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道三顿一顿道:“是不是处子,老娘是知道的。别以为自己没脸一下,硬说不是了,就可以躲得过去。至于不是的,也别厚着脸皮充是。是与不是,老娘一验就知道了。”
众村民默不作声。村子里的老娘,就是接生婆。这个接生婆初老娘,是初道三的本家姨婆,接了几十年的生,村里三四十岁以下的人,都是她接生的。端的是经验丰富,要想骗过她,是不可能的。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问道:“那你家的鹦鹉呢?”
初道三看清那人是隔壁家的平望,回答道:“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会留下她?”
平望闷闷地答:“没什么。”
众村民同情地看着他。平望喜欢巫师家的女儿,在村里早不是秘密了。要不是平望的娘不喜欢,两人说不定早就成了。这下好了,无端生出这样的事来,平望的心情可想而知。村民虽然忌惮巫师,也痛恨他这个主意,看到他的女儿也在待选其列,免不了有点幸灾乐祸。但一想到自家的女儿,或是自家儿子喜欢的女孩,两天后就要改变命运,成了龙宫娘娘,都不吭声了。这个村子就三个姓,哪家都沾点亲带点故,一家子骨肉说不定就要生离死别,因此谁的心情都好不了。
村民散开后,各人拿了笤帚扫虫尸,有女儿的人家慢慢传出哭声来。晚饭后,晒谷场上焚烧的虫尸堆发出难闻的恶臭。有村民往虫尸堆里浇了酒,火堆烧得旺旺的,还不停地有人畚了虫尸来往火堆里倒。要是平时,这样的热闹边上少不了众人的谈笑吵嚷,这番却人人阴沉着脸。
村里的几对小情人,借扫街之名溜到屋角,又借夜色盖了脸,影影绰绰,叙起衷肠来,哭哭啼啼,到半夜都没停。

第四章 继母亲父

巫师家里同样不清静。
鹦鹉得知这个消息是平望跑来告诉她的。平望在明伦堂上听初道三那样一说,就气急败坏地跑进初家,冲着正在扫院子的鹦鹉喊道:“这下好了,你满意了吧?你是不嫁我了,财主家你也别想嫁过去,你就等着嫁给海龙王去吧。”
鹦鹉拄着扫帚把微笑着道:“好啊,我就去嫁给海龙王。听说龙宫里珍珠宝贝多得不得了,吃上八辈子也吃不穷,胡家再有钱,怎么能跟龙王比。”她只当是平家小子还在为胡大官人来相亲的事生气,她也听说胡大官人回自己家去了,估计是父亲拒绝了胡家的提亲。心里正高兴,也不和平望拌嘴了。鹦鹉再是个老姑娘,也还是个黄花闺女,对嫁给胡大官人那样的人做妾,实在是不愿意的,因此耍了个心眼,把胡大官人支到父亲那里去。父亲再对自己怎么冷淡,也不会把独生女儿嫁给一个年龄大出一倍的人做妾吧。
平望看她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跺脚道:“你还不知道呢,你爹说要感谢龙王派出天兵天将灭了虫子,要在你们中间选个娘娘出来,给龙王送去!”
鹦鹉听了张大了嘴,看着平望,说不出话来。
平望咬牙切齿地道:“后天就选,初二就送!你看吧你看吧,我让你嫁我,你就是不肯,就下好了,你就等着去龙宫穿珍珠用宝贝,喂鱼喂虾吧!”说完吓得自己打一嘴巴,连声道:“龙王恕罪,龙王恕罪。”这里的人虽然知道当龙宫娘娘是怎么会事,但害怕龙王降罪,都不敢说破。平望情急之下说了出来,仍是害怕的。
鹦鹉从最初的震惊中醒过神来,低声道:“我爹爹说…我也要去?”
平望哼一声,说道:“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会留下她?”学的正是初道三的声音,连凌厉的口气都学了个八分似。
鹦鹉想了想又道:“爹爹说了只有我一人去吗?”
平望摇头道:“他说是十四岁以上没出嫁的都要去。”
鹦鹉若有所思地道:“也许…”看了平望一眼。
平望也省悟道:“也许你爹只是不想让别人说闲话?”
鹦鹉的眼睛先是一亮,又暗了下去,道:“依我爹的性子,怕不是这样想的。他说了要算在里头,是一定会算在里头的。这事难道只能靠老天爷的意思?”
平望忽然聪明起来,道:“我去找人问一下,上次选娘娘是个什么样的经过,也许可以…”
鹦鹉皱眉道:“你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
平望又道:“不如你去找一下你太姨婆,你爹说要让她先验过,省得有人想混过去。别人不行,你太姨婆是最疼你的,说不定就行了。”
鹦鹉呸一声道:“胡说,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没的找点污水来泼在自己身上。”她都十八了,自然知道平望说的是什么意思。
平望恼道:“你倒是清清白白,可惜清白不了几天了。”忽然诞笑着靠近鹦鹉道:“要不,我俩就不清白一下?”
鹦鹉“啪”一巴掌打在平望脸上,骂道:“作死呢?滚一边去!我宁可被鱼虾吃了,也不会跟你不清不白。”拿起扫帚刷刷地扫起院子里,地上本来已扫做一堆的虫子又被她扫开了。
平望摸着被打过的脸,道:“看你活不了几天了,我不来跟你计较。你总不能就这样等着被送去吧?”
鹦鹉看他挨打不还手,内疚起来,也不愿道歉,嘴硬地道:“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我?啊?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我?是不是你巴不得我被送去?你要是个男人,就拿出个主意来,别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话。”
平望道:“我怎么没主意啦?我出了这么多主意,先是让你去找你太姨婆,然后又说我俩…”
鹦鹉扫了两下地,背着平望低声道:“要是我娘在就好了…亲娘嗳,你把我一人扔在世上,冷冷清清,扔得女儿好苦…”
平望听她叫起娘来,不免手足无措。笨拙地拍拍鹦鹉的肩头,安慰道:“你娘没了,还有我呢。”
鹦鹉的眼泪叭嗒叭嗒地掉在地上,心灰意懒地道:“去就去吧,说不定我爹是一番好意,让我和娘在一起,也省得没人喜欢没人疼。”
平望握住她肩头一阵摇晃,喊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有我呢,我喜欢你,我疼你。我早说过一千遍一万遍了,我要娶你。”
鹦鹉给他摇得头昏脑胀,尖叫道:“说一千遍一万遍有什么用?不是没娶吗?你早两三年就好来提亲了,干嘛要等到现在?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平望退开一步道:“我不是怕你爹不同意嘛…还有我娘…”
鹦鹉嘿嘿冷笑两声,笑到后来变成了哭音。
平望还待要说些什么,就听院子那边有人道:“望儿啊,还不回来吃饭?吃了饭把院子里的虫子拿去烧。”
平望应道:“是,娘,我听见了,就回来。”看一眼鹦鹉,慢慢地向院外走。刚出院门,一根手指就截在他额头上,抬头一看,却是初二娘。
初二娘低声骂道:“好个没种的软骨头,就这熊样,还想娶我家鹦鹉?人前说得山响,听见你那老娘的声音就不敢动了。就你和你娘那德行,只配一辈子娶不到媳妇。你要是有针尖子那么点骨气,马上带了鹦鹉远走高飞,说这么多废话顶个屁用!”
平望惊道:“二娘,你…”
初二娘竖起眉毛道:“我什么?我这是为鹦鹉好。要搁平时,十个你我也看不上,打断死丫头的腿也不让她跟你。这不火烧眉毛了吗?等她爹一回来,就走不掉了。”
平望迟疑地道:“我走了,那我娘怎么办?”
初二娘啐道:“那你就不走,等着看鹦鹉成龙王爷的娘娘吧。然后四时八节去给她烧香嗑头,让她保佑你早日娶妻早生子,三代同堂,五世其昌!”说完一把推开平家小子,迈进自家院子。
鹦鹉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只叫得一声“娘”,眼泪就流成了线,哽咽地道:“娘,我不知道你是这么疼我…”
初二娘骂道:“死丫头,给你找个财主你不干,非要惹出这么大祸来才高兴?唉,说什么也迟了。”拍拍鹦鹉的手道:“你当我打你骂你就是不疼你?孩子不打不骂就长得大了?你那性子,活人要给你气死,死人也要被你气得在棺材里翻身。我跟你说,平家小子虽然不成材,但总比小命没了强吧?就怕他是个没用的,指望不上啊。”
果然听见隔壁院子里平望他娘在骂道:“好个不害臊的臭娘们,竟教大姑娘家跟人私奔。看来这家人家的坟头选得好,先头一个是个疯子,这个又是个不要脸的,这样子养大的姑娘谁家敢要?…”
初二娘听了怒气冲冲,正要开骂,就听平望“哎哟”一声,叫起痛来。平望他娘一迭声的忙问道:“怎么啦?怎么啦?”
平望道:“扭着脚了。哎哟,痛死了。”
平望他娘道:“来来来,慢点,快回屋躺下。你靠着我,这条腿别用力,对,就这样,慢慢的啊,慢慢的。”
初二娘冷笑道:“好一个滑脚的东西。现如今只好这样了,你先到我娘家去躲一下,能拖过一时是一时吧。”
鹦鹉素来只知二娘行事泼辣,要强好胜,得理不饶人,对自己是非打即骂,很少有过疼爱的时候,却不知她这样敢作敢为有担当。估计也是受爹爹的气受得狠了,借机闹一场,出一口胸中恶气。她这样回护自己,自己一走了之,留下她面对爹爹的责难,这又怎么能心安呢?因道:“娘,我要是走了,爹爹是不会饶过你的。”
初二娘鄙夷地道:“他能把我怎样?把我也扔进海里?我倒是肯了,龙王爷还不要呢。大不了跟他干一架,他那身板,我一巴掌就把他打趴下了。”
正说着,猛听见门口咳嗽声响,两人一听见这声音,就知道是初道三回来了。也不知他在外面站了多久,听了多少,两人都心虚地站着不敢动。
初道三踏进两步,看看女儿又看看妻子,气得发抖,森然道:“好得很哪,你们两个,如今合着伙来蒙我来了?”
鹦鹉见了爹,一语不发,只是拿眼睛斜睨着,眼丝儿带着一带。心想是你不念父女情分在先,又怎能怪我?我都要死了,还怕你何来?这一刻,鹦鹉把自己的爹恨得牙痒痒。
初二娘向来在家里说一不二,为所欲为。丈夫虽然有些古怪,对自己是爱搭不理的,却也因此对她管家里的事不加干涉,由得自己性子来。天长日久,初二娘自认是家里的霸主,丈夫是个摆设,供她吃喝闲磕牙的;继女是个受气包,供她使唤使性子的。一来二去,丈夫越看越生厌,继女越使越好使,待龙王庙献祭之事一出,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一股豪气,自觉一身的侠肝义胆,要替鹦鹉出个头。也算是日久生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闺女葬身鱼腹之中。因此见丈夫发怒,却也不惧,只是两眼冒火地瞪着他。
初道三见两人都是一付古怪的神情,看自己就象在看一个怪物,愈加愤怒,阴沉地道:“你们这一走,把我置于何地?”
初二娘回讽道:“你出这么个妖蛾子,把亲闺女置于何地?”
初道三心里最恨人家在他面前提这个妖字,初二娘虽不是在骂他,但在他听来,却是直截心窝子,当下冷冰冰地道:“自古以来,凡是龙王降恩,咱们就要献上祭品,这是惯例,你又不是不知。今日你亲眼见到天兵禳灾,还敢对龙王无礼?不献上礼品,龙王降罪,谁担得起?”
别人对巫师也许敬畏有加,但初二娘和他做了这许多年的夫妻,实在也没瞧出他有多大能耐,嗤道:“龙王爷有通天神灵,可以使唤天兵天将来吃虫子,那他也能自己找娘娘。天下那么大,女子那么多,他尽可以自己选。你怎么知道你选的就合他的意?你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能和龙王爷通话,你倒是请他老人家现一现身,自己伸出龙爪子来挑一个姑娘去,那样我也无话可说。要是你选的不合他的意,白白扔进海里,他老人家不纳,不是白害闺女一条命吗?”
初道三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挥动袍袖在她面前一拂。初二娘以为他恼羞成怒,要动手打人,冷笑一声,伸臂来挡,嘴里还道:“就凭你那三两力气…”话没说完,人已瘫软在地。
鹦鹉惊呼道:“娘,娘,怎么啦?”抢上几步俯下身去想扶起二娘。但初二娘的身子像没了骨头似的又软又重,鼻息沉沉,闭目不应。鹦鹉抬头问初道三道:“爹,你快来看娘是怎么了?”
初道三浑不在意地道:“没什么,昏睡过去了。你把她背进去屋去,放在坑上,睡上一会子就好了。”
鹦鹉喔一声,转过身子,把初二娘负在背上,一步一挪地背进屋去,轻轻放在坑上,抬起脚,脱掉鞋子,移上坑去,把坑桌拿开倚墙靠了,取枕头与她枕好,抖开一床棉被盖在二娘身上,忽觉眼皮一沉,脑中一晕,倒在二娘身上,也昏睡过去了。
初道三弹干净指甲上的药粉,搬动鹦鹉的身子,让她和初二娘躺在一处,拉过二娘身上的棉被,将二人一并盖了。心道:你二人先睡两天,免得坏我的事。

第五章 冰释炭火

两日后一大清早,初道三下了床,自己去井里打了一桶水来,抖抖索索地冲了个冷水澡,换上干净的衣袍。这两年初道三总觉得心头有一把火在烧着,烧得他体热干渴,即使大冬天的也想用凉水败火。前日他对村中四老说,至元宵后就斋戒,这话是一点不假。常日饮食,除了喝点糜粥,就是生吃萝卜,看见荤腥就倒胃,提不起一点食欲。
一般农家饭桌上,不年不节的也就是蒸糜饭,蒸面馍,下饭的不过白菜萝卜加咸菜。但这里靠海,春夏有鲜鱼,秋冬有鱼干,海蛎子海瓜子更是随手可得,饭桌上摆上点鱼虾,不算什么。才过了元宵,年前杀的猪羊肉也还有,平常人要斋戒,确实难点,而在初道三却是极容易的事。
初道三戴上帽子,去厨房找了根大白萝卜,用水洗了洗,嘎嘣嘎嘣嚼了起来。冬天的萝卜清甜多汁,甚是爽口去火。初道三咂着萝卜的滋味,心想是不是平时服食的药石有什么不妥?这样想着,走到二娘房里去看二娘和鹦鹉睡得如何。
家里三个人,各有各的房间。这在村里也是没有的。很多人家全家人都睡在一张炕上,冬天好节省些柴火。初家却不同,三间正北房外,还有东西厢房。二娘睡的是夫妻俩原来的正房,盘着一张大坑。西厢是鹦鹉的闺房,也有一张小炕,与正房坑下的烟道相连。这原是初道三的精心妙算,得意之着。烟道设计得巧,不窜烟,不回火,炕头炕尾都热和。这样闺女房间与父母的分开,冬天又不用多烧柴。初道三自己睡东厢。早两年他就说自己体火旺,不敢睡炕,搬出去了。慢慢里头的东西越攒越多,不想别人看见,出门落锁,进房插闩,独来独往。
来至正房,见炕上两人睡得正香,脸红扑扑的,鼻息微微。初道三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这“黑甜散”配得不错。
吃完了萝卜,擦干手,回东厢自己房里,研上墨,拿张纸,把鹦鹉的生辰八字写了,揣在怀里,带上些应用物什,出去锁了房门,关上院门,一径往明伦堂而去。
挨至晌午,村中十四岁以上的少女庚贴都送到了明伦堂来,共有十二张。初道三掐指一算,村中少女实有十五人,只有十二张贴子,剩下三人却是谁呢?初道三一一翻捡贴子,发现少了四老中的韩夫子的孙女三姐儿,初老娘的三十多岁的老闺女,还有平姓人家的一个大姑娘,而村中一个傻丫儿的贴子倒在其中。
初道三叫上初老娘,直奔韩夫子家。对于初老娘的老闺女没送贴子,大家都不去理论。这老闺女是十来岁被初老娘收养的,脸上有些麻粒,还不会说话。对于这样一个说不清来历的姑娘,自然没什么人家肯来下聘,一来二去的年岁就大了。但这哑女极是聪明,跟着义母初老娘,把她那一手安胎接生的手艺都学会了,除非遇上了疑难杂症,才会由初老娘出马,其他的都是这哑女接手。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干老娘的活,换了别人肯定不行,但搁她身上,就没人觉得奇怪了。渐渐的,大家从管她叫哑姑娘,到称呼她为哑姑姑,到现在只说姑姑了。一说姑姑,肯定是指的她。
另外两个韩家三姐儿和平家大姑娘没送贴子,就不能不问了。韩夫子是村里的塾师,家教极严,他的孙女才十五六岁,应该不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而那平家大姑娘就很难说了,已经定了亲下了聘合了八字检了日子,就在年前完婚,谁知她奶奶突然过世,热孝里头不便行礼,这才耽搁下来了。若说这大姑娘和她的未婚丈夫有什么拉拉扯扯,也在所难免。初道三本无意为难她,但话说在了头里,少不得要由老娘出一下面的。
两人到了韩夫子家,刚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哭声震天。韩家三姐儿那尖细的哭叫声盖过了别的声音。初道三和初老娘站住了细听,只听韩三姐叫道:“不行!不行!我说不让就不让!你们今天谁想出这个门,就要从我身子上踩过去!”
一个妇人的声音哭道:“傻丫头,你不让送去,不是让人说闲话吗?”
又听那韩三姐道:“谁要说让他说去,我才不怕!我和平望哥说好了的,要他娶我,我才不要去做什么鬼娘娘!”
那妇人又哭道:“我的儿,快别这么说,平望那傻小子看中了鹦鹉,全村谁不知道?你这样吵吵嚷嚷的,不怕人笑话你吗?”
韩三姐道:“笑掉他们的牙我也不怕!初鹦鹉算什么?妖里妖气的狐狸精,除了脸白点,那里生得有我好看了?平望哥说过他娘不喜欢初鹦鹉,不许他娶。你们要是把我送给龙王做娘娘,那我和平望哥怎么办?”
那妇人劝道:“全村这么多女孩子,不一定就是你。”
韩三姐尖声道:“不是我还会是谁?她们哪个比得上我?”
初老娘听到这里,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举手拍门。里面韩三姐警觉道:“是谁?不开!里面没人!”
却听一声咳嗽,韩夫子的声音传出来道:“好了,不要闹了。快让开。”
韩三姐哇地哭道:“爷爷,爷爷,我不要嘛,不要嘛。除非我死,否则今天谁也不许开门!”
韩夫子唉一声,问道:“外面是谁?”
初老娘道:“是我,我来看看你家姑娘。”
韩三姐听了惊叫道:“不开不开,你快走。”
初道三道:“不开也行,把贴子递出来就是了。”
韩三姐一听是巫师的声音,不敢响了,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韩夫子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将一张贴子送出门来,摇头摇得眉毛胡子一起乱飞,惭愧道:“家教不严,让你笑话了。”
初道三一本正经地道:“哪里哪里,都是一样。”接了贴子。
初老娘站在门槛上看了一眼里面的年轻女子。韩三姐这一早上闹得她衣乱发散的,红着脸直着眼,满面泪痕,气势汹汹地瞪着门口两人。她虽然惧怕巫师,不敢对抗,但心里的仇视却是在脸上表露无疑。初老娘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倏地伸出手抓住她手腕,任她挣扎,一只手在老娘手里翻了个遍。初老娘放开手,走到韩三姐她娘身边,附耳低声道:“你家姑娘经血不调,你来拿点药。”
妇人点点头,也低声道:“谢谢老娘。不会是她吧?”
初老娘笑笑不答,和初道三走开几步,刚离了韩家院门,就听见里面“啪”的一下重重地关了院门,韩三姐问道:“她跟你说什么了?啊?你快说呀。”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村中家家闭门关户,除了几声狗叫,没一个人在外面,这种情形在平时是绝无仅有的。过了一会,初老娘问道:“鹦鹉可好?”
初道三道:“好。劳你老人家惦记。”
初老娘道:“初一那天见了一面,倒是生得越来越好看了。”末了又加一句:“比韩家三姐儿好看。唉,可怜见的,从小没娘。”
初道三嗯一声,不说话。初老娘也不再说什么,不多时到了平大姑娘家。初老娘敲敲院门,开门的是个大小伙子,见是老娘,侧身让她进去了。清了清嗓子,像是要说什么,终是没说出口。
初老娘心里明白,点头道:“我去看看。”
正要拿脚往屋里走,身后一个声音细声细气地道:“老娘,我在这里。”
初老娘转身,看见平大姑娘藏身在院门后,低了头,拈着衣角不说话,一张脸却是煞白。初老娘抬起她手,摸了摸,又放下了。
平大姑娘轻声道:“老娘…那…那啥…”
初老娘知道她想说啥,看她担心得人都落了形,不免心软,俯耳安慰道:“没那啥。不过别再那样了,啊?”
平大姑娘点点头,一个头低得都要掉下去了。
初老娘又对那小伙子道:“不许再那样了啊。”小伙子也点点头,红了脸没敢说话。
初老娘出了平家,随手带上了门,摇摇头。两人走出一程,初老娘问道:“一定要这样吗?这些姑娘家多可怜,还有她们的爹娘老人,全都跟着担惊受怕。”
初道三道:“这是神灵的指示,我不过是尊命而行。”
初老娘道:“你说的神灵我不懂,只是这些个孩子都是经我手接来世上的,娘奔死儿奔生的,两下里难呢。没病没灾地长到这么大,花朵似的,说一句抛下,又怎么舍得呢?我做老娘做了一辈子,越来越觉得来一趟世上不容易。天地阴阳,父精母血,这也是神灵在做主。怎么你的神灵和我的神灵就不往一处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