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汤显祖与名士李贽交情极好。李贽被捕下诏狱后,汤显祖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给冯琦,请他出面营救。冯琦本人素来反感李贽的离经叛道,此次弹劾李贽,他也是主要发起者。接到汤显祖的求情信后,他心中犹豫,反复盘算,最终还是出了面。李贽遂没有被判死刑,而是要押送回福解原籍,交由当地官府严加管束。李贽闻讯后感慨道:“我年七十有六,死以归为?”又道:“衰病老朽,死得甚奇,真得死所矣。如何不死?”遂夺刀割喉自杀,一刀未能致命,两日后才在极度痛苦中气绝死去。东厂锦衣卫生怕承担“失刀”的责任,上奏称李贽“不食而死”。李贽虽死,著作被焚,影响力一时难以消除,其追随者及信徒多有将其死怪罪到礼部尚书冯琦头上者,汤显祖更是写了一封声色俱厉绝交信给他。而今晚冯府大寿,戏台上演的居然是汤显祖的新剧,也可谓意外之中的巧合了。
那《牡丹亭还魂记》着实写得典雅清丽,充满诗情画意。几人静静站在月门听完一出,心头各有一番复杂滋味,等到台上换了热闹的武生戏,这才到廊道向冯老夫人见礼贺寿。
冯母蒋氏正亲自将小孙子冯士榘抱在怀中,逗着乐子。难怪老夫人春风满面,士榘虽是小妾所生,却是冯琦的亲骨肉,又跟她同一天生日——今日不但她本人的七十大寿,还是士榘的一周岁生日。祖孙同日生辰,中间相隔了六十九年,这可是极难得的机缘。
小妾夏潇湘牵着大儿子冯士楷怯生生地陪坐在左侧。她二十岁出头,模样端庄,不事妆扮,还保持着贫苦农家女子的本色。当侍女印月不小心打翻糕点时,她本能地起身,想要上去帮忙,还是冯老夫人重重咳嗽了一声,才勉强坐了回去。
右侧则坐着冯琦正室妻子姜敏。她出身名门,跟蒋氏一样,是有朝廷正式封号的诰命夫人,这身份自然是夏潇湘不能比拟。只是今日的寿宴定位为家宴,连赶来祝寿的官员都是一身便服,唯独姜敏穿着朝廷命妇的制服,极为扎眼。
天光黯了下来,华苑中挂起了许多灯笼,给这春风荡漾的园子平添几分温婉的暖意。
明代男女关防甚严,李植等人到了女眷座前,只能隔着竹帘向老夫人请安祝寿。冯琦还要招待外客,便命嗣子冯士杰陪着沈德符,自己引着李植、赵士桢到另一边廊道。
姜敏却掀开竹帘,出来问道:“士杰,你不去陪你爹招待贵客,还留在这边做什么?”
冯琦久居高位,为人平和,在朝中人缘很好。今日是冯母和冯子的生辰,双喜临门,自然来了不少贺喜的权贵高官,如内阁大学士沈鲤、吏部尚书李戴、刑部尚书萧大亨、礼部侍郎郭正域等,虽然各人都是便服,声称来赴喜宴,但其实是再好不过的交际场所。姜敏言下之意,无非是暗示冯士杰是嫡长子的身份,该拿出半个主人的样子好好周旋,为将来铺路。她的话音不高,语气也不带任何斥责之意。冯士杰却是畏惧嗣母,当即垂下头去,低声道:“爹爹命我陪着沈兄。”
姜敏微笑道:“沈贤侄自小出入咱们冯家家门,就像是自家的亲人,你爹爹拿他当客人对待,反显得生疏了。”冯士杰嗫嚅道:“这个…”
沈德符忙道:“冯伯母说得极是。士杰,请自去陪冯伯父会客,我正想自个儿在园子里逛一逛,好好观赏一下这里的海棠。”
冯士杰颇厌恶官场交际应酬,对做官也没有兴趣,但又不敢违背嗣母的意思,只得告了退,捡人多的地方去了。
台上的武旦扮相俊美,英气逼人,正在表演踩跷翻打,套路娴熟,身手矫健。沈德符亦常常光顾浙江会馆看戏,竟是没有见过这名旦角,一时看得入迷,不由自主地往台边走了数步,好看得更真切些。
忽然那武旦侧过头来,眼波一转,落到他身上。只是那么一瞬间,他被摄取了神魄,那流转的眼神彻底将他融化,那绰约的身姿深印脑海。心识乍起自成纹,正发怔时,有人凑到他耳边笑道:“这武旦还不错吧?”转头望去,竟是昨日才刚刚搬进藤花别馆与自己同住的傅春。
沈德符乍然见到傅春出现在妙香苑中,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想到对方与浙江会馆戏班班主薛幻熟稔,忙问道:“你是跟着戏班进来的么?”傅春笑道:“是呀,我是专门混进来来看景云和素素的。”
原来班主薛幻早早应承了带戏班到冯府贺寿,不料近日花旦和武旦同时感染了春寒,难以上台。正愁苦之时,傅春推荐了两人来临时救场——那适才在《牡丹亭还魂记》中扮演杜丽娘的就是齐景云,而目下在台上表演的武旦则是八大胡同的另一名头牌薛素素。
时下京师有四大名妓——分别是号称“文状元”的王雪箫,“武状元”崔子玉,“琴娘子”齐景云,以及“女侠”薛素素。四姝中又以薛素素名气最大,才貌双全,诗画俱精,不但生得花容月貌,会赋诗、作文、绘画、书法、弹琴、下棋、吹箫等,而且还能骑快马、走绳索、射飞丸,才技兼一时,名动公卿。每每其出场之际,多有男子自觉气夺而避席者。
沈德符久闻薛素素大名,忽听说台上身手了得的武旦就是她本人客串,又是讶然又是惊喜,叹道:“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了。”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恨不得马上一睹其庐山真面目。
傅春似是猜到他心思,悄声笑道:“一会儿我找机会引见沈兄跟素素认识。”又笑道,“不过,能不能入佳人法眼,就全看你自己了。要知道,今晚可是有许多男子醉倒于素素的风采呢。”一边说着,一边朝南边廊道努了下嘴。
果见大多数宾客都正瞩目戏台,两名男子更是起身站近戏台,瞧得目不转睛。
傅春道:“那金发碧眼的老头是欧洲耶稣会士利玛窦,皇上新近准许他在北京传教,还在宣武门赐了一处宅子给他,离浙江会馆不远。他身旁的青年男子是锦衣卫千户王世名,好像跟冯尚书夫人是亲戚。以你无所不知的本事,应该知道他的来历,他是浙江永嘉人,算得上你的同乡,常常到浙江会馆玩。他可是倾慕素素已久,素素也一直另眼看他,可以算得上是你的劲敌。”
沈德符的心思全在佳人身上,对傅春的话也是半听不听,只淡淡“嗯”了一声。
紧锣密鼓的一场打出手后,台上精彩的武戏嘎然而止。众人正鼓掌叫好,忽有人一人问道:“哪位是辽东巡抚李植李都爷?”
声音虽然不大,但正巧问在人们意犹未尽、恋恋不舍之时,立即引来了众人的注意。闻声转过头去,只见一名中年汉子肃色站在一旁。其人头戴尖帽,身穿青素旋褶,脚着白皮靴,腰间系着小绦,看服饰打扮分明是东厂的番子。
东厂是人人惧怕的机构,自成立之日起便有恶名在外。虽然现任东厂提督陈矩并不是什么坏人,跟冯琦关系也还好,但突然有一名穿着官服的番子出现在寿宴,还是平添了一丝不祥的气氛。
李植料不到东厂手下何以会寻来冯府,一时愣住。冯琦身为主人,自然要出面代为应酬,挺身走出几步,上前问道:“是陈厂公派你来的么?”那番子道:“正是。小的奉陈厂公之命,有要紧事要向李都爷禀报。”
就在他疾步走近冯琦时,台上武旦装扮的薛素素忽然高喊了一声:“小心!”
蓦地刀光一闪,电光火石间,那男子从右手袖中挺出一柄匕首,直刺冯琦胸口。事出突然,对方又是一身东厂番役的打扮,谁不料他竟会突起行刺。冯琦是文士出身,从未经历过刀光剑影,亲眼看见匕首朝自己扎来,居然一时惊得呆住,僵在了那里,浑然不知闪避。
事情再巧不过的是,王名世虽然是锦衣卫千户,但同时以正五品官衔兼任东厂掌刑千户,虽不认识那东厂番子,然而对方应该认得他,那人不但不主动打招呼,而且在今晚这样的场合出现,分明就是有意扫兴。他心中很有些生气,径直走了过来,预备以长官的身份质问那番子几句。
非但如此,王名世年纪轻轻出任锦衣卫高官,虽有祖上的荫福,但更多还是靠自身实力——他是大明立国以来第一位“武三元”,武艺高强,身手不凡,反应要比平常人敏捷许多,听到薛素素那一声叫喊后,即刻本能地飞身扑向那番子。
这只是一刹那之间的事——东厂番子被王名世斜着扑倒在地,匕首却也划伤了冯琦的腰部。
赵士桢抢上来扶住冯琦,急问道:“怎么样?伤没伤到?伤在哪里?”又高声叫道,“冯夫人,你快些过来瞧瞧。”
姜敏之父姜岚曾是太医,她本人医术亦相当高明,闻声抢过来一看——幸亏王名世及时一扑,匕首没有刺到要害,只擦伤了冯琦的腰间。然伤口虽不深,却流出了黑血。姜敏不由吃了一惊,忙叫道:“刀上有毒!快,快扶老爷进房去。”
遂过来几名仆人婢女,七手八脚地将冯琦扶走。冯琦表情痛苦,已然说不出话来。他一走,冯府家人、亲眷自然全跟进内堂。在场宾客无不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王名世已将刺客按倒在地,夺过匕首扔在一旁,反拧手臂,解下腰带将其双手绑住。辽东巡抚李植此刻方才如大梦初醒,抢过来狠狠踢了刺客一脚,喝问道:“你是来刺杀老夫的!是谁?是谁派你来的?”
刺客浑然不动,王名世将他身子翻转过来,却见他脸色青黑,眼角、鼻孔、嘴角有血迹渗出,不由吃了一惊,道:“刺客已经服毒自杀了!”
刺客自出刀行刺到被王名世扑倒擒拿,只在一瞬之间,根本没有机会腾出手来服毒。唯一的解释是,他早存必死之心,事先在口中含了毒药,一旦动手,无论是否能够得手,都会随后咬破药丸自杀,以免被擒后遭受酷刑逼供。如此心机,当真可惊可怖。
正好司礼太监兼东厂提督陈矩奉皇命来贺寿,施施然到来,忽见众人以各种意味的目光投向自己,一时不明所以,问道:“出了什么事?”
赵士桢冷冷道:“陈公公来得真是不巧,刚好错过了这一幕,你们东厂的番子来行刺李中丞,却误伤了冯尚书。”
陈矩“啊”了一声,抢到刺客尸首旁看了一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并不认识这番子,但东厂的番子有一千余人,全是由锦衣卫中挑选的精干分子组成,他兼任司礼太监,大半时间都在皇宫中,极少去位于东安门北的东厂官署,不认识一个小小的番子也没什么奇怪。当即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王名世。
王名世忙道:“禀厂公,属下也不认得这番子,不过他身上佩有东厂锦衣卫的牙牌。”一边说着,一边将刺客身上搜到的象牙腰牌递了过去。
牙牌是出入紫禁城的凭证。锦衣卫牙牌属于武字号,为长方形,上边为圆弧状。正面刻着官衔,如王名世的牙牌上刻“锦衣卫锦衣右所正千户”十字,背面刻二十六字:“朝参官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借与者罪同。出京不用。”侧面刻有编号:“武字叁仟柒百肆拾肆号。”
除了以上朝参牙牌牙牌外,还有皇宫内宦官、宫人佩带的忠字号牙牌,以及专供锦衣卫缉事旗尉佩带的牙牌。一种是“锦衣卫旗尉牙牌”,另一种是“锦衣卫东司房旗尉牙牌”。后一种即为东厂专用,正面中间竖刻篆书“关防”二字,上刻楷书“锦衣卫”,右侧楷刻“东司房”,左侧楷刻编号。背面中部浅刻二行楷书“缉事旗尉悬带此牌,不许借失违者治罪”十六字。
明代有一套完整的制度,对牙牌控制很严,只限北京朝官使用,拜官后于尚宝司领出,出京及迁转则缴还。遗失牙牌,按律当杖,输赎还职。
王名世搜到的黄色牙牌呈八角椭圆形,上端浮雕云纹花饰,有一圆孔穿系着丝绳,正是东厂专用的“锦衣卫东司房旗尉牙牌”。不知什么缘故,陈矩见到那块牙牌后,面色陡然大变,微一凝思,即将牙牌收入怀中,匆匆道:“这里的事交给你处置。”王名世道:“是。”
陈矩抬脚便走时,却被中书舍人赵士桢上前拦住,逼问道:“陈厂公别慌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刺客一身东厂的打扮,事情是不是牵涉到东厂?陈厂公总该当众交代一声。”陈矩道:“自家还不知道究竟,须得查明这刺客的身份后,才能给各位先生一个交代。”
赵士桢却是率性敢言之人,依旧不依不饶,道:“刺客行刺前,当众称是奉陈厂公之命而来,那么陈厂公自身也有嫌疑。按照惯例,这件案子不能再由东厂和锦衣卫经手,该由刑部或是都察院来办。沈阁老,萧大司寇,你们说是也不是?”
内阁大学士沈鲤生性谨慎,不似赵士桢那般无所顾忌,一时沉吟道:“这个…”始终没有说出下面的话来。
陈矩同时兼任司礼监掌印和东厂提督,是万历皇帝眼前的大红人,刑部尚书萧大亨不敢轻易得罪,只是佯作不闻,沉默不语。气氛一时颇为尴尬。
傅春一直冷眼旁观,终于忍不住插口道:“这刺客是假冒的番子,不过是特意弄身官服穿上,目的是想要嫁祸东厂。”
除了戏班和沈德符、王名世寥寥数人外,旁人均不认得傅春,以为他是冯府的亲眷。赵士桢脾气啬涩,但看在冯琦的面子上,还是好言问道:“连陈厂公和王千户都无法当场断定刺客的身份,公子怎么能知道他是个假番子?”
傅春道:“很简单,东厂的番子都是本地人氏,我想这点大伙儿都知道的。如果这刺客真是东厂的番子,该按官场或是京师人的习惯称呼,称李巡抚为老先生,或是大中丞。但他一张口就是李都爷,都爷是乡野小民的叫法。衣服可以穿别人的,口音也可以尽量模仿成京腔,但口语习惯却是一时难以纠正。由此可以断定,这刺客一定是来自民间。”
妙香苑中一时静了下来。众人目光烁烁,一致落到傅春身上。他虽然不拘礼节、任性妄为惯了,但毕竟在场者多为高官权贵,也被瞧得不好意思起来,忙摆手道:“我是个局外人,只是胡乱说说。”
转身正要走开,陈矩叫住了他,问过他姓名,正色道:“傅公子,你这个局外人目光如炬,可谓是明眼人。王千户,这件案子你要多向傅公子请教,当然还有在场的诸位先生。”嘱咐王名世几句,竟是先行扬长而去。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冯琦嗣子冯士杰匆匆出来告道:“家父已然脱险,但仍需要静养。夜色已深,家母命小侄先送各位叔叔伯伯回去,改日再向诸位道谢。”
刑部尚书萧大亨忙道:“既然冯尚书已经没事,我们不如先各自回去。这里有王千户,一切自会处置妥当。”
内阁大学士沈鲤沉吟片刻,点头道:“如此也好。”
众人便陆续散去,李植和赵士桢有意留在最后,徘徊许久,终于还是先行离去。

 


第2章 红颜素心


京城的警巡捕盗职责素来由五城兵马指挥司、锦衣卫和巡城御史共管。冯府所在的仁寿坊归中城兵马司管辖,官署就在冯府西面。
傅春为人任侠好义,况且他跟王名世在浙江会馆照过几次面,说得上认识,也不推辞,慨然应道:“好说,傅某自当尽力。”
王名世道:“那好,傅公子请先回去浙江会馆休息,有需要时,我自会来寻公子。”傅春满口答应,又道:“我暂时搬出会馆了,跟那边那位沈兄同住在堂子胡同的藤花别馆。”王名世点头道:“我记下了。”
傅春遂过去挽了沈德符手臂,告辞出来。
沈德符听说傅春答应帮助东厂调查冯琦遇刺案,不免忧心忡忡,问道:“你当真要这么做么?”傅春道:“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又狐疑问道,“你怎么是这副口气?莫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沈德符道:“不是我有难言之隐,而是这件案子有难言之隐。”傅春道:“堂堂礼部尚书在自家寿宴上遇刺,而刺客真正想杀的人其实是辽东巡抚,如此又离奇又巧合之事,内中当然有难言之隐了。”
沈德符道:“你如此聪明,难道没有看到那些朝廷大员们的态度么?行刺事件就发生在刑部尚书眼前,萧尚书却一声不吭,生怕沾上一丁点儿干系,这不是明摆着这件案子碰不得么?”
傅春道:“你是说,在场的官员都已经猜到刺客背后的主使非同小可?”他知道沈德符博览群书,又熟知各种人事典故,历来对时局判断极准,忙问道,“依你看,这刺客会是谁派来的?”
沈德符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道:“刺客的目标是辽东巡抚李中丞,李中丞久在外地为官,说不定是在外地结下的仇家。”
傅春嗤笑道:“你可是前后话语矛盾了。若真是在李中丞在外地结下的仇家,这些朝中大员何至于噤若寒蝉?”沈德符只道:“回家再谈。”
出来冯府大门,却见东首的大铁狮子旁站着两名妙龄女子,正是名满京华的薛素素和齐景云。
这还是沈德符第一次看见薛素素卸掉武旦面妆后的样子,一件绿色小衫,白纱连裙,姿度艳雅,在火光下愈发显得玉骨冰肌,光丽照人。她也正好奇地打量着沈德符,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
不知怎的,沈德符胸口忽然有一股久违的热潮涌起,疾步走到薛素素面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薛素素微笑道:“我怎么了?”沈德符道:“你是…你是…”
傅春见好友失态,忙抢过来介绍道:“这位是素素姑娘。”又为二女引见沈德符。
沈德符回过神来,慌忙致歉。薛素素芳华绝代,早已见惯男人为自己神魂颠倒的样子,也不以为意。
傅春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薛素素笑道:“还不是为了你。”
齐景云忙道:“我见王千户独留下公子,担心傅郎会有事。正好素素跟千户熟识,所以求她也留下来陪我等候傅郎,以防万一。”
傅春心中感动,上前握住齐景云的小手,道:“会有什么事?走吧,我先送你们回去。”扶着二女上了车子。
几人同住在黄华坊,只隔几条胡同,几乎是同路。沈德符和傅春没有骑马,便跟在车子后面步行。
傅春低声埋怨道:“你秀水家中早娶有娇妻美妾,何至于失魂落魄至此?亏我之前还在素素面前夸赞过你,说你沈公子自小出入京师权贵门第,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沈德符摇摇头,道:“不是。”
傅春道:“不是什么?”沈德符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可还记得我昨晚跟你提起过的雪素?”傅春道:“当然记得。你青梅竹马的玩伴,多年来念念不忘的心上人。”沈德符道:“不知怎么,我适才第一眼见到素素姑娘时,忽然想起了雪素。”
傅春道:“素素长得像你那位雪素?”沈德符道:“模样自然是不像的,雪素哪有她这般美貌?但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什么地方跟雪素很像。”
傅春扯住他手臂,正色道:“唯一共同的地方就是名字中有个‘素’字!小沈,你和雪素分开时,都还只是十岁出头的小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你也该放下了,是朋友我才先警告你,你可千万不要先入为主地将素素当成雪素。”
沈德符轻叹一声,心中暗暗祷告道:“雪素,分别这么多年,希望你一切安好,愿家父和尊母在天之灵都保佑你。”
蓦然间记起一件事来:当年他最后一次见到雪素母亲润娘时,曾见到她怀中掉出过一块象牙腰牌,跟适才锦衣卫千户王名世从刺客身上搜出的一模一样。当然,东厂锦衣卫腰牌除了编号、刻字外,外形、大小都是相同的,可润娘明明是个走江湖卖艺的贫苦妇人,甚至不得不依附于沈家才在京师勉强有安身之地,又从哪里得到的锦衣卫牙牌呢?
他当时年纪还小,注意力完全在舍不得母亲离开的雪素身上,根本没有留心其它事情,但此刻回忆起来,竟是对那块锦衣卫牙牌印象出奇的深刻!
越想越是心惊,暗道:“莫非润娘明里是江湖艺人,实际的身份却是东厂或是锦衣卫的暗探,她当年莫名其妙的失踪也跟她的真实身份有关?母亲赶走雪素时曾经说过是润娘害死了父亲,当初我以为只是母亲的气话,既然润娘身份可疑,莫非父亲之死亦是另有隐情?今日冯世伯暗示我不要太在意功名、归隐读书也是美事,是不是也跟这件事有关?”
心中波涛汹涌,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身旁的傅春都觉察到了,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沈德符暗道:“此事干系太大,告诉小傅只会害他。”强定心神,道,“没事,就是有些气喘。”送齐景云、薛素素二女回去粉子胡同的家中,这才回来藤花别馆。
刚到胡同口,黑暗中猛地窜出一人来,将二人吓了一跳。那人叫嚷道:“沈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教我好等。”
定睛一看,却是驸马都尉冉兴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