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枪少年意气风发,趁胜追击,疾步赶上一名强盗,又将银枪搭上他肩头,正待如法炮制杀敌,有人大声叫道:“延朗,留下活口,好问清幕后主使。”
银枪少年应了一声,轻抬手腕,欲改刺那强盗肩头,忽觉得风声飒然,正有人从左面偷袭,忙侧身回肘挺枪抵挡。但对方来得好快,瞬间已感到刀风拂面,生生作疼,正以为无幸之时,一支羽箭破空呼啸而来,洞穿了那人右肩。延朗转头望去,原来是雪衣弓手及时射出一箭救了他性命,忙朝那弓手点头表示谢意,那弓手却只是冷漠地扭转脸去,并不理睬。
延朗挥枪打掉那中箭强盗首领手中的钢刀,将他挑翻在地,往他胸口、小腹各喘了两脚,令他再无反抗逃走之力,便要再去追击适才本已被他银枪搭住的强盗,忽又听得商队中有人高声呼叫道:“戒备!戒备!”
扭转头去,但见驰道上一大群脚夫正朝商队直奔过来——约摸三、四十人,个个戴着席帽,褐衣短袍,脚穿多耳麻鞋,肩头挑着一副担子,服饰装扮跟民间最常见的脚夫并无分别。奇怪的是,这些人不断地蹦蹦跳跳,口中吆喝不止,仿若唱戏跳大神一般,情状甚是诡异。
待走得近些,方才看清那些脚夫都是赤手空拳,手中并无兵刃。担子的箩筐中不过装些纸马等祭祀用品,随着各人步伐有节奏地晃来荡去,看起来里面也没有装什么重物。
行商们刚刚击败强敌,也死伤损折了不少人手,一时不知道脚夫是什么来路,到底是友是敌,只凝神暗中戒备,并不主动出击。那群脚夫也似无敌意,仅仅是着了魔一般大呼小叫,接近商队时便自动避让,远远从驰道一边擦行而过。
那雪衣弓手见脚夫一边奔走一边自顾自地手舞足蹈,似是装扮成驱傩逐疫之神的方相,忍不住叫道:“喂,你们装神弄鬼地做什么?”声音娇嫩清脆,赫然是名女扮男装的年轻女郎。她见无人相应,冷笑一声,当即引弓搭箭,对准一名跳得最欢快的脚夫,忽听得父亲惊叫道:“雪梅,快些让开!太平车动了!”
名叫雪梅的女郎正勒马站在两辆太平车中间,闻声转头,这才发现拉着太平车的两排骡马居然不待驱赶便朝前赶去。这太平车是一种大辎车,有箱无盖,箱如勾栏而平,板壁前出两木,长二三尺许,驾车人在中间,两手扶捉鞭鞍驾之。一辆太平车可载重四、五千斤,装满货物后需要二十余头骡马才能拉动,是以车子一动非同小可。雪梅不及思虑更多,匆匆收弓,策马让一旁。车夫们听见主人呼喝,慌忙舍弃追击麻衣强盗,各自跳回太平车上,却怎么也拢不住牲口。那套在二十余辆太平车前的骡马不知为何忽然一改适才刀光剑影中的淡定,都死命伸头往前走,口鼻呼哧着喷出白气,极是兴奋。
正不明所以然时,头顶上盘旋不止的海东青蓦地俯冲下来,自一辆太平车箱上掠过,双爪一探,轻巧地抓起一个布袋,旋即腾空飞去。车夫惊叫道:“飞鹰!飞鹰抓走了袋子!”
雪梅重新扣箭上弦,张弓如满月,臂指长空,正追击瞄准海东青之时,眼前忽然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一阵白色烟尘,气味刺激呛鼻。她自幼随父亲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闻便知道是江湖上下三滥盗贼常用的生石灰,遇水即沸,一旦入眼,轻则视力大减,重则变成瞎子,顾不上再去射鹰,急忙回臂护住双眼。
刹那间,脚夫们停止蹦跳,有的从担子中掏出纸包朝商队扔去,有的打火点燃纸马连同担子抛上太平车。驰道上火焰四起,烟雾缭绕,粉末弥天,如一场大霜雪莅然降临,咫尺之内难辨人影。众人不得不用手遮住口、鼻等要害之处,有人猝不及防吸入几口石灰粉,更是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为首行商已然醒悟过来,这群装神弄鬼的脚夫跟适才的麻衣强盗一样不怀好意,急忙命道:“救火!护住马车!”话音未落,便听见金刃交接及连声惨叫。白影瞳瞳中,有脚夫跃上马车,推下车夫尸首,挽起缰绳,大声嗬斥,竟是劫持了马车掉头往西。
银枪少年延朗听到车轴“轧轧”滚动之声,举袖掩面,正待赶过去追击,左脚蓦然一紧,低头望去,却是被适才那中箭的强盗首领抱住了脚。他一挣未能挣脱,便提枪欲朝对方背心刺下。平地里忽然伸出一柄钢刀,荡开了他的银枪。原来是适才险些丧命在延朗银枪下的麻衣强盗趁乱又折返了回来,适时救了同伴一命。延朗无意恋战,虚晃一枪,逼退那强盗,旋即抬起左脚,踢开中箭强盗,转身去追赶被劫走的马车。
只听见前面驰道上马蹄得得,尘土弥天,朦朦中似有无数兵马赶来。有人远远便大声报出了名号:“李员外不必惊慌,开封府程羽程判官率本府人马到了!”
那强盗听到商队大援已到,急忙弯腰扶起同伴,欲从原路逃走。中箭的正是强盗首领,伸手扯下早已经被冷汗打湿的面巾,气喘吁吁地道:“我受了伤,走不动路,你快走,不用管我。”
那强盗便依言放开他,微一迟疑,即将钢刀刀尖对准他胸口,欲杀死他灭口,不令其活着落入对方之手。强盗首领一言不发,闭上了眼睛。那执刀强盗见他身受重伤,摇摇欲坠,想到他本可以逃脱,全是为了从黑衣少年银枪下营救自己才会中箭,再也不忍心下手,咬咬牙道:“你自行了断吧。”将钢刀塞到首领手中,转身疾步退入芦苇丛中。
强盗首领单刀拄地,努力站定,举目朝驰道望去——但见那些太平车的火并未烧起来,零星火苗也旋即被人扑灭,脚夫们四散奔逃,烟尘渐散;那武艺了得的银枪少年正率数骑人马往西追击马车,人强马精,瞬息便不见了踪影;东面大队官兵已经赶到,既有开封府的黑衣吏卒,也有身穿红色戎装的禁军士兵,正分成几队,散开包抄搜索。他知道今日非但大事难成,且再也无幸逃脱,虽心有不甘,却也难以挽回,仰天怒吼一声,挥刀一舞,刀光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朝他自己的脖颈中割去。
恍惚中,似乎有人正在呼喊他的名字:“高琼!高琼!”微弱的仿佛母亲临终前的呢喃,又仿佛当日那少女仇恨的嚅语。她知道么,他其实是一直想死在她的刀下的。
刀锋瞬间触及肌肤,他清晰嗅到了死亡的滋味,这是他生平第二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却是与前一次全然不同的感受。不甘心哪,他真是不甘心就此自刎而死,他宁可死在她的刀下。
就在他略微犹豫的一刹那,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一只羽箭,正射在刀身上,“铛”地一声,火光迸射间,钢刀脱手飞出。他也被这一箭之力带得仰天跌倒,闷哼一声,只觉得浑身骨头如散架一般,伤口处更是疼痛如裂,再无丝毫力气,动弹不了分毫。
却见一男一女飞骑奔近来,男人约摸四十来岁,气度从容,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女子甚是年轻,一身雪衣,面色阴冷如冰,正是那名叫雪梅的弓手,举箭对准高琼胸口,生怕他暴起反击。
中年男人翻身下马,插剑入鞘,仔细打量高琼一番,这才问道:“你可认得我?”高琼喘了几口气,道:“当然认得,你是汴京首富李稍。”
李稍点点头,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高琼甚是倨傲,冷冷道:“我没有名字。”
雪梅道:“阿爹何必跟这种人多废话,将他绑起来直接交给官府拷问岂不更省事?”
李稍道:“嗯。”口中答应,却并不真地采纳女儿的建议,又俯身劝道,“年轻人,你可知道,开封府中有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刑,专门用来对付顽固的盗贼。你一旦被官兵带进那里,就会受尽荼毒,生不如死,最后还是要吐实招供。你现在若是肯说实话,交待出是谁主使你的,我可以考虑为你说情,放你一马,你也不必多受皮肉之苦。”
高琼道:“能有什么主使?不过是我们兄弟最近手头紧,没有了酒钱,所以才打起了你这位开封首富的主意。”李稍道:“你不愿意说实话,也由得你。”转身见开封府判官程羽已赶将过来,便道:“程判官,你来得正好,此人就是适才持刀打劫的盗贼,似乎是首领人物。”不卑不亢,浑然没有寻常商人见到官员时的谦卑。
程羽字冲远,深州陆泽人氏,四十岁余岁年纪,浑身儒雅之气,一望便知其人是靠文章才华步入仕途的文官,只是其圆领大袖的绯色官服在这满目素色的寒食节日煞是扎眼。
宋朝制度,三品以上官员服紫,五品以上服绯,七品以上服绿,九品以上服青。开封府判官是从六品的官员,程羽本不够官品穿绯,只因顶头上司开封尹赵光义相当信任他,所以特别奏请太祖皇帝赐其绯色官服,称为“借绯”,这可是件极为荣耀的事。
程羽为人淳厚温和,虽官居开封府要职,却对李稍极是恭敬,叉手上前道:“本官奉命在陈桥驿班荆馆相候,听到有路人呼叫出了盗贼,这才匆匆赶来。还是来得迟了,倒教李员外和贵客受惊。”挥手命吏卒上前缚了高琼,先拖到一边看管。又问道:“贵客人在哪里?”
李稍道:“适才贵客的马车被贼人趁乱劫走,他气急之下亲自带人去追赶了。”
程羽闻言色变,忙招手叫过一同赶来的殿前司指挥使皇甫继明,请他速速率人往西赶去接应贵客。皇甫继明为人沉穆,也不多问,上马举手一挥,即领一队骑兵绝尘而去。
程羽这才走近李稍身前,刻意压低声音问道:“盗贼的目标不是财物,而是贵客本人,对么?”李稍道:“正是。”当即简略说了事情经过,又道:“所幸这一路南来,贵客想多看看风景,并没有乘坐马车,马车中装的是贵客的礼物。不过今日之事实在蹊跷,贵客一事本是机密,如何先后会有两批盗贼赶来截杀?”虽是反问,却多少带着些不满,隐有怀疑之意。
程羽听出几分弦外之音来,他莅事恪谨,不敢轻易回答,只踌躇道:“这个…怕是要仔细查过才能知道。”李稍道:“好在侥幸抓住了活口,程判官可以带回开封府好好拷问一番,兴许能问出幕后主使来。”程羽道:“是。”
李雪梅忽插口道:“程大官人,那边的三个人也是同谋,你快些派人去将他们捉住。
程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东面的一座高丘上伫立着三名男子,正在俯瞰驰道。其中一名道袍男子衣袂飘飘,肩头上还立着一只奇特的飞鹰,颇似画中人物。
李雪梅遥指的正是潘阆、寇准和王嗣宗,他三人始终没有跟随惊散的人群离开博浪沙,也没有贸然赶来相助,只严密关注着商队的历遇——盗贼在开封府地界持刀拦截商队固然罕见,却远不如后来脚夫们撒石灰、烧担子、趁乱劫走马车离奇。而那群脚夫之前曾跟潘阆、寇准同时在博浪亭歇脚,其中一名操着蜀音的人还向二人解释过“去避来”的含义。
寇准道:“我就觉得这些脚夫有点不对劲儿,他们的担子明明很轻,却在博浪亭歇了很久,原来是居心叵测,在暗中等待伏击商队,只是料不到有人抢在他们前面先下了手。”
王嗣宗道:“你怎么知道先前的持刀盗贼跟脚夫是两伙人?”寇准道:“他们一前一后动手,目标都不是财物,而是那辆精美的马车。若是同时行事,胜算岂不更高?”
王嗣宗道:“可马车中的银枪少年明明已经跳出车外,为何两伙贼人还要死命争抢那辆马车?”寇准道:“听说开封城中多剧盗,时有人被当街劫走后索取赎金的事情发生。这商队如此声势,主人也定然非同小可,定是富贵无比的显赫人物,也许马车中坐着他的亲眷,劫持了她,岂不比夺取太平车上的财物要省力得多?”
马车中受伤男子跌落车外时,道上酣战正烈,人影闪动,尘土弥张,他们三人所站沙丘又距离甚远,因而并未看得分明,寇准只以为车上还有什么女眷。又见潘阆一直默然,问道:“潘大哥,你怎么看?”
潘阆道:“嗯,我们先下去跟主人打声招呼,再问个清楚。俊鹘吃了人家一袋子天鹅肉,我们好歹得给个交代。”原来海东青两次冒险俯冲太平车,不过是为车箱中的一袋天鹅肉干。
刚从高丘下来,便有数名军士飞骑赶将过来围住三人。领头的散指挥都知杜延进报了官职姓名,命道:“将他们几个拿下了!”王嗣宗愕然问道:“都知官人为何要拿我们?”杜延进道:“你们跟适才抢劫商队的盗贼是一伙,还想抵赖么?”
王嗣宗大呼冤枉,辩道:“我们三个一直站在这里,动也未动一步,如何能跟贼人一伙?”杜延进冷笑道:“若不是你们放出飞鹰,吸引了众人注意,贼人如何能轻易接近商队?”张手便欲去捉潘阆肩头的飞鹰,那俊鹘一张翅膀,箭一般窜入空中。
潘阆怒道:“若是惊吓了海东青,怕是你倾家荡产也赔不起。”杜延进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海东青。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敢强辩说跟不是贼人一伙么?”
寇准道:“谁是人证?物证又是什么?”杜延进道:“人证是李员外的大姐,物证就是这只海东青。”
潘阆道:“海东青如何成了物证?”杜延进道:“我倒问你,你这海东青是从哪里来的?”潘阆道:“是我向女真人买的。”杜延进斥道:“胡说!女真与中原并不相通,你肯定是契丹人的探子。”
原来海东青只出产在辽东的白山黑水间,素来是女真部落进贡辽国的珍贵贡品。女真在唐朝贞观年间曾与中原相通,派使者到长安拜见唐太宗李世民。不久后渤海国兴起,隔断了女真与唐朝的交通。五代时,契丹耶律阿保机灭掉了渤海国,后改名黄龙府,女真迁移到渤海故地,成为契丹的附庸。宋朝立国后,辽国在辽东通向中原的路上设置了三道栅栏,每栅驻守三千军士,以此来阻止女真与中原往来。
杜延进颇有见识,虽认定潘阆几人是契丹细作,但也知道那只海东青的非凡价值——官家酷爱狩猎,若能将它弄来献给皇帝,升官发财只在转眼之间。只是那海东青飞得实在太高,不过是天际一个极小的圆点,寻常弓弩望尘莫及,大概只有装备在东京城墙上号称能射千步的床子弩才能射到它。当即缓和颜色,道:“给敌国当细作,按律要处以极刑。若是你能将飞鹰唤下来交给我,我可以报称你们是辽国使者,自古以来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你和同伴也不会就此枉送了性命。”
寇准很是不满,肃色道:“都知官人要拿我们几个,有凭有据,我们并不敢相抗。但官人身为禁军统领,为谋得海东青而刻意编造谎言,不但徇私枉法,且是知法犯法,犯下重罪。”杜延进冷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是一本正经。我倒想看看回头你进了开封府,还有没有这般能说会道。来人,将这三个契丹细作绑了,带回去好好拷问。”
寇准忙道:“这件事跟王兄无干,他不过是个路人,我们才刚刚在博浪亭结识。”
杜延进哪里肯听,下令用绳索缚了寇准、潘阆、王嗣宗三人,牵了寇准、潘阆的马,一路拉扯着往商队而来。
一名被捆缚的灰衣男子正被带到程羽面前,大声抗议道:“明明是我出声呼叫,提醒你们旁边有贼人袭击商队,你们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射了我一箭,现今又诬陷我是贼人一伙。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那男子肩头尚插着一支羽箭,正是麻衣强盗偷袭时在商队后面驰马高声呼喊的人。李雪梅那箭并未射中要害,倒是他就此从马上摔下来,额头正好撞在一块圆石上,当即晕了过去,适才吏卒一一检视,发现他轻伤未死,又并非商队中人,便立即将他绑了起来。
程羽不明究竟,转头问道:“李员外,事情当真如他所言么?”李稍沉吟道:“这个…”李雪梅已然道:“真相未必如此。这个人当时手持利剑,策马向商队狂冲而来,我见他来意不善,这才射他下马。”那男子大怒道:“这可真是好心没好报了。”
程羽道:“那好,本官问你,你叫什么名字?”那男子道:“张咏。”程羽道:“你来开封府做什么?”
张咏不及回答,李稍已抢过来问道:“你就是张咏张复之?”程羽更是惊奇,问道:“李员外认得他?”李稍道:“不认得。不过李某久仰张咏张郎大名,他可是名冠两河的大侠士,想不到这般年青。”
程羽一听李稍用了“久仰”二字,忙命人解开张咏绑绳。李稍歉然道:“张郎,怪我等鲁莽,没问清楚就射了你一箭,得罪了。”
张咏为人本就豁达,见对方肯认错道歉,便不再计较,笑道:“这实在怪不得你们,当时情势危急,敌我难辨。好在令爱那一箭并未射中要害。”
李稍上前检视他伤口,箭伤确实不重,只是那箭深入肩头,并未穿透,要想取出箭头,须得用刀割开中箭处的皮肉,少不得要多遭一番罪了。忙向女儿连使眼色,示意她向张咏赔礼道歉,至少说几句软话。李雪梅只佯作不见,咬着嘴唇,别过脸去。李稍无奈,只得道:“我这就派人送张郎进城,延请名医为你取出羽箭,治疗伤势。”
杜延进正带领军士押着潘阆三人过来。寇准闻言道:“何必多此一举,这里就有一位现成的大夫。”
李稍见他不过是个少年,不大相信地问道:“你是大夫?”寇准道:“不是我,是我的同伴潘阆潘大哥,他是大名府有名的神医。”
程羽道:“你们三个都是来自大名府么?为何正好在盗贼将要出现的时候放出飞鹰抢掠李员外的财物?”寇准道:“不是…”杜延进忙插口道:“那不是普通的飞鹰,是辽东的海东青,这几个人一定是契丹的探子。”
李稍以极为奇怪的目光望了程羽一眼,程羽会意地点点头,道:“这三个人就交给本官来处置。杜都知,烦请你先将那些尸首和捕获的贼人送回开封府。”
程羽只是开封府地方官员,根本无权指挥中央禁军行事,但他的顶头上司却是开封尹赵光义——本朝皇帝最信任的亲弟弟,去年刚被封为晋王,成为本朝唯一的亲王,毫无疑问也是未来的皇帝——杜延进并不想就此离开,尤其不想听程羽这类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的命令,不过还是畏惧他是赵光义手下第一能人,颇不情愿地道:“那好,下官先行一步,这里就有劳程判官了。”
等杜延进走远,程羽才问道:“少年,你叫什么名字?”寇准道:“寇准。”
程羽道:“你可是寇湘寇记室的长子?”寇准道:“正是。官人认得我先父么?”
程羽道:“当然认得,我也曾在大名军中为符相公担任文书。想不到寇记室的儿子竟这般大了!难怪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有些面熟。”忙命解开三人绑绳。又问道,“你是为符相公的生辰而来,那只海东青就是生日贺礼,对么?”寇准道:“正是。”
他们所谈论的符相公正是有“符王”之称的符彦卿,一位际遇传奇的人物——其长女是后周世宗柴荣第一任皇后,次女则是柴荣第二任皇后,亦是后周最后一任太后符太后,第六女是大宋晋王王妃,封越国夫人。他本人既是前朝废帝周恭帝柴宗训的祖父,又是本朝晋王赵光义的岳父,身份奇特而复杂。寇准生父寇湘以头名状元身份及第后应辟为他的记室,随其走南闯北,镇守四方,直至亡故。符彦卿勇略有谋,善于用兵,曾多次大破契丹军,令辽人畏惧。然而正因为其人军威太盛,赵匡胤建宋代周后开始猜忌这位名将。符彦卿明白究竟后干脆交出兵权,只挂太师的虚名,常居洛阳、开封两地,终日只带着家僮游僧寺名园,优游自适,这才得以免祸。他生平不近酒色,不好钱财,所得赏赐均分给了手下将士,所喜者唯有名鹰名犬。熟知他性情的下属犯下大错后往往求得好鹰好犬献上,符彦卿即使暴怒,亦能原谅。
程羽道:“这么说,你们三个撞见盗贼当道打劫李员外的商队只是碰巧?”寇准明知实话实话兴许会惹来麻烦,可他不愿意撒谎,还是照实道:“不瞒官人,麻衣强盗出现时我们已经站在沙丘上,只不过见到强盗不似强盗,商队不似商队,一时弄不清究竟…”
忽听得有人惨叫一声,众人惊然回头,却见潘阆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张咏身边,手法奇快地拔出了他肩头的箭。那羽箭箭头是铁铸的倒三角形,被生生用力带出,痛楚更胜中箭之时,创口顿时血流如注。
张咏强忍疼痛,怒道:“你这算是什么大夫?”潘阆也不理睬,朝寇准使了个眼色,径自走到一边。
李稍忙道:“我们商队里有上好的金创药。”命人取过药来,亲手为张咏敷上。那药膏辛辣之气极重,一抹上伤口,汩汩鲜血顿时止住,且冰冰凉凉,疼痛之感大为减轻。
程羽还有许多事要立即处理,不欲故人之子卷入今日复杂的局面,便道:“寇准,我先派人送你进城,你和你的同伴可以暂时安顿在我家里。”寇准迟疑道:“这个…”潘阆已然抢着道:“既然有人认为我们几个跟今日之事有些干系,程判官又勾当主管此案,我们住进程府,怕是不大方便。”他既然点破,程羽不便多说,一时沉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