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仙坊再往上,便是著名的泰山十八盘。十八盘又分慢十八盘,紧十八盘。慢十八盘旋较缓,紧十八更为陡峭,一步高一步,所谓“后人见前人履底,前人见后人发顶”。众人虽然身有武功,仍是走得腰酸腿软。
阿惜走得气喘吁吁,停下来用袖子扇风。那李姓少年走过她身旁,笑道:“加把劲哪。过了升仙坊,成仙便有望。上去就是南天门,这可到了兜率宫灵霄殿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王母娘娘,还有这本山的东岳大帝、碧霞元君都在等着你这天女去散花呢!”
阿惜听他说得有趣,不禁微笑,忽然想起他说什么“兜率宫灵霄殿”的,倒和自己常想的有些相像,不由得细细看他一眼。那李姓少年也在细细打量她,两人目光一接,立时荡了开去。阿惜心中一跳,忙抬步上山。
那少年张张口,欲言又止。那少女娇声道:“李哥哥,我走不动了,你等我一等。”那少年只得回身下去。
十八盘走完便是南天门。回望山下,但见云涛茫茫,极见而穷。山顶清风吹来,让人怡神爽朗。那两个少年男女也前脚跟后脚的上了南天门。那少年站在最高一级石阶上看着山下,眉飞色舞,逸性豪扬,从腰里解下葫芦,拔下塞子,一股酒香扑鼻而来。阿惜暗赞“好酒”。
那少年仰脖喝了几口,长声吟道:“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凭崖望八极,目尽长空间。好景啊好景。”对那少女道:“汉武帝登秦山,就只会说高矣!极矣!大矣!特矣!壮矣!感矣!简直不知在说些什么。哈哈,擢倚天之剑,弯落月之弓。昆仑叱兮可倒,宇宙噫兮增雄。河汉为之却流,川岳为之生风。”念到这里,又咕嘟嘟喝了一大口酒。
阿惜站在南天门上,也是心为之折,只想大叫大喊以抒快感。那少年吟这首李太白的诗,阿惜只觉代己抒怀,畅快莫名,心中也在暗诵,听他念了一半却去喝酒,自己心庠难搔,只想也喝上两口,以助逸性,忍不住接口吟道:“羽旌扬兮九天绛,猎火燃兮千山红。”两句诗甫出口,自觉不妥,飞红了脸,拉了完颜承继就走。
那少年扬眉错愕,望着阿惜的背影呆呆出神。半响才道:“好!好!好一个锦心绣口的奇女子。羽旌扬兮九天绛,猎火燃兮千山红!好!”一仰脖,又是一大口酒。
那少女愀然不乐,背转身子不去理他。
南天门后有一座石砌牌坊,上书“天街”二字。走在天街上,周围空圹无垠,置身于天庭境阶一般。众人悄立良久,都为这气势所撼,不觉心生崇敬之意。沿着天街向东行,到了孔子庙,再往前是碧霞祠,供的是碧霞元君。
出了碧霞祠转过一个弯,只见好大一片摩崖石刻,唐玄宗“天下大观”的石刻金碑在夕阳下闪闪生辉。旁边石头上东一块西一块刻满了名人书法。再往上便是泰山最高处玉皇顶。
阿惜看着唐玄宗的金碑道:“公子,你也在这里刻上字吧。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封禅泰山,你不留点什么,岂不是白来一趟。”完颜承继道:“刻什么好呢?好词好句都给前人用完了。”阿惜道:“噫,这是唐明皇的《纪泰山铭》,我以前在书上读过。文词很是华藻。”
这里两人正说着话,身后一个声音道:“文词华藻而空洞无物。这玄宗皇帝最不是东西。以堂堂皇帝之尊,尚不能护得自己心爱的女子,竟赐白绫以谋脱身,七夕之盟又在哪里?六军不发,他就该说一句‘尔等是想逼死朕’吗,要么就一起死。‘君王掩面救不得,宛转娥眉马前死’,可厌得紧。就算后来对花垂泪,望月兴叹,终是废物之极。”阿惜和完颜承继一愕,心想这样说唐玄宗的倒少见得很,回头一看,却又是那一对少年。

第三回 调笑令

那少年兀自说道:“还在这里大书什么‘天下大观’,他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大观。自管自己活命要紧,哪还去顾杨妃的死活,这唐玄宗是天下第一无能无情之人,姑娘你说是不是?”阿惜不意问到自己,微微一笑正要说话,那少女道:“这些番邦鞑子知道什么?问她还不是白问。”
她这话阿惜听了倒也罢了,完颜承继如何听得?脸色一寒便要动怒,阿惜忙拉拉他的衣角,朝那少年点点头,拉着完颜承继走了。走出几步,阿惜轻声道:“小姑娘家的,别去理睬她。咱们有事在身的。”完颜承继道:“你提醒得好。小小姑娘理她做甚。”
众人一路观赏,回到天街找了客栈住下。爬了一天的山,大家都嚷嚷着饿了。叫了满桌的菜,几十斤酒,吃的兴高采烈。连阿惜都多吃了半碗饭,喝了点酒去乏。吃完饭,天已黑了。众人梳洗了,早早睡觉,累了一天,睡得甚是香酣。
一觉醒来,红光满室,原来已是日近中午。阿惜吓了一跳,不想睡的这样沉。心中暗叫糟糕。到了内室只见完颜承继兀自沉沉而睡。阿惜退出,叫醒环儿。让店小二送了水来。和环儿两人梳洗了,两人这一阵响,完颜承继也醒了,隔着房间叫: “阿惜,阿惜。”阿惜应声进房,笑到:“小王爷,睡得好吧。”完颜承继道:“ 好。好香啊。呵——”打个呵欠, “什么时候啦?” 阿惜道:“快中午了。”完颜承继听了吓了一跳:“什么?中午了!真是好睡呵——呵,一夜连梦都没做一个,从没睡得这样沉。”阿惜道:“是啊,我也是才起。今天好好歇歇玩玩,上山容易下山难,这样子下山只怕要摔跤。”完颜承继点点头,道:“是啊,我小腿肚子只觉硬硬的,哎哟,捏捏还有些痛。”拍拍小腿,起身穿上鞋子。
这一日众人便在泰山顶上游玩。遥望龙角山、傲徕峰、扇子崖、九女寨峰峰峻秀。到得晚间,阿惜拉了完颜承继去月观峰上观月。
到了月观峰,但见群山伫立,寂林无声。抬头冰盘无尘,俯视清辉洒地。天籁寂静,空灵返明,朗朗然,泠泠然。阿惜身披白貂皮披风,夜风吹来,衣袂飘飘,似乎连人也要飘起来了。完颜承继望着月华如练下九天玄女般的阿惜,不觉自惭形秽,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忽听林中发出“唉”的一声长叹,幽幽长长,浑不是人声。阿惜直听得毛骨耸然,霎时脸上无半点血色。心想:世人都说人死后鬼魂到泰山这里来。这样一想,更是心惊。
完颜承继喝问道:“是谁?出来。”林中那声音轻笑道:“是鬼。”阿惜忽笑道:“鬼会说自己是鬼吗?”那人笑道:“不错不错,鬼总说自己是人,才好骗人吃人。是我说错了。”笑声中走出来,正是日间所遇的那个少年。
那少年笑道:“月辉清霜染娟人,九天玄女下凡尘。博得素娥应笑问,广寒桂枝可传人?”
阿惜脸上一红,转过头去不说话。他这诗里意思太过明白,把自己比作九天玄女、嫦娥,问自己“桂枝可传人”,那是问对他是否有意。心里虽觉他轻佻,但也暗赞他才思敏捷,出口成章。
完颜承继轻哼一声,正要说话,忽见林中人影一闪,还当环儿跟来了,叫道:“环儿,环儿。”阿惜听他忽叫“环儿”,问道:“怎么?”完颜承继看清那人是和那少年一道的少女,便道:“没什么。”
那少女靠着树干一脸不快,也不过来。那少年还当完颜承继叫阿惜,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道:“你叫环儿?环儿倒象是个丫头的名字。”阿惜和完颜承继也不纠正,任他误会。
那少年又道:“请问姑娘仙乡何处?”完颜承继道:“兄台适才已说起过了,‘广寒素娥下凡尘’。这姑娘仙乡便在这广寒蟾宫中。”说着用手一指天上月亮。他这话也不全是胡诌,在他心中“玉泉山庄”堪比月宫,而阿惜也可比嫦娥。
那少年笑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姑娘一人在里面,不觉冷清寂寞吗?”完颜承继道:“有我陪着,不劳你操心。”那少年笑道:“你如陪在里面,那么便是那砍桂花树的吴刚,和嫦娥没多大关系。”
完颜承继接不上口,气呼呼的道:“有没有关系,总和你不相干。”
阿惜暗自好笑,两个男人为她斗嘴,她倒从未遇到过。少女情怀,也觉可喜。
那少女不耐起来,叫道:“李哥哥,你见了外面的狐狸精就不理我了,出来时你对我爹爹怎么说的,要好好照顾我。你照顾我什么了?就知道勾搭狐狸精。”
那少年道:“你怎可骂人呢?”那少女道:“我怎么骂人了,她不是穿着狐狸皮吗?”那少年道:“那是貂皮,不是狐狸皮。”那少女道:“你是说我没见识吗?分不出貂皮狐狸皮。我是没见识,从小没娘照应么。”说着眼圈泛红,掉下泪来。
那少年只得走到她身边低声安慰。 阿惜和完颜承继抿嘴一笑,偷偷走了 。
那少年听见脚步声,忙道:“哎,你们别走,咱们再说说话,我还有事要请问。”阿惜向后挥挥手,夜色四合,将背影掩却。
次日清晨,寅末卯初时分,阿惜和完颜承继到了日观峰。天色微微有点亮,群山悄立,云海苍茫,太白星兀自闪闪发光,西天上月亮已变得极淡极淡。东面云海尽处慢慢有一些霞光出现,白云渐红,彩霞霎时铺满东边天空。云蒸霞蔚,变化万千。一眨眼间,太阳已跳出一小角,鲜红夺日,耀眼生华。渐跳渐多,朝霞也慢慢变薄变淡,而白云也染上深深浅浅的红色橙色。碧天长云,清澈如洗。
两人望着这灿烂的景象,都是满心的慨叹。阳光渐炽,云层渐薄,依稀可见到群山的黛色。两人走到瞻鲁台边,云彩已散,阳光高照,齐鲁大地,历历在目。田垅房舍,茂林小河,无一不尽收眼底。完颜承继笑道:“诗经有曰:泰山岩岩,鲁邦所詹。这泰山如此高耸入云,鲁地之人自是一抬眼便瞧见了。两人观望良久,默默无语。
却见那少年伴着那少女也走至瞻鲁台来,那少年道:“噫,此时无声胜有声哪。你们早来了。”完颜承继心情大好,昨日那点口角早已烟消云散,道:“你们也早啊。”那少年道:“不早了,太阳都老高了。”那少女道:“不错啊,谈谈天气什么的。也省得老说什么青娥素女狐狸精的。”
阿惜笑笑对完颜承继道:“咱们回去吧。”完颜承继点点头,两人转身回去。那少年道:“你们这就下山了?”阿惜笑着道:“是啊,玩完了该走了。再见了。”
那少年叫道:“喂,你别走呀。”阿惜对完颜承继吐吐舌头,走得更快了。那少年忽叫道:“阿惜,阿惜。”阿惜低声问道:“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完颜承继道:“定是我方才叫你名字时被他听见了。”阿惜一忖也是,不再去想。
两人走出十几步,依稀听得那少年喃喃的道:“不是的。哎,可惜可惜。可惜相逢不相识啊。”那少女听了他这话,不知怎的一股无名火往上冲,对着两人背影喊道:“喂,别走。尝尝你家小姑奶奶的历害。”飞步上前,一扬手两支袖箭射向两人后背。
阿惜听见身后破空声疾,反手抓住了射向自己的袖箭,横臂敲去射向完颜承继的袖箭。那少年拍手赞道:“好身手,好身手。”那少女听他反赞人家,怒不可抑,扬手又是两支袖箭射去。阿惜拿了袖箭迎面在来箭上轻轻两击,两支袖箭一齐掉在地上。
那少女道:“手脚倒快,你再接接看。”袖箭越发越快,阿惜左挡右格挥洒自如,袖箭在她身前落了一地。
完颜承继大声赞好,道:“看不出你小小姑娘手脚倒快。”也不知说阿惜还是说那少女。那少年笑嘻嘻站在一边看二女相斗。
那少女一轮疾射,袖中袖箭已射完,兀自不解气,怀里摸出一把柳叶镖没头没脑的向阿惜飞去。阿惜见柳叶镖众多,一支袖箭难以抵挡,若向后跃,完颜承继势将中镖。想也不想,飞脚将地上袖箭踢起,柳叶镖尽数打在袖箭之上,袖箭给柳叶镖削断,柳叶镖也给袖箭阻了去势,两种暗器一同掉在地上。
完颜承继和那少年齐声叫好。那少女愈加生气。她这柳叶镖既薄又利,出手又快,镖数众多,着人立伤,没想到阿惜心思灵巧,用这古怪法门破去了她这招,且用的还是她自己的袖箭。叫她如何不气?又听得两人为阿惜叫好,更是气苦,扬手又是两把柳叶镖飞出。
阿惜又是一脚踢出,地上袖箭和柳叶镖一齐飞起反向那少女飞去,两处暗器飞至中途,撞在一起又落在地上。完颜承继和那少年哈哈大笑,阿惜也忍不住笑出来。
那少女气得泪珠直在眼里打转。摸出全部柳叶镖掷向阿惜,肘底抽出蛾眉钢刺和身扑向阿惜。阿惜见柳叶镖来势迅猛,不敢托大,一把推开完颜承继,跃起身来轻轻巧巧一个空中转身,落下时反在那少女身后。
完颜承继鼓掌叫好:“好!”那少年看得眉飞色舞,直叫:“妙!妙!哎,可惜一双上好的羊皮小靴啊。”原来阿惜脚上穿的是一双羊皮靴子,适才踢袖箭柳叶镖时给柳叶镖锐利的边锋划破,跃起时却给那少年看见。完颜承继瞪他一眼,心中颇为不喜。那少年见完颜承继瞪他,嘻嘻一笑毫不在意。
那少女眼前忽然不见了阿惜,心中一惊,忙回头转身,果见阿惜站在身前。情知眼前少女比自己武功高,但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蛾眉刺迎着日光闪闪发亮,猛的向阿惜刺去。
阿惜侧身避开锋芒,右脚向她腿上勾去,那少女收势不及,眼见就要摔到,危急中使一招“燕子抄水”,硬生生翻身移体,总算败中求胜,没有摔到。这一下恼羞成怒,蛾眉刺“游龙戏珠”直取她眼睛。
阿惜恼她出手狠毒,下手再不容情,上步盘打,退步锁拿,使出“小擒拿手”一阵抢攻,那少女左右支拙,阿惜横肘撞在她腰间,直撞得那少女半旁身子一阵酸麻,阿惜顺手夺过蛾眉钢刺,退后几步扬手扔了出去。
那少女兵器被夺,毫不在意,右手腰间一带,一条三尺来长的软鞭已在手中。轻轻一挥,软鞭在空中“啪”的一声响,鞭梢直指阿惜眉心。阿惜退后两步,避开鞭梢。那少女得理不饶人,右手连抖带动软鞭在阿惜身周飞舞。三尺长的鞭子再加上一尺多长的手臂,阿惜如何欺得近她五尺以内。阿惜无法,只得再退几步。
完颜承继焦急万分,那少年却神定气闲抱臂旁观。
那少女胜券在握,得意非凡。一招“太公钓鱼”对着阿惜劈头抽下。完颜承继暗道要糟,便想上前相助。那少年闲闲的道:“让她们两个姑娘去斗,咱们且看咱们的。”
完颜承继脸上有些挂不住,道:“一个用鞭,一个空手,难道公平?”那少年道:“这世上公平的事本就少得很,公平?嘿嘿。”话语有着说不出的落寞伤心。完颜承继不禁有些奇怪,那少年忽又笑道:“这位环儿姑娘武功比她好多了,不用急。”
他话音刚落,果听那少女带哭音喊道:“李哥哥!”原来阿惜见她直鞭挥来,向左踏了一步,避开鞭势,右脚却飞快的踩向软鞭,将鞭梢踩在脚底。那少女连夺几次都夺不过去,忍不住出声讨救兵。
阿惜道:“哟,要哭了?”收回右脚。那少女正全力回拉,不提防阿惜突然松脚,一个脱空,坐倒在地。鞭子回力不衰,都打在自己身上。那少女痛得哭出声来。忽然一扬手飞出一只金环,却是将手腕上戴的金镯子当暗器打出。
阿惜适才踩住她鞭子,两人相距不过三四尺,刚见她手臂一扬,金镯已到眼前。身旁没有一样可挡暗器的东西,只得硬生生使个“铁板桥”功夫,身子向后倒下,金镯已从脸上飞过。
那少年叫道:“哎哟,别摔着了。”抢上前去扶住阿惜。手臂一抄一带,拿住她腰间要穴,阿惜顿觉全身酸软,使不出半点力气。
那少女怒道:“李哥哥,你好没良心,我摔到了你怎不来扶,却去扶狐狸精。她有什么好,把你迷住了。”那少年笑道:“你别忙着生气,你看我给你出气。”说着举起手作势要打下去。
完颜承继叫道:“姓李的,你敢动她一根头发,你当心你自己的性命。”那少年微笑道:“是吗?”收回手来,完颜承继刚松一口气,却见他拔下阿惜头上一根头发,轻轻吹口气,头发飘落在阿惜脸上,阿惜鼻子一痒,“阿嚏”一声,将头发吹走。那少年笑道:“怎样?”完颜承继寒着脸哼了一声。阿惜给她搂住,羞红了脸道:“你放开我。”
完颜承继叫道:“你放开她。”那少女喊道:“你放下她。”
那少年笑道:“放开你也成。不过你得说说你的名字,哪里人,是那人的什么人。”阿惜道:“我叫环儿,是燕京人,是他的丫头。”那少年一脸的失望,松开了阿惜,道:“对不起,你实在很像我一位亲眷。”
阿惜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心中不禁替他难过,安慰道:“人有相似,名有相同,这种事儿也是常有的。”那少年听她一口清脆的燕京官话,摇摇头,径自走了。那少女叫道:“等等我。”拾起鞭子追了下去。
完颜承继奔到阿惜身边,问道:“你没事吧?”阿惜道:“没事。”完颜承继道:“他说什么?”阿惜道:“他说我长得很像他一个亲眷。”完颜承继道:“不会吧。像你这样的天下还有第二个?”阿惜对他笑笑,道:“像我这样丑的,天下原没第二个。”完颜承继笑道:“哟,说反话了吧。”
两人说笑几句,这才回到天街。第二天一早招齐亲兵,下山去了。下山路上再没见到那少年和那少女,阿惜心中倒有些希望再见到他。回马岭取了马匹,一路下山。完颜承继见阿惜神情有些倦迨,便道下马歇歇,一望路边树丛中露出一角亭檐,有流水淙淙声,催马向前行去。
只见树木森森之中,隐隐有人声传出。绕过几株大树,有一块亩许大的石坪,上面刻满了斗大的字,不下千余。篆隶兼备,刚直遒劲。有两人在上面忙活。阿惜先叹了一声:“好大的字。”完颜承继道:“我以前听什么人说起过,说经石峪有石刻《金刚经》,不知是谁刻的。后人称之谓‘大字鼻祖,榜书之宗’。因有了这石刻金刚经,这里便称作经石峪。”阿惜赞道:“真是好字。真该书它拓下来,回去慢慢看。”指着石字间忙碌的两人道:“这两人倒是有心人。”原来那两人正在拿了纸拓墨。身边已有厚厚的几叠大纸,都有两三尺高,纸上压着石头,想是怕让风吹走了纸。完颜承继一拍大腿:“就是。可惜啊,不曾带得纸墨。”
“你们不曾带得,我却有带啊。”阿惜听声音有些耳熟,仔细一看,原来就是那李姓少年和那少女。先前只顾看石刻,没有看清两人。阿惜对这少年也说不上好感或是厌恶,不过人家既然搭了话,便随口问道:“你看这是什么人刻的?”
那少年道:“有人说是王羲之的字,也有人说不是。”阿惜惊讶道:“是王羲之的字?”那少年道:“有人这样揣测。”阿惜道:“那你说呢?”那少年道:“我看不是。”完颜承继道:“为什么?”那少年道:“王右军之字多以偏侧取势,藏露互见、遒媚瘦硬。而这字却颇肥重。我看要稍早于两晋。有人说是北齐人的字,此话我倒赞同。”
阿惜道:“我看也不是王羲之的字。”完颜承继和李姓少年一同问道:“为什么?”阿惜笑道:“不为什么,瞎猜罢了。”完颜承继道:“说来听听。”阿惜道:“王羲之以《道德经》换山阴道士的鹅的故事你总听说过吧。他的《道德经》写得这样纯熟,自是熟读于胸,深得道家三味。你去道观里找一个道士去写佛门《金刚经》,他肯吗?当然王羲之不是道士。不过这石上的《金刚经》应是一个向佛懂经的人写的。”
那少年道:“说得好!”阿惜道:“我也是瞎说罢了。”那少女一直在听他们说话,这时插话道:“我看你也是在瞎说。这个和尚字写得这样好,应该很有名才是啊,为什么没人知道他?只有是王羲之,他不用留名,人家一看也知道了。”
阿惜听她强辞夺理,干脆说人家是和尚,很是好笑,又不便笑出声来,只怕那少女又要找她打一架,忍住笑,说道:“你说得也很有理。不打扰你们忙了,再见。”拉了完颜承继,拍马就走。只听那少年叫道:“喂,姑娘,要不要我拓好了送你一份啊?府上是燕京那一处啊?”完颜承继道:“不用了,你留着慢慢学吧。”
离了泰安,到了曲阜,那是孔夫子的故乡。阿惜和完颜承继在曲阜住了两天,才起程向南。一路行来,在道非只一日。晓行夜宿,这一日到了瓜州,过了长江便是镇江。闻道苏南比苏北更加富饶美丽,南北之分便以长江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