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行不?”

“当然可以,”她说,“不过,杰米,你先把上学的衣服换掉。他还得换一会儿,你要不要来杯冰茶,雅各布斯牧师?”

“好的,”他说道,“不知道你能不能改口叫我查理?”

她考虑了一下,然后说:“这恐怕不妥,但我可以叫你查尔斯。”

我换上了牛仔裤和T恤衫,我下楼之后他们还在聊大人的事情,于是我出门去等校车了。阿康、特里和我在9号公路的一所只有一间教室的学校上学,只要从家走1/4英里就好。不过安迪在联合中学上学,而克莱尔上学的地方远在河对岸的盖茨瀑布高中,她是高一新生。(妈妈让克莱尔“当好新生,别惹恼先生”——又一个笑话。)校车在卫理公会丘山脚,9号公路和卫理公会路的交叉口放学生下车。

我看着他们下车,然后吃力地爬坡上来——照旧吵个不休,我站在信箱旁都能听到——雅各布斯牧师出来了。

“准备好了吗?”他问道,然后牵起我的手,感觉非常自然。

“当然。”我说道。

我们一路下坡,半路遇上安迪和克莱尔。安迪问我要去哪儿。

“去雅各布斯牧师家,”我回答说,“他要给我一个惊喜。”

“好吧,别待太久,”克莱尔说道,“今晚轮到你来布置餐桌。”她瞟了雅各布斯一眼,然后快速转移目光,仿佛不敢直视。在这一年之内,我的大姐就迷恋上了他,她的所有朋友都这样。

“我很快就送他回来。”雅各布斯保证说。

我们手牵手走下坡,来到9号公路,往左能到波特兰,往右可以去到盖茨瀑布、罗克堡和刘易斯顿。我们停下来看看交通,其实很搞笑,因为9号公路上除了夏天之外基本没有车经过,然后穿过干草田和玉米地,玉米的秸秆已经干枯,在秋日微风中沙沙作响。走了10分钟,来到牧师宅邸,一座整洁的白房子,装着黑百叶窗。后面就是哈洛第一卫理公会教堂,这也很搞笑,因为哈洛并没有第二卫理公会教堂。

哈洛仅有的另外一家教堂就是示罗教堂。我爸说示罗信徒都多多少少有点儿精神病。他们不坐马拉的四轮车之类的,成年男子和男孩儿出门都得戴黑帽子。成年女子和女孩儿得穿到脚踝的裙子,戴白帽子。我爸说示罗信徒宣称知道世界末日来临,这个预言在某本特别的书里有记载。我妈说在美国,只要不伤害他人,谁都有权选择爱信什么就信什么……不过她也没说我爸讲得不对。我们的教堂比示罗的要大,但装饰很素淡,而且没有尖顶。以前是有的,不过很久以前,1920年左右,来了一次飓风,把尖顶给刮了下来。

雅各布斯牧师和我沿着牧师宅邸的泥土车道往上走。我看到他的蓝色普利茅斯贝尔维迪老爷车后很感兴趣,那车酷毙了。“是标准换挡,还是按按钮就能开的那种?”我问道。

他有点儿吃惊,然后笑了。“是按按钮的那种,”他说道,“这是我的亲家人送的结婚礼物。”

“亲家人是什么,是坏人吗?”

“我们家的是,”他说着笑了起来,“你喜欢车吗?”

“我们都喜欢车。”我回答道,我指的是我们家每个人……不过我猜妈妈和克莱尔可能没那么喜欢车。女人似乎完全无力理解车这东西有多酷炫。“等‘公路火箭’修好,我爸要去罗克堡赛道赛车。”

“真的?”

“嗯,不是他本人开。我妈说他不能开,太危险了,要让别人来开。可能是杜安·罗比肖。他跟他爸妈一起经营布朗尼小铺。他去年在赛道上开9号车,不过引擎起火了。我爸说他正在找其他车开。”

“罗比肖家人去教堂做礼拜吗?”

“呃……”

“那就是不去。杰米,到车库来。”

里面到处是黑影,霉味扑鼻。我有点儿害怕影子和那股味儿,但雅各布斯毫不在意。他领着我往暗处走,然后停下来,指着前面。我看到之后深吸了口气。

雅各布斯笑了一下,是那种暗暗骄傲的窃笑。“杰米,欢迎来到太平湖。”

“哦!”

“我一边等帕齐(帕特里夏的昵称)和莫里过来,一边就把这个弄好了。我得收拾收拾家,我也做了好些了,比如修理井泵,不过帕齐不把家具带过来,我实在没什么可以做的。你妈妈和妇女辅助团里其他人也干得不错,把这里收拾了出来,小朋友。拉图雷先生住在奥尔岛,开车往返,其实这里自从二战之后就没人住过。我真感谢你妈妈,你帮我再谢谢她。”

“好的,放心。”我说道,不过我从来没把他的第二番感谢送到,因为我其实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张桌子上,那张桌子占据了车库一半儿的空间。上面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绿色景观,把骷髅山完全比了下去。我见过很多这样的景观——大多数是在玩具店的窗口——不过它们都有复杂的电动火车在上面跑。雅各布斯牧师所置的台子上没有火车,其实这根本不是一张真正的桌子,只是锯木架上的几块胶合板。胶合板顶上是一个微缩的乡村郊外,大概有12英尺长,5英尺宽。18英尺高的电缆线从一端斜跨到另一端,台面被一个湖泊占据,里面装着真正的水,即便在黑暗中也泛着湖蓝色。

“我很快就得把它拆了,”他说,“不然没法儿把车开进车库。帕齐对这个不感冒。”

他俯身把双手撑在膝盖上,凝视着连绵的丘陵、细丝电缆和那个大湖。湖畔有塑料牛羊在吃草(它们的比例相当失调,不过我没注意,就算注意到也无所谓)。还有很多路灯,这有点儿诡异,因为周边没有城市或道路需要照亮。

“我敢打赌你的士兵可以在这里好好打一场仗,你说是不?”

“没错。”我说道。我觉得在这里完成整个战役都行。

他点点头。“不过这是不会发生的,因为在太平湖,大家融洽相处,不准打斗,就像天堂一样。等卫理公会青少年团契做起来,我准备把它搬到教堂地下室去。或许你和你的几个哥哥可以帮我。我觉得孩子们会喜欢的。”

“他们肯定喜欢!”我说完加了句我爸说过的,“那可不,必须的!”

他笑了,拍拍我的肩膀:“想不想见证一个奇迹?”

“好吧。”我说。我其实不太肯定,因为听上去有点儿吓人。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没有停车的车库里只有我们两个,这尘土飞扬的空屋子闻上去好像已经关闭多年了。通往外面世界的门还开着,但却仿佛在千里之外。我是挺喜欢雅各布斯牧师的,但我开始后悔没有待在家,继续在地上填色,看看妈妈能不能赢那台伊莱克斯吸尘器,从而在她跟夏季沙尘无休无止的战争中占个上风。

这时雅各布斯牧师缓缓将手掠过太平湖,我立刻忘记了自己有多紧张。临时桌下面发出低低的嗡嗡声响,就像我们家的菲尔科电视预热时发出的声音,然后所有的路灯都亮了起来。银白色的路灯,亮得让人几乎不敢看,为绿色的山丘和蓝色的湖水投射下魔幻的朦胧光晕。连塑料牛羊看上去都更真实了,可能是因为它们现在有阴影了。

“天哪,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咧嘴笑了。“这把戏不错吧?‘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不过我不是神,我靠的是电。杰米,电可是了不起的东西。神的这份馈赠,让我们每次按下开关时都有自以为是神的感觉,你说是不?”

“好像是吧,”我说,“我爷爷阿莫斯还记得没有电的岁月。”

“很多人都还记得,”他说,“但过不了多久,这些人就都会逝去……到时候,没有人再会将电看作某种奇迹,没有人会记得电是何等神秘。我们知道怎么用电,但知道怎么用电跟了解什么是电,这是两码事。”

“你是怎么把灯打开的?”我问道。

他指着桌子后面一个架子:“看到那个红色小灯泡了吗?”

“嗯嗯。”

“这是光电电池。你可以买得到,不过这个是我自己造的。它会射出一种看不见的光束。当我截断光束的时候,太平湖边的路灯就会打开。我要是再来一次……像这样……”他把手在景观上方挥过,路灯暗淡下来,只剩下灯芯的残光,然后就灭了,“看到没?”

“酷。”我吸了口气。

“你试试看。”

我伸出手来。起初什么都没有发生,后来我踮起脚,手指终于截断了光束。桌子下面的嗡鸣又开始了,路灯亮回来了。

“成功啦!”

“那可不,必须的。”他边说边抚弄了一下我的头发。

“嗡嗡声是怎么回事?听着像我们家的电视机。”

“看看桌子下面。来,我把顶灯开一下,好让你看清楚点儿。”他打开墙上一个开关,几个积灰的吊灯泡亮了。灯光去不掉那股霉味儿(我现在还闻到了别的味道,又热又油的一种),但灯光把阴沉一扫而空。

我弯下腰——在我这个年纪,我用不着怎么弯也看到了桌子下面。我看到两三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困在了桌板下方。嗡鸣就是从这儿来的,油味儿也是。

“电池,”他说道,“也是我自己做的。摆弄电是我的爱好。还有其他小玩意儿。”他像孩子一样咧嘴笑着。“我喜欢小玩意儿,把我太太都逼疯了。”

“我的爱好是打‘德国酸菜’,”我说,想起他说这个讲法有点儿刻薄,“我是说,德国人。”

“人人都需要一项爱好,”他说,“每个人也需要一两个奇迹,只为了证明人生不只是从摇篮到坟墓的漫长跋涉。想不想再看一个奇迹,杰米?”

“当然!”

角落里还有一张桌子,上面全是工具、剪断的电线、三四个被肢解的晶体管收音机(就像克莱尔和安迪有过的那种),以及商店里买来的常规2号电池和1号电池。还有一个小木匣子。雅各布斯拿起匣子,单膝跪地以便跟我在同一高度,他把匣子打开,取出一个白袍小人。“你知道这是谁吗?”

我知道,因为这家伙长得跟我的荧光床头灯几乎一模一样。“耶稣,背着背包的耶稣。”

“这可不是一般的背包,这是个电池包。看好了。”他拨开背包的顶盖,跟主体相接的铰链不过绣花针粗细。我看到里面有两个闪亮的10美分硬币,上面有细小的焊接点。“也是我做的,因为商店里买不到这么小或这么强的。我相信我可以申请到专利,也许有朝一日我会的,不过……”他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他把背包合上,然后把耶稣放到太平湖景观上。“你看到水有多蓝了吧。”他说。

“对!是我见过最蓝的湖!”

他点点头:“你可能会说,这本身就是个奇迹……不过再仔细看一眼。”

“啊?”

“其实只是油漆而已。杰米,有时候我会沉思,在我睡不着的时候,为什么一点点油漆就能让浅浅的水看上去变深。”

去想这种事儿未免有点儿傻,不过我什么都没说。然后他啪嗒一下把耶稣放到湖旁。

“我准备在卫理公会青少年团契上用它——我们管这叫教具——不过我先给你预览一下好不好?”

“好。”

“《马太福音》第14章是这么说的。杰米,你会接受上帝圣言的教导吗?”

“当然,我觉得是。”我回答说,又开始感到不安。

“我知道你会的,”他说,“因为小时候学东西印象最深。好,我们开始,听好了。‘耶稣随即催门徒上船’——就是命令他们——‘先渡到那边去,等他叫众人散开。散了众人以后,他就独自上山去祷告——’杰米,你祷告吗?”

“对啊,每晚都祷告。”

“好孩子。好,继续说故事。‘到了晚上,只有他一人在那里。那时,船在海中,因风不顺,被浪摇撼。夜里四更天,耶稣在海面上走,往门徒那里去。门徒看见他在海面上走,就惊慌了,说:是个鬼怪!便害怕,喊叫起来。耶稣连忙对他们说:你们放心,是我,不要怕!’故事就这样,愿上帝保佑他的圣言。不错吧?”

“算是吧。‘说’是指他对他们说?对不?”

“没错。想不想看耶稣在太平湖上走?”

“好哇!当然!”

他伸手到耶稣的白袍下面,然后那个小人就开始走起来。到达太平湖后,它没有沉下去,而是平静地继续徐行,在水面上滑动。大概20秒后,它到达另一端。那边有座小山,它努力往上爬,但我看得出它会翻倒。雅各布斯牧师在它翻倒之前把它拿起来。他摸到耶稣的袍子下面,关掉开关。

“他成功了!”我说道,“他真的在水面上走!”

“呃……”他微笑着,但不是开心那种笑,他的一个嘴角向下。“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看到他入水的地方了吗?”

“怎么……”

“你摸摸看,看看你能摸到什么。小心别碰到电线,因为真的有电流通过。不大,但碰到的话足以让你有触电的感觉,尤其你的手还是湿的。”

我伸手下去,但非常小心。我觉得他不会跟我玩恶作剧——特里和阿康有时候会——但我跟一个陌生人在一个陌生地方,我还是不敢肯定。水看起来深,其实是水底刷了蓝漆,加上路灯在水面反光造成的错觉。我的手指只下到第一个指节。

“你没摸对,”雅各布斯牧师说,“往右一点儿。你分得清左右不?”

我能。妈妈教过我的:右手边就是你写字的那边。当然这句话对克莱尔和阿康不灵,爸爸管他们叫左撇子。

我挪了挪手,在水里面摸到了什么东西。是金属的,还有槽。“我好像找到了。”我告诉雅各布斯牧师。

“我也这么觉得。你摸到的是耶稣走路的轨道。”

“这是个魔术把戏!”我说道。我在《埃德·沙利文秀》上见过魔术师,阿康还有一盒魔术道具,是他的生日礼物,不过除了浮球和消失的鸡蛋外,其他道具都丢了。

“没错。”

“好像耶稣踩水走到船上一样!”

“有时候是,”他说,“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他看上去很伤心和疏远,我又感到有点儿害怕,但也为他难过。不过我完全不知道他难过什么,他车库里有太平湖这么棒的模型世界,还有什么好难过的。

“这实在是个很精彩的把戏。”我说道,我拍拍他肩膀。

他回过神来,朝我咧嘴一笑。“你说得对,”他说道,“我觉得我大概是想念我的妻子和儿子了。杰米,我觉得这就是我要把你从你妈那儿借过来的原因。不过我现在得把你还回去了。”

当我们回到9号公路时,他再次牵起我的手,虽然两边都没有车,但我们还是这样手牵手一直走上卫理公会路。我不介意,我喜欢牵着他的手。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雅各布斯太太和莫里几天后到了。莫里只是个穿着尿片的小不点儿,但雅各布斯太太好漂亮。周六那天,就是雅各布斯牧师在我们教堂登上讲道台的前一天,特里、阿康和我帮他把太平湖搬到了教堂地下室,卫理公会青少年团契每周四晚会在那里开。水抽干之后,湖泊之浅和穿过湖底的那道槽都非常明显。

雅各布斯牧师让特里和阿康发誓保密,因为他不希望这个幻象在小家伙面前拆穿(显得我好像是大人一样,这种感觉让我很得意)。他们同意了,我不认为他们之中有人泄密,不过教堂地下室的光比牧师宅邸车库里明亮多了,只要你凑近去看,就能发现太平湖只是一个很宽的水洼,连有槽轨道都能看见。到了圣诞节,人人都知道了。

“就是个骗人老把戏。”有一个周四下午,比利·帕克特这样跟我说。他和他兄弟罗尼都讨厌周四补习班,不过被妈妈逼着去。“他要是再耍那个把戏,再讲那个水上漂的故事,我就得吐了。”

我想过因为这事儿跟他吵一架,但他比我壮,而且是我的朋友。何况他说的也没错。

 

 

II 三年/康拉德的嗓子/一个奇迹


雅各布斯牧师被解雇了,原因是他在1965年11月21日的那次上台布道。在互联网上一下就能查到,因为我有个“记忆地标”:那是感恩节前的星期天。一周后他就从我们的生命中消失了,而且是独自离去。帕齐和莫里——青少年团契的孩子们都管他叫“小跟班”莫里——那时已经不在了。那辆自动挡老爷车也不在了。

从初次见到太平湖到骇人的布道之间的那三年,我印象出奇地清晰,不过下笔之前,我也以为自己记得甚少。毕竟说回来,有多少人能记得自己六岁到九岁之间发生的任何大事小情呢?写作这件事既美妙又可怕,它可以打开之前被盖住的记忆深井。

我觉得我简直可以把原先想写的放在一边,光是那些年和那个世界就足够我写满一本书,而且是一本不小的书,那个世界跟我现在所生活的世界太不一样了。我能记起我的母亲穿着睡裙站在熨衣板前,在清晨的阳光下明艳不可方物。我能记起我那件松松垮垮的泳衣,不起眼的橄榄绿,还有在哈利家的池塘里跟哥哥们一起游泳。我们老说那黏糊糊的池底全是牛粪,不过其实只是泥巴(很可能只是泥巴)。我能记起那些昏昏欲睡的下午,在那所只有一间教室的西哈洛学校中度过,穿着冬装坐在“识字角”,努力让那傻兮兮的迪基·奥斯古德学会拼写“长颈鹿”这个词。我甚至还记得他说:“为、为、为什么要我学、学、学写我永远不可能见到的东西?”

我能记起那一条条的土路像蜘蛛网一样在我们的镇上交错纵横,记得在严寒4月天的课间时分在操场上打弹珠,记得我躺在床上,祷告完毕等待入睡时,风在松林间发出的声响。我能记起我的父亲手持扳手从车库走出来,那顶“莫顿燃油”帽子在前额上压得很低,血从他满是油污的指关节渗出来。我能记起看肯·麦肯齐在《强力90秀》上介绍大力水手卜派,记得克莱尔和她的朋友下午在家的时候,霸占我的电视去看《美国舞台》,想看那些女生都穿什么。我记得落日就像父亲指关节上的血那么红,现在一想起就不寒而栗。

我能记起上千件往事,大多都是好事,但我坐在电脑前不是为了带着浪漫的情怀缅怀过去的。选择性记忆是老年人的主要缺点之一,我没有这个时间。记得的也并不都是好事。我们住在乡下,那时候乡村条件是很苦的。我估计现在依然如此。

我的朋友阿尔·诺尔斯的左手卡进了他爸的土豆筛选器里,他爸还没来得及把那倔强又危险的东西关掉,他就已经没了三根手指。我那天就在场,还记得传送带是怎么变红的,也记得阿尔叫得有多惨烈。

我爸(还有他那忠实又没脑子的助手特里)把“公路火箭”修好了——天哪,引擎运转起来发出的轰响真是帅呆了!他把车子交给杜安·罗比肖,车身刚刚刷好漆,还在一侧饰上了醒目的数字19,要在罗克堡赛道上比赛。在第一轮正式赛的第一圈,这个白痴就翻了车,车子直接报废。杜安下车毫发无损。“那个傻帽儿油门踏板卡住了。”他边说边龇牙傻笑,我爸说,唯一的傻帽儿就是方向盘后面那个。

“吃教训了吧,看你还敢不敢把贵重东西托付给姓罗比肖的。”妈妈说道,爸爸双手插进裤兜,一直用力往里揣,连内裤边都露出来了,大概是为了确保拳头别从裤兜里出来,打到不该打的地方。

莱尼·麦金托什,邮递员的儿子,弯下腰去看他搁进空菠萝罐头盒里的樱桃爆竹为什么没爆响,结果失去了一只眼睛。

我哥哥康拉德失声了。

所以说,不,过去的不都是好事。

雅各布斯牧师上讲道台的第一个星期六,到场的人数非常可观,人数比那胖乎乎、白头发的善心老头儿拉图雷先生开教堂的所有年份加起来都多。拉图雷先生虽然用心良苦,但布道却不知所云,一到母亲节必定双眼含泪,他管母亲节叫母亲礼拜天(这些细节都是我妈妈许多年后告诉我的——我压根儿记不得拉图雷先生了)。原定有20个信众要来,结果这个数字轻轻松松增长了4倍,我还记得在《三一颂》中他们的声音何其激昂:赞美上主,万福之本,天下万民,天上万军。听得我直起鸡皮疙瘩。雅各布斯太太在脚踏风琴上也绝无懈怠,她的一头金发用一条朴素的黑色缎带束在后面,光线穿过教堂唯一一扇琉璃窗,打在她的秀发上,闪耀出万般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