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一片寂静,杨晚走到院门前,摸了一把,摸到了一把铁锁,她笑了笑,转身回房。
屋内,李纪生已经醉得不醒人事,抱着被子呼呼大睡。
这人的酒性还算好,不像沈从彦,喝醉了酒就要闹着这疼那儿疼,要不然就是大声的吟诗作赋,吵得人不得清静。杨晚从李纪生怀里扯出被子,轻轻给他盖上。
其实仔细想想,就作穷人妻,真的也没什么不好。

 

 

和离

穷人的生活肯定是不好过的,即使杨晚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不好过的程度还是远超她的想像。
想起以前沈从彦老是说,想要找处桃花源地,自耕自种,自给自足,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悠闲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该有多么诗情画意。现在杨晚才知道,哪里有诗情画意,从睁眼开始,便要为如何填饱肚子而愁,一闭上眼,早就累得瘫在床上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哪还有什么闲情吟个诗作个赋。
杨晚前辈子活了四十年,什么风浪都经过了,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了,可是现在,连吃顿米饭都成了奢望。夜里她偶尔醒来,听得寒风吹得窗户纸呼呼作响,她会想,莫非上天让她重生,是为了让她明白,其实沈从彦没有什么对不起她,是她自己奢望太多了么?至少前生她再苦也没饿过肚子,没少过衣服。

她冷笑一声,不,是沈从彦欠了她,是沈家人欠了她。她身为沈从彦的妻子,身为沈家的媳妇,她为那个家付出是应该的,沈从彦纳个妾侍宠个丫头她也从没有任何怨言。可是,沈从彦从没当她是个妻子般尊重,他放任那些妾室丫头一个一个踩在她头上耀武扬武,他为了讨得那些女人欢心,一次又一次欺辱于她。到最后,她病得连床都起不了,他也从没有想过要看她一眼,仍然愿意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到最后,为了那个妾进门的一杯茶,居然不顾她死活要把她从床上拖起来。他说什么,他说只要没死都给他下床去。
沈家那些人,米虫似的二房三房,像吸血虫一样天天伸手向她要钱,稍有不如意,便到沈老太爷面前去哭天抢地,沈老太爷虽然有点本事,但是毕竟老了,也不可能时时护着她,只要她以和为贵,为贵?怎么个为贵法,让那些人予取予求么?沈从彦身为她的丈夫,不支持她不说,只要有人在他面前冷言几句,他一冲回来就甩她几个耳光,骂她重利眼浅,连亲叔叔亲婶婶用点钱都舍不得。
别房的都不说了,就说沈从彦那个亲娘沈苏氏,从她进门开始就不喜欢她,因为她原本属意让她的亲侄女苏如意当自己的儿媳妇的,结果却被沈老太爷给弄来了个杨晚。这杨晚虽说是她儿媳妇,但是身份比她高贵,嫁妆比她丰厚,能力也比她强,杨老太爷居然越过她,把掌家大权直接交到了杨晚手上,这让她怎么能对杨晚喜欢得起来。于是,从新婚之夜开始便装病,硬生生把个儿子绑在身边四五天,都是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把沈从彦放回她们院子里。然后,三天两头往沈从彦房里塞人,直到,五年后,沈从彦纳苏如意为贵妾。纳吉,问彩….,一系列规矩作得极足,和娶妻没什么区别,最后,她入门那天,又是十里红妆。那时候,杨晚已经掌家五年,沈家财势渐大,便将个纳妾礼办得热闹非常。就这,沈苏氏还当着满庭宾客的面,热泪盈眶的说着苏如意的委屈,话里话外,都是沈家仗着权势,抢了正妻的位置,要不然,如何逼得才貌双全贤良淑德与沈从彦青梅竹马情深意重的苏如意成了妾?那苏如意低了头泣不成声,楚楚可怜,沈从彦扶了表妹微微发抖的身躯,也是眼眶红红,愧疚不已的样子。
杨晚当时忍不住起身反驳,若不是欠了沈家恩情,她又何苦求作商人妇。那苏如意却“扑通”跪□去,拉着沈苏氏哭道,“姑姑,您别说了,姐姐也有苦衷的,姐姐娘家为官,总是需要沈家财力支持的,所以这才委屈了姐姐来了我们沈府。我不怪姑母,也不怪姐姐。”那沈苏氏一把抱着苏如意,“我苦命的儿啊,可不要这么懂事啊,你是想让姑姑心疼死么。”两人在那儿哭作一团,沈从彦了跟着上前,“如意,你放心,我不是那负心之人,绝不会辜负你的情意。”满堂宾客看向杨晚的目光,顿时异样。杨晚当时气了个绝倒,这才离堂而去的。
现在想想,仍能想起当时的委屈悲愤。杨晚捂着眼眼,眼眶干涩,所有的泪,都在她死之前流光了吧。她的二十年,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居然都用在了那样的地方!
她握紧了手,动了一动。
“媳妇儿?”却是李纪生醒了,睡意朦胧的睁开眼睛。
“没事。”杨晚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纪生揉揉眼睛,下意识的去摸她的脚,“是又冷了么?”他将她曲起的双腿塞在自己的两腿间,“暖和点了不?”
黑暗里,杨晚看向李纪生的方向,没有说话。
“还是冷吗?”李纪生摸索着坐起身来,换了一头睡,将她两只脚都抱在怀里,“这样就好了,睡吧,媳妇儿。”
李纪生安心的睡了,杨晚却没有睡,脚放在那个男人的怀里,真的很温暖。

在这山村里,杨晚正悄无声息的从一个官家千金转变为农家媳妇,这个过程,很痛苦。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平州,沈老太爷的日子也不太好过。那日孙儿纳妾,当然用不着他老人家出面,所以当大堂上发生的事传到他耳朵的时候,杨晚已经失踪了。他再暴跳如雷,也于事无补。
沈老太爷将所有的人都派了出去,所有可以出动的关系也都动用了,仍然没有找到杨晚,整整两个月,杨晚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一点消息也没有。消息传到京城,杨家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好好的一个千金小姐到了杨家,怎的就突然失踪了?
后来,杨晚的继母朱氏,以及杨忠廉的嫡长子,也就是朱氏的亲生儿子杨辰,代表杨家来到了平州。朱氏是从一下船便哭到了沈家门口,哭得那叫个肚肠寸断,伤心欲绝,连话都说不完整了,还是杨辰强忍悲痛,誓要为自己的姐姐讨个公道。说姐姐玉一样的人儿,肯下嫁沈家已经是委屈了,现在居然还要跟些小门小户的女子共侍一夫,实在是委屈不过,要与沈家和离。
最后,双方磋商良久,再加之总是沈老太爷对杨家有恩在先,杨家也不愿亲家立刻变仇家,几番讨价还价之后,杨晚和沈从彦和离,杨家拿回杨晚的嫁妆,沈家再赔偿五万两银子。自此之后,杨晚与沈从彦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等杨家人离开之后,沈家几房的人马便开始为了争夺掌家大权群起纷争,可怜沈老爷子这把年纪,还要重新出山,撑起沈家门户,再择接班人。
再掌江山,谈何容易?杨晚虽是女子,但在经营上,颇有大将之风,她上任之后,很快将沈家以前的一些不得用的旧臣割除,又招了新人重新部署。废了旧规,重订新则,手下的人只须按章办事即可保证正常运转,若有问题,先上报管事,管事自行处理,一旦处理不了才会到杨晚这里来。所以杨晚所用的管事,被她赋予足够的信任,也对她忠心不二,而且重重选拔而来,皆可独挡一面。可是现在再回到沈老太爷手上,他是事无巨细,都要一把抓,很了程度上已经分了各个掌事的权。再加上他心里更多还是偏信以前旧部,杨晚所订的行事章程逐渐形同虚设。杨老爷子毕竟老了,很多事情总是力不从心,于是不可避免的让家中的人分担部分事情。这一来,就更乱了,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各人有各人的势力,都开始动作起来。
沈家现在仍旧风光,可是风光下面暗潮涌动。沈老太爷不是傻子,可是如今他也无法可想,这些产业总有一天要交到子孙手上,他只能看着他们动作,到最后,谁有能力胜出就让谁来接手吧,总归是一家人,肥水还是在自家田里转。
每每为这些事烦得焦头烂额时,沈老太爷都会格外想念杨晚,也就愈加痛恨沈苏氏的目光短浅和沈从彦的不知轻重。

杨晚当然不知道这些,她现在也是水深火热,自顾不暇。
李家当然不是买她来当大小姐的,她得跟着学做家务,下田干活。可怜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哪里做过这些。就在她又摔碎一个碗的时候,纪氏气得脸都青了,“你们败家娘们,再摔下去咱家就没碗吃了,你给我滚回屋去,今晚不准吃饭,不,明早也不准吃。”
杨碗默默的回了屋,这两个月,她已经摔了十几个碗了,李家现在盛菜都是用盆了。她坐在床上,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大大小小无数伤口,旧的伤还没好新伤又来。她长长的叹一口气,她怎么那么笨呢?她看纪氏张氏切菜,运刀如飞,那些菜切出来厚薄均匀,大小一致,怎么到她手里,那刀就那么不听使唤呢,不是菜到处飞,就是刀到处飞。去喂个□,鸡比人还嚣张,她才刚过近,那些鸡就一窝蜂的冲过来了。
家里的事情都做不会,更别说下田了,李纪生手把手的教她怎么握锄头,可是她一锄头下去,土就动那么一丁点,一整天下来,活没做多少,手上的血都把锄头把染红了。
纪氏对她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看她还算乖顺听话,早就不知道借机打她好多回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怕把她打坏了还要付医药费,所以每次只要她一把事情弄砸,就不准她吃饭,刚好,还可以省下口粮。
虽然都是玉米糊糊野菜馍,没有多好吃,可是人什么东西都不吃,也会饿啊。

杨晚抱着肚子,又叹了一口气。上辈子是那种死法,这辈子要是被饿死就更不体面了。
“媳妇儿,”李纪生在门外小声的叫了一声。
杨晚过去开了门,李纪生塞进来一个小个布包,“媳妇儿,赶快吃,我在院子里看着动静。”
杨晚接过来,她把布包打开,是一个已经凉了的烤红薯。她顿了一下,中午大家在田里干活,为了节省时间不回来吃饭,就是一人一个烤红薯打发了。看来,李纪生又把他的午饭节省下来了。
这都一两个月了,她被关着不准吃饭无数次了,李纪生不敢对着他娘说什么,看她饿着又心疼,几次之后便想出了这个办法。他偷偷的省下午饭,若是杨晚晚上犯错没得饭吃就刚好给她填肚子,若是她运气好有饭吃,他就留着第二天中午自己吃,然后再把当天的午饭省下来。
杨晚拒绝过好几次,李纪生一天劳动量大,不吃午饭怎么受得了,可是李纪生每次都乖乖应了,到了中午仍然偷偷省下来。她要是不吃,他便一声不吭的塞在她怀里,自个儿出去了。几次下来,杨晚也只能接受了。
不得不说,其实这个男人也不坏。
只是啊,杨晚吃着红薯,苦笑了一下。这真是个不错的男人,可是,也仅此而已。

 

 

兰花

杨晚做农活明显不在行,家务活的话也只能做一些简单并且不容易有破坏性的。
纪氏心痛得心里在滴血,她这是买了个媳妇吗,简直是买了尊大佛来养着啊。她骂啊,骂有什么用,人家又不是自愿来的,是她家花钱买来的。打?打也不敢打,先不说打伤了要医药费,光是把衣服打坏了也得再买啊。
她简直是悔不当初,早知道该另外买个了。尤其是门外去转了一圈,听说了连富家的媳妇,叫兰花的,居然有喜了,这回来之后,看着杨晚的目光就更不善了。
吃饭的时候,杨晚刚上桌,纪氏就把碗一放,“吃吃吃,吃什么吃?鸡吃了还下个蛋,有人吃了屁都不放一个。”
众人这下听出味来了,除了李大壮面不改色,安静吃饭之外,其余几个人的眼光唰唰的射向杨晚。李纪生当下一把握住杨晚的手,安慰性的捏了捏,“娘,吃饭就吃饭,说这么多干啥。”
“干啥,你说干啥,连富家的一天三顿的打,白天里照样下地干活,都这么快怀上了,我家的这个,好吃好喝的供着,做啥啥不会,到现在还一点儿信都没有。”
杨晚一口野菜汤差点没喷出来,就这天天窝窝头,野菜汤,还叫好吃好喝?她低眉顺目,不动声色的从李纪生手掌里把自己的手拿出来,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纪氏一看她还在吃,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杨晚,你给我回屋去。”
杨晚立刻放下碗,她就知道会这一招,还好,一个窝窝头已经下肚,野菜汤也喝了大半碗了。她沉默的站起身来,李纪生连忙拉住她,扭头朝纪氏说道,“娘,你让媳妇儿把饭吃完,这冷的天,饿着肚子更睡不着。”
纪氏顿时眼眶就红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这就有了媳妇忘了娘,连娘的话都不听了啊!我还活着做什么,老天爷啊….。”
吓得李纪生连忙把手放开,一迭声的解释道,“娘,我没有,您别哭啊,小心身子。”
李纪成李纪和也赶紧凑到纪氏身边,说好话安慰着。
杨晚看得真想叹气,又是一哭二闹,前辈子在沈家后院她所见识到的手段可比纪氏高明多了,她微微弯腰一礼,“你们慢用,我回房去了。”也不等纪氏回话,转身就回屋去。
这会回屋正好,省得待会吃完还要跟着收拾碗筷。

纪氏的哭闹没有下文,眼睁睁看着杨晚就这么不急不徐的走了,她一口气憋住,半点缓不过来。等回过神来,立刻下死劲拧了李纪生一把,“三儿,你看看你这个媳妇。”
李纪生不明所以,“娘,您叫媳妇儿回房她就回房了,怎么了?”
是,这话也没错,可是你看看她那副表情,没半点委屈样,好像本来她就该吃完饭放下碗回房的。可是这话纪氏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只是换了个语气,语重心长,“三儿啊,你听娘的,你这个媳妇得好好教教,要不然这日子长着呢,可有得你苦的了。”
“好。”
“唉哟,我这个心疼得哟,怎么就买来这么个媳妇儿哦。”
“….。”
“对了,三儿,明早猪草还没有着落,你得叫你媳妇在早饭前把猪草摘回来,可别耽搁了白日里的活。”
“是,娘。”

晚上回了屋,李纪生又摸出个红薯塞给杨晚,“给,媳妇儿,你早点吃了好睡觉。”
杨晚没要,“你吃吧,今晚我吃饱了的。”
“怎么会,你都没吃完。”
“那是你没仔细看,你没发现我的窝窝头早没了,菜汤我也喝得只剩一下小碗了。”杨晚得意的一笑,这次她可是很有先见之明。
“媳妇儿…。”李纪生愣愣 的看着她。
杨晚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李纪生脸红了,“媳妇儿你笑起来真好看。”
杨晚看着面前的男人,憨厚的脸上尽是纯然的喜悦,隐隐的,还有几分与有荣焉,也笑了,“你笑得也很好看。”
李纪生这下不仅脸红,连脖子都红了,他猛地跳起来,“媳妇儿,你先睡。”话一说完,就冲出去了。
杨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轻笑出声。半响,抬手摸摸自己的嘴角,那里有微微弯起的弧度。
有多少年,没有这般快乐的笑过了?
她垂下眼去,看着床边李纪生刚刚没来得及收回的红薯,她伸手拿了过来,还带着他的体温,忍不住的,嘴角的笑容又慢慢溢了出来。
想起前世,在认识沈从彦前,她向往着的如意郎君应该是翩翩浊世佳公子,腹有诗书气自华,嫁给沈从彦后,沈从彦虽与她梦想中的人有所不同,但总算也略懂诗书,才貌不俗。哪怕是她后来肝肠寸断,心死成灰,也从未想过,会与李纪生这样的人有何交集。
她的一生两世,繁华过,落魄过,无论何时,都布满了精心的算计和无尽的疲倦,而今,这样简单的快乐可否让她历尽沧桑的心暖意渐生?
杨晚,就过这样的生活,好不好?她低声问自己。这一刻,就让她暂时忘了吧,沈府的屈辱悲愤还有娘家的心伤。

这一夜,李纪生很晚才回来,杨晚半梦半醒间察觉到身旁的凉意,只当他是脸皮薄才这么晚回来,倒也没想太多。
第二日清晨,李纪生早早的喊醒了她,“媳妇儿,起床了。”
杨晚打了个呵欠,看了看窗外,“要比平常早。”
“昨晚你惹娘生气了,今儿咱们做早饭吧。”
杨晚正在穿衣的手顿了顿,李纪生看了看她的神色,才轻声道,“媳妇儿,你别气娘,她年龄大了,盼着早日抱孙儿呢,这才说话难听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嗯。”杨晚继续穿着衣服。
李纪生先穿好出门去了,过了一会儿端着热水进来,“来,媳妇儿,洗脸,热乎着呢。”
杨晚接过帕子,洗了脸,收拾妥当,才跟李纪生一起出了门,进了厨房。
说是两人一起做饭,其实杨晚也就在旁边打打下手,都是李纪生在旁边忙活。李家的饭菜是两个儿媳轮流做,轮到杨晚的时候,李纪生都会跟在旁边,厨房要是没人他便自己全揽了,纪氏或者张氏在,他便在旁边指挥。每当这时候,纪氏的脸色当然不好看,但也没办法,谁让杨晚不会呢。
杨晚其实也很委屈,明明她是按照李纪生的话来的,可是一会儿水倒多了,一会儿水倒少了,一会儿煮过了,一会儿没煮熟。虽说刀工不好,但是菜嘛她还是会做几个的,偏偏李家的厨房没米没面没肉没鸡油也少,她会做的那些菜,通通派不上用场,这些食材都是她不熟悉的,什么玉米渣,高粱,荞麦,还有些认都不认识的野菜。
不一会儿,玉米馍便蒸好了,李纪生在门口望了望,又飞快转回来,趁热捞了一个递到杨晚手里,“媳妇儿,快吃。”
杨晚抿了嘴,也不顾烫,接过来手来吹了两口气便往嘴里塞。
李纪生在旁笑眯眯的看着她,等她吃完才道,“媳妇儿,院里有一背猪草,等会娘起来你就说是你今晨去找的。”
杨晚愣住,好半响才低声问,“你昨晚那么晚回来,就是去摘猪草了?”
李纪生笑意不减,“反正你去认不了多少,我去还快些。”
杨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李纪生拉了拉她,“爹娘起身了,你快把碗筷拿去摆上,我把粥和玉米馍端出去。”

纪氏刚在院子里看到一大背猪草,这会儿进了灶间看见早饭也做好了,顿时那气就顺了几分,淡淡的看了杨晚一眼,“好了,都弄好就吃饭吧。”
吃了饭收拾妥当,一家人就扛着家伙去坡上种红苕,这个时候埋上苕种,过段时间就可吃上苕叶了,人和猪都有得吃。
可刚走到连富家门口,便听到了一阵哭闹声。已经有好大一群人围在那里了,李家人走过去,刚好翠英也站在那里,纪氏就低声问道,“这是咋了?”
翠英一脸的惋惜,“连富那媳妇昨晚又跑了,折腾大半夜,又哭又闹,今晨那孩子就没了。连富娘这会儿正收拾那媳妇呢。”

杨晚踮着脚尖朝里望去,院子里一片狼藉,兰花满身血迹躺在那里,脸色已经白得像张纸,一个老妇人正拿着枝条狠狠抽着,一边抽一边骂。旁边一个男人蹲着,将脸埋在腿上,一声不吭。
眼看得越抽越凶,这才有人去拉那老妇人,“连富娘,别打了,再打这人可就没了。”
“没了好,我打不死这狠心的践人,可怜我那好好的孙儿哦!”老妇人犹自带着恨,手下越发使劲。
“话可不能这说,打死了可白瞎了那么多钱哦。”
“就是,就是,连富还等着这个媳妇生胖小子呢,以后看好点就是了。”
“…。”
村里人七嘴八舌的劝着。
老妇人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这时连富才从地上站起来,红着眼睛去抱躺在地上的兰花。
兰花睁开眼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就往外冲。终究是带伤在身,才冲到门口便又倒下去,恰恰倒在杨晚脚边,她一抬头,死死抓住杨晚的裤角,“我要回家,带我回家。”
杨晚没有动,兰花仰着脸,满是绝望,“我要回家。”
后面连富追过来,踢了兰花一脚,“贱人,你还跑,给我滚回去。”说着,就去拉她,却不想兰花死抱着杨晚的腿,硬是不放手,“求求你,求求你…。”
她的血浸在杨晚的裤子上,暗红的,触目惊心,像极了前世,她临死前吐出来的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晚天雪和炭扔的地雷,谢谢奈何送的封面,一并抱下,哈哈

 


回家

杨晚终于蹲了下来,与她面对面平视,“你要回家?”
这话一出,连富住了手,连旁边的众人也安静下来。兰花的眼里迅速闪过微弱的光彩,“要,要回家。”
杨晚扶住了她的双肩,“是想你的魂魄回家,还是来世投胎回家?”
兰花怔住,杨晚却极清淡的一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柔意满满,不带半点郁色,“你几次三番逃跑,已经是伤痕累累,如今有孕在身却又再次夜逃,终至滑落胎儿,如今天气正寒,你以此孱弱之躯被鞭打于地,不得休养,”她顿了顿,伸出手去拂开兰花额间的乱发,看得清她秀丽的容颜,“你这不是自寻死路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