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怔,百丈高的气焰顿时收了,又回复到他先前的愁眉苦脸,眼神愁苦得似有千均重担压在他的肩上,眉峰攒聚得犹如万仞悬壁兀立在他眼前,他可怜巴巴地说:“我能打算怎么样?在这样的绝境,什么也干不了。小姐,你是才来,不知道这里的无聊,你以为呆在这里是好玩的?来得了去不了,得不到一个结果,一万年都要在这里寻死觅活。寻死觅活啊,是真的寻死觅活,不是说来玩的。我刚来时,也如你这般的桀骜不驯,但漫漫长夜没有尽头,再有性格的人,也会被磨得没了脾气。我见了你,便如同黑夜里有了北斗星,迷雾里有了指南针,你就是我的救星,你就是我的光我的电,我唯一的神话。”
我被他谄媚得快吐了,他也停止了谀词滔滔,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说得出这样的肉麻话来。我瞅着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瞅着我,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症。我俩不约而同“呃”了一声,眼神避开,不敢看向对方。
好得很,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红了,原来肉麻的话张嘴就来,都不带打咯噔的。那么多的女明星张臂就抱,启唇就吻,可不是常人能够做到得的。如果没有这九分九的黑厚之学,他怎么做得成天皇巨星?可见我也不是做女明星追星族的料,这么一个靓绝人寰帅到鬼域的巨星对我一个平胸扁脸的女鬼说出这样的话,我只觉得寒,一点没有兴奋和马上要昏厥的症状。寒呐,寒得我牙齿都在打颤。
他抖了几下,手上的白手帕挥得像战败的一方竖起的白旗。他掩面说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我以前没有这么说过。”话一出口,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心虚地问我:“是吧?”

华夏族的老祖宗

我没有回答。我刚刚才想起他说的话,不是后头几句神经病才想得出的疯话,而是前面的重点。这样的重点,在我求学的时候,是要用红笔勾出来的,考试时是必考的。我被他的话吓着了,他说:来得了去不了,得不到一个结果,一万年都要在这里寻死觅活。
太可怕了。这个荒漠,除了雾还是雾,要待到无穷那么穷,永远那么远,该怎么打发这没有起点没有终点的时间线?是哪个魔鬼创造了时间这个东西,拿来折磨人的心智?我恨不得以头撞地,赶上那趟开往生命的快车,抢先排在第一个喝下那碗救苦救难的汤,重新做个无知无识的婴儿。我知道世上唯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没想到这里也同样如此。
刚来时我还为我是个鬼而高兴过,还满怀希望追求我的鬼生梦想。
原来不是这样的。
原来真的要赶着去投胎。原来骂人说你赶着去投胎啊不是一句顶顶恶毒的话,原来要骂你做鬼都没有地方去投胎才是。想起此前我还曾自比绛珠仙草,现在才知道是真的狂妄自大。我只是一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小鬼,哪里配和“仙”字挂上钩?
只是,到底是什么让我留在了生与死与生之间?我有什么难了的心愿,要使自己处在这样的悲惨境地?
我用颤抖的声音问他:“真有一万年的鬼?你遇见过了?”
他点点头,扯一下嘴角,说:“我来了这许久,东飘西荡,遇上许多滞留在这里的鬼,个个都状若疯颠。人死了变鬼,鬼死了变聻。成了聻,就再也不能转世了。时间长了,鬼郁闷至死,成了疯聻,连鬼都怕他们。”
我呆视他,脑子里模模糊糊飘过一丝闪念,一晃而过,快得我抓不住它。我知道这个闪念十分重要,却不知怎么把它召唤回来。
他见我发呆,以为吓着我了,便带着十二万分的歉意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吓你,我只要想让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怎么死的,让我可以了无牵挂,让我可以重新来过。我不要在这里变成连鬼都害怕的聻,我想要有新的生活。就算我生前有人背叛我出卖我陷害我,就算我生前发过誓,说什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也愿意收回。我什么都不计较,只要让我走。”
他脸上绝望的表情传染了我,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同病相怜,我要是遇上一个知道我是怎么死去的新鬼,也会捧出我的心去感动他贿赂他,让他给我一个希望,解救我于亘古不变的虚幻之中。
我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说:“来,让我去带你看那个一万年的鬼,九千岁的聻。”
我不要。我不要。我说:“我不要。你不过是想吓我,吓得我魂不附体,说出些什么来,好让你离开。你把我吓成这样,就想一走了之?我帮了你,你拿什么帮我?我和你素不相识,我为什么要帮你?我是雷峰吗?今天是三月五号吗?”我急急乱走,心慌意乱。
他也不生气,脚下一错,飘过来跟在我身边,陪着我走了一程又一程。
也是,这样的荒芜时空,有什么好急的?左不过是走走停停,又没风景可看。我走了几程,静下心来,说:“我知道你是谁,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告诉他,告诉他他就死心了。我做人时不是个自私的人,做了鬼也不是个坏鬼。我不会为了留他在我身边解闷,就硬要他难过,要他不得超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那么希望知道我的死因,何苦刁难他。
他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惨痛,看得我老大不忍,恨不得把我所知全都告诉他。他微微颔首,不说话,似在等我解释。
那我就解释给他听:“你别不信,你该记得我们刚一见面时我就问过你一句,当时我问你什么了?”我没有说我问的是什么,我要让他说出来,这样才会让他深信。
果然他记得,他说:“你是怎么死的。”说完,脸如面具般僵硬,好像敲一敲,会发出“壳壳”的声音,看得我万般不忍。
本来我们做鬼的,脸上早就没了血色,有的只有灰败灰暗灰黑难看,但表情还是有的,喜怒哀乐都能通过调动面部肌肉显现出来。加之他是个大明星,大帅哥,一颦一笑都经过训练,端的是好看。做了鬼有什么好看?哼哼,去看看《拜访吸血鬼》里的汤姆.克鲁斯,就知道灰白一张脸的帅哥有什么好看了。
他沉默良久,忽然拔足狂奔,转眼就奔进雾原之中,然后远远传来状若动物受伤后哀嚎声,一声又一声,传过来,再飘散开去。没有回声。
我无泪地哭,哽咽得我喉头作痛,心脏发紧。要我还是活着,这样的哭泣早要了我的小命,但如今只是痛而已。
只是痛而已。痛得我五脏六腑都换了位,痛得我眼珠子都要脱眶,痛得我闭上眼睛。没有泪水去润泽它,我只好闭上,缓一缓干渴。
然后我感觉到雾气振荡,它使得我的裙子裹在我的脚踝上,我想一定是天皇巨星发过一阵脾气后又跑了回来,跑动时带起了雾,才扫到我的裙角。我也不睁眼,说道:“想问我你叫什么名字?这个我知道。”
他没有回答,我睁开眼睛,眼前不是天皇巨星那张万人迷的脸,而是一个巨大的丑鬼站在距我一丈远处,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瞪瞪地俯视着我。这个丑鬼有一头黑漆漆的乱发,蓬松地堆在他的头上,状如狮鬃。还有一把黑漆漆的胡须,布满整张脸,根根如虬。那张脸黑漆漆的,黑如锅底。那双眼有拳头那么大,黑眼珠黑如煤炭。他的鼻子比拳头还大,蒜头鼻,鼻孔朝天。他的丑脸完全被黑发黑须覆盖,看不到任何表情。他不是一个非洲黑人,只是他真的黑,黑得像京剧戏台上的黑脸包公。
他浑身赤裸,乌漆麻黑的身体只用几片树叶盖住腰下,手臂上腿上全是纠结的肌肉块,连黑砖窑般的腰腹部也有着完美的八块腹肌。这个丑鬼有着世界先生施瓦辛格青年时的壮硕身形,却是一幅痴呆状。
太可怕了,他要捏死我,只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把我摁扁。我不敢开口,生怕说错一句话,或是呼吸太重,惊扰了他。
慢着,我是鬼,我怕他何来?我正愁找不到死的方法,要是他肯出手拍死我,我不就可以投生了?我战战兢兢地问:“你是谁?”问完我就骂我笨,这里的鬼个个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问这个,可不是问道于盲?于是改口问:“你是不是想问你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你是谁,所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丑鬼见我开口,就侧耳倾听,听了一回不得要领,就指手画脚地比划起来。我看了一回,也不得要领,摊摊手,耸耸肩,跟他两两相望,面面相觑。
这一次因有了沟通之心,惊怖已去,再来打量他,才发现他个子虽然又高又大,身材虽然又粗又壮,面孔虽然又丑又怪,打扮虽然又古又朴,还不言不语是个聋哑人,但却没有凶狠之态,更兼黑眸之中有一腔热忱,恍如赤子。
我想起天皇巨星说的一万年的鬼,九千岁的聻。我知道我遇上了华夏族的老祖宗,当下恭恭敬敬向他弯腰行礼,心潮澎湃,恨不能哭出三缸泪,喉间咯咯作响,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视而不见,比划了一通,看我呆若木鸡,不像有他想要的答案,深深地叹口气,转身又迅捷无比地跑起来。
他跑,他奔,他跃,他跨。他越跑越快,雾被他惊散,绕在他的腰间,像一匹白纱,像祥云,像霡霂。他英伟的身姿顶着上穹,荒蛮因他的奔跑而震荡起伏,像突发了一场小型地震。
我看着他跑步的雄姿,猛然间醒悟出他是谁,当即扬声呼喊道:“喂你…”喊了一声,就想用牙齿咬断我的舌头。我太没礼貌了,我太没礼貌了,怎么能用“你”来叫他?我追上去,一边想怎么叫应他。我叫他什么?他的名字?他的名字不过是后人编的,在他起步奔跑,跑遍山海荒泽时,世上只有他一个人,谁会用什么来喊他?他才不会听到什么声音就停下他的脚步,任何声音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山泽间掠过的风。
可是我知道他要什么答案,我可以告诉他。我想我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他追逐的又是什么。他因饥渴因疲劳离开的时候,一定是不甘的。那份不甘,让他在生与死间长期驻留,奔跑不息,寻找答案。
我夹带着答案与他狭路相逢,却因时间的巨大差距让我错失与他对话的功能。他飞一般地跑远,我追得气喘吁吁,我眼睁睁看着他与答案擦身而过。若是可能,他会不会在这里停下他那不知疲倦的脚步,躺下来,化作昆仑与泰山,化作大江和大河,撑起又一片天地?

西乡侯三将军

我眼睁睁看着他跑进雾中,没了踪影,抚着胸口惆怅了一阵,为我的奇遇惊叹。真是神奇啊真是神奇,能有这样的经历,死一百次也可以啊。文言地说,就是百死而无憾。啊呸,我连一次都死不干净,死不利落,还说什么死一百次?
我坐了下来,抱着膝盖发愣。
遇上远古传说中的人物,诚然是个有趣的事,但与我的情况有何丝毫益处?天皇巨星在我这个时代就是一个传说,跟传说一样的富于娱乐性和教育意义。只是他跟刚才那个古人相比,他不过是个小星,而那个古人才是个巨星,我一下子见到了最巨的一颗星,我是不是该去买彩票来庆祝?
为什么我一下子就能遇上一小一大两颗星?莫非…
我激动起来。哎呀天啦天啦,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死不了的人都会到这里来集合。天皇小星不是说过了吗:这是生与死之间一个过渡地带,有些前世未完的心愿纠缠着的鬼魂们,不肯放弃追寻答案,就停留在了这里。
既然我遇得到第一个死得不甘心的名人,那挨下来,有多少死得不明不白的名人可以让我瞻仰?我兴奋得浑身发抖,扳着手指头,数也数不过来。
如果比起重要性影响力,天皇小星算一颗星的话,那刚才那个奔跑而死的古人就是五颗星。评星理由:他老人家太伟大了,孤身上路,去追逐太阳。他不知道就算从南瞻部洲起步,越过大洋跑到了东胜神洲、西牛货洲、北俱庐洲,来回来去跑个三五遍,也追不上日出月升。但冲他这份毅力和想干就干的豪情壮志,就值这个排名。
还有谁还有谁?我被我的发现震惊得平静不下来,甚至不肯去找一条明显的历史脉络,只捡我最熟悉和最冤枉的先数。
曹公霑,他肯定是不甘心的,先是文章写完了,又丢了,这已经很让人郁闷了,然后又被人篡改了后半部,搞得面目全非。我要是他,肯定死不瞑目。作为一个旷古烁今的文学大师,他肯定是五颗星。
我会不会遇上他,啊?我会不会遇上他?难道我有机会知道这个近现代中国读书人三百年都想找寻的答案?如果他在这里,我左右无事,一定要找到他。我红楼读得熟得很,所有的诗都背得出,所有的人物关系都理得顺,连钱华和张华是谁都分得清。跟他谈谈讲讲,一定有无限之乐。
此念一起,再难遏制,我也懒得去再数别人有几颗星,就起身上路了。我又不搞古今人物心愿难了TOP10之类的排行榜,操那份闲心干什么?等什么时候想起一个名鬼来,再给他一个三星半四星好了。
这下我是真的有了目标,做鬼也做得有了十足的劲头。一万年那么长,怎么不去找点事情来打发无边无际的无聊空闲?
我开始寻找方向,该往哪边走?这个该诅咒的地方又没个东南西北,又那么大,让我从哪里找起?嗯,千万别慌,我是一个受过教育的现代人,要用科学的方法寻找方法和答案。如果眼前没有路,那就把这个起点当成北极好了,只要向前走,总能走到南极。
我轻飘飘地向前行进,因心情甚好,还哼起了曲子。我哼的是: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曹公自己写的词,一听之下,肯定知道哼曲的人是他的读者,他一高兴,没准就现身出来和我相见。我唱这个,就等于是接头暗号,就等于是“黄河黄河,我是长江”,就等于是“空气在颤抖,好像天空在燃烧”。
我哼了几遍,觉得不够好,不够醒目,不够振耳发聩。这个曲子是个现代曲子,他就算听到了也不知道唱的是他写的词,就算改哼刘雪庵谱的曲,也不过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区别,有什么用处?想一想,又改为吟诗。吟的是: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我说我红楼读得熟,不是乱吹的。这一首小诗是宝玉甫到太虚幻境,就听见山后有人作歌,唱的就是这个。而唱歌的人,正是警幻仙姑。小诗只得二十个字,又平淡浅易,却是全书的关键。除了毛润之先生说书中第四回的“护官符”是红楼总诀这种“以阶级斗争为纲,纲举目张”的独家学说外,所有的人都认为第五回的《红楼梦曲子》才是全文之眼。而这首小诗,正是《红楼梦曲子》引子的引子。我吟诵这首诗,才对了路子。
最重要的是它短,一口气念个百八十遍毫不费力,换了那么老长的《红豆词》,还不累坏我?我又不要破什么“吉尼斯世界纪录”,争个唱同一首歌最多遍数的人。
我慢慢地一路行着,用喜怒哀乐各种调子朗诵这首诗,包括播音调和话剧腔,甚至还有各地方言。
当我把这首诗念了一千七百八十七遍的时候,有个人影从雾中钻了出来,三步跨到我面前,捏起醋钵大的拳头挥到我面前,恶恨恨地说:“泼赖你这贼人,是个呆子不成?翻来覆去念这两句,耳朵都要被都磨出茧子来了。你要再不闭上你的鸟嘴,当心你爷爷一拳下去,把你的小白脸揍个稀巴烂。”
我念了这么长时间,才出来一个鬼跟我啰唣,当下高兴得一蹦三丈高,停下来抱拳说:“请问足下是谁?”好不容易逮到一个鬼跟我说话,我不抓住干什么?我压根儿就没幻想一时三刻可以找得到曹公,这又不是去上班,每天一去就可以看到老板黑着脸掐着铃声等我迟到。我是安了心要花个几十年来慢慢找的,但有鬼可以打听一下,倒是件不错的事。
我打量眼前这鬼。这鬼一口水浒腔,穿着白色的粗麻衣服,竖起两条乱糟糟的浓眉,瞪着他的环眼,脸上一蓬十分威武的短髯,端的是一条好汉。难道他是梁山群雄之一?哼哼,什么好汉,都是恶徒,杀起人来不分青红皂白,整天只想着大碗喝酒,吃花糕也似的好肥肉。我是个文弱秀气的姑娘,从来不碰肥肉,要羡慕也羡慕茄鲞、松子鹅油卷、细巧面果子莲叶汤。因从来不觉得他们又有什么好,在心里只给他打了个半颗星。
半颗星的恶鬼瞪着他的环眼说:“谁耐烦知道这个,某只想知道是谁割了某的头颅去?”
我大叫一声,后退三步,定定神,再次抱拳道:“原来是西乡侯三将军。”原来是西乡侯,那他的星要打成四颗星,少了的那一颗,是他这个人脾气太坏,把他的总分拉下来了。
他哼了一声,可有可无地说:“什么西了东一二三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可也不相信这么简单的问题一千七百八十七年都没人告诉过他,我对他充满了怜悯之心,问道:“我知道啊,从三将军突遭暗算之后,世上大多数人都知道,难道三将军从未遇上过一个可以告诉你的人?”
他挥一挥手,不耐烦地说:“问过,某逮住一个问一个,他们不是鬼哭狼号就是吓得转身就逃,鼠辈胆小如此,某不愿跟他们多费话。”
我暗暗叹气,说:“足下是怎么问的?”我也不和他客气,他反正也不记得他的封号和排名,我就不给他增加烦恼了。
他纠着眉看我一眼,我担心得牙齿直打颤,生怕他一恼之下又走了,我又错过做好鬼好事的机会,就拼命点头,想用微笑感动他。他不知怎地没有发火,居然同我说:“某就问某的头呢?”
我拍一下大腿,恨铁不成钢地说:“足下又不是二将军,为何要问某的头?二将军可是问到太上老君处,才有了头颅的下落。足下此问虽简扼却不明要,生生耽误了三将军。”
他将信将疑看我一眼,然后说道:“你要是知道,就快快讲来,休要啰里啰嗦,好教人气闷。”
我赶紧说:“三将军的头,乃是被手下两名裁缝张达、范疆用剪刀割去的,二人带了三将军的大好头颅连夜奔赴东吴,投靠了碧眼儿。”
他愣了一下,又问:“为何裁缝要杀我?”
我苦笑一下,说:“三将军为报二将军之仇,点齐万余将士,誓要以白袍白衣出征,命二人连夜赶制,二人恐不得成,又惧三将军令严,故而下此毒手。”
他听罢我的话,呆立良久,然后长吐一口气,哈哈哈哈大笑几声,说:“原来如此!”又是长笑一声,笑完向后便倒,倒入浓雾之中,半天没见他爬起来。
雾在他身上掩合,盖住了他的身体。我等了半天,试着唤道:“三将军?三将军?”又走上前去,用脚尖踏踏他消失的地方,下面什么都没有。没有他,也没有空洞和陷阱,他就这样消失在了雾里。
我正莫名其妙,忽然雾中窜出无数鬼影,围上前来,绕着我看。个个眼中发出绿油油的光,像饿狼一般。我吓得抱头大叫,用超过一百分贝的尖利嗓音叫得围着我的鬼们个个捂住了耳朵,退后了两步。
我颤抖地问:“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啊?”
他们有的双手颤抖,有的双目通红,有的嘟嘟囔囔,有的干脆扑通一下朝我跪了下来,开口说道:“救救我们。”

麻屋子红帐子

救你个死人头!我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救你们,从何谈起?但他们好歹也是先来的,比我年纪大,本着尊老爱幼的中华传统美德,我做了个十分恭敬的姿势,对那几个下跪的鬼文绉绉地说道:“各位快快请起,诸位行此大礼,折杀小女子也。”看他们在发呆,心想原来他们不是古人啊,穿的衣服倒是花里胡梢,什么都有。听不懂文言文?那好,我又翻译成大白话说:“大家快起来吧,我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敢受你们的礼。”
那些人看着我打量了半天,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当着人家的面这样做,真是十分无礼。我正想拂袖而去,又舍不得这样的“爬梯”,当下暴喝一声,说:“想干什么,爽爽气气,一群大老爷们,叽叽歪歪,像群娘们。活该你们是鬼,真是阴盛阳衰。”
没想到我发了一小通脾气,倒叫他们色霁释怀了,其中一人说道:“吾们听尊驾自称小女子、姑娘家,心生疑惑,故而切切私语,原来不是,吾们就放心了。”
我大奇。什么意思?说我不是女人?我就算胸平一点,也不至于看上去像个臭男人吧?哦,我明白了。敢情这帮古人重男轻女得厉害,一听我说我不是男人,就起了轻视之心,也不叫救命了,只管眼睛吃冰淇淋,把我看了又看。再一看我发了通火,与他们生前素识的女子不太一样,这非女即男,就又愿意接纳我了。
我冷笑一声,说:“你们放不放心,关我什么事?实话告诉你们,我非男非女,乃是上古女娲氏练石补天遗下一块,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幻化人形,今到此游历一番,才现身说法。你们又是些什么鬼?”
我大言不惭地胡吹一气,看能不能引出曹公来,而那些鬼们却深信不疑,纷纷说道:“难怪难怪,果然果然。若非如此,焉能这样。”点头赞叹,欢喜无限。只有一个清朝打扮的辫子鬼越众而出,厉声质问我说:“阁下这段经历,说得不清不楚,在下听着实在耳熟,像是什么地方看到过。你有何法术,不妨施展一下,吾等见了也好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