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是很像,他的眉毛粗粗的,皱起来可没你这么好看。"管之杭笑笑。

他的笑容有些勉强,我识相的结束了这次谈话。

半个月之后,我们到了江南。虽然我之前就预料到管之杭的家应该颇有名望,可真正看到那广阔气派的宅子时还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看来我是攀上好人家了。

"你要是不嫌弃,就在我家住下来吧。我在这里还有些人脉,应该能打听出些事情。"管之杭冲着我微笑。

我有点想不通,一个人怎么就能善到这种地步。救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也就罢了,还带这样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的自己回家。

估计我的表情再次反应出我的心声,没等我开口,我就听见管之杭爽朗的笑声:"总用那失去记忆的脑袋瓜瞎想还不如直接问我。"

既然人家都说了,我也不客气,直接把疑惑道了出来。

管之杭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最开始救你是基于江湖道义,但是现在,我是真的想帮你帮到底。之前我说你和我的一位朋友很像,其实那是我结拜义弟,他不久前出了意外。你的很多表情和习惯都和他很像,我有时候不自觉的就把你当成了他。"

我静静的听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管之杭看我这样,连忙道:"我家的主宅在城东,这里是我的别苑。你不用想太多,安心在这里住下来,我找些朋友帮你打听打听,应该会有收获。"

说话间,管之杭已经带我来到后院。举目所见皆是翠竹,郁郁葱葱的,随风摇曳,就像管之杭,清直,坦荡。

"这里有好几间客房,除了最东面的那间,其余你随便挑。"管之杭说道,"最东面住着我的一个朋友,他现在应该出去了,晚上引荐你们认识。"

我点点头,知道在江湖上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况且能住上管之杭别苑的朋友,想来也是个人物。可我万万没想到,不用管之杭引荐,我在下午就遇见了他口中的朋友--卢鸢。

我当时正在竹丛中的石凳上享受刚买回来的桂花糕,那是趁管之杭出去忙的时候偷溜出去买的,其实本来也没想买,就是想逛逛街,谁知道在大街上一闻见这香味我就受不了了,然后那一堆盘缠就有了第一次的用武之地。

桂花糕乍一入口,那绵软香甜的味道就让我想起了鬼医谷的日子,想起了那满谷的木樨树,一样的甜香,沁人心脾。见四下无人,我毫不顾及的大声感叹了句"好吃啊--"末了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本来也没觉得什么,伸完懒腰后我仍然继续享受我的甜点,可吃着吃着就感到不对劲,自己和桂花糕都被罩进了一片更大的阴影里。我猛的回头,看见了那个人。

那一刹那,我以为我看见了天神。确切点说,是天上的仙将。祈岚是绝美,眼前的人却是英武,挺拔的身姿宽阔的肩膀,挺立的鼻子让他的五官俊美非凡,如果非要在这张脸上找出什么不足,那就是他的眼睛了。过于狭长,锐利,总给人一种阴骘的感觉。压迫感十足。

我不自在的起身,结果发现站起后的自己几乎与他贴上,连忙又后退,慌乱间被石凳绊了一下,想象中美人被英雄潇洒营救的桥段没有在我身上上演,我结结实实的把屁股摔成了八瓣儿。

见死不救可恶,而当见死不救放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更可恶。这恨得我呀,我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气呼呼的仰头怒视着那家伙。

此时无声胜有声,午后的管家后院,溢满了我无声的控诉。

第 8 章

在我枯坐于地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后,卢鸢终于良心发现,伸手把我扶了起来。如果他没有大笑同时使劲揉乱我的头发的话,我应该就原谅他了。但是现在,我真的生气了。我,江湖人称毒公子的夏语暄,此刻,分明被眼前人当成了可以随意揉圆捏扁的软家伙。

我啪的一下打掉了对方仍在我头上肆虐的大手,迅速退至安全距离,警惕的瞪着他。

结果这家伙居然大笑起来:"管之杭打哪弄来你这么有趣的小家伙?"

啊呸,不就上比我高上一个脑袋嘛,看起来也比我年长那么三五岁,说话的口吻倒跟我长辈似的。我撇了撇嘴,非常不想承认那那狭长的眼眸笑起来还别有一番蛊惑的味道。

"我叫卢鸢,管之杭的朋友,暂时在管府别苑做客。"卢鸢说完就在那站着,好象认定我也会自报家门似的。

我才懒得理他,虽然他是管大哥的朋友,虽然在江湖上多个朋友多条路,但鉴于他刚才的一系列表现,我决定来次潇洒的拂袖而去。

"你喜欢桂花糕?"

就这一句话,让我的袖子从半路又拂了回来,我非常不情愿可又不得不缓慢的转身,然后可耻的从桌石上拿过那盘浪费了我两钱银子的桂花糕,灰溜溜的迅速逃离现场。

我敢对天发誓,那家伙的大笑绝对持续了少半个时辰。唉,我失忆前的一世英明,估计已经被这几天的行经毁得差不多了。将来要是哪天我真的恢复了记忆,恐怕连掐死自己的心都有。

下午吃了一大盘桂花糕,管之杭派人唤我吃饭我就没有过去,一来是真的不饿,二来我也不想见那可恶的家伙。懒洋洋的趴在窗户上,想着这些日子来的离奇遭遇,我涌上深深的无力感,这混沌不堪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听说你失忆了?"

耳边忽如其来的热气让我惊得一下从窗边跳开,异样的感觉即使跳到了一丈之外仍然在我身上流窜。我瞪着罪魁祸首,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屋的,在我身边到底站了多久。忽然间,我有点后怕。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传说中的江湖用毒第一高手?"卢鸢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惊讶,反而有点戏谑。

本来想转身不去理他,又觉得这举动太小家子气,只能恨恨道:"我现在是失忆了,你别让我想起来,到时候第一个毒死你。"

"呵呵,我等着,到时候你可别忘了。"

卢鸢说完忽然来到我跟前,我甚至都没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退无可退,我紧张的抵着墙壁,结果这家伙的魔爪又来到我的脑袋,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已经灵巧的解下了我的发带。

获得解放的发丝争先恐后的散落开来,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呆呆的站在那里眼看着卢鸢的大手鞠起一簇调皮的头发,缓缓道:"以后别绑了,这样好看。"

我彻底石化,直到卢鸢离开还没回过神来。

在管府别苑住了几日,管之杭竟还真的带回了有用的消息。

"我是关中夏家堡的大公子?那夏家堡还是武林名门?"我有点不能接受这个消息。

"据我所知,你似乎是夏堡主的第一任夫人所生,之后没几年你娘亲就过世了,堡主又续了第二弦,并且第二年就又生下一个男孩。似乎从那以后你和家里的关系就不大好。十四岁你就离家出走闯荡江湖,直到五年后声名鹊起。你和夏家的这层关系隐藏的很深,要不是深入调查,恐怕不会有人知道。"

管之杭边说边观察我的反应,我想他刚知道的时候应该和我一样震惊。声名狼籍的毒公子竟然出自武林名门,这消息还真够武林茶余饭后消遣一阵了。

"那关于我这几年的事情......"我谨慎的挑选着问话方式,生怕管之杭听出什么。

还好他没有我那么弯弯心思,爽快的说道:"你得到毒公子的名号后倒确实小小的风光了一阵子,不到一年间几乎打败了江湖上所有的用毒之人,可后来你去了鬼医谷挑战祈岚,便没了下文。我千万百计的打听,仍然无法得知这最近三年的事情。"

管之杭言语中有小小的抱歉,弄得我愧疚的不行,我连忙道:"能知道这些我已经不知道怎么答谢管大哥了,这三年的事祈岚也和我说了个七七八八,现在我已经理出了大概,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想起来的。"

我可以这样安慰管之杭,却没办法让自己安心。来到江南这几日,我竟然没有再头痛过,是好现象还是坏兆头,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第 9 章

江南真是个好地方,这都快到中秋了,却仍然温暖如春,河岸边的柳条儿仍是翠绿翠绿的,仿佛夏日的光景仍流连着不愿离去。小桥,流水,人家。站在精致的拱桥上,我像是融进了这副美妙的画卷中。

桥下流水潺潺,我觉得快被午后的日头给融化了。在管家的这阵子过的实在太舒服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哪都不要去,什么毒公子,什么失忆,找不回来又何妨。如果日子可以这样流淌下去,倒也挺美妙。可每次想到这,祈岚就会从脑袋里的某个角落蹦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怎么能说忘就忘,你欠我的还没还完呢!

当然,真正的祈岚是不会说这些的,他要是听到我的想法,顶多苦笑一下,然后说你愿意如何就如何吧,也许某个月圆之夜会突然凶性大发,可最终仍然只是落寞的离开。我常常想,我对祈岚到底是真正的放不下,还只是仿佛小动物认定出生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妈妈的那种亲切依恋?在鬼医谷的时候总能见到本人,脑子乱乱的想不清楚这些,可一旦出来了,脑子清明了,却好象仍然弄不明白。不过,我苏醒后第一眼看见的似乎是佩儿......咳,我得再想想。

脸颊忽然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我一回头,卢鸢正似笑非笑的站在那。

"喏,桂花糕。"卢鸢递过一个油纸包,想来那就是刚才蹭我脸的凶器。

桂花糕的香气隔着薄薄的油纸,不时的飘散出来,非常狡猾的专往我鼻子里溜,我咽了下口水,然后给自己找了个非常心安理得的理由--伸手不打笑脸人--接过了那甜甜的美妙糕点。

"谢了。"我非常不真诚的表达了谢意,迫不及待的开始大块朵颐。

卢鸢看着我的吃相,忽然道:"刚才,如果我拿的不是桂花糕而是兵器,你的脸早就花了。"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绝对不是以往的调侃,相反还有那么一丝认真的意味。我警惕的看向他,冷汗悄悄从后背钻出,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事吧,更谈不上得罪眼前的危险人物,要是这么说,反倒是他得罪我多一点。

我的紧张让卢鸢笑了,很浅,却很好看:"其实破相没那么可怕,我认识个易容高手,他能把你变成你想要的任何样子。不是什么人皮面具,而是真正改变你的容貌。"

"真正改变容貌?"我有点不信,"人的本来皮相岂是那么容易就变的。连着血肉呢。"

"我可以带你去见识一下,"卢鸢说着轻抚我的脸颊,就像在把玩什么器物一样,"你这面相惨白惨白的,不好看。咱换个有生气的点的?"

我不着痕迹的退了一小步,这下再笨也能听出来他不是在开玩笑。即使世间真有如此诡异的易容之术,我也不想用在自己身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再难看也得受着。换了皮相那就不是自己了,"我开口道,"再说我现在已经失去了记忆,可不想连容貌都失去。"

卢鸢耸耸肩,倒也没继续。只是淡淡道:"等你哪天想通了,我仍然乐意效劳。"

我看着把目光投入桥下的卢鸢,搞不明白这人到底在想什么。他是,祈岚也是,一个个好象都背负着不得了的过去,祈岚的过去是被我或者说是之前的夏语暄搅乱的,那么卢鸢呢,他的过去中又是何人的身影?

也许他们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也会羡慕我吧,什么都记不起,就可以连生命中的痛苦也忘却。如果原本生命中的痛苦就大于快乐,那么对于别人而言的噩梦,在他们这里便是解毒的良方。

第 10 章

管之杭对我的帮助算是仁至义尽了,他几乎查遍了我所有的江湖关系。虽然根据调查结果,我的江湖关系少的可怜并且清一色为仇家。我想我没有什么理由继续赖在管府了,这里的生活太安逸,安逸的让人害怕,我怕真的有一天我忘记了找回自己,而就在这里偷得浮生闲日的混下去。

可下一步该去哪里呢,夏家堡是断不能去的,一个已经与家里断绝了关系的人,忽然再次出现并且还失去记忆,一场骚乱是免不了的,谁知道那里是怎样复杂的场面,现在的我还没那份应对的心力。傻头傻脑的闯江湖?我又不是初出茅庐谁都不认识的新人,我是毒公子,而且失去了一切混江湖的技能,出去了还不被仇家给大解八块。唉,留也不想留,走却走不成,我是真的被这局面给困住了。

"从早上到现在,你叹气了一百四十二下,失去记忆的人上哪来这么多烦恼呢?"

"如果你不要一直来烦我,我想我就不用叹气了。"我没好气的白了一眼从下午到现在一直在我窗户边闲靠着的卢鸢,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那里招惹到了这个家伙,简直阴魂不散。你说你要是主动热情点咱交个朋友,扯扯闲嗑也是正常,可这家伙不冷不热的,你根本拿不准他是想和你交朋友还是准备套近乎了好做什么坏事,或者根本就什么目的都没有只是本性就如此?

想不通管大哥那么磊落的人怎么交上这么个奇怪的朋友。

"你叹气的时候总爱这么眯着眼睛么?"卢鸢饶有兴味的盯着我,"这么小的眼睛再这么一眯,就真成一条缝了......"

俗话说那啥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今天是彻底领教了:"你不是管大哥的朋友么,怎么人家一天天忙的不行,你就这么闲呢?"

"他的朋友遍及江湖,哪个有事都来求他。不忙才怪。"卢鸢扯了扯嘴角,让人也听不出他这话是善意还是调侃。

"既然管大哥有那么多朋友,怎么单单让你住在这别苑?"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了所以然来,别苑的众多客房都空着,住了这么多天也只见了卢鸢。

"我和他的交情没你想的那么深。"卢鸢淡淡道,"过几天我就要回卢家了。"

他摆明不愿深谈,我也知趣的不再问。欲言又止似乎是江湖大侠们的恶趣味,但愿江湖上的人们也像我一样不喜欢刨根问底。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我才反应过来卢鸢刚刚说的话,他要回家?

当然我可不是对这家伙有什么留恋啊依依不舍之类的情感,只是天天在你身边晃荡的影子忽然要不见了,多少会空虚点。

"你连我的祖宗十八代都快知道了,我都还不知道你的背景呢,你出自何门何派啊。"这几天管之杭告诉我调查结果时,这家伙一直在旁边,没有一次落下,恐怕现在他对我的了解程度比我自己还深。

卢鸢淡淡笑了起来:"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先把自己照顾好吧。"

我就知道,跟这个人就没法好好说话。就在我腾的起身准备把这家伙关在窗户外面的时候,他却再次开口。

"我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从这里再往南行几百里的乌浙镇,就在那了。"

"乌浙镇?"我的脑袋里勾勒出一番生机昂然的小镇风景,比这里再往南,气候一定更怡人。

"见过水镇么,那种巷子里都是水靠小船出行的地方。"

我看着卢鸢眼神渐渐飘摇,脸上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认识了他这么多天,却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小的时候我总和弟弟一块比赛谁撑船撑的快,他没有一次能快过我,还非得总拉着我比......"

我静静的听着,听卢鸢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讲述一件事情,没有了平日里的调侃,戏谑,完完全全的认真,夹带着异样的温柔。

"算了,没亲眼看过的人,我再怎么说你也想不出那样的景色。"卢鸢不厚道的停下了描述,留下心被撩得痒痒的我。

"哪有这样的,把人的兴趣勾起来了,你又不说了!"我抱怨着。卢鸢的描述仿佛有种魔力,好象那水巷乌蓬船就在我眼前,略一伸手,都能触到那空气中的湿润,粘粘的,绵绵的,凉凉的。沁到了心坎上了。

"那么想知道,干脆跟我回家得了。"

我抬头看卢鸢。吃不准他这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温柔早就不见了,这家伙的表情又恢复成平日的样子。我眯起眼,困惑的皱着眉毛思考,结果我短暂的恍神又给了这家伙可趁之机,等头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时,罪魁祸首早拿着发带逃之夭夭了。

第 11 章

和卢鸢去乌浙镇是我从来没想过的事情。他和管之杭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遇见管之杭那时我正走投无路,而管之杭本就对我有恩,我与他来江南凭的是一份对待恩人的信任和对管大哥本人莫名的亲切感。可卢鸢却不同,他至始至终都带给我一丝不确定的危险性,我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从一开始他好象就是有意接近我,可又不会逼的很近,微妙的距离间他就那么若远若近的停着,让我进也不是,退又不行。

也许是该告辞的时候了。

这几天很少见到管之杭,今天早晨听下人说他回来了,我连忙赶往正厅准备辞行。来到正厅门口,意外的发现卢鸢也在,两个人似乎正在谈些什么,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看他俩的表情都不是很愉快,我就想先躲在门后等他俩谈完了再进去。

当然,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只要他俩光明磊落,就应该不怕我偷听。我为自己的举动找了个不错的借口。午后的庭院,有些许的微风,吹得耳朵痒痒的,连带着也将二人的谈话送了进来。

"我承认,我带他回来是有私心,你看看你这阵子,根本就是具行尸走肉,我以为我带他回来能让你多少有点生气儿,可说到底他还是夏语暄,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是管之杭在说话。我有些讶异,这年头还真是谁都不可信,再光明磊落的人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管大侠,别动那么大的肝火。他分明对我没有半点好感,又怎么可能跟着我回家呢?我不过说说罢了。"

吊儿郎当的语气,我不用看都能想到卢鸢这时候的表情,定是轻扬着嘴角,一副似笑非笑满不在乎的样子。

"卢鸢,你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大侠先管好自己吧,你难道就没把那家伙当成他的影子?一个不相干人的身世,你会动用所有的江湖关系去打探?算了吧,你我都一样。"

卢鸢说完这话便往外走,我连忙躲到门后面,好在他心不在焉没有注意,不大一会,管之杭也黯然的走出来,我看着他走出管府别苑的大门。

此刻,暖暖的日头却让我的身上有了一丝凉意,一些看不见的事情在暗地里慢慢发酵,涌动。远水碧如烟,画船听雨眠的闲适,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清秀,江南,绝美如画的江南,原来只是我的一相情愿。

第 12 章

夜晚,我做了一个梦。失忆后我很少做梦,但这次却异常清晰。我梦到了卢鸢,我很奇怪我梦见的不是祈岚而是卢鸢。

在梦中,我看见另一个自己与他站在小船上,徜徉在乌浙镇的每一条水巷里。没有人撑船,可船还是向前飘着。两边尽是灰墙黑瓦的人家,一座又一座古朴班驳的院落,连成了这片水雾托起的小镇。卢鸢站在船头,时不时的转过来和那个我说话。我看到他的嘴在动,却连只言片语也听不清,只隐隐觉得那会儿的他那么认真,那么温柔。然后另一个我就陶醉了,说不出是陶醉在湿气弥漫的水巷中,还是他难得的温柔里,我看见另一个自己动了动嘴,然后卢鸢的温柔渐渐退去,只剩下满身的冷冽。船上的自己说了什么呢?我拼命的想靠过去听清楚,终于捕捉到了最后四个字:

"......我喜欢你......"

然后,我就醒了。也许是被吓醒的,也许是被惊醒的,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噩梦。但枕头已经被冷汗浸透。我慌乱的扯过被子紧紧的把自己包裹起来,梦中的水气却仿佛渗进了骨头,粘腻,恼人。寂静的夜总让思绪格外清明。我隐隐觉得不安,身体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在躁动,窸窸窣窣的,不是非要破土而出,却一刻也不安静。

披上衣服,我有些慌张的来到庭院。仿佛身后那间屋子已经化身成乌浙水镇,夹杂着温润湿气正要缓缓将我吞噬。

好在,庭院中的翠竹仍然清丽,随着夜晚的微风摇曳,沙沙的声响如清泉般涤过我心。随手摘下片竹叶,放至唇边,我竟然吹出了声响。一切举动都是无意识的,可却有那么自然流畅,竹片悦耳的音调透过竹丛,荡出庭外,飘进深深夜色里。我一直吹着,不想停,恨不得让整个江南小镇的人都枕着这忧郁婉转的曲调酣眠。

我醉了。这竹音是我创造的么?怎么好象是从我的前世里流泻出来,又被午夜的清风送回到了我的身边。

"很动听的声音。"

忽如其来的人声让我一惊,吹奏戛然而止,我迅速转身,管之杭就站在那,离我一丈之遥,却又似咫尺天涯。他冲我淡淡微笑着,疏远而又亲近,温和却又冷淡。原本矛盾的情绪此刻在他身上却获得奇异的调和,眼前的人让我陌生起来。

"管大哥也是半夜睡不着么?还是被小弟刚刚的竹音给吵醒了?"我爽朗笑笑,企图化解满院不安的静谧。

管之杭在我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却不说话。我正疑惑,不料他拿过我手中的竹叶,竟也吹出了相同的曲调!

一曲完毕,管之杭望向我,缓缓开口:"你相信借尸还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