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事先连点迹象都没有,难怪昨晚笑大哥亲自送药来,眼神有异地看著他
喝下药。那时他只当笑大哥担心他,如今回想,分明药中又掺了其它的药,想
让他一觉到天亮,好在众人眼里生米煮成熟饭……只是,药之於他,就几乎像
是空气了,自小到大哪天没喝过三碗以上的药汁了?难怪——「难怪,他突然
走到我身後……颈间一痛,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现在回想起来,才知有异!才知有异啊!

 西门恩对他又气又恼,赶紧拉住她的手,说道:「你快走……我没料到他会
这麽做,做得这麽狠,也不想想若我死了,你该怎麽办?你收拾收拾,叫你姊
姊们快跟你走,我手头没有现银,你拿我的玉佩到帐房那里去,你知帐房怎麽
走吗?待会儿我画地图给你……」

 方才太过震惊,却没有细看,现在才看见她穿著单衣,好单薄,细颈微露,
有些白,不像她脸上的肤色。

 他的脸红了,像被烫伤似的放开她的手,哑声说道:「拿我的玉佩,你可以
领五百两,离开南京城,回去你族里。」

 祝十五呆了呆,皱起眉,小声说道:「你不要我?」

 「我……不能要。」也要不起。

 「那就不是不要了?」她松了口气,像八爪章鱼扑抱住他。

 他要避开,但自己虚弱的身体根本没有她快,只能被迫抱住。

 他暗暗屏息,粗哑说道:「你不要这样。」

 原要她快快放手,但想起他一提祝氏一族,她的神色就有点不自然。她是出
了什麽事,才不得不留在这里吗?

 才四天啊!

 她来西门府才四天,笑大哥是用什麽方法骗她的?

 「别……」他倒抽口气,低声说:「别这样咬我。」

 「不会痛!我不敢咬深。」祝十五抬起眼对著他,很认真地说道:「你收了
花,不能反悔了。」

 ***** 「你不知道吗?祝氏一族的女人送花给男人,表示求婚啊。」

 风有些大,西门笑轻轻掩上一半的窗子。

 「求……婚?」他失声说道。

 「恩弟,她没告诉你?坦白说,我考虑了很久,说有私心,那是必然的。她
是祝氏巫女,能够永远地留在你身边」

 「谁告诉你,十五是祝氏巫女?」西门恩忽然插嘴道。

 「是八姑娘她们说的啊。就是方才我为你引见的那三位巫女,祝六、祝八与
祝十。八姑娘说,巫术最盛的是十五。当年为你祈福的巫女是她们的大姊,不
幸早逝,十五长得跟她一模一样,自然也承袭了最高深的巫术。她们落难南京,
幸而遇见咱们,一是报恩;一是祝氏一族的自尊,不允许曾被祈福过的你,病
再拖下去,所以,她们有意安排小妹的婚事。为兄的,是松了口气,你在我们
心中是最重要的,自然也希望为你讨个好媳妇过门,十五……我很喜欢,由她
来当我弟媳,是再好不过的了。」他没有说出口,当祝八提出婚事时,他差点
吓坏了,一想到恩弟身边躺著胖胖的祝八,就害怕他可怜的小弟活活被压死。

 西门恩闭上眼,想起先前见过的祝六、祝八与祝十,那三人给他的感觉并非
很好,至少她们在望著十五时,眼神令人不舒服。

 「恩弟,别吹太多风了,我把窗子关上,抱你回床上,好不好?」

 「为什麽六、八、十,接著会是十五?」他喃喃道。

 「什麽?」

 「没什麽,笑大哥。她们在做什麽?」从窗外看去,她们埋首在凉亭里不知
在吱吱喳喳些什麽。

 「王师婆你知道吧?就是当年为你祈福却没有用的王师婆。」西门笑也颇感
头疼地说道:「成亲只有自己人才知道,多馀的,我一个也没请。连新郎都是
叫其他兄弟代拜堂的,也不知是哪个下头人传出去,你也知道王师婆是南京城
里有名的师婆,当年我们已经很不给她面子了,她一听你娶巫女是为治病,所
以来闹,要求十五她们公开跳祈福舞。」

 西门恩闻言,连忙抬起头来,失声道:「笑大哥你答应了?」十五根本不是
巫女,怎麽跳?一跳,岂不是泄底了?

 「恩弟,你果然知心。我是答应了,既是巫女,也是你的妻子了,本就谈好
要在婚後为你跳祈福舞,驱恶鬼、赶病神,在府里跳与在府外公开跳,不都是
一样的吗?何况,我要让大家知道你西门恩,西门家最疼的儿子,娶的绝非外
传买来的乡下姑娘。」

 西门恩一时哑口无言,心里知道兄长平日沉稳,能当上西门家的一家之主,
靠的不是他圆滑的手段,而是他对兄弟的一律平等与宽厚,也从来不对人说一
句重话,但,唯有事关他,兄长容许不了任何有贬於他的字言。

 「笑大哥,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死了……」

 「你有十五了,她是巫女,不会让你死。」

 西门恩的视线落在十五身上,沉默了良久。

 「她……我是说,十五她们是不是真的无处可去了?」不用西门笑回答,他
也可以清楚知道答案。

 他问过十五,包袱里就一件替换的衣服跟当年对她来说过大的鬼面具,除此
外就什麽都没有了。

 她若留在西门家,至少可以饱三餐、有个地方休息……他垂著眸,沉思许久。

 「恩弟;别怪我不经你的同意,就将十五塞给你。她是个好姑娘,我瞧她待
在府里时,常过去你那里……」瞧见西门恩猛然抬头望著自己,他笑道:「有
什麽事可以瞒得过我呢?你心细,自然也会隐约体会她们姊妹之间的感情似乎
有些诡异。」

 连笑大哥都发现了,那就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啊,我真高兴为你娶了一房媳妇。」西门笑难得面露欢愉的笑:「将来,
你会有小孩儿,为西门家传宗接代;你的病也会好,然後会长命百岁!」

 传宗接代?他能吗?西门恩微微苦笑。他侧眼注视兄长快乐的神色,不忍戳
破他的梦想,只微微笑道:「你说的是。」

 言下之意,认同了祝十五是他媳妇。

 十五不是巫女的秘密,就这样沉封在他心底好了。他能活多久,连自己也不
知道,就算十五是巫女,他也不敢奢望这种迷信会为他带来什麽好运,只是她
一个姑娘家,能去哪儿呢?回族里吗?她必定与族中有纠缠,才会一提到回族
时,她没有自觉地露出些许的恐惧。

 她以为没有人发现,但她叫自己亲姊妹,从不曾叫过一声姊,祝八她们也连
名带姓地叫她,他原以为是自己多心,後来发现除了十五之外,祝八她们彼此
都以姊妹相称。幼年见她时,只觉她的生活必定有异,现在他可以确定,她在
族中,甚至是在姊妹中的生活并不好过,要他怎麽能赶她走?

 见到十五走下凉亭,脚底一滑,像要跌在阶梯上。

 「十五,小心!」他气弱叫道,只恨自己身子极差,不能扑身救人。

 「不要流血啊!」一个尖锐的声音盖住他虚弱无比的惊叫。

 他瞧见圆胖的祝八就像是飞天小猪一样,突然扑向前,他心里暗叫不妙,以
为她要助一臂之力,将十五推倒在地,不料,祝八胖胖的身体巧妙滑向十五的
身下,活生生地当了热呼呼的软垫。

 「有没有流血?有没有?」祝八不顾自己,先问她。

 「真……真是姊妹情深啊,恩弟,是我误会了她们。」西门恩摇摇自己的头。

 虽不怎麽相信眼前这一幕,但事惰就是发生了,他暗暗提醒自己千万不能以
貌取人。

 真是姊妹情深吗?西门恩心中存疑,但随即又想到——既然她不是巫女,她
要怎麽跳祈福舞?

 第三章巫,神明与百姓沟通的重要管道。

 神灵不会直接面对百姓,当百姓有所求时,就必须透过被神灵附身或赐与神
力的巫蚬,来向神明祈求。而祈求的方式有许多种,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放风
声说以舞蹈之姿来为西门恩祈福,是她白痴笨蛋。

 「早知道用符箓、用言咒都比跳舞好!」祝八气喘如牛地说道:「若不是大
姊当年就是以祈福舞的方式让他好上几天,我……可恶!莫非是那西门笑怀疑
咱们,故意要咱们当著众人的面前好辨真伪?」

 「有心说这个,不如好好地跳,祝十五,不是那样跳,没有这麽慢!」祝十
哼著祝氏一族特有的调子,停下脚步,瞪著祝十五道:「你的身手比八姊还不
如。」

 「我……」祝十五抓抓乱乱翘的头发,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西门恩。

 他明明是个病人,却硬要出来瞧她们练舞,吩咐阿碧推他到亭内最佳的视野
处,可是,他的身子禁得起外头的太阳吗?不知不觉,心神有一半被他偷偷分
了去。

 他仿佛注意到她在偷看他,原本死灰的脸庞露出淡淡的笑意。

 她脸红地转回,却发现祝八在放肆地打量他。

 「他在监视我们?」

 「监视?他不是吧。」

 「不是?那快要死的人拖著病骨来瞧咱们做什麽?」祝八虽胖,但长相极为
可爱,圆圆的大眼黑白分明,她瞧见西门恩唤来丫鬟,不知在吩咐什麽。该不
会那丫发去通报西门笑,说她们其实根本跳得很烂,一点也不像是祈福舞吧?
「你到底是怎麽跟他说的?」

 「我说,咱们太久没跳了,所以需要练习。」祝十五说道。

 「那就是你让他起疑心了?」

 「他不疑心的。」

 祝十五想起他跟西门笑谈过後回房,没有像一开始的震惊排斥。这几日的相
处也十分客气,待她算是极好,这就像是书上写的「相敬如宾」吧?

 只是觉得……好像缺了什麽一样?

 「你喜欢他吧?」祝八忽地凑上圆圆胖胖的脸。

 「什……什麽?」她的脸微红。

 「喜欢西门恩啊?你到底喜欢他了没?」

 「我……我怎麽会喜欢他呢?」她略嫌结巴。

 祝八露出「我早就知道」的表情,恼道:「说得也是。要你在短短几天内,
喜欢上他这种病死人,还真难。这人,一点好处也没有,说长相,都病入膏盲
了,就算貌似潘安,谁也不知道;家财又随时都会被那些义兄弟夺走,谁会喜
欢这种男人?

 可是,你一定要喜欢上他,知道吗?喜欢上他了,就让他死在你的血里,谁
也只当他病死,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的!」

 祝十五微红的脸忽地罩上一层薄薄的怨气,嘴巴掀了掀,却始终没有说出想
说的话来。

 「我会杀死他的。」祝十开口:「等我摸透了该有的步骤,由我来咒杀。」

 微怒的光芒刹那闪过祝十五的眸里,身侧已成拳。

 「你以为普通人能像大姊一样当巫女吗?」祝八泼冷水道,忽见丫鬟向她们
走来,她立刻闭上嘴。

 「少奶奶,少爷请您跟亲家姐姐们进亭里消消暑,用些凉糕再练舞。」

 祝十五还来不及反应,祝八圆眼已闪闪发亮,态度立刻大转变。

 「妹婿好细心,祝十五,你真是嫁了个好夫婿呢。」她的声音提得高高的,
跟著祝十五往凉亭走。

 「你真会见风转舵。」祝六压低声音。

 「这是为未来铺路。」祝八几乎只用唇形说:「既然祝十五没法子在祈福舞
前解决他,也没法子跳好十妹编的舞,那只有一个办法。」

 「一个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天降神灵附她身了,还会有什麽办法?

 「我去打听过了,这年头骗人的巫师不少,要学神灵附身跳舞,必先舍掉自
我,我都备好药了,保证那天她吃了,精神狂乱,任何东西在她眼里都不是人
了,连她自己都不是了,自然不会跳得拖拖拉拉的。」

 祝六与祝十愣住不语。骄傲的祝氏一族竟要沦落到这种地步?

 进了凉亭,西门思敏锐地发现祝十五神情不太自然,他伸出手,她立刻走到
他身边握住,紧紧地。

 是出了什麽问题吗?他不动声色,对著祝八她们微微一笑:「你们跳了一上
午,必是累了,我吩咐丫鬟端来梅汁,喝了解暑。对了,八姐,我听十五说,
你做的包子是一流的,可惜我不宜食,不然真要好好尝尝八姐的手艺,我特地
吩咐下头的去府外街上买了南京城最有名的锦记包子,你尝尝看,味道合不合?」

 祝八双眼一亮,显然他此举正好切中她的要害,不再理会他们,直接扑向石
桌。

 西门恩原要再说话,忽觉手指头开始遭人玩弄起来,他面不改色,反手紧握
住那不规矩的小手,请祝六她们自便,让阿碧取来梅子汁後,才转头瞧向坐在
轮椅身边避开她姊妹视线的十五。

 她已经开始咬起他可怜的手臂来了。

 「十五。」他柔声说道:「你要咬随你,不过在那之前,先喝点东西,好不
好?」

 想答不好,却知自己没有任性的本钱,她心中好恼,一听祝八提他短命、提
他不好,她的脑中就产生恨恨的情绪「十五?」

 她抬起脸来,面容微怨地对上他温和的笑颜。

 他的笑,是对著她的,她一个人的。

 祝八说他长得像鬼一样的丑,可是入她眼的,却是他的笑,其它的,她再也
看不见了。

 心中被点燃的一把丑陋的小小火苗,被他的笑容慢慢地浇熄。她盯著他的笑,
缓缓低头再咬一口,白皙见骨的薄皮立刻露出淡淡的牙印来。

 「你真瘦,咬得不过瘾。」

 西门恩削瘦的脸庞抹上淡红,不及反应,便听见身後的惊喘,只得低声说道
:「我努力养胖,让你咬。」

 她闻言,才绽出笑容来。

 「十五,你在做什麽?」祝八本想窃听他们的谈话,一靠近,也顾不得吃了
一半的包子,大叫:「你要肚子饿,有东西吃啊,干嘛去咬妹婿的手?」想吃
西门恩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啊!

 「我没饿。」祝十五撇开脸不看她。

 祝八微微一楞,忽觉她的反应有异。以前她说什麽,祝十五只有听,不敢反
驳,眼下这种反应是摆明故意给她难堪,还是有心在玩诡计?

 西门恩拉紧十五的手,笑道:「八姑娘,我瞧你们跳祈福舞,跳得挺顺利的。」
不动声色地改变凉亭内的气氛。

 「是……是啊,是挺顺利的。」还好这病鬼看不出来。「主跳是祝十五,呵
呵呵,因为她是主要的巫女嘛,那一天咱们会穿上法衣、戴上面具——」

 「面具?」是了,就是当年十五戴著那个鬼面具。西门恩看了祝氏姊妹一眼,
迟疑了下,问道:「我记得祝氏一族的姑娘们在外人面前都戴著面具,除非…
…除非有意许终生,才会露出面貌来,当年令姊的确是戴著面具而来,你们—
—」

 祝八等僵硬了下,祝六冷淡说道:「陈年旧规,不提也罢。」

 「是啊!」祝八笑嘻嘻地说道:「咱们家大姊跟祝氏一族的老头儿们都是老
式的人,走进城还戴著面具,那只会引人非议吧。若真的要嫁给第一个见著我
面的人,我想想,呵呵,那不是要我嫁给一出祝氏一族就瞧见的乞丐吗?谁肯
啊!瞧,祝十五一出族,瞧见的是谁?是老头子,对不对?可她嫁的是你啊!」

 西门恩微笑以对,也不提起他才是第一个真正瞧见十五面貌的男子,只说道
:「八姐说得是。十五,你推我回房,好吗?我有些累了。阿碧,你在这里伺
候八姐她们……八姐,你们练舞虽练得顺,但我的命可要靠你们这场舞保住,
为了确保没有万一,也许你们愿意上书斋去瞧一瞧?」

 「书斋?」

 「西门家的书斋虽不比南京聂家藏书七、八万册,但我自幼病痛缠身,无法
动弹,家兄便为我四处寻书,如果我记得没有错,书斋中与巫有关的书册不少,
也许亲家姐姐们想去瞧一瞧?」

 「巫术的书我读得可不少。」祝十突然说道。

 西门恩身子已然有些不舒服,仍笑道:「若要论绝版书,西门家也不少。阿
碧,亲家姐姐若有意,待会儿你就带她们上书斋走一遭。十五,推我回房吧。」

 十五见他脸色已是极差,还要强打精神,赶紧推著轮椅下凉亭。

 太阳有些大,晒得他费力地以袖袍遮面,微微喘气起来。

 「是不是很难受?」她担心地问。

 「还好……」

 「我背你,好不好?」用背的比较快。

 即使有些难受了,西门恩仍是笑了一声,轻声说道:「我虽是离死不远的病
骨,但凭你,还背不起我来。」

 离死不远这四字听起来真刺耳,她心里微恼,说道:「我嫁给你,不是要看
著你死的。」

 「十五……」她对他的生死,真是看重。他暗叹,说道:「你刚来西门家,
不知我病况有多严重,但,既然你名分上目前暂是我的妻子……我想我有必要
告诉你,我今年二十三,每个看过我的大夫都说,我最多不过弱冠,如今我已
多活三年,再活多久谁都算不准,我不知道大哥是怎麽骗你的,但……若有一
天,我走了,大哥已答允我,你要另行改嫁、要留在西门府里生活,他都不能
干涉;就算你要赶你的姊妹们走,你不用出面,只要暗示他,他自然会杜绝任
何的纠缠。」

 连她跟祝八她们之间有嫌隙,他都瞧出些端倪来,可见他的心有多细。她心
里闷极,不能也不敢告诉他,他快要死,全是因为祝氏一族长年的诅咒,她不
想见他死啊!

 不想不想,第一次见人死,是祝二。冰冷的尸体被埋在土里,她被驱赶不准
上山,怕祝二的魂魄难以归天,可是她偷看见了。

 祝氏一族没有棺木盖身的习惯,祝二冷冷僵硬的脸,慢慢被黄土一把一把地
覆住,直到不见了,那时,她觉得那就叫死人。

 一个死掉的人,不会说话、不会动了,更不会用奇异的眼神一直望著她。

 後来,死人一个接著一个,她已经习惯了。当姊姊死时,她好失望,为什麽
一个被族人当作是神的巫女,也会死?

 每个人都在哭,每个人都在哀号,每个人都说姊姊是巫女,魂归之处必是天
上天,而她……只是集了所有怨恨的躯壳,所以是恶灵,所以注定死後下地府
——那……他呢?

 他何辜?只因身为西门家的人,就惨遭诅咒加身。人又这麽好,死了之後必
跟姊姊一样飞上天……那他们就永远再无相见之日了!

 「十五?」即使胸口疼得紧,也发现她的异样了。他转过身,已用尽全身力
气了。

 「我讨厌你说死!」

 「十五?」她背著光,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是觉得她美丽的脸孔好像有
些模糊。

 「就算是她们说要你死,我也不想!」

 「她们是谁?」胸口闷得紧,连呼吸也开始顺不过来了。这是他的病,他知
道,但为什麽她也在喘气?

 「我讨厌她们!我不喜欢她们!她们也不喜欢我,却要你死!我嫁给你,并
不是要你死!」

 是祝八她们?要他死?为什麽?

 疑惑盘旋在脑际,他没有问出口,因为在逆光之间,瞧见了她模糊的脸孔变
得有些狰狞,他心一跳,想起她说过一生气就会化为鬼。

 「十五!」他用力喊道。

 冰凉的触感让有些恍神的祝十五微微回过神,低头瞧见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啊,是他的温度,为什麽这麽冰?

 「恩弟!」远远地,西门笑就瞧见他俩停在大太阳中间。他快步走来,喊道
:「怎麽不回房或找避阴处……恩弟?」长年照顾西门恩,不会不知道他此刻
的状况。

 快步已变狂奔,对著十五喊道:「快去差人请大夫来!」他手脚飞快,已抱
起孱弱的西门恩来。「放手啊!」不放祝十五,怎麽回房?怎麽请大夫?怎麽
救人啊?

 西门恩摇摇头,目不转睛地注视著祝十五,像要让她确确实实地听见他说话。

 直到她的瞳仁里映出他的身影来,她才颤动了一下。

 「听……听见我说话了吗?」他喘气道,像跑了百来里都不止,豆大的汗一
直冒出白白的薄皮上。

 「恩弟!」天啊,难道他不知道他的每一口气对他们这些兄弟来说有多珍贵?

 「十五,你说,你一生气就会变鬼……」视线有些模糊了,如果他晕了过去,
会不会在这一次就结束了他看世间的所有机会了?思及此,就算十五开始变得
专注,他仍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像是抓住人世间唯一的浮木。「你听著,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