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首诗,皓天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皓云在一旁解释说:“我喜欢这首诗,以为婉妹也会喜欢,就送来给她了。因为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皓天不说话,好半天才抬起头,向他点点头,唇边似有一个隐隐的笑意:“是呀,你们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皓云咧开嘴,开心地笑了。他抓住婉秋的手,说:“婉妹,你就赶快收下吧!”“一张破纸,谁稀罕!”婉秋娇嗔地说,甩开他的手,带着七分羞涩,三分矫情。然后,她一溜烟就跑出了屋外。
她摇摆着两条长长的辫子消失在走廊上,那扭动的小腰身婀娜多姿,是个少女的身段了。五年的时间不算短,她已经长大了。
立秋那天是婉秋的生日。往年,皓天都会送一份精美的礼物给她,唯独那年没有。事后婉秋问起,他轻描淡写地说:“皓云已经送了你一份最好的礼物。”也是从那时候起,他的笑容越来越少,眉宇间聚合起淡淡的忧郁。他总喜欢坐在外书房的窗前吹笛子,笛声哀婉凄切,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心事。
看着他日渐沉郁的眼睛,有一天,婉秋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快乐呢?你为什么不像皓云?”他看着她,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说:“我永远不可能像皓云。”“为什么?”她问。他却不答,只摇摇头,目光更加深邃迷离。当晚,在院子里乘凉时,婉秋把这件事告诉了皓云,皓云说:“我们两个人本来就不一样,就像是一个太阳,一个月亮。”
是啊,他们两兄弟是完全不同的类型:皓云俊逸非凡,豪放明朗,像天上耀眼的太阳;皓天温雅冷清,沉静含蓄,有如高悬夜空的冷月。皓云问她:“婉妹,你到底喜欢哪一个?”“两个都喜欢,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哥哥。”她心无城府地说。皓云一把握住她的手:“我不要做你的哥哥,你又不姓白!”“养母说,迟早有一天我要姓白。”
皓云笑得狡黠:“你嫁给我,不就姓白了吗?”“呸,谁嫁给你?”她啐了一口,脸红了。“你不嫁我,难道要嫁给大哥?我知道,他一直都喜欢你。”皓云愁眉苦脸地说。“你说到哪里去了?”婉秋顾不得害羞,急着辩白道,“皓天哥哥比我大了十岁,他怎么会喜欢我这样一个小丫头?”“大哥到现在还不肯结婚成家,就是因为他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也不是我呀!”“我大哥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他对你的关爱,连皓月这个亲妹妹都比不上。”“那是因为我们两个同病相怜,有许多共同语言。”
“同病相怜?”皓云怪异地瞪着她,“你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而我大哥父母双全,生活安逸,他有什么可以和你相怜的?”“但皓天哥哥一点都不快乐!”婉秋坚持道,“他虽然有父母,但你叔叔不喜欢他。他虽然生长在一个大家庭,却像我一样孤单寂寞。”皓云怔了怔,很久以后他才低声地说:“你知道叔叔为什么不喜欢他?”
“不知道。”婉秋摇摇头。“你一定听说过我姑婆的事。”“就是在外书房上吊的那个姑婆?”她早听许妈说过。皓云点点头:“白家世代书香,每一代都会出她那样一个典型,又美丽,又聪明,带着感伤的趣味,忧郁的情调,很小就爱诗词,在音乐绘画方面有特殊的才华,敏感而又多情。有人说这是风水关系,也有人说是受我那个姑婆的影响。”“可你不是这样的气质,皓月也不是。”
“白家传统的性情,都体现在大哥一个人身上。他才华横溢,远比我聪明,不但工诗善画,还会抚琴吹笛。如果他生在古代,一定是个名闻天下的大才子。也是这个原因,我叔叔不喜欢他,怕他走上我姑婆的老路。他总是极力鼓动大哥出去玩,不许他看诗词小说,但是没有用,大哥生来就是个多情种。”
“多情种,”婉秋笑着说,“是说你自己吧?”皓云瞪着她:“我什么时候多情过?”“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在学校里,有那么多漂亮的女生喜欢你,成天跟在你后面,一口一句白二少爷,叫得多甜!”“你吃醋了?”他眯着眼睛看她。婉秋用力跺跺脚,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但是,笑意却不受控制地流露在她的眼底眉梢。“你坏!我再也不理你了。”她说,转过身子,向门外跑去。“别跑!”他追过来,“有话对你说!”“不听!”她继续跑着,发出一串轻笑。“抓住你了,我要呵你的痒!”他威胁道,她从小到大最怕人家呵她的痒。“你抓不住我!”“试试看!”
于是,她跑,他追,两人一直跑到了后花园里。到了那棵高大的樟树前,婉秋忽然停住。皓云冲上前,抓住了她,一面笑着说:“看你还跑不跑?”婉秋回过头来,满脸凝重地说:“你还记得吗?那年你从樟树上面摔下来,出了好多的血。”“我记得,记得你趴在我身上号啕大哭,当时你流泪的样子真的感动了我。”他出神地看着她,月光下,她清灵如水,温柔如梦。那弯弯的柳叶眉,那挺秀的鼻梁,那小小的、红嫩的嘴唇,那细腻的、白得透明的肌肤…这就是那个和他一同长大的婉妹吗?他情怀激荡,不能自已,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嘴唇紧盖在她的唇上。
她轻轻地呻吟,轻轻地叹息,一双澄澈的眸子里,盛满了醉人的、醇酒般的温柔。他紧拥着她,吻她的面颊、耳垂、鼻子、嘴唇,吻得她脸红,吻得她心跳,吻得她透不过气。“哦!”她终于推开了他,辫子松了,披泻了一肩长发。她拂了拂头发,重新编结着发辫,爱娇地说:“你弄乱了我的头发。你坏,你欺侮人!”“不欺侮人。”他说,郑重地,“婉妹,我喜欢你。”“不害臊!”她斜睨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可害臊的?”他望着她,“家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许妈还说,大妈当年收养你,又不让你改姓,就是想让你有朝一日做白家的媳妇。”“你在说些什么呀?”她一半儿欢喜,一半儿娇羞。
“婉妹,我们结婚好吗?”他说,拉住她的手,“等我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好吗?”她轻笑不答,把头转向一边。“婉妹,你答应吗?”他追问着,把她的脸扳过来,然后,他的唇又盖了上去。她依进了他的怀里,胳膊紧缠着他的脖子,那个刚结好的发辫又松了。
远处传来幽幽的笛声,如泣如诉,悱恻缠绵。在他的怀里,婉秋不安地蠕动了一下,说:“听,皓天哥哥又在吹笛子了。”皓云紧搂住她,说:“是你的错觉。我只听见蟋蟀叫。”婉秋侧耳倾听,草丛里秋虫唧唧,风从树梢穿过,奏出了无数低柔恬静的音符。这样的夜,如此美好,她享受着甜蜜恋人间的拥抱,暂时把皓天的忧郁抛在了脑后。
那空灵而忧伤的笛子,却断断续续吹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婉秋到许绣怡房里请安,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白凤峄为皓天择了一门婚事,对方是上海一家富商的女儿,姓王,名懿贞。许妈惊奇地问:“照阿拉上海人的规矩,是吃粥人家的女儿,非要去嫁吃饭的人家。乡下姑娘嫁往城里是常事,城里的千金大小姐,却不大会嫁到乡下来的。”
许绣怡笑着说:“许妈你有所不知,这位王小姐年幼时曾患过天花。她远看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近看哪,那白净的脸上尽是一颗颗的麻子。就因为这缺陷,在城里,任凭她家境再富有,也无法嫁得一个称心相配的如意郎君,这才退而求其次,要嫁到我们这乡下地方来。二老爷贪图人家的丰厚嫁妆,满口答应下来。”“那皓天少爷有什么意见?”许妈问。这正是婉秋关心的,不由屏住了呼吸。
“他能有什么意见?”许绣怡淡淡地说,“这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作主,他心里再不乐意,也只能点头同意。”难道这就是皓天近来愁眉不展的原因?婉秋听不下去,她退出养母的房间,转身就去找皓天。在外书房没有找到他,房间里也没有。最后,婉秋寻到了后花园的凉亭。皓天站在那儿,晨风吹着他的白衫,飘飘若举,好象随时都要化羽归去。婉秋打了个寒战,急切地跑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角。皓天回头,那双深湛的眼眸沉郁如昔。
“婉儿,你在找我?”他问。婉秋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大哥,你是不是要结婚…”她猛然顿住,愕然望他。他要娶亲了,他要属于另一个女人!“你都听说了?我以为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说,神情淡定,却掩不住眼底的落寞。她更加揪紧了他的衣襟,仿佛这样就可以抓住他,他还是她的皓天哥哥!
“皓天哥哥,你不要答应这门婚事!”婉秋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为什么?”他盯着她,温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那个王小姐是个麻子,她根本就配不上你。”听着她孩子气的话,他轻轻地笑了,温煦如春风,眼底的落寞却更深。“你放心,我不会娶那个王小姐的。”“真的?”她追问。他点点头,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我决定申请公费留美,如果顺利的话,下个月就可以走。”
她胸口一窒,原来他还是要走,走得更远,走到另一个遥远的国度去!“你要离开白家庄?”“你昨天曾问我,为什么不快乐?我想了整整一夜,也许离开这里我就会快乐了。”“为什么?”“只有离开这儿,我才能抗拒王家的婚事。另外,白家庄已经没有让我留下来的理由。”他说着,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有所盼又怅然若失。
婉秋却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她想起皓云说过的话,你又不姓白,他有什么可以和你相怜的?是啊,你当他是世上最亲的大哥,他当你是什么?她松开了抓住他衣襟的手,赌气地说:“如果我要你留下来,你也不留吗?”
他闻言一震,脸上的神情大变,像是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惊喜莫名。但只是转瞬即逝,他很快恢复了镇定,用一惯温和的语气问:“婉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当然知道。皓天哥哥,”她仰脸看他,娇甜地说,“我要你为我留下来!”
皓天望着她,竭力平定自己沸腾的情绪。这只是个孩子,她无法为自己的言语负责,而你不同,你比她大了整整十岁。更何况,她心里只有一个皓云。自始至终,她都把你当哥哥,你不是她的深闺梦里人!
想到这儿,皓天狠狠心说:“不,我已经决定了,不会为任何人留下。”这句话深深地打击了她。平日待她如父如兄、关爱有加的大哥,此刻竟是如此无情!泪水模糊了婉秋的眼,她咬紧牙关,转过脸不再看他。
他从怀中掏出个东西,递到她的面前:“今年过生日,大哥没有送礼物给你。现在我要走了,这个给你。”婉秋扭着脸,只是不理他。皓天无奈地笑着,拉过她的手,把东西放在她的掌心。婉秋触手冰凉沁骨,不禁有些好奇,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温润的美玉,中间略有凹凸,仿佛刻着一行字迹在上面。“这是我从小就戴在脖子上的,现在送给你。”
他声音中透着的,仍是哥哥对妹妹的宠爱。这个男人到底有情还是无情?婉秋不禁迷惑了。皓天叹了口气,说:“你戴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同时,让它保佑你岁岁平安,年年康健。”说完,他站直了身子,抻了抻被她抓皱的衣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凉亭。“皓天哥哥…”她低唤着,朦胧的泪光中,他挺直的背影,白色的衣衫,在风中款款地飞扬,渐行渐远。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婉秋才仔细端详那块美玉,翠绿色,鸡心的形状,上面刻着的字迹,竟是《诗经》里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泅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第六章

这一夜,婉秋辗转难眠,耳旁似总有缥缈笛声,忽远忽近,缠绵萦绕。将近天亮时方才睡着。第二天醒来,已是上午十点钟,眼睛肿肿的,还有黑圈。婉秋照着镜子,心里直埋怨那位方先生,要不是他没事吹那笛子,她也不会跑到外书房去,更不会想起过去的一切,弄得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她在眼角敷了些白粉,掩饰脸上的倦容,免得待会儿皓月见了,又要取笑她想皓云想到失眠。其实,近来她思念皓天的时间远远超过皓云,或许是因为皓云每个寒暑假都会回来,而皓天则一去三年没有音讯。皓天临走时说,离开白家庄他就会快乐,那么,他现在变得快乐了吗?婉秋紧握着胸前那块美玉,似乎这样就能知道答案。
一阵敲门声打乱了婉秋的思绪。她站起来,整了整衣襟,过去开门。进来的是皓月,她笑吟吟地望着婉秋:“我刚才到大妈那儿,她说你还没起床。该不会是害上相思,变成多愁多病身了吧?”婉秋早料到她会这样说,一改往日的羞涩,回嘴道:“我天天呆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害什么相思?不像有的人,整日对着一位年轻英俊的先生,不害相思都不行!”皓月倒有些招架不住,红了脸说:“你不要胡说。这话传到方先生耳里可不大好。”
“白大小姐也有脸红的一天!”平日只有她取笑别人的份,现在婉秋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哪肯轻易放过,“我倒想见见那位方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我们大小姐芳心大乱!”“你昨晚不是见过他了吗?”皓月很突兀地问,婉秋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这么说,昨晚你真的到过外书房北窗外?”皓月拍了拍胸口,一副受惊吓的样子,“害我虚惊一场,以为那个鬼又出现了呢!”“到底怎么回事?”婉秋更加惊疑。
皓月在凳子上坐下,喘口气,才说:“我今天一早去外书房上课,才知道方先生病了。阿荣告诉我,他昨晚着鬼迷受了惊吓。我说他不是不相信世上有鬼,怎么也会被吓病?阿荣说,方先生昨天深夜在北窗外,看到一个浑身雪白的少女,正要跟她打招呼,谁知那少女一转眼就不见了,方先生这才疑心是见了鬼,回到房里就病倒了。”
婉秋听到这儿,不禁笑了起来:“亏他还是个大男人呢!竟然这么胆小,连人跟鬼都分不清。”“这事也怪我,第一天上课我就告诉他外书房闹鬼,方先生开始还不信,后来阿荣又跟他讲祖父被鬼吓死的事,说的人多,他自然就信了。”皓月看了婉秋一眼,“再被你昨晚这一吓,他不病倒才怪呢!”
婉秋低下头,有些不自在:“这么说,他是被我吓病的?”“对呀,所以我才来找你,要你跟我一起去见方先生,告诉他昨晚那个女鬼便是你!”皓云不容分说,拉了婉秋就走。婉秋跟着她到了前院那儿,忽然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方先生昨晚遇见的是我,而不是鬼?”皓云回头,冲她一笑:“这白家庄不只你一个人听见笛声,会想起皓天哥哥,我也会呀!只不过我是坐在房里听,不像你要跑到外书房的北窗去。”
婉秋脸红了,说:“原来你都看见了?”“我只看见你跑出西小院,可没看见你如何装神弄鬼吓唬方先生。”“谁吓唬你的方先生了?是他自己心怀鬼胎嘛!”婉秋低声辩白,皓月却已经一脚跨到廊下,敲了敲虚掩的房门。
“请进!”房里一个低沉的男声说。皓月推开门,拉着婉秋进去。这还是皓天走后,婉秋第一次跨进外书房。房里收拾得很干净、整洁,像皓天在的时候一样。一个年轻男人从床上坐起来,看到走在前面的白皓月,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说:“我以为是阿荣,原来是白小姐…”“不碍事,方先生您躺着吧!”皓月笑着说。
原来他就是方先生?婉秋的目光落在方仲秋脸上:那略带忧郁的眼睛,那微皱的浓眉,那清俊的面容,还有那说话的神情,活脱脱是一个皓天哥哥呀!只是他看上去比皓天要年轻些,没有皓天那种成熟、沉静的气质,而显得书卷味十足。难怪皓月背地里常叫他“书呆子”。
方仲秋一直没有发现还有外人,当他定下神来,才看到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静静地站在白皓月身旁,穿着一件月白绫子的旗袍,垂着两条乌黑的大发辫,眉如远山,明眸皓齿,一张吹弹得破的瓜子脸,娇柔得宛如刚出蕊的花瓣,那份未经修饰的清雅曼秀之气,让他心弦一震,随即明白过来,不禁叫道:“你是…是…”在他那个“鬼”字尚未出口前,皓月及时接腔道:“她就是我伯父的养女,董婉秋小姐。”
董婉秋?他瞪视着她,疑惑不解地问:“你真的不是鬼?”婉秋看他那副样子,知道他被自己吓得不轻,满怀歉意地说:“方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那你为何三更半夜一个人跑到窗户下面去?”
婉秋低头不语。皓月代替她说:“她听见你吹笛子,以为是我大哥回来了,所以才会跑到外书房来。”“你又为何一看见我就跑?”方仲秋仍然盯着婉秋。她望着他,有点怯怯地说:“到了北窗下面,我才知道,你不是皓天哥哥。”皓月忍不住说:“方先生,你别这样一直追着婉秋问,像在刑讯逼供似的。”
方仲秋一愣,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声道:“董小姐,对不起,方某失礼了。”婉秋摆摆手,说:“方先生,没关系,都是我不好…”“不,不,是我不好…”皓月插进来说:“你们两个左一句对不起,右一句没关系,累不累啊?”听她这样说,方仲秋和婉秋同时笑了起来。“既然误会澄清了,我倒有一个建议。”皓月拉起婉秋的手,对方仲秋说:“方先生,你能否多收一个学生,让婉秋和我一起读英文?”婉秋吃了一惊,道:“不行,我哪里懂什么洋文?”
“就是因为不懂才要学。”皓月郑重其事地说,“大哥在信里面交待,要我教你读点英文,说你很文静很聪明的,不能继续上学,真是可惜了。”婉秋的脸色一变:“皓天大哥会给你写信?”“是呀,自他出国后,我们从来没停止过通信。”婉秋咬住了嘴唇,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这三年来,她一直想着她的皓天哥哥,他却连一个字都吝于给她写!到底他和皓月是血肉之亲,是同胞兄妹,而她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妹妹!
皓月看出了她的心思,解释说:“大哥学业很忙,两三个月才会回一封信,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写信给他。”这根本就不是理由!婉秋在心里说,牙齿深陷进了嘴唇里。方仲秋在一旁注视着婉秋,知道这个白皓天在她心目中一定很重要,而皓月的话已经刺伤了她,便朝皓月使了个眼色。
皓月明白过来,连忙转换话题道:“就算为了皓云,你也该学英文。”婉秋抬起头,迷惘地望着她。“听大伯说,皓云明年毕业后,也要赴美留学。如果你真要作他的妻子,一句英文都不懂,怎么出国呢?”婉秋这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当着方仲秋这样一个外人的面,她又羞又窘,真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皓月接着说:“如果你肯和我一起学英文,皓云一定会很喜欢的。”会吗?皓云会喜欢吗?婉秋呆呆地想,而只要是他喜欢的事,她什么都愿意做!“好,我明天来外书房上课。”她终于下了决心。白皓月喜出望外,问:“方先生,你同意吗?”
方仲秋却好象没听见,只顾盯着婉秋看。一缕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映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是这样的青春美丽,她实在应该有幸福的一生。但在白家庄,她的身份是这样特殊,她的前途茫茫,不知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从第二天起,婉秋就跟皓月一起来外书房上课了。婉秋没有英文基础,方仲秋便从最简单的英文字母教起。和聪明但不专心的皓月不同,婉秋非常努力。她那惊人的颖悟力让方仲秋刮目相看,他知道,这是一块未经琢磨的璞玉,更知道,她对皓云的感情是这一切的原动力。她下死命地用功读书,都是为了他。方仲秋联想到自己的苏小姐,不禁在心里慨叹:白皓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竟能让一个女孩子如此死心塌地?
方仲秋很快就知道了答案。那天上午,他们正在外书房上课,阿荣乐颠颠地跑进来,说:“两位小姐,二少爷回来了!”“真的?”皓月一下子从椅子里弹跳起来,“他现在人在哪儿?”“在大老爷的上房里。大太太请你们过去。”皓月抓住了婉秋的手,兴奋地说:“我们快走吧,看他又给我们带什么新鲜玩意儿了。”婉秋却坐在那儿不动。“你怎么了?”皓月诧异地问。“我们还在上课呢!”婉秋不安地看了方仲秋一眼。方仲秋会意,赶忙说:“可以了,今天就上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