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劝了一阵,见幼子终于没再出声反对,遂壮着胆子低声让侍女去请素姗进屋。
这少年人的卧室一片昏暗,只在墙角的案几上燃了盏豆大的灯,素姗有些不习惯,低声吩咐道:“掌灯到床前来。”
那侍女微一犹豫,低头朝床上的少年人看了一眼,见他没出声,这才低声应下,很快的,便端了两支儿臂粗的蜡烛进屋。屋里顿时敞亮了许多。
“我要先把脉,烦请公子伸手。”那少年人从头到脚都蒙在被子里,连一丝皮肉都瞧不见,素姗有些头疼,想了想,又柔声补充道:“我能看看你身上的患处么?”
那少年人先是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从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来,素姗示意侍女把灯靠近些,自己则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他脉搏处。长公主双拳紧握,紧张地看着素姗的脸,想要开口问,又生怕打扰了她,好几次欲言又止。
素姗把完了脉,面上一片凝重,眉头微皱,仿佛遇着什么难题。尔后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那少年的袖子往上挽了一截儿,露出他削瘦而狰狞的小手臂。借着灯光,素姗清晰地看见这小手臂上竟密密麻麻地长满了指甲大小的红色水疱,一个连着一个,让人一眼看出就不由得浑身发麻,更可怕的是,其中有些水疱竟已破裂,隐隐流出脓来,散发出一股恶臭。
“疼吗?”素姗小声问。
“废话!”那少年人躲在被子里厉声骂,声音却是一片嘶哑。
素姗依旧沉着,继续问:“痒不痒?”
少年人又骂,“长在你身上试试?”
“到底痒不痒?”素姗又问。
“痒!”那少年人都快哭了。
“都长在哪些地方?”
少年人这回不说话了,一旁的长公主赶紧回道:“身上,脸上,到处都长着。”
素姗皱了皱眉头,仔细问:“脸上、手脚、四肢、耳后、腰腹、后背、臀部…具体一些。”
长公主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向一旁的侍女。那侍女赶紧回道:“除了胸口与后背,别处都有。”
素姗“哦”了一声,皱着眉头开始冥思苦想,过了好一会儿,才一脸凝重地朝满怀期待的长公主道:“应是中了毒。”
“中毒!”长公主脸色大变,腿一软,整个人险些跌倒在地,哭道:“中毒?我儿素来与人为善,怎么会有人下毒害他。天呐——呜呜——”她只当自己儿子中了剧毒,顿时就慌了神,眼泪哗哗地往下掉,一副天都快要塌下来的样子。
床上的少年也微微发抖,显然吓得不轻。
素姗哭笑不得,赶紧将长公主扶起身,柔声劝道:“殿下您别急着哭,公子虽说是中毒,可也没说无药可救。你放心,他死不了。”
“有…有救?”长公主的眼泪立刻就止住了,慌忙起身,拿着帕子三两下将脸颊的眼泪擦干,不敢置信地吞了吞口水,“大娘子能救他?”
她自幼长在宫廷,见多了毒物害人的事儿,那些下毒害人的,唯恐杀不死人,用的都是无药可解的剧毒,便是以前的太医们也少有能解毒的,更不用说现在这群庸医了。所以她一听得幼子中毒,只当是无药可医,这才吓得慌了神。
素姗又问:“公子这病是什么时候发的?发病前都去过什么地方?”
长公主想了想,正色回道:“怕不是有一个月了,涵哥儿去了一趟城外的温泉庄子,回来后没两天就开始浑身不舒坦,尔后就开始发病。莫非他是在田庄里中的毒?”
素姗并不回话,只低声道:“我看这症状倒像是不慎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具体到底中了什么毒还得我亲自跑一趟才能确认,至于公子这边,且暂先开两个方子缓着,等知道到底中了什么毒这才好对症下药。”
她虽不曾打包票说一定能治,但面上一片平静自信,显然这对她来说并非疑难杂症。长公主见状,心中稍定,赶紧吩咐侍女准备文房四宝。
素姗略一思忖,便飞快地拟了两个方子递给长公主,又吩咐道:“上头的这个煮水沐浴,每日一次,可缓解疼痛搔痒。下头的这个煎水内服,也是每日一次,三两日便可见效。”说罢,她又瞥了床上的少年人一眼,补充道:“公子放心,此药不苦。”
床上的少年人抖了一抖,没作声。
长公主连忙将方子递给身边的侍女吩咐她赶紧去抓药,尔后才紧握住素姗的手,感激涕零地道:“多谢大娘子出手相救,若不是有你,我儿这病还不知要拖到几时。”说罢,她又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那庄子——”
“公主的温泉庄子可是在城东的会汤山?我们家也在那边有个庄子,不如明日我借口去田庄小住折道去公主田庄去仔细探看,若能寻到那致毒之物,也好早些解了公子的苦楚。”
长公主眼泪都快下来了,握着素姗的手已是哽咽无语,呜咽了半晌,这才道:“真不知该如何多谢大娘子。”
素姗笑道:“既然学了医,治病救人便是本分,公主不必客气。”
她说罢,忽想起什么,盈盈一笑,道:“公主若真要谢我,不如把您院子里那株白茶花赏了我吧。那花儿饲养得精心,倒比我家里头特特从南齐运过来的还要好。”
长公主正愁着不知该如何答谢她,不说区区一株白茶花,便是她开口要黄金千两也不说二话,闻言立刻吩咐侍女将院中那株白茶挖出来装好,等素姗回府时送去国公府。
二人说了几句话,王氏终于寻了过来,素姗不好久待,这才告辞离去。长公主亲自送她出门,王氏见状,心中愈发地不安。倒是她身后的翡翠目光微闪,素姗朝她微微颔首,翡翠会意,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第三章
素珊倒也不瞒着王氏,从内院一出来,便将给长公主幼子治病的事说与她听,王氏虽早料到如此,可真正听在耳中却难免有些气恼,忿忿道:“大娘子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好随意给人治病,静德长公主岂不是故意为难。”
素珊却是不以为然,摇头道:“昔日师父收我为徒时便提醒过这些,我若是碍着名声不肯救人,岂不是坏了师父的名声。”
王氏晓得自己劝不动她,便想着等回府后再禀告婆婆,由国公夫人定夺,遂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后,领着素珊去了花园。园子里早有六七个与素珊年岁相仿的娘子在说着话,二娘与四娘也在其中,见素珊过来,赶紧起身相迎。
虽说与诸位娘子是头一回见面,但大家到底年岁相近,素珊是个活泼亲近的性子,又常随着慈心师太在外走动,见多识广,说的东西也是众人闻所未闻,直把大伙儿的眼睛都给说亮了,尤其是有个名唤杨蔓的娘子,更是一直拉着素珊的手不肯放,啰啰嗦嗦地问个不停。
“…我听说南方冬天暖和得很,连雪也见不着,可有此事?”
素珊摇头笑道:“那得看是什么地方,如是秣陵,冬日里也冷得厉害,一年下来总要下几场大雪。不过城里多少有些绿意,不似京城这边,入冬便一片萧瑟。若说四季如春,恐怕得到南齐之南了,那地儿不仅四季如春,住的房子,吃的东西也跟我们不一样,不过我也没亲见过,只是听旁人说说罢了…”
“她们说话也怪得很,我府里就有个南边来的丫鬟,刚来的时候总叽里呱啦的,一句也听不懂,不过倒是挺好听的。”
“可不是,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说的就是南边。若是女儿家说起自是软糯动听,可换做男儿来说,却不如官话这般大气硬朗…”
素珊相貌秀美,气度不凡,因自幼在秣陵长大,口音里多少带着些南音,并不难听,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韵味,让人心旷神怡。
但素珊也不欲独出风头,说了一会儿,便将话题转到别处,一会儿又有人提议射覆。于是,一群女儿家便热热闹闹地玩了起来。素珊极少玩这个,每每轮到她便信口胡诌,自是猜不中,不想素彩竟是个中高手,五局中竟胜了三局,出尽了风头。
素欣虽不喜素彩,却也晓得轻重,并不在外头刺她,只与身边礼部柳尚书家庶出的三娘子说话,二人性格相投,倒也说得热闹。
宴会尚未开席,王氏又寻了过来,说是孙家老太太将将从庙里回来,非要见外孙女.孙家老爷无奈,只得派了人去国公府接人,到了府里才晓得素珊来了公主府,遂又辗转到了这里。
“太婆婆派了人在门口等着?”素珊闻言颇有些哭笑不得,她虽未见过孙家老太太,却不止一次地从太祖母口中听说过那位老太太说是风就是雨的性子,若是接不到人,恐怕孙大老爷也没法回府交差的。
“大伯娘,”素珊按了按眼角,一脸无奈地道:“虽说半途退席不甚妥当,但既是长辈邀,侄女也不好回绝,想来长公主也能谅解。一会儿还请大伯娘代侄女向公主解释一番。”
王氏巴不得素珊能离公主府远点,闻言立刻应道:“大娘子快快去,莫让老太太久等。公主这边自有我去说。”
说着话,又亲自将素珊送出门,待见她领着两个丫鬟上了孙府马车这才转身进院,寻了许嬷嬷,一脸歉意地说起素珊离去之事。
内院的静德长公主得知消息时,幼子已将将用药汁沐浴过,痛痒大减,难得地安睡过去,听说素珊去了孙家,急道:“那明儿她还去不去会汤山?”
许嬷嬷连忙劝慰道:“公主莫急,那孙家是倪家大娘子的娘舅家,老太太打发人来接,不说大娘子不好回绝,便是国公府也说不得半个不字。奴婢见倪家大娘子并非轻诺之人,便是稍有延误,想来也耽误不了两天。难得她医术高明,小公子才用了一剂药就有此奇效,连用数日必能好上大半。”
长公主不是蠢人,先前不过是因为事关幼子安危这才失了分寸,而今被许嬷嬷一提醒,她这才冷静下来,想了想,无奈道:“嬷嬷说的是,好歹涵哥儿有了好转,不似先那般痛苦,便是多等两日也等得。我也是关心则乱,不然,若真不知进退地惹恼了倪家大娘子,少不得还是涵哥儿受罪。”说罢,又吩咐下去叮嘱会汤山田庄的下人仔细候着,并不遣人去孙府催。
待宴席过后,王氏领了素彩、素欣告辞回府,素珊不在,王氏便独坐了前头的马车,二娘与四娘跟在后头,不想马车将将开动,公主府里忽有一侍女急急忙忙追出来。
因王氏走得快,来不及拦,那侍女遂屈身朝素彩与素欣道:“公主使奴婢挖了一株白茶树赠予大娘子,不想娘子竟先走了,还请二位娘子将花树转交与大娘子。”说话时,仆役们已抬着一株白茶树到了门口。
那白茶树个头并不高,种在一个白瓷青花的大花盆里,枝叶繁茂,鲜花怒放,竟比素珊大老远从南齐运过来的那些还要开得好些。
素彩绞紧了手里的帕子,面色如常地柔声应下,又招呼马车后的侍卫们将茶花树放好,这才放下帘子告辞离去。
马车一开动,素欣便朝素彩斜睨了一眼,讥讽地笑。
待回了国公府,王氏一下马车便急急忙忙地去了萱宁堂找国公夫人拿主意。
“…也不晓得长公主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大娘子才一进门便将她唤了去,待儿媳觉得不对劲追过去,已是晚了。”
国公夫人素来温柔和善,先听得长公主的幼子身患怪病早已心软,故待晓得素珊出手救人时倒也没有多反对,只皱着眉头道:“罢了罢了,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珊丫头这是在积德,我们也不好拦着。那涵哥儿也是可怜,我记得今年夏天还在宫里见过他一回,生得好不说,人又聪明,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后都喜欢。怎么就得了这样的怪病,就算治好了,也不晓得会不会留疤。”
王氏对自己这个菩萨一般的婆婆很没有办法,急着提醒道:“母亲,那位年岁还轻未曾婚配,万一公主以此为要挟非要定下大娘子…”
国公夫人愣了半晌,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喃喃道:“静德长公主不会是这种人吧。”
王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对了!”国公夫人忽地一拍脑袋,急道:“孙家老太太接了珊丫头过去,说是要留她住到过年。珊丫头去得急,没带什么东西,一会儿你让胡嬷嬷收拾些衣裳首饰送过去。到底不在府里,想要什么也不便宜。”
王氏无奈应下,又道:“大娘子身边只带了两个大丫环,恐怕伺候不周,不如让胡嬷嬷再带几个下人过去伺候?”
护国长公主生前最讲排场,素珊身边伺候的嬷嬷丫鬟拢共有十来个,当初进府的时候很是让众人议论了一番。
素珊虽然也晓得这不大合规矩,可那些下人都是老太太赏的,嬷嬷们是府里的老人不说,那些个丫鬟也都是老太太亲自调教过的,聪明又伶俐,舍了谁都不好。素珊生怕王氏为难,便悄悄与她商议说丫鬟们的月钱由她来给,王氏又怎么得肯,与国公夫人禀告过后,便还是将这些下人全都放到了碧云轩。
“还是你想得周全。”国公夫人欣慰道:“珊丫头自幼都是她们伺候的,两个丫鬟怎么够使唤,外面人家的到底不合意。让胡嬷嬷再带两个——不,四个丫头过去。那些丫头们都伶俐得很,断不至于在外头丢脸。”
王氏得了令,出萱宁堂后便立刻使人唤了胡嬷嬷来与她细说此事,胡嬷嬷略一思忖,便道:“剩下的几个丫鬟里头,珍珠和碧玉是在屋里伺候的大丫环,自然要跟去,紫晶擅长厨艺,黄玉性子活泼嘴皮子利索,去了孙府多少能帮衬些,余下黄瑾和紫灵在府里看家,大奶奶您看如何?”
王氏笑道:“既是碧云轩的人,胡嬷嬷作主就是。”
……
“她要住到过年才回?”素彩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清秀端正的人影缓缓地、缓缓地梳着头,眉目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丫鬟香菊应了声是,罢了又低声问:“一会儿要去给夫人请安,娘子要梳什么头?”
素彩仍在发怔,香菊侯了一阵不见回应,遂又问了一遍,素彩这才回过神来,随口道:“梳个百合髻吧。”她额头有些低,留不得刘海,只能将额发全都绾上,显得小脸端庄大方,国公夫人也最爱她这一点。
梳了头,换了衣服,素彩与香菊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刚进花园就瞧见了曹姨娘。几日不见,她竟仿佛变了个似的,身上胖了些,人也精神了许多,脸上莹白润泽,眉目飞扬,樱桃嘴上擦了仿佛胭脂,红润润的很是勾人。
“二娘子。”曹姨娘远远地朝她颔首,弯弯的眼睛黑幽幽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美。
就连她的胆子也大了!素彩绞紧了帕子,咬咬牙,朝曹姨娘挤出一丝笑容,转身走了。


第四章
国公夫人刘氏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菩萨性子,最是和善心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也正因为这样,她管束起国公府来便心有余而力不足,故待长子一成亲,便将府里的内务全都交给了长媳王氏。
可王氏身为长嫂,怎么也不好去管弟弟们房里的事,就算她对三房谢氏再怎么鄙视,却也不好插手三房的家事,顶多也就跟院子里的下人们抱怨几句。
刘氏待府里一众儿孙也是极为疼爱,虽说素彩是谢氏所出,不为镇国公所喜,但因其孝顺恭敬,刘氏待她还算怜爱,即便是远比不得素珊,却比寡言少语的三娘子素雯和清冷孤傲的四娘子素欣受宠得多。
素彩才进萱宁堂大门,刘氏便笑着招呼她道:“二丫头回来了?今儿在公主府可好,我听说你们几个姑娘家还玩射覆了?”
素彩屈膝给刘氏行了礼,这才起身回道:“孙女也是头一回去公主府,那府里的陈设景致自是极好的,只是孙女看来看去,总觉得不如咱们家舒坦。今日赴宴的几位姐妹都甚是和善,说了会儿话便熟络了,连家娘子提议玩射覆,孙女陪着玩了几局。只可惜没见着长公主,不曾给她请安。”
一旁的香菊壮着胆子小声插话道:“二娘子可厉害呢,五局胜了三局,连家娘子与杨家娘子都赞叹不已。”
“是么。”刘氏笑笑,应了一声,却是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素彩最是敏感,总觉得刘氏不喜她在外面出风头,心中一时惴惴,忍不住又暗暗心想,若换了是大娘子,恐怕刘氏便不是这样的态度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竟是三少爷思琮。思琮是大房嫡子,今年将将十四岁,比素彩小两个月,因是王氏幼子,格外受宠,养成活泼又爽朗的性格,整个国公府,就属他最得国公爷喜欢,就连大少爷思定都得靠边站。
“祖母,素珊呢?”思琮一进门,一双大眼睛迅速地朝屋里扫了一遍,没瞅见素珊,立刻问。
刘氏一面招手将他唤到身边,一面故意板着脸道:“你这孩子,都是你母亲把你给惯坏了,怎能直呼你大姐姐的名讳,你得唤姐姐!再说了,祖母和你二姐姐都在屋里,你也不先行礼招呼,都多大的孩子了,还这么咋咋呼呼的。”
思琮一路小跑奔到刘氏身边,咧着嘴讨好地笑,“祖母祖母,是孙儿的不是,孙儿这不是着急么?大姐姐不在这里,她去了哪儿?”
刘氏斜着眼睛看他,一脸防备,“你寻珊丫头何事?”
“寻她下棋。”思琮挽着刘氏的胳膊坐到她身边,不服气地道:“上回祖父下棋输给她,非要拉着我上,结果一招不慎也给输了,我回去琢磨了两日,总觉得输得有些冤枉,故趁着今儿学堂里放假来寻她报仇。”他性子爽直,便是输了也痛快,丝毫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刘氏闻言一愣,“你祖父跟珊丫头下棋?”镇国公一向端肃严厉,无论是儿子辈还是孙子辈,在他面前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整个国公府,也就对大房嫡出的大少爷思定和三少爷思琮温和些,至于旁人,却是连他的笑模样都极少见,不想他竟会陪着素珊下棋,实在是难得。
思琮道:“原本就是祖父输了才唤我去帮忙,偏又不和我说一声,害我轻了敌,又中了大姐的圈套,这才输了。祖母您不晓得,大姐姐可狡猾了,故意落子落得飞快,好好的一场棋弄得跟打仗似的,害得我招架不及,乱了阵脚,这才输了。”
思琮嘴里抱怨,脸上表情却生动又欣喜。京城百姓都晓得镇国公府的三少爷是位神童,三岁能文、五岁作诗,十二岁就过了童子试,今年又中了秀才,若不是因为倪家老太太忽然过世要守孝,保不准今年还能中举。
既是神童,学什么都快,就比如这棋艺,虽比不得国手,但国公府里也就大少爷思定勉强是他对手,十局里头才能赢得了一局,不曾想他头一回与素珊下棋就踢到了铁板,输得溃不成军。思琮长到十四岁何曾吃过这种败仗,只恨不得立刻就要扳回来,不想素珊下完一局立刻就走,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这不,好不容易趁着今儿休息,他才特特地过来找人。
刘氏听得他输了棋,反而高兴,拍手笑道:“输了就输了,你平日里赢得够多的,输个一两局又有什么了不起。你大哥不是就总输给你,怎么不见他嚷嚷着要寻你报仇?”
思琮眉头一样,自信满满地道:“我还怕他不来呢?每次下完,他总要躲我半个月,甚是没意思。对了祖母,大姐姐人呢?”
刘氏摊手摇头,“你可来得不巧,你大姐被她太婆婆接过去了,恐怕要住到过年才回来。”
思琮闻言立刻就抑郁了,尔后的一刻钟里精神恹恹,垂头丧气。素彩小心翼翼地朝他搭了几句话,思琮便有一句回一句,并不多言,与方才兴致勃勃说起素珊的样子实在迥异。虽说思琮素来与几位娘子都不亲近,绝非刻意待她疏远,但素彩依旧有些尴尬,低着头连话也少了。
刘氏实在看不下去,索性朝思琮挥挥手道:“你个小混蛋,滚你的去,别在祖母这里碍眼。”
思琮立刻就从善如流地滚了。
他一走,刘氏的精神便不如先前,素彩陪着说了几句话,瞧见刘氏掩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遂起身告辞。才出了萱宁堂,就瞧见三房院子里伺候的丫鬟红梅急急忙忙地过来寻她,低声禀告道:“二娘子,姨奶奶身上不爽利,着奴婢过来找您。”
素彩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但很快又恢复了正色,一脸关切地问:“姨娘哪里不舒服,可请了大夫?父亲去了没?”
红梅小声回道:“三爷不在府里,姨奶奶不愿请大夫,说是怕府里下人乱嚼舌根子。”
素彩便不说话了,沉着脸,领着两个丫鬟匆匆回了院子。
还没进屋就听到谢氏在骂人,从狼心狗肺的三爷到忘恩负义的四娘子,再到不要脸的狐媚子曹姨娘,素彩黑着脸在门口听了一阵,见谢氏的声音高亢激昂,心中愈发厌烦,偏偏她又不能学素欣那般视而不见。
素彩无奈地叹了口气,示意香菊上前敲门,自己则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清了清嗓子问:“姨娘怎么了?是不是身上不舒服,香草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请大夫。”
屋里“哐当——”一声响,谢氏随手砸了个杯盏,瓷片碎了一地。素彩脚步一顿,旋即又缓缓踱了进去,勉强挤出笑容柔声道:“是不是身边的丫鬟伺候得不周到,姨娘何必跟她们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划算。你肚子里还怀着弟弟呢?便是不会自己着想,也要为弟弟着想。这可是我们三房唯一的男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