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桐面色稍稍一变,垂头复替丹泽斟了茶汤,才轻声道:“有些话,论理不该我说,可你也该想想,丹青这些年守着燕行关,辛苦自然是辛苦,但这些年下来,她何曾打过一场胜仗,传过一次捷报?她虽带兵,却又不打仗,屯田上千亩,又不曾交过粮税。这般关起门来过日子,每年拨给燕行关的银两算起来是绰绰有余。”
丹泽暗叹口气,顺着她道:“夫人说得是。”
公良桐接着道:“我知晓你心里怎么想,都是守边关,每年拨给楚阳关的银两是比雁门关多,可公良长一年就有数次捷报传来,关外豺匪凶猛,他可真真是在拿命守楚阳关呀。”
“夫人说得是。”丹泽收起信来,笑道,“可我想想法子呀,好歹先拨些银子让丹青过了这一冬,要不然她非得闹得咱们年都过不好。”
“你这个妹妹…”公良桐含笑摇摇头,忽又想起一事来,“对了,墨珑血咒已解一事,丹青可知晓了?”
“应该还不知晓。”
“她若知晓…你莫忘了,她和墨珑可是定过婚约的。”公良桐提醒丹泽,“而且,之后也并没有解除婚约吧?丹青这些年也没嫁人,莫不是在等他?”
她若不提此事,丹泽倒真是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怔了片刻,才道:“墨珑做下那等事情,又被赶出青丘,婚约自然是不作数。再说,这个婚约当时只是为了拉拢墨家,爹爹做主定下的,丹青本就不情愿,怎么可能是在等他。”
“若是墨珑此番回来,重提此事,怎么办?”公良桐担忧道。丹青这些年一直在边关,未曾成亲。
“就算他回来,他已不是玄狐少主,玄狐族也早已七零八落,他还有什么资格谈婚约,不自量力!”丹泽口中虽如此说,但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墨珑从前的那些事儿——墨珑尚未成年之时便已单独率军,三日三夜不眠不休,搜遍整座青崖山,将盘踞山中的山匪彻底剿灭。有时丹泽会隐隐觉得他其实不像狐族的人,狐狸喜欢四两拨千斤,做些取巧的事,而墨珑身上有股狠劲,不达目的誓不休的狠劲,他更像是一头狼。
喝过三巡茶,风一阵比一阵紧,丹泽也不想再谈论此事,便命侍女扶公良桐回房休息,又命厨房将炖好的乌鸡汤送来,看着公良桐喝了一碗,这才回到书院。
书院之中,朱殊北已等候良久,起身迎道:“公子!”
丹泽挥挥手示意他坐,自己也在透雕麒麟纹圈椅上坐下,长长呼了口气,这才看向朱殊北:“如何?”
“收到白狐那边的信儿,晔云起启程日子已定,若不出意外,最慢最慢五、六日后就该到拓城了。”
丹泽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还真敢来。”
“咱们要不要在路上…”朱殊北看向他,笑得不怀好意,“给他提个醒?免得他像个二傻子似的。”
“傻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可别往公良家钻。”丹泽眉毛挑了挑,“要不,你去提醒提醒他?”
朱殊北笑道:“行。”
“注意分寸啊。”
“放心吧。”
到了晔云起启程那日,晔驰还无法下床,双条腿疼得如针扎一般,只能靠艾灸慢慢调理着。晔云起到他床前辞行,磕过头起身,望着爹爹病容,也不愿他再为拓城的事忧烦,只道自己定会牢牢守住大司徒一职。
晔驰嘱咐了几句叶景,又将其他人打发出去,单独留下晔云起一人。
“我知晓,此番委屈你了。”晔驰看着他道。
“爹爹,您别这么说,弄得好像我要上刀山下火海似的。”晔云起想宽解爹爹,笑道。
晔驰没笑,从枕头下摸出个半旧的锦袋递给他:“到了拓城,用钱两的地方只怕不少,你且都拿着吧。”
晔云起认得这是爹爹日常所用的太平锦袋,因被施过法术,看着平平无奇,容量却是大的惊人。也知晓钱能通神,他没推辞,谢过爹爹,接了锦袋。
晔驰接着道:“等你回来,我会把手上的一些生意慢慢过给你。”身为族长,晔驰自己掌管的,加上和其他人一起合作的,至少占了谷中四成药材生意。
闻言,晔云起怔了怔,道:“…您不是一直觉得我游手好闲,难当重任么?”
“我想,等你这趟回来,就不一样了。”晔驰深深地望着他,所有不曾说出的重托都在目光之中。
艾叶燃烧的烟气在室内萦绕,晔云起似被熏得双目微微泛红,他尴尬而徒劳地用手挥了挥,想要驱散烟气:“…放心吧,爹爹!我走了。”
他弯腰为晔驰掖了掖被角,返身急匆匆地走了,始终深低着头。
看着他的背影,晔驰有些许心疼,此时才意识到这些年自己确是亏欠了这孩子,往好听了说是由着他的性子,随他自由自在,但事实上却还是自己从不曾给予他肯定与信任。
晔云起此番前往拓城,随身所带除了白察察和叶景,另外还有二十名侍从,皆是晔驰精挑细选出来的。即便拓城有变,凭叶景的能力,加上这二十人,也能护着晔云起全身而退。
辞别了娘亲,还有前来送行族中诸人,晔云起乘上马车,一路出了林泉谷,他因向来文修,加上生性懒散,莫说腾云,连最粗浅的爬云术都不会。白察察自幼跟随他,有样画样地学了一肚子闲情逸致,也是个不着调的,自然不会腾云。叶景与二十名侍卫虽是修习过,但他们修行虽刻苦,灵力却有限,施法术颇耗灵力,须得留在刀刃上再用。
出了林泉谷,再往前八里路,便是栓马亭。
远远望去,亭中空荡荡的,并无人影,策马行在最前头的叶景却突然勒住马匹,举手示意马车停下。
晔云起不解其意,掀开车帘,疑惑问道:“怎得了?”
“公子请在此稍候!”叶景偏头看向前方栓马亭,“那个亭子恐怕有蹊跷,咱们谨慎点,我先去探探。”
刚刚才出林泉谷,就有人如此迫不及待想来找麻烦?晔云起有点发愁,忙道:“你小心点!”
叶景颔首,一挥手,侍卫们快步上前,护在晔云起马车周遭。然后他才提剑纵身,两个腾挪便到了栓马亭中。亭中虽无人,周遭却是气息混杂…
他侧头屏息。
不远处,晔云起等人也都紧张地盯着这边瞧。
骤然间,银剑脱鞘,朝着亭中西南角激射而去…下一瞬,一名儒冠道袍的书生惊叫着显出身形,银剑正定在他的腋下,穿透衣袍将他牢牢钉在亭柱之上。
“误会!误会!”廖清大叫。
与此同时,除了书生,还有一人现身,正是孟荃猷,亦是一脸惊骇,想要上前救下廖清。叶景面无表情地将剑鞘一横,吓得两人一动不敢再动。
认出他们的身影,晔云起连忙下马,快步过来,奇道:“你们怎得鬼鬼祟祟躲在这里?”
廖清急道:“云起,你先让他把剑撤了咱们再说话!”
晔云起只得朝叶景道:“只怕是场误会,他们都是我在谷中的好友。你且放了他吧。”
“正是、正是…正是一场误会!”孟荃猷忙道。
林泉谷不算大,叶景自然也见过这些人,听见晔云起发了话,这才收剑入鞘,冷冷看着这些人。
廖清着实被吓得腿软,剑一收,脚步踉跄,险些站不稳。晔云起忙伸手扶住他:“说吧,你们躲在这里作甚?”
“当然是给你送行了!”
孟荃猷深吸口气,定了定神,从袖底取出一坛酒来,放到亭中石桌上:“你我兄弟,平日里泛舟湖上,弹琴钓鱼,饮酒纵歌,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在一块打发了好些日子。如今你去拓城,我和廖清,自知无才无能,也帮不上你的忙。只能在此为你践行,聊表心意。”
廖清插话道:“这坛子是他从他爹私家酒窖里头拿出来的,够意思吧!”孟家在林泉谷中是酿酒世家。
晔云起毫不客气地把酒坛拎过来,奇道:“践行就践行,你们躲什么呀?”
廖清笑得颇尴尬:“原是想给你惊喜,没成想你身边跟着这么一位…”叶景抱剑而立,面如沉水,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晔云起只得试着与叶景商量:“叶景哥哥,我和他们说一会儿话,你先回马车旁等我,如何?”
叶景望着他不吭声,也不动弹。
晔云起愣了愣,改口道:“你若是不放心的话,在亭子外头,如何?”
叶景扫了一圈诸人,似笑非笑道:“我胆子可小,诸位下会再有惊喜,不如事先和我言语一声,免得吓着我。”廖清与孟荃猷立时连连称是。如此,叶景这才出了栓马亭,就在亭外三步远处立住,显然还是对廖清等人信不过。
廖清两人面面相觑。孟荃猷压低声音问晔云起:“这不是一直跟着族长的那头狼么?怎得,族长让他跟着你了?”
他言语着实不敬,生怕叶景会听见,晔云起瞪了他一眼,才道:“嗯…不是说给我践行么?来来来,赶紧把酒喝了!”说着他就把酒坛上的封泥启了,一股酒香从坛中蹿出,淳香暖暖,连带周遭秋日的肃杀之气都为之一缓。
晔云起捧着酒坛子,深吸口气,朝孟荃猷道:“你爹私藏的酒,就是不一样,早该拿几坛子出来才是,怎得今日才拿。”
孟荃猷笑道:“你就知足吧,就这一小坛子都费我们老大劲了。”
栓马亭旁边栽着数株芭蕉,廖清折下一片蕉叶,放在石桌上,袍袖轻拂,蕉叶化为绿油油的碧碗,用这碗盛了酒,正好一人一碗。
廖清端起碗,敬向晔云起:“云起,你这一去就是大司徒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去去去,别胡说!”孟荃猷端着酒,打断他的话,“…什么是福是祸,我看没事,说不定云起很快就能回来呢…你爹就没说要你去多久?”后一句他小声问晔云起。
晔云起叹了口气,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自然不能说因为大嫂挺着肚子闹了一场,所以不得不把晔直换成自己。“运气好的话,一年半载…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的,应该就能回来了。”他一扬脖把碗中的酒喝尽,“哥几个好好保重,我走了!”
廖清亦是一饮而尽:“虽说我是无用才之,但若有帮得上的地方,你尽管言语。只要不是刀山火海,动动嘴皮子的活儿,我也是肯尽力的。”
晔云起笑道:“那我就先行谢过了。”
孟荃猷亦举碗相敬:“我只会酿酒,怕是难有用武之地。不过若是你馋酒狠了,就捎信来!”
众人饮罢,拱手相辞。晔云起复上了马车,叶景策马行在前头,侍卫们紧随马车,一行人徐徐朝前而去。孟荃猷与廖清目送马车拐过山脚,叹了口气,各自回家。


第5章 第五章
因已入了秋冬,去拓城又是一路向北而行,晔张氏心疼儿子,生怕他受寒,将马车上的垂帘都换成厚厚的棉布帘。如此一来,保暖倒是绰绰有余,但马车内却是昏暗一片。
晔云起原本靠着车壁养神,酒劲上头,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浮浮沉沉间,听见外头隐隐有动静,竟是一声比一声大,扰得他脑仁隐隐作疼,睡得不甚安稳。
骤然间,近旁一声巨响,惊得马儿扬蹄长嘶,晔云起差点从马车上滚落下来。白察察受了惊吓,立时显出原身,窜到他身上,没头没脑地起劲往他怀里扎,后腿蹬得起劲。
“出什么事了?”他探头出车帘,没忘记摸了两下白察察以示安抚。
叶景遥遥指向山顶上的一株折腰老槐:“刚刚被雷劈了,可惜了了。”
说话间,另一个炸雷从马车顶上滚过,山顶有好些落石滚下,惊得马匹乱蹦乱跳,又挣不开缰绳,没头没脑地乱跑,带着马车左冲右突。叶景连忙去拽缰绳,驾车的两匹马匹也是晔张氏嘱咐人挑选出来的,膘肥劲大,又在受惊之时,力大无穷,一时之间叶景反被它们拖着跑。其他侍卫或被雷声震得双耳嗡嗡,或被落石所阻,或拼命地追马车,一时来不及护卫。
车内白察察吓得连扒带刨,不管不顾地,生生把晔云起的衣袍划出了好几道口子。车轮撞上路边大石,整架马车朝旁侧翻,旁边就数十丈高的陡坡,叶景大骇,立时撤开马匹,飞身来救。
叶景伸手扳住车轮,堪堪拉住了马车身。晔云起刚想掀帘往马车外去,又是一个雷滚过,其中一匹马儿彻底被吓到,慌不择路,双蹄踏空,直往坡下坠去。另一匹马也被顺势往下拖。这一生变甚是突然,叶景来不及应对,又吃不住这般重量,手臂上青筋暴凸,车轮亦吃不住,吱吱呀呀,便欲脱轨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从云层中闪出一人,风驰电掩,直朝这边俯冲而来。就在车轮脱轨,马车往下坠去的一瞬,她飞起两脚将马匹踢回路面,马车身随即跟着被拖上路面,车轮飞出,车身震了震,歪斜在地。
叶景赶忙抢上一步,扶出晔云起。经过这一番折腾,晔云起在车内被颠得七荤八素,头上少说撞出五、六个包来,手臂还被惊吓过度的白察察挠出数道血痕。
“你没事吧?”
救下马匹与马车之人上前问道,竟是一名极年轻极貌美的姑娘,双目亮如灿星,手上还拿着一条足有八、九尺长的亮鞭,见晔云起头冠散乱,行步踉跄,她似颇为内疚。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叶景拱手谢道,同时不着痕迹地将晔云起护在身后。虽说这位姑娘方才出手相助,但她来历不明,他不敢放松警惕。在青丘境内,越是貌美的女子就越须得谨慎提防,这是他数百年累积下来的经验。
“不必谢我…”她面露尴尬之色,“你们没事就好,还是赶紧离开此地吧。”
放下白察察,晔云起拨开叶景,瞧这姑娘面生得很,周身气息也不像是青丘狐族中人:“不知姑娘是?”
“在下灵犀,奉命司牧青丘风雨。”
闻言,众人皆楞了楞,一则是没料到青丘换了位风雨神,二则是眼前这位风雨神着实太过年轻。
“风雨神?”晔云起仰头看向天空,只见铅云块块,黑若墨汁,沉甸甸地悬在头顶,像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砸下一块来,“这些云…都是你弄过来的?”
灵犀歉然道:“我初掌牧云鞭,还有些许生疏。按理说,这些云赶到一块儿就应该下雨,可也不知怎么了,它们撞来撞去,光打雷不下雨。方才的雷是不是劈着马车了?我担心伤着你们…”
“没事没事,还好姑娘出手及时。”晔云起笑道,他向来不会为难姑娘家,尤其是如此面容姣好的姑娘。
“真没事?!”灵犀不放心问道。面前这人额头上就有个明显的青包,手臂上还有数道血痕,居然还能这般温厚,她便觉得此人真是不错。
“真没事。”
灵犀这才稍稍放心,劝道:“你们还是赶紧离开此地吧。告辞!”毕竟云头之上还一堆麻烦在等着自己,她不敢耽搁,跃身离开,直上云霄。
晔云起见她身法轻盈,片刻之后便已消失在云中,也不知是何来历。白察察在他腿边使劲蹭蹭,心中余悸未消,大粗尾巴不安地甩来甩去。
“青丘,何时换了一位风雨神了?”晔云起问叶景。
叶景摇头:“我并未听族长提及此事。只怕,此女之言也不可尽信。”
“她手中的牧云鞭,倒不似作伪。”晔云起笑了笑,“再说,她骗我们作甚,就为了帮我们扶马车?”
叶景微微一笑:“我胆子小,咱们谨慎些,终归是没错的。”
晔云起用脚轻轻拱了拱白察察,笑道:“真正胆子小的在这儿呢。咱们还是赶紧走吧,那姑娘看着也不像是愚笨之人,估摸着这雨很快就能下来了。”
侍从们早有人去捡回车轮,撑起马车,重新将车轮装回去。晔云起抱着白察察上了车,一行人快马加鞭地往前赶去。
半盏茶功夫后,大雨倾盆而下,片刻功夫便将叶景等人浇个透心凉。云端之上,终于找着些许施风布雨窍门的灵犀收起牧云鞭,欣慰地在厚厚的雨云上踩了踩,侧耳细听脚底下传来的雨声。
晔云起一行人沿着山路冒雨又行了四、五里地,这才终于找着可投宿的客栈。这是一家山野小客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因山上有处泉水极好,常有人来此地侯至半夜清泉涌出之时采水,邻近一窝野猪精觉得有利可图,便在此间开了一家客栈。
因老板娘新近产子,一口气生了二十三头小猪仔,这些小猪仔在客栈里头跑上跑下,穿来蹿去,弄得整个客栈又炒又闹,连带气味都不甚好闻。晔云起被吵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却也别无选择,只能在此将就一晚。
随行的二十名侍卫被叶景分做两组,轮班守上半夜和下半夜,安排在客栈内外各处。叶景守在他门口,趁着一头颇肥的小猪仔跑过,伸手捏了它的脖颈肉提溜起来,触手处细腻滑嫩,很是引人垂涎三尺。小猪仔楞神片刻,忽然放声尖叫,声音堪称惨绝人寰。叶景还没把它怎么着,一转身就看见老板娘手持两柄削骨切肉的文武刀,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小家伙真可爱!长势喜人,可喜可贺啊!”叶景陪着笑,尴尬地摸了摸猪仔肚子,然后把它放回地上。小猪仔居然不急着跑,调转身子,冲他低低低吼,稚嫩的吼声听着像呼噜声。
老板娘重重哼了一声,拎着刀折返回去。
叶景长舒口气,刚转身就看见门开了条缝,晔云起不知何时探了个头出来,好奇地打量正盯着咆哮的小猪仔。“公子,您还是赶紧回去将就着睡吧。这晚估计安生不了,出门在外,忍忍吧。”叶景劝道。
白察察隔着门缝,使劲伸爪子,想去挠小猪仔,被晔云起拦回去。
“这猪…”晔云起颇烦恼地看着小猪仔,“它们不睡觉?”
“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睡…凶着呢!”叶景拿手指头把咆哮的小猪仔顶得远些。
晔云起无可奈何,朝叶景道:“你也去睡吧,不放心的话,我设个结界就行。”
就他那点法术,设道结界跟纸糊似的,叫人如何放心,叶景笑了笑,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只道:“没事,一时半会我也睡不着。”
毕竟是爹爹手下的人,晔云起也不好端二公子的架子,只得随他去。
待到夜半时分,雨势终于渐渐缓了下来,原本追逐打闹的小猪仔们也终于困顿了,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小肚子朝天,鼻涕泡时大时小,径直睡得香甜。老板娘蹑手蹑脚地把一只只都抱回去。客栈里头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叶景靠墙而坐,合目休息,看着懒散,实则一只耳朵就贴在墙面上,时刻留意着。不远处的侍卫没撑住打了个呵欠,连忙偷眼瞥了眼叶景,见他没理会,这才稍松口气。
残星点点,月华黯淡,几条黑影在夜色的掩护下,腾挪跳跃,快速靠近这家荒野中的小客栈。
地上淤积的雨水在重靴的踩踏之下,水花四溅。
叶景骤然坐直身子,迅速向近旁侍卫递了个眼色。两名侍卫立时会意,拔剑戒备。叶景这才起身,手按到门上,催动灵力,暗光隐隐,一道结界将晔云起的房间围起。
这时,外间隐隐传来兵刃相撞的动静。
叶景提剑跃出,看见两名侍卫倒地闷哼,其余两名侍卫正同时抵挡六名黑衣人的夹攻,六柄泛着点点黄光的长刀,逼得侍卫险象环生。叶景大喝一声,上前接连刺出数剑,剑气凌厉,势不可挡,立时伤了两名黑衣人。
知晓来了个厉害角色,黑衣人彼此交换眼神,下一刻两人疾步上前缠住叶景,另外两人持刀向内强攻,侍卫抵挡吃力…虽说客栈内还有结界,晔云起不会有危险,但叶景也不想吓着这位二公子,只得赶紧归置了眼前这两名黑衣人。
正在这时,有一蒙面人毫无预兆地从屋顶翩然落下,帮着侍卫抵住了黑衣人。他下手颇重,黑衣人接连被打飞出去。另一边叶景也腾出了手,黑衣人见势不敌,打了个唿哨,想要撤走。
叶景制住其中一名黑衣人,示意侍卫不必再追赶其他人,保护晔云起要紧。然后他才转向那名蒙面人,拱手道:“多谢兄台援手,不知兄台是何方人士?”
蒙面人瞥了眼地上的黑衣人,迟疑片刻,朝叶景打了手势。
看来他是不愿旁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叶景会意,示意侍从们将那名黑衣人押好,自己领着蒙面人进客栈。
刚刚迈进客栈,迎面就是客栈老板娘,手持两把宣花板斧,怒目圆睁,骇得叶景赶忙给她让出道来。
“哪里来的毛贼!竟敢来此间闹事!”看见蒙面人,老板娘刹住脚步,声色俱厉。
“误会误会,毛贼在外头,已经跑了。”叶景忙解释道。
老板娘望了叶景一眼,提着斧头到门外转了一圈,也不理会被侍从押住的黑衣人,只管将客栈门面打量了一遍,见门板窗扇没什么损伤,灯笼也是好端端,方才作罢。叶景陪着笑脸道:“若有损伤,在下全额赔偿,绝不推诿。”
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老板娘倒拎着斧头,方才回屋去了。
朱殊北笑了笑,扯下蒙面的布,道:“景兄行事有礼有节,在下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