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完全没了主意,扯住杨宝的手臂,催道:“你快想法子救救宝姬呀。”段僧奴却似已经下定了决心,毅然转身离去。杨宝诧然望着她的背影,几乎不能相信她会就此屈服。
段僧奴匆忙离开演武厅,径直回到南侧小楼的住处,刚进院落,便见一人仰天横卧在甬道上,右手还紧紧攥着一只皮酒袋。段僧奴皱紧了眉头,喝道:“段文,你怎么大白日的又喝醉了?”
段文是第八代总管段光遗腹子,他尚在母亲腹中父亲便病逝,刚出生母亲又难产大出血而死。段功怜侄子孤苦,特意亲自教养在总管府中,预备将来将总管的位子传给他。不料这孩子自小就酗酒成性,无论怎么教他读书写字,他就是不肯学,段功无奈之下,只好送他来了无为寺,任他作为。他的住处紫竹院在演武厅北面,与段僧奴居住的兰若楼正好南北相对,时常醉酒后走错方向。段僧奴素来反感这位成天喝得醉醺醺的堂兄,不及睬他,任凭他躺在原地。匆匆上到二楼卧房,推开南窗,窗下便是潺潺的双鸳溪。她取出一条长绳,一头结在房中的木柱上,另一头丢出窗外,随即跃上窗台,抓住绳索攀下楼去。无为寺地面高出双鸳溪许多,石块垒成的墙基约有十余丈高,石缝间长满了荆棘杂草,不过她终是习武之人,又不是第一次爬窗,下去不费吹灰之力。
此处是双鸳溪下游,水势湍急,好在溪边尚有一些嶙峋瘦石可以垫脚。往西面山上爬了长长一段,溪面窄了许多。再往上行,露出水线的斑斓石头更多,成为通过溪流的捷径。段僧奴踩着几块突出的大石,跳到双鸳溪南面,进入了苍山兰峰树林。
一进林中,顿感森森凉意。不多远处,一只绿孔雀正在向一只雌孔雀求偶交配。此时正是孔雀繁殖期,无为寺后院中也养有不少孔雀,段僧奴早见得多了,也不足为奇。只是那雄孔雀正做出各种优美的舞蹈动作、拼命炫耀自己的美丽时,忽听到人声,立即收了雀屏,窜进了灌木丛中。雌孔雀倒是愣了下,回头瞧了一眼,这才踱踱地去追雄孔雀。
虽然轻而易举逃离了无为寺,可是要往何处去,段僧奴尚没有头绪。追兵转瞬即到,她须得立即做出决定,她猜施秀一旦发现她逃走,必定抢先调派人手到山口把守,既出不去,便干脆往峰顶攀去。兰峰足够大,施秀即使派人搜山,数天之内未必能找得到她。
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云雾缠绕的半山腰。这里树林边的悬崖上有棵半倾的大杉树,华盖有五、六丈之巨,大树下遮盖着一处不大的石台,不但极为隐蔽、藏身容易,还可以俯瞰无为寺全貌。
日头不住地西坠,云动如流水,一时之间,颇感茫然。怏怏伤怀时,忽听到南侧有极细微的脚步声,一转眼,她看见了一名青年男子——他正取下头上的次工,露出一身汉人的装扮来,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风神俊朗,一双眼睛如山鹰般锐利明亮。段僧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英俊好看的男子,只呆望着他,浑然忘记了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
那男子却是丝毫没有留意到有人在暗中窥探,他一手握一柄宝剑,一手拿着次工,慢慢沿着杉树虬根下来,似乎也想来平台躲藏。忽听得有人好奇地问道:“喂,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那男子不防如此僻静之地竟然有人,一惊之下,本能地扔下次工,要去拔剑。忽见一白族少女颜若春花漆,正坐在树下向他招手。他眼光闪动,先落在她腰间佩剑上,又见她神色并无丝毫恶意,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调皮及灵性,这才放开剑柄,沉声问道:“你又是谁?怎么藏在这里?”他的声音低沉浑厚,显得十分深邃。
段僧奴一时对这个汉人男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即自我介绍道:“我叫宝姐…”顿了一顿,又续道,“我是逃婚到这里避难的。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道:“嗯。”探身往下望了望,见再也无路可下,转身便走。段僧奴忙叫道:“喂,等一下。”那男子弯腰拣起次工重新戴好,道:“还有什么事?”段僧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男子冷冷道:“告诉你你也不会认识我。”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僧奴自生下地来便是众星捧月,受尽逢迎和奉承,还没有这般受人冷遇。她性子好强,呆得一呆,忙穿好靴子,追将上去,问道:“你是红巾明玉珍派来的使者,住在兰峰下面的无为寺,对不对?”男子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脚下却是丝毫不停。段僧奴道:“喂,你们汉人都这般没礼貌么?我问你名字,你为何不答?”
那男子却不再睬她,加快脚步。段僧奴气恼不已,追了几步,却见他往山下而去,心下不免有所迟疑。忽听到前面远远有人叫道:“喂,站住!”正是羽仪长施秀的声音。段僧奴吓了一跳,慌忙跳入山道旁的草丛中。
只听见施秀走近那男子,警惕地问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段僧奴心道:“施秀既是不认识他,想来他不会是明玉珍派来的使者了。”那男子答道:“在下头一次来到大理,久闻苍山风光秀丽,想来游览一番,不料不熟悉地形,胡乱走到了这里。”
施秀一时不语,显然是不相信那男子是游客,但他着急寻找段僧奴,不及仔细盘问对方,便厉声告道:“兰峰是大理禁地,外人不得擅入,你快些下山去。”那男子道:“是,多有冒犯。”刚走出数步,忽听得施秀又叫道:“等一下,你…在山上有没有见到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
段僧奴心中登时狂跳不已,那男子只要说“刚刚才见过”,施秀定会派人仔细搜索这一片树林,那么她插翅也难逃脱。却听见那男子道:“没有。”
段僧奴一时愣住,心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是想帮我么?他又为什么要帮我?”发了好一阵子呆,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人声全无,恍然明白施秀相信了那汉人男子的话,已经带人下山了,他果真救了她。
眼见得日尽西山,林间阴翳,寒气渐重。山脚的寺中又传来一阵浑厚的钟声,她突然得到了某种提示,决定要重新回去无为寺,那里是最危险的地方,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她还可以再见到那个汉人男子,无为寺前院有厢房专门提供给云游僧人及香客居住,那男子不及回城的话,说不定就在无为寺住下了。
她是个敢想敢做的人,一念及此,当即毫不迟疑地往山下而去。她当然不能从东面正门进寺,只好沿原路返回。到得兰若楼自己房间的南窗下,暮色朦胧中,竟然见到那根绳索还在原处挂着。想来施秀等人也是依葫芦画瓢地缒窗而下,一路追上山,因而不及收回。大喜之下,忙重新攀回卧房,收了绳索,掩好窗户,走过去敲了东面墙壁三下,轻轻叫道:“伽罗!伽罗!”又敲了三下,却是无人回应。见外面天色黑定,这才醒悟伽罗等人定然是去食堂吃晚饭了。再从门缝中往外探看,那醉酒横卧在甬道上的堂兄段文也不见了,大约是被抬回了北面紫竹院住处。
她向来好动,此刻却只能独自闷坐在房中,也不敢燃灯烛。无为寺不同总管府,兰若楼不设婢女,只在每日清晨、中午定时有仆妇来清扫整理。夜幕拉下,万物陷入沉睡,白日的喧嚣完全褪去,没有了伽罗的欢声笑语,住处显得异常静谧。一阵难以名状的寂寞,悄然涌上她心间,但她也不敢轻易离开小楼,怕被巡防的武僧撞见。
无为寺为东西向,主体建筑共分三处院落:一是前院——包括山门、过厅、三座大殿、练武场、藏经阁,以及北厢房、南禅房。北厢房供寺内僧人居住,南禅房则提供挂单的游僧及香客居住,能进得了无为寺,香客身份自然非富即贵。南禅房西首还有一座独立的回光院,为普照禅师住处;过了藏经阁西的树林,一道高墙由南至北高高耸立,高墙后便是中院了——是大理王室及世家子弟读书习武的地方,包括演武厅、念书堂、翠华楼,世家子弟的住处则分布在演武厅南北;翠华楼之西,还有一处独立的院落,西倚苍山兰峰,东临花苑,南侧有救疫泉,北侧种满奇花异草,便是药师殿了。这里原本没有围墙,自从二十年前有人从殿内偷走大理密药孔雀胆、并用其毒死了大理将军高蓬——即高潜亲生父亲——后,这里便成为了寺中禁地,加修了高墙,成为院中之院,被称为后院。由于地位尊崇,无为寺跟阳苴咩城中总管府一样,实行夜禁制度,天黑山门即落锁,各要害处均分派有武僧把守。中院、后院平日就是禁地,外人不得擅入,到晚上更是巡防森严。
虽然暂时可以在自己的房间安身,却被逼足不能出户,宛若软禁,段僧奴不免有些郁郁起来。并不全然是因为被迫逃婚的缘故,她本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此刻孑然一身,浑身都不自在。
忽听见几人走进院中,有人喟然忧道:“也不知道宝姬逃去了哪里?”正是伽罗的声音。
段僧奴大喜,走到门边,刚要出声叫喊,又听见杨宝道:“宝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多半还在兰峰上。”
段僧奴听他说“宝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语气中大有同情怜悯之意,仿佛是在谈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女,不禁火冒三丈,拉开门怒道:“谁说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院中几人一听见她的声音,又惊又喜,急忙奔上来楼。伽罗拉起她的手,道:“原来宝姬还在这里!可把我们几个担心坏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高浪也笑道:“宝姬真是聪明,亏得施秀还派了许多人出寺搜寻,哪知道正主儿却躲在这里。”
段僧奴一见到伙伴,早将所有的不快抛到脑后,笑道:“我与伽罗今晚有约定,当然要回来这里了。”伽罗喜道:“呀,真是我的好姊妹呢。”段僧奴四下不见段宝,问道,“我阿弟呢?”伽罗道:“坦绰以为你偷偷跑掉,猜到信苴要大发脾气,先回城去请夫人出面说情了。”段僧奴瘪了瘪嘴唇,道:“阿姆才不会为我说情呢,她什么事都听阿爹的。不过…”顿了顿,道,“阿宝倒真是好。”杨宝见二女在廊上说个不停,生怕被巡视的武僧发现,忙道:“先进伽罗房中再说。”
几人进得房中,关好门窗后才点燃灯烛。段僧奴这才发现高潜也不在,忙问道:“高潜人呢?”高浪不屑地道:“他娇贵得紧,不知怎生又肚子疼了。”言语中对这位族兄大有鄙夷之意。
伽罗也道:“今日高潜脸色一直不大好,我说给他看看是什么毛病,他却不肯,嘿嘿,我猜他是嫌我医术差,就让他自己去药师殿找我师傅看,也不知道后来去了没有。他晚饭都没出来吃呢。”她是药师殿白沙医师的弟子,颇精医道。
段僧奴道:“嗯,高潜表哥自小就是毛病多,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我阿姆说他是天生羸弱。”她口中这般说,心中也着实有些瞧不起这个表兄,自小体弱多病,文才武功样样不行不说,性情又窝囊软弱,毫无大志,她父亲几次叫他去朝中任职,学点本事,他却始终不肯,虽说身世可悯——父母均被梁王买凶毒死,只留下襁褓中的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可在大理这样的地方,即使是总管之子,也得凭真材实料才能赢得尊重。事实上,在无为寺中习教的世家子弟,就数高潜和段文最为人轻视。
高浪提到了吃,段僧奴这才感觉肚子有些饿了,叫道:“哎呀,我也还没有吃饭呢。”伽罗道:“呀,晚饭有宝姬最爱的乳扇和弓鱼。”忙一推高浪,催道,“你快去食堂看看还有没有。”高浪心道:“这跑腿的事本该轮到高潜去做。”虽有些不情愿,还是应了一声出去了。
伽罗问道:“宝姬你一直躲在自己房中么?”段僧奴道:“你倒是猜猜看。”伽罗不愿多想,只拿眼去看杨宝。杨宝道:“宝姬去而复返,确实是最聪明的法子。”段僧奴道:“你怎么猜到我是去而复返?”杨宝道:“瞧宝姬的靴子和裙子,还是湿的呢。”段僧奴低头一看,笑道:“真是呢。”忙摸索着回到自己卧室,找出干净衣服鞋子换上,又重新梳拢了头发,这才回到伽罗房中。
三人说笑了一回,伽罗道:“可宝姬如此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杨宝,你平日主意最多,快想个好法子。”杨宝摇头道:“没有好法子。”伽罗道:“要不然…我们设法把宝姬送去印度?”杨宝道:“不必着急。日前局势未明,宝姬躲过这一阵子,事情或许会有转机。”段僧奴忙问道:“什么转机?”杨宝道:“这个…”却有所迟疑,不愿意明说。
原来照杨宝所想,如今西南三足鼎立——大理段家掌管了云南西部,梁王控制了云南东部,明玉珍则夺取了蜀中。三方势力中,按理来说本该梁王最强,然而历任梁王与行省争权,狠斗了几十年,甚至还各自调发军队,发生过几次大规模的战争,梁王虽然最终占到上风,但自己实力亦大为削弱,又穷兵黩武,妄想如同击败行省一般铲除段氏,陆续与几任大理总管开战,早已经是兵微将寡。明玉珍出身红巾军,人多势众,又以恢复汉人统治为号召,极得中原人心,但毕竟占据四川时间不长,又是四面受敌的境地——北边有陕西元军精锐的威胁;东边湖北、湖南是他的死对头陈友谅的地盘;南边有梁王孛罗;西南边面对的则是大理段氏的势力,尤其受段氏羁縻的建昌部落,便是位于四川境内——防线如此漫长,兵力再多,也必然要被分散。因而比较起来,大理反倒是最强的一支,虽百年前遭蒙古灭国之厄,地盘大大削减,然段家数百年经营云南,根深蒂固,非同小可。正因为如此,眼下明玉珍与梁王交战,双方均派使者来拉拢段功信苴,就是大理地位举足轻重的明证。而到目前为止,段功信苴的态度也相当微妙,他不令明玉珍使者居住在专门招待贵宾的五华楼,而是悄悄安排在无为寺,显然是不愿外人知道,尤其不想让梁王那一方知道。但是对梁王、行省使者,他也只是接了书信,不肯亲见使者,可见对自父兄起与蒙古人结下的梁子并不能轻易释怀。但无论如何,大理虽是掌握主动的一方,却必须要作出选择,因为坐山观虎斗等于同时拒绝了明玉珍和梁王两方,后患无穷。那么,段功信苴会选择与明玉珍结盟,还是与梁王和好呢?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知道。可是,对段僧奴来说,这其中却有个机会。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嫁给建昌头人阿荣都是上上之选,对大理有利,只是以她刚硬性格,势必难以成行。段功信苴宽厚仁爱,决计不会死逼爱女,然而一旦阿荣得知宝姬宁死不嫁,颜面扫地,必定怀恨在心,以建昌部落强悍凶狠的风气,多半要兴兵闹事。若是大理与明玉珍结盟,双方正好同时对建昌部落和梁王形成夹击之势,但若大理与梁王和好,局面便会不利得多,大理的北边和东部便分别处在建昌和明玉珍的威胁之下。杨宝所言有个机会,便是指一旦段功与明玉珍结盟,或许不必再顾虑建昌,也不会逼宝姬出嫁。只是这话他却不便说出口,大理段氏归顺元朝已近百年,一旦倾向明玉珍就等于是公然背叛朝廷,明玉珍若能夺得中原江山尚值得一试,可他争得到天下么?
段僧奴却是着急得很,连连催道:“你快说啊,到底是什么转机?”杨宝道:“我只是随口一说,这件事全在信苴。”段僧奴却是了解他性格,知道他绝对不会随口一说,上前一步,逼问道:“我既教过你武功,就是你师傅,师傅命令你,快说,转机到底是什么?”杨宝却是不肯松口,道:“没有。”
正僵持间,高浪匆匆进来道:“乳扇和弓鱼都没有了。”伽罗见他空手而回,大为不满。他身后突然冒出一人,讪讪道:“乳扇其实还剩几块,刚好被我吃掉了。我不知道宝姬还在…”
段僧奴不防高浪身后紧跟着一人,大吃一惊,以为是来逮她回城的羽仪,本能往窗口逃去。那人忙道:“是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高潜,这才松了口气,埋怨道:“高潜表哥,你怎么不吭一声冒出来?吓了我一跳。”
高潜将一盘生肉放到桌上,慌忙赔礼。段僧奴道:“现在没事了。高潜表哥,你怎么突然来了?不是说肚子疼么?去药师殿看过了么?”高潜道:“唔,我身子是有些不舒服…”高浪道:“我适才可是亲眼瞧见高潜站在树下抹眼泪呢。”
伽罗道:“肚子疼得这般厉害么?快过来让我瞧瞧。”高潜忙道:“已经好了。再说哪有掉眼泪,不过是沙子迷了眼睛…”高浪道:“明明是…”杨宝及时拉了他一下,道:“宝姬饿了,赶紧先吃饭。”
伽罗望了一眼那盘生肉,惊道:“呀,高潜你怎么将香料蒜汁直接浇到肉上了?”高潜忙辩解道:“不是我…是高浪…”高浪瞪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干嘛大惊小怪,反正宝姬切了肉也是蘸着香料吃,和在一起岂不方便?”
段僧奴早饿得慌了,哪里还顾得上讲究,忙道:“这样便很好。”自腰间抽出短剑,坐在桌边,边割边吃,狼吞虎咽之势,浑然不似王女。
她手中短剑是柄罕见的利器,颇有来历——她父亲段功初即大理总管之位时,有火球划天坠落。火球冰冷后裂开,露出中心一大块玄铁,可剁铁而不伤刃,削发可下。段功令十名匠人磨剑两年有余,取苍山雪水淬火,始成一长一短两柄剑。长剑重达十二斤,色乌亮而冰寒,称“乌钢剑”,成为段功的随身佩剑。短剑配象皮鞘,镶五色宝石,称“女儿剑”,理所当然地给了段僧奴。此剑削金断玉,此刻却被她随意用来割肉,高浪看在眼中,不免有些可惜。
却听见伽罗问道:“高浪,你才吃过晚饭不久,又去食堂拿肉,没人怀疑你么?”高浪道:“他们正忙着架三脚架烧三道茶呢,哪里顾得上理我。”
这三道茶是大理招待贵客的习俗,通常要在屋里现煮现喝,但达官贵人嫌烟气熏眼,往往命人在厨下煮好了茶才端上。
伽罗问道:“是给南禅房那几个汉人的么?嗯,杨宝说他们是明玉珍的使者,也算得上中原来的贵客。”高浪冷笑道:“果真是贵客,就该住进五华楼,怎么来了这里?”段僧奴道:“这你还不懂么?我大理虽然与梁王交恶多年,但名义上毕竟还是大元朝的子民,这明玉珍自称为皇帝,是大元的反贼,阿爹怎能让人知道他正与反贼暗中来往?”高浪道:“知道了又怎样,我大理兵精马壮,还怕他们蒙古人么?”段僧奴笑道:“这话还是等你当上了将军再说吧。”
伽罗道:“也不对呀,就算是明玉珍的使者,可他们不是已经来了好几天了么,怎么突然又要上三道茶?”高浪甚是得意,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那个中原大财主沈富又来了!”段僧奴道:“沈富虽然与首座无依禅师熟识,却算不上是什么贵客。”高浪道:“不过这次沈富又带了个书生同来…”
高潜忽插口道:“你们别瞎猜了,我听人说,茶是送去回光院的。”段僧奴奇道:“原来是有客人要来探访普照禅师。”伽罗摇头道:“我不信,怪和尚能有什么客人。杨宝,你说呢?”杨宝一直默不作声,听伽罗问到自己,才道:“这事倒很不寻常。”
他这般说,并非因为普照禅师素来行踪诡秘,从不出住处回光院半步,而是无为寺前院自有僧人专用的疱厨,与后院世家子弟的食堂分开,一是僧人只吃素食,二则是为了安全着想,防止有人向世家子弟投毒。然而此时却听说正用后院厨房为普照禅师烧茶,不免有些诧异了。
旁人却没有他这般细微心思。伽罗向段僧奴使了个眼色,二人早有默契,段僧奴当即咳嗽了声,道:“我跟伽罗一会儿要去普照禅师房里瞧瞧,你们几个有没有胆量跟我们去?”高浪道:“那怪和尚有什么好瞧的?”伽罗道:“他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都藏在一口箱子里。高浪,你不敢去就算了。”高浪冷笑道:“我有什么不敢去的?倒是伽罗你不会武功,一会儿翻墙头,还不是要我和杨宝拉你。”伽罗笑道:“嗯,那可要多谢你了。”
高浪又冷眼斜睨高潜,言下之意无非是说你武功也是不济,还是不要去了。高潜扭转了头,不敢看他,嗫嚅道:“宝姬,我也想去…”段僧奴爽快地道:“当然是一道去了!放心,高潜表哥,一会儿我拉你上去。”切了一大片肉放入口中,拿匕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吧。”
杨宝惊道:“宝姬真要去冒险么?”段僧奴道:“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就在寺里面,有什么可冒险的?”
伽罗本是首倡之人,见杨宝连使眼色,也颇为犹豫起来,道:“可是宝姬,你别忘了,你自己正在逃亡中呢,外面施秀羽仪长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在搜寻你。”段僧奴笑道:“那是外面的事,施秀决计猜不到我人还在无为寺中。何况普照禅师的回光院也是寺中禁地,他决计不敢轻易闯入。杨宝,你到底去还是不去?”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决定了的事情旁人无论如何都劝不回头,杨宝无奈,只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