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一天,他看着他的孙子夏雨,会像看陌生人一样。
我心存侥幸,觉得身为东北扛把子的老夏,无论如何也不会就这么被疾病打败。要知道,我们家老夏可是经历过抗日战争这种大世面的爷们儿。
然而,我错了。当奶奶慌张地跑到我面前和我说“仔仔,爷爷不认识我是谁了”的那一刻,我不知所措。
我和奶奶说:“爷爷肯定是太累了,我们等他睡一觉,一觉起来他就什么都记得了。他那么爱你,就怕我对你不好,怎么会忘了你。”
可是,老夏睡了好几觉,也没认出过我们。
奶奶说要陪他一起睡觉,他拒绝,说男女授受不亲;奶奶给他换衣服,他把门反锁了,说不穿衣服的样子不能给人瞎看。他这个东北爷们儿,生病了反倒更难搞了。
我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摇头说:“不知道。”
我喂他吃饭,他和我说谢谢;我扶他,他也和我说谢谢。我这个自打出生就被老夏的阴影笼罩着的五好青年,被他忘得一干二净,还不争气地被他给搞得眼红了。这个磨人的老头子,真是让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说:“老夏,你这样会失去你帅气的孙子的。”
他问我:“你是谁?”
我说:“我是你孙子夏雨啊,你看,和你一样帅。”
他却说:“没下雨啊,天晴着呢。”
我哑口无言,他的回答似乎也没什么毛病。不过,我这名儿是他给我起的。
我指了指旁边的奶奶:“你知道她是谁吗?”
他说:“不知道。”
我说:“她叫雪华,是你的老伴儿,你最爱的就是她。”
他说:“不知道。”
病情恶化了的老夏,说的最多的就是不知道,我念紧箍咒似的给他重复我是谁、奶奶是谁,可其实,我并没有一定要他记得这些。我只是,不想他每天面对的世界都是陌生的。我想让他知道,很多人都爱着他。
我爱老夏,但不可否认,老夏是我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
人家都说,隔辈亲最亲,我和老夏却是相爱相杀,打我记事起,他就是我记忆里打我次数最多的那个人。
老夏是个军人,就爱给人制定些无聊的条条框框。比如,吃饭的时候双手必须放在桌子上,大人讲话小孩子绝不能插嘴,电视遥控器只有大人可以碰……可以说,我的童年是被老夏摧残过来的,他用他的威严压制了我二十多年,我也和他誓死抵抗了很多年,就在我终于习惯了他的约束的时候,他却突然撒手不管了,这个老头子真是一点都不招人喜欢。
不过,你一定想不到,我家老夏还天生自带霸道总裁的属性,并且还是出场自带背景音效的那一款。
据不可靠消息称,老夏年轻的时候曾一次交往了14个女朋友,并且各个都爱他爱得要死要活的。我看着皮肤已经松弛了的老夏,一脸的难以置信,我甚至一度怀疑那个年代的男女比例是不是失调得过于严重。但是,老夏同志的理由,让我瞬间佩服的五体投地。他说,那些姑娘是看上了他的钱和他帅气的样貌。
我不信他的辩驳,但我也不想反驳他,毕竟,我觉得我也蛮帅的。可能这点儿帅气就是恰恰遗传了老夏的优良基因?
你以为老夏的撩妹模式已成过去式了对不对?其实不然。年逾八十的夏同志仍然宝刀不老,娴熟的撩妹手法堪称教科书经典款,我都有幸见识了那么几次。
第一次。我的奶奶雪华大美女和他说自己要出门和朋友打牌,老夏听后,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似乎并不简单,随后将下巴微微上扬四十五度,确定角度分毫不差后,眼神一定,语出惊人:“你要是出去了就不要回来了。”
不过,雪华同志也是见惯了众多套路的人,老夏的小儿科对她不起任何作用,她理都没理就出门了,留下风中凌乱的我和眼睛瞪得老大的老夏。
“爷,你的段位还不够哦!”
“你去叫她回来。”
“谁?”
“你。”
“你就给她留一片自由天空任她翱翔吧。”
“她不能走,我要吃饭的。”
我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表,也才下午三点,吃哪门子饭啊?难不成他一个上世纪的人还要喝下午茶?
第二次。老夏午觉起来发现他的雪华不在,走路的辅助器都不要了,直接健步如飞地来我卧室问我:“你奶奶呢?”
我说:“她去买菜了。”
老夏说:“带我去找她。”
我说:“你别去了,奶奶快回来了。”
老夏依然坚持:“带我去找她。”
我说:“太阳太毒了,你出去会中暑的,别去了,奶奶会骂我的。”
老夏生气了:“你不去我自己去。”
在他老人家的坚持下,我被迫带着他菜市场一日游,看他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我能做的只有扶着他。
在距离菜市场还有一百米的时候,雪华同志刚好提着菜出来,见到累得满头大汗的老夏,气得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可是,她越是骂得凶,老夏就笑得越憨,待雪华终于骂完的时候,老夏拉起她的手,说:“我觉得你想让别人看到你的老伴儿来接你,所以我就来了。”
老夏的一句话,让一旁的我愣了好半天。那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能够在娶了奶奶之后,一夜之间从一个花花公子变成了一个不烟、不酒、不嫖、不赌的四好丈夫。原来,所有的自我改变,全都是因为爱情。原来,爱情是这个样子的,不一定非要轰轰烈烈,但却在细水长流里美好得不像话。
第三次。老夏选择主动出击。
他在奶奶收碗筷的时候,凑上去说:“我昨天梦见你了。”
雪华同志依然见怪不怪,问他:“你梦见我做什么?”
老夏说:“我梦见没有你我就不能活了。”
不知道奶奶听到他的话是什么感受,我只觉得我一时间如遭雷劈,他这个上世纪的人怎么可以在我这个单身狗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地撒狗粮呢?
不过,我佩服死了老夏这股子有什么说什么的劲儿。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总是会有诸多的不幸与遗憾,你不能改变命运,但你可以选择原地等待,或是,勇敢面对。
比如老夏,尽管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记忆正在被时间给吞噬着,尽管他比谁都明白,他随时都有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但他总会在自己还没有完全忘记的时候,用尽力气地爱想爱的人,记住想记住的事。
他说,他活着是为了奶奶。
所以,他让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一刻不离地缠着他的雪华;所以,他会在被奶奶骂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所以,他会为了奶奶尽力让自己活得更久一点。
尽管,终还是有一天,他看着对面的雪华,看上好半天,也记不起她是谁。
老夏的病,虽然我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它还是恶化得毫无征兆。
就在前一天,他还和我们念叨着最想念家乡的炖菜的味道,可第二天,他就在床上睡了整整二十三个小时。醒来时,他看着雪华,眼里没有了当初的信任和依赖,他叫不上她的名字,甚至不知道他自己是谁。
我说:“爷,你是夏海,她是刘雪华,你俩是天生的一对儿。”
老夏看着我,思量了半天,我以为他是想起什么了,可他却说:“好听。”
奶奶像对小时候的我一样,宠溺地一口一口给老夏喂着饭,从头到尾都是笑着。待老夏吃完一碗饭,她替他拿手帕擦擦嘴,说:“不记得就不记得,反正我都赖你六十多年了,你还想赖不成?”
我说:“奶奶呦,你不怕我爷去找他那14个女朋友啊?”
奶奶笑:“他舍不得,我给他生了五个娃娃呢。”
每次提到生了五个孩子这事儿,雪华同志都特别骄傲。她觉得,这是她这辈子为老夏做过的最了不得的事儿,当然,老夏也这么觉得。
只是,现在的老夏并不知道她给他生了五个孩子,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他已经被病魔摧残得瘦了一大圈,他的记忆系统也彻底地紊乱了,紧接着生活机能也在逐渐退化。即使是刚吃过饭,一看见盛着饭的碗他就会觉得那是他的,他会吃着饭就忘记了吞咽,走着路突然停下来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和我说着话突然问我是谁。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太多,我却没有勇气一一枚举。
然而,从小和老夏斗争到底的我尚且觉得自己在这儿是强颜欢笑,奶奶陪老夏走过了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的春秋冬夏,看着他从一个健壮的男人,变成这样一个谁人都不识的老小孩,她会不难过吗?可是,我在她的眼底除了幸福,竟然什么都没看出来。
也许,这就是老伴儿的真正含义吧,年轻时一起努力,老来就互相陪伴,相依相守,不管命运怎样发展,只要隔天醒来有人能和你一起扛就够了。哪怕过程中有争吵、有互相看不对眼,但是终究,那个人到你埋了黄土都忍不住牵肠挂肚。幸福,也大抵如此。
雪华同志不是个多浪漫的人,起码我没见她和老夏说过什么情话,但是自从老夏病了以后,她总是叫我们每天都和老夏拥抱一下。刚开始,我觉得两个男人抱来抱去的很奇怪,可如今,我才知道拥抱老夏的那个瞬间可幸福了,因为老夏开始抗拒我抱他。哪怕有那么一两次我连蒙带骗地抱了他,可他大多时候都是嫌弃死我了的。
我说:“咱爷俩这交情都不让抱啊?”
老夏回:“不让。”
我趁他不备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却撇着嘴说:“现在的小孩子怎么这么不晓得矜持。”
我和奶奶抱怨,奶奶笑着把我推到厨房,说:“我做了他爱吃的东北菜,你端去给他吃,保证他认你这个亲孙子。”
是的,厨艺达人刘雪华同志为了老夏亲自下厨做了好几道东北菜,味道香得我口水都要给馋出来了。一直没有什么胃口的老夏吃了整整一碗饭,饭后连打了好几个饱嗝。
老夏说:“好吃。”
我说:“那能给我个拥抱吗?”
老夏:“不认识你,不能抱。”
说好的亲孙子呢?
因为工作的事儿,我离开了家几天,晚上和家里通电话的时候,我听奶奶说,老夏这几天,每天都得睡将近二十个小时,身体已经乏得没了力气,走路得靠辅助器了。
离开家两天,我无时无刻不记挂着老夏。我生怕他突然哪个瞬间想起了我,而我又恰好不在。他都说了,他爱奶奶多过爱我,我得自己争取宠爱不是。
但是显然,老夏没说谎,他确实很爱奶奶。
在他生活机能不断退化的时候,他在那一天的午后,无意间脱口而出了一声“雪华”,这个他有好几个月都没喊出口的名字。
因为他这一声,奶奶高兴地冲到他旁边抱着他连连喊“乖乖”,一直都未曾落泪的、坚强的雪华,因为老夏低低的一声呼唤,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奶奶抱着他,没问他怎么了,一遍又一遍地说:“好乖,好乖,你记起我的名字了是不是?我就说嘛,叫了一辈子了,哪能说忘就忘。”
这一年的剧变,使得被记起来变成了一件无比奢侈的事情。我不知道奶奶内心到底独自承受了多少哀伤,也不知道爷爷每天睁开眼睛面对的是怎样一个世界,我只觉得心疼,为什么天意那么爱作弄人,明明,他们相守的时间已经不会很长,却为什么偏偏要写上这么一出并不算精彩的戏码来作为结局?
去年的这个时候,老夏还会有说有笑地和雪华发脾气,会和她手牵手去公园找雪华最爱的三姑六婆聊天。
不过是短短的四百天,老夏却变得只能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仿佛一尊雕像。
这天是他八十五岁的生日,这么值得开心的日子,奶奶却发了好大的脾气。她哭着骂他一辈子为了这个家连一块钱都舍不得花;骂他只知道拼命,最后给自己落了一身的毛病;骂他不声不响地一个人受了那么多的苦。
奶奶骂得好凶,可是老夏却还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他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我明明记得,老夏说他最怕奶奶哭了,奶奶一哭,他就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他总觉得是他不好才惹奶奶不开心。
现在好了,他终于成功地惹到了雪华同志,自己却罢演了。
泄了气,奶奶走到老夏的身后,温柔地托起他的头,静静地站了一个下午。我看着她站得腿酸,想替她,她怎么都不肯放手。太阳的余晖洒在他俩的身上,好像把奶奶对爷爷一生的执着都给包裹住了。我想,那一刻,老夏也一定想起了和我们一样的回忆吧,尽管他闭着眼,可我知道,他的眼皮藏不住他六十多年的爱。
那天,我听到奶奶对老夏说:“你很棒,一直都很棒。你只是累了,我知道。”
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就此停滞,这样老夏和雪华就能以他们的方式永远幸福下去了。
可是,天意往往不爱遂人的愿。三天后,老夏病情越发严重,甚至连呼吸都得以强制的方式才能进行。
我不愿意承认,我的老夏,我爱的爷爷,就这样要和我挥手告别了。
我好想叫醒他,告诉他我叫夏雨,我好爱好爱他,我想请他走的时候一定要记起我,记起我是除了雪华以外他最爱的人。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终了了,老夏也没搞清夏雨不是下雨。
爷爷曾说,他活着是为了奶奶。
奶奶也说过,如果没有了爷爷,她就要远走,开始过自己的生活。
这是让很多看多了美满爱情故事的我们不懂的地方,两个人不应该长长久久地厮守,在一个人的时候久久怀念肝肠寸断吗?好像不是,奶奶和爷爷的世界里,在一起是最幸福的,不在一起要让对方安心地幸福。
原来,两个人能久久地生活在一起,并不全然是因为爱情,而是在他身上,能找到懂得知足的自己。
原来,生活,可以是为了彼此才存在。

平生不晚
老舍先生说:人,即使活到七八十岁,有母亲在,多少还可以有点孩子气。失去了慈母,就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但是却失去了根。有母亲,是幸福的。只要有母亲在,你就有最后的包容和依靠。
但其实,凡是血缘至亲,都尤其珍贵。平生不晚,且行且珍惜。
——引言
陈东,一个身高180厘米,体重也180斤的横截面相当宽广的重量级人物。自他出生以来的28年里,除了头5年勉强体验了一把瘦子的快感,打第6年起,肥肉就成了和他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原本还算英挺的五官也愣是给撑出了憨态可掬的感觉。
用同事的话说,陈东就是吃激素长大的。
当然,能有如此标志性的身体,得归功于陈东的老爸陈景林。陈景林是个三星级餐厅的高级厨师,一辈子最大的乐趣就是做菜。在他40岁以前,最享受的事情是做菜给客人吃,40岁以后,陈东出生了,妻子又不幸离世,让他着了魔似的热衷上了给陈东做菜,一盘一盘的大菜换着花样地来,一点不怕把他这儿子给吃出毛病了。
儿时,老陈的大厨设定让陈东出尽了风头,每天都会有一两个同学央求着去他家蹭饭,陈东表面上装腔作势:“不行,你们得排队。”实际上,心里美死了。尽管肥肉蹭蹭地涨,眼睛被肉挤得越来越小,但陈东觉着,身上的每一寸肉都是老陈对他浓浓的爱。
上了高中以后,学校有了宿舍和食堂,陈东觉着新奇,没和老陈报备就自个儿交了伙食费。没想到,老陈却和他发了好大的脾气。
当时的老陈,已经是有了白头发的老头了,对着陈东吹胡子瞪眼:“学校的饭不干净你知不知道?那些做饭的都不正规,能和我做得比吗?万一影响到你身体的发育怎么办?你必须回家吃,没得商量!”
陈东没胡子,但是会瞪眼,“家里太远,我就要去学校吃。”
老陈二话不说拽着他就走,而陈东当时已经是个体重170斤的大胖子了,难以想象只有120斤的老陈是怎么拽走他的。当然,陈东才不会关注这个,他只知道老陈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不给他留面子。
那天,老陈做了他最爱吃的糖醋里脊,但是他一筷子都没动。陈东觉着,中年危机的男人简直不可理喻。但陈东没想到的是,这还只是开始。
在他和朋友去KTV玩的时候,老陈总能在轮到他点歌的时候一通电话把他给叫回家;在他想去烧烤摊吃烧烤的时候,老陈也总可以提前感知并且有效制止。陈东和老陈斗智斗勇了三年,却总也逃不出这个已经快奔六十的老头子的掌控,每每他内心刚燃起一缕叛逆的小火苗,都会被老陈给灭的丁点儿火星都不剩。到后来,他提议组局子出去玩儿,朋友都不乐意了,一句“你爸叫你回家吃饭呢”就把他给回绝了。
大概也是从那一刻起,陈东对老陈产生了强烈的抵触心理,不管是对他的人,还是他花样百出的饭菜。
陈东和老陈的关系发展到剑拔弩张的地步,是在他高考后报志愿的时候。
陈东一直和人说,老陈是个自私的老头子,但他没想到老陈会自私到干涉他的未来。他一直都想去南方城市读书,为了圆这个心愿,他甚至第一次尝试着和老陈心平气和地交谈。他觉得自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的可感人了,结果老陈一个“不行”就把他的希望给碎得稀烂。
老陈说:“你去太远没人照顾你,在附近读还能时常回家,你也还能回家吃饭。”
陈东气得摔门而出。打他记事起,老陈就用近乎讨好的态度每天给他做饭,逼他吃饭,最后直接拿着这张感情牌来约束他的人生。尽管老陈洗脑似的和他说自己年纪大了,唯一可以依靠、可以爱的只有他了,可是陈东搞不懂,他都把他喂成200多斤的大胖子了,为什么还不能放过他?
当然,老陈再怎么拗,也到底只是个普通的父亲,他再如何满腔的爱意,可儿女的生命也大都是不依顺着父母所设下的轨道一直前进的。尽管老人难免会伤心,但是这似乎是每一个父母必尝的一道百味菜。
所以,陈东成功地战胜了老陈,拖着行李朝着他梦想的方向一往无前地走,老陈就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看着那个被他放在手里呵护了十八年的小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有些慌张,又有些骄傲。
你瞧,他长得多高啊,比老陈高了整整一个头呢。他那一身壮实的肉,应该没人敢欺负他吧?老陈好骄傲,这是被他养出来的、健壮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
老陈只想着陈东身高体胖没人敢招惹,却不想还有“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一说。陈东在大学的第一学期喜欢上了同系的学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白了,学姐却看着他宽厚的身子欲言又止,也就是这欲言又止的轻轻一瞥,让陈东下定决心要甩掉一身的肥肉。
然而,长肉容易甩肉难啊,打小被老陈养出了一身好吃懒做习惯的陈东会去坚持做运动吗?显然不会。他会去为了减肥而一顿少吃一个鸡腿吗?显然也不会。就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象征性地减了小半年的肥,掉了十斤肉,却又涨回了四斤,折合下来和没减没什么区别。
但也就是这区区六斤肉,让半年没见着儿子的老陈吓了一跳,他看了陈东好一番,推断出是他给的伙食费不够,委屈了他的宝贝儿子,怀着一颗愧疚的心给陈东十全大补了一个多月,硬生生给补回来了十斤肉。
再后来,陈东一给老陈打电话,老陈第一句话就是“钱不够了吗?你等一下哈,我马上给你打。”
一句话,让陈东如鲠在喉,其实,他只是突然有点想家。
或许是长大了,又或许是学校食堂的饭实在摧残陈东的胃,他突然明白了“父母在,不远游”这句话。尽管他并不知道,老陈曾经怕他没钱花饿着肚子,跑到离家好远的银行给他打钱;他也不知道,老陈因为想他,怕他总是报喜不报忧,几天几夜地睡不着。
不过自那以后,陈东和父亲的争吵便少了很多。
直到,陈东毕业后回A城。
陈东刚回家的时候,老陈托关系给他找了一份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稳定工作,工资不高,但是绝对舒服不累人。但是,陈东干了一年多,就不声不响地把工作给辞了,在辞职之前,他已经想好了下一步计划,他要创业。
创业这事儿,陈东不是空穴来风,还在上学的时候他就早有筹谋,甚至连人手都找好了,只是一直没有一个契机让他继续往下走,直到他在荣华街看到那间尚未完工的样板房,他有种预感,他大展拳脚的时候来了。
但是,让他大展拳脚的前提是,他得有钱,显然,陈东没有。但是,老陈是有的,他在厨房干了一辈子,又做了多年的主厨,存款是可观的。所以,陈东做了这辈子最瞧不起自己的一个决定——啃老。
那天,是陈东的生日,老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陈东却食不知味。他早早打好了腹稿,却如何也张不开嘴,直到老陈的一句话,让他脑仁儿一疼。
老陈说:“我打算把餐厅的活儿给辞了。”
陈东一震,要是老陈一辞职,就没有了收入来源,也就意味着他想要钱就难了,所以他急了,“不是还能干两年吗?”
老陈说:“累了,想歇歇。你看你工作也稳定了,就差结婚生孩子了,我也就没什么可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