你知道,
它们真的触动了你;你没见过它们最糟的样子,那时,它们像熔炉里的魔
鬼一般喷发出恐怖。
"是的,这里整夜都很亮,"我说,"沿着绿里,一半的灯从晚上九点到
早上五点都亮着。"这时我意识到,他听不懂我说的话,他不明白,分不清
密西西比泥沼和绿里之间的区别,于是我补充道,"就是走廊里的灯。"
他点点头。放心了。我也不太肯定他理解的走廊是什么,但是他能看
见铁丝笼里的200瓦电灯泡。
接着,我做了一件从未对犯人做过的事,我把手伸给了他。直到现在
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问了关于电灯的事。这让哈
里·特韦立格很是吃惊,千真万确。柯菲拉起我的手,动作温和,让人惊
讶。我的手差点消失在他的手掌心里,就这样。我的猎杀瓶里又多了另
一只蛾子。我们完事了。
我迈出牢房。哈里把门顺轨道推回关紧,上了两道锁。柯菲在原地
又站了一会儿,仿佛不知道接着该干什么,然后就坐到床铺上,双手交叉,
抱住膝盖,像一个伤心人或在做祷告的人似地垂下头。他用那怪异的、差
不多是南方腔的口音说了点什么,我听得很清楚。尽管在犯人偿还所有
的亏欠之前,你还得给他吃穿、给他修整,却不必去了解他做了什么。可
是,虽然我不太知道他做了什么,我依然感到一阵寒颤。
"我没办法,头儿,"他说,"我想制止的,可来不及了。"
"珀西会给你惹麻烦的,"我们一同沿着走廊走回我办公室的时候,哈
里这样对我说。狄恩·斯坦顿(他算是我们这里第三把手吧,我们其实不
这样论资排辈,这是珀西·韦特莫尔突然搞出来的)正坐在我的书桌前更
新文件,这活儿我好像从来不习惯做。我们进屋的时候,他只是抬头看了
一眼,用拇指推了推那副小眼镜,又埋头于文件中了。
"自打那讨厌的啄木鸟来这里后,我就一直麻烦不断,"我边说边缩着
身子,小心翼翼地把裤子从胯部拉开。"他带着那个大个子笨蛋走过时,
你听到他在喊什么吗?"
"不可能听不到的,"哈里说,"你知道,我当时也在。"
"我当时在厕所,听得很清楚,"狄恩说。他抽出一张纸,拿到光线下,
我能看见上面有一圈咖啡色的环状物,是印上去的,接着,他就把纸扔进
了废纸篓。"‘死鬼来了。’他肯定在他爱看的杂志上读到过这样的话。"
也许是的。珀西·韦特莫尔很喜欢看《大商船》、《男士派对》和《男
人历险》等杂志。好像每一期都有关于监狱的故事,珀西读得十分上心,
像在做研究似的。可能他想探寻该怎么表现,觉得这些杂志里有这样的
信息。他来的时候,我们刚处决了斧头杀手安东尼·雷伊,他还从没真正
参与过处刑,尽管他从配电室里目睹过一次。
"他上面有人,"哈里说,"他有关系,要把他从这里开走,你就得有解
释,就得好好解释,因为他很可能动真格的。"
"我没这么想,"我说,我真没这么想……但我心里还真怀着希望。比
尔·道奇不是那种让人干站着袖手旁观的人。"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那
个大块头,他会给我们惹麻烦吗?"
哈里果断地摇摇头。
"他在特拉平格县法庭上安静得像只绵羊,"狄恩说道。他摘掉那副
小小的无边眼镜,用背心擦拭起来。"当然,他们拴他用的铁链更多,比斯
克鲁奇在玛雷身上看见的都多
①。不过他只要愿意动手,魔鬼都不是他对
手。这可是双关
②,孩子。"
"我懂,"我答道,其实我并不懂。我只是不愿意让狄恩·斯坦顿占了
上风。
"他块头很大吧?"狄恩说。
"是的,"我应着,"大得吓人。"
"也许得把电伙计推到最高挡来烤他的屁股。"
"别操电伙计的心,"我心不在焉地说,"再大的块头它都能把它变小
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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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斯克鲁奇和玛雷都是一个广泛流传的故事"往昔圣诞的鬼魂"中的人物,前者十分自私贪
婪,对后者十分刻薄。后者死后,鬼魂浑身捆绑着铁链出现在斯克鲁奇面前。

②这里作者用dickens来表示魔鬼,该词若用作人名,即表示英国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家狄更
斯(Dickens),因此为双关。

狄恩捏了捏鼻子两侧,鼻梁架眼镜的地方两块猩红,然后点点头,"没
错,"他说,"这倒是实话,真的。"
我问道,"你们有人知道他在……特夫顿现身前是打哪儿来的?是特
夫顿,没错吧?"
"没错,"狄恩说,"特夫顿,特拉平格县往南,他在那里犯事和出现前,
好像没人知道他。他就是到处流浪吧,我想。真感兴趣的话,你可以从监
狱图书馆的报纸里找到点信息。下星期前他们大概还不会搬掉那些报
纸。"他咧着嘴笑,"不过,你就得听楼上那小家伙抱怨唠叨了。"
"不管怎么样,我不妨去那里瞧瞧,"我说着。当天下午我真去了。
监狱图书馆在大楼后面,那里马上要变成监狱汽车商店了,至少计划
是这样的。我想,有人总想往口袋里多赚点口粮,不过大萧条来了,我就
没说出这个想法来。同样,对珀西的事,我也本该闭嘴不说的,但有时候
人总是没法把嘴巴关紧了。大多数时候,男人的嘴巴总是要比他的鸟惹
的麻烦大。反正,汽车商店没弄成,第二年春天,监狱搬到了沿公路往南
六十英里的布莱顿。我猜,那里有更多的私下交易,更大桶的口粮吧。我
也并非一点没沾光。
行政部门已经搬到院子东面的新大楼里去了,医务室正在搬(是谁出
的这么个土点子,要先把医务室搬到二楼,这真是另一大不解之谜)。半
个图书馆里还塞着书(倒不是说它曾有很多藏书),另一半空荡荡的。老
楼像一个火热的隔板箱,隔成A和B两个区。浴室紧贴在后面,整幢大楼
总有一股尿骚味,这可能是搬家唯一正当的理由。图书馆是L形的,不比
我的办公室大多少。我想找个电扇,可是都不见了。屋子里准有一百度,
坐下来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腹股沟处在热辣辣地抽动,有点像烂牙齿的
感觉。我知道,这么比喻的确很不妥当,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比喻了。过
来前我刚撒了尿,撒尿时和刚撒完尿后的一段时间里,就更难受些。
那里毕竟还有另一个家伙在,他是个瘦得皮包骨头,值得信赖的老
头,叫吉本斯,正在角落里打瞌睡,膝盖上放着一本关于西部蛮荒时期的
小说,帽子拉下来遮住了眼睛。他倒没受热浪的干扰,也没被楼上医务室
里(那里至少得高上10度,我希望珀西·韦特莫尔会很受用)的咕哝声、
撞击声,以及间或的骂人声吵醒。我也没叫醒他,只是绕着走到了L形屋
子较短的一侧,报纸就放在那里。虽然狄恩说报纸还在,我想它们也许和
电扇一起都已经没了。不过,它们还在,而且关于狄特里克双胞胎的事件
也很容易查找。那是头版新闻,案子是六月犯的,审判是在八月末到九
月。
我马上忘记了炎热,忘记了楼上的撞击声,还有老吉本斯气喘吁吁的
鼾声。想到那两个九岁的女孩子,想到她们满头蓬松的金发,还有迷人的
鲍勃西双胞胎
①式的微笑,一旦和柯菲那笨重的黑糊糊的身体联系到一
起,我就感到很不舒服,却难以摆脱这种联想。一想到他的体型,就很容
易想象着他真的吃掉她们的样子,简直和童话书里的巨人一样。他的所
作所为真是太残忍了,他没有在河边马上被处以私刑还真是幸运。就是
说,如果你觉得等着走过绿里坐进电伙计的怀里是幸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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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鲍勃西双胞胎"(Bobbsey twins)是一部系列儿童小说中的主人公,小说作者是
Stratemey-
er Syndicate,笔名Laure Lee Hope。小说自1904年发表第一部起到1979年止,先后共出版
了72卷之多。

这一切事情发生前70年,南方的"棉花国王"①被罢黜,之后悄无声
息。但是,三十年代以来,又出现了一点死灰复燃的现象。棉花种植园已
经不存在了,可是我们州的南部地区又有了四五十家兴旺的棉花农场。
克劳斯·狄特里克就是其中一家的农场主。按20世纪50年代的标准,
他的地位不过比赤贫高出一级,可在30年代,他却被认为是小康之家,因
为在大多数月底,他确实用现金付清店铺的账单;恰逢银行老板从街上经
过时,他也敢抬眼正视。他的农场宅屋干净宽敞,除了棉花,他还有两样
东西:一群小鸡和一些母牛。他和妻子养了三个孩子,霍华德十二岁上
下,还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柯拉和凯丝。
那年6月一个暖和的夜晚,那对女儿想要在屋边一段围着屏风的侧
廊上睡觉,大人应允了,两个女孩开心极了。刚过9点,最后一道光线刚
离开天际,母亲向她们道了晚安,吻了吻她们。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两
个孩子,除去她们躺在棺材里的那一次。那时,殡仪馆的人已经把她们身
上最糟的破损修复过了。
那些日子里,农村家庭上床都挺早的,"饭桌底下变黑后不久,"我妈
妈有时就是这样说的,而且还睡得很熟。当然,克劳斯、马乔里,还有哈
维②·狄特里克在双胞胎遇害的那个晚上也睡得很熟。的确,克劳斯本来
差不多该让鲍泽给叫醒的,就是家里的那只又大又老的杂交牧羊犬,如果
它真叫了的话,不过鲍泽没叫,而且再也不会叫了。
第一缕曙光亮起,克劳斯起床去挤牛奶。走廊在房子的一侧,离牲畜
棚有一点路,克劳斯从没想过去看看女儿。鲍泽没有跟着他,这也没引起
他的警觉。母牛和小鸡们在那只狗眼里差不多,它都非常藐视,干完杂务
后,它还经常躲在牲畜棚后面自己的窝里,除非有人喊它……而且还得大
声地喊。
丈夫在储藏室穿上靴子,顿着脚向牲畜棚走去,大约15分钟后,马乔
里下楼了。她开始煮咖啡,接着把熏肉放到油锅里。咖啡和肉的混合气
味把哈维从顶楼的房间里勾了下来,不过睡在走廊上的女儿们没过来。
母亲边让哈维出去叫她们过来,边把鸡蛋打在熏肉的油脂上。早饭一吃
完,克劳斯就会让女儿们出去拿新鲜的鸡蛋。除非那天早上狄特里克家
不吃早饭。哈维从走廊上回来,面色刷白,原本睡眼惺松的眼睛,此刻瞪
得大大的。
"她们不见了,"他说。
马乔里来到走廊上,最初她很恼火,倒不太警觉。她后来说,她觉得,
如果她真推测一下的话,女儿们准是决定趁曙光去散步摘花了,女孩们都
差不多的愚蠢。可刚看了一眼,她就明白哈维为什么脸色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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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King Cotton"为美南北战争之前南方政客和作家常用的名词,用以强调棉花作为南方主
要经济作物的重要性。
② 哈维是霍华德的昵称。

她尖声叫唤着克劳斯,是尖叫,克劳斯从崎岖不平的路上拼命跑着
赶过来,靴子被装得半满的牛奶桶溅得发白。他在走廊里发现的东西
会让最胆大的父母都双腿打颤。女孩们本该用来在夜里避寒裹体的毯
子被扔在一个角落里,屏风门上部的铰链被拉开了,门向外朝庭院方向
悬着,晃晃荡荡的。走廊的木板和被毁坏的屏风门外的阶梯上,满是血
迹。
马乔里求丈夫别独自一人去寻找女儿,如果非得去,也别带上儿子,
可是她说什么都没用了。克劳斯从储藏室里拿出短猎枪(这枪本来搁在
很高的地方,以免孩子们拿到),又把本来留着要在哈维7月生日给他的
点22口径手枪交给儿子,两人立刻出发,丝毫不理会在尖叫哭喊着的女
人。那女人担心的是,如果他们遇上一伙游荡的流浪汉,或是一群从拉杜
克那边的农场上逃出来的凶恶黑鬼,该如何是好。对此,你也知道,我认
为男人们是对的。地上的血不再流淌,但还有些黏,还是殷红的,并没有
黑成血干透时的样子。诱拐发生在不久前,克劳斯肯定认为女儿们还有
生机,而他就是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们俩谁都不会跟踪,他们是农夫,不是猎手,他们在狩猎季节进入
树林跟踪浣熊和鹿,是因为要得到那个预期目标,而不是出于爱好。房子
四周的庭院杂乱不堪,满是尘土,遍布着横七竖八的脚印。他们绕着牲畜
棚,立刻就明白为什么鲍泽这只不好咬人却好叫的狗没有报警了。狗窝
是用造牲畜棚余下的木板做的(上面还有一块标示牌,清清楚楚地写着
"鲍泽",挂在正门弯曲的洞口上,我在其中一张报纸上看到了有关它的照
片),鲍泽半个身子露在窝外,半个身子在里面,脖子上的脑袋被人最大限
度地拧折了过来。只有力量巨大无比的男人才能对如此庞大的动物做出
这样的举动,这是事后公诉人对约翰·柯菲的陪审团说的……然后,他久
久地、意味深长地看着体形笨重的被告,那人正坐在辩护席后面,双眼低
垂,穿着一条州里给买的全新的带兜工装裤,连人带裤子都是一副该诅咒
的样子。在狗的身旁,克劳斯和哈维发现了一小块环状香肠。他们的推
论(很合理,对此我毫无疑问)是,柯菲先用吃的来笼络这条狗,当鲍泽开
始吃最后一点东西时,他就伸出双手,凭巨大的腕力一拧,折断了狗的脖
子。
牲畜棚远处是狄特里克家的北牧场,那天没有奶牛在那里吃草。沿
牧场的对角线向西北方向延伸的,是一条被人踩出来的路,它清晰可见,
被清晨的露水浸湿了。
即使在几乎要癫狂的状态下,克劳斯·狄特里克最初还是犹豫着,是
否要追寻下去。这倒不是怕那个或那伙带走女儿的人,而是担心会走上
诱拐者的反路……生怕在这节骨眼上恰恰走错了方向。
哈维从庭院外的灌木丛里拉出一条黄色棉布,了断了他们进退两难
的困惑。后来,克劳斯坐在证人席上的时候也看到了这块布,当他一认出
是从女儿凯丝短睡裤上扯下的一片时,就哭了起来。20码开外,在杜松灌
木突出的针叶上,他们看到挂着一块褪色的绿布,很像柯拉一直穿的睡衣
面料,她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和父母亲吻道晚安的。
狄特里克父子把枪端在胸前,撒腿跑着出发了,就像士兵在枪林弹雨
中穿越战场的样子。如果我对那天发生的事情感到任何惊讶的话,那就
是那个男孩,他拼命跟在父亲身后,虽然常陷于完全落后的危险,却从来
没有跌倒,也没有把子弹误射进克劳斯·狄特里克的后背。
他们农场宅屋的电话号码登记在总机房。在邻居们看来,这说明狄
特里克的家境在艰难时期还是昌盛的,至少是处于小康。马乔里给尽可
能多的同样是登记了号码的邻居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晴天霹雳般的大
祸。她知道每个电话都会激起层层涟漪,就像鹅卵石掷入平静水塘一般。
于是,她最后一次拿起话筒,说了这番话(这些话在当时,至少在南部农
村,就像早期电话系统的商标语):"你好,总机,听得到吗?"
是总机,但是有那么一会儿,没作出回答;那个可敬的女人极度兴奋,
终于,她回答,"是的,夫人,狄特里克太太,是我。亲爱的仁慈的耶稣啊,
我要祈祷,愿你的小女孩们平平安安的——"
"是呀,谢谢您,"马乔里说,"可是请您告诉上帝再多等一会儿,先让
您帮我接通在特夫顿的治安官办公室的电话,好吗?"
特拉平格县的治安官是个长着酒糟鼻子的老男人,一个洗衣盆似
的肚子,满头白发,均匀得就像烟斗通条上的绒毛。我很了解他,他来
过冷山好几趟,是来送被他称作"孩子们"的人去遥远的地方的。见证
死刑的人坐在折叠椅上,那椅子和你在葬礼、教堂餐会,或是农庄的宾
果游戏场坐过的椅子可能是一样的。事实上,那时候我们的椅子就是
从"神秘平局"44号农庄俱乐部借来的。每当霍默·克里布斯治安官
坐上其中的一把椅子,我就等着听椅子被坐塌时发出的干裂声。我很
担心哪天这事真会发生,同时也期待它真能发生,但这一天不会到来
了。不久,狄特里克家的女孩被诱拐后不出一个夏天的时间,他就因心
脏病突发死在了办公室,显然,他当时正在和一个17岁名叫达芙妮·
舍特莱夫的黑人姑娘乱搞。大家对此议论纷纷,说他在竞选时期总是
带着老婆和6个儿子四处炫耀,一副张扬的样子。那时候,如果你想要
竞选什么职位,通常有这么一句很时兴的话:"要么是浸信会教徒,要么
就滚蛋。"不过,人们都爱伪君子,这你也知道。人们从自己身边找出一
个,看到那人没穿裤子,鸡巴翘起,而且那人不是自己,这时,大家都会
觉得很爽。
他除了是个伪君子,还很无能,是那种抚摸着女士的小猫让人拍照的
家伙,而别人,比如说副治安官罗伯·麦吉,就得真的冒着摔断锁骨的危
险爬到树上,把那只小猫给请下来。
麦吉听着马乔里·狄特里克喋喋不休地说了大概两分钟,就打断了
她的话,问了她四五个问题,都很简短,就像训练有素的斗士往对手脸上
的快速击打,出拳又准又狠,对手立刻会鲜血满面。当他得到回答后,就
说:"我去叫波波·马钱特,他有狗,你呆着别动,狄特里克夫人,如果你男
人和儿子回来,让他们也别动。不管怎样,照我的话做。"
这时,她的男人和儿子正在沿着诱拐者的足迹,朝西北方向跟踪了三
英里路。不过,当足迹进入空旷地带,进入茂盛的树林后,他们没法跟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