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说:“只要你不说,我们怎么会知道?”
小丰说:“秘密只要一个人知道,就不是秘密。”
程雪对余启东说:“小丰伶牙俐齿,应该出去谈版面。”
余启东摇摇头,“小丰样子太小,说话没份量,老总们见了她会当她是小孩子,她还是在家里打电话好。”
小丰赶紧说:“余总,你知人善任。”
沈奕看她一眼,笑笑不说话。
吃完了早茶,五个人挤进一辆出租车里,让司机开到老街去。
老街在城市的市中心,是原来这个城市的全部。整个城市都新崭崭,只有老街没有变,青砖泛白,白墙变黑,街道弯弯曲曲,像迷宫,又像八卦阵。住在里头的人是城市最老的原主人,城市变新了,他们没有,新来的人成了新城的主人,他们反倒退缩进越来越小的一点范围里,像旁观者一样观察着飞快变化的旧家,默默守着这个城市最后的一点记忆,变成了这个城市的心脏。
老街周围的旧房子都拆了盖了大楼,不知什么原因,就是没拆到这一块来。旧屋门前的巷道以前是孩子们的游乐场,年轻人和孩子都离开了,老街寂寞了,老人们老了,没有精力做什么了,就把旧屋租给愿意冒险愿意吃苦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多半是附近农村出来的,彼此之间有些关系,到遍布乡镇的工厂里批发了货物来,有人支起了棚架,开始做生意。卖衣服鞋子、手表电器、香皂洗发水、头饰金链子…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有,有剪了标牌的退货,有积压的库存,三无产品,假冒伪劣。有些稍好一些的,来路就有点不明了,估计是水货,总体来说老街的东西胜在价格便宜。年轻人要的是实惠,从没想过一件东西要用多少年。也许明年已经不在这里了,半新不旧要坏的不坏的东西正好有理由扔掉,换一个地方,从头开始。老街的生意就这样好了起来,渐渐成了城市的一个坐标,在这个城市住下的,和路过的,没有人不来老街的。
余启东他们随意逛着,每人挑好鞋,太阳镜,女孩子还有草帽,一人一大瓶防晒霜,要防晒指数最高的。张玫程雪又买了洗发水,小丰挑到了满意的银色指甲油,涂了像没涂,迎着阳光一晃,又闪闪烁烁,原来里头有一点一点闪光的小亮片。
离开卖指甲油的摊,程雪递给她一小瓶洗甲水,低声笑着说:“我趁老板不注意,帮你拿了一瓶。”两个小贼挤在一起偷笑。
逛得热了,看见一家冰室,五人进去叫吃的。余启东沈奕要的菠萝冰,小丰要绿豆冰,张玫要的红豆冰,程雪则要的柠檬茶。
坐下来说不了几句,又说到《名人堂》的发展,下一步应该怎么走。余启东问:“目前签了合同的有了多少家了?”小丰报了个数,余启东十分满意,又说:“进了款的有几家?”小丰把哪几家哪几家到款的又报出来,余启东说:“那我们再跑一阵,多签一些做贮备,小丰,下个星期开始你还负责催款催资料,让签了和同的尽快把款打进来。晚上我去大学,找田昊明谈一谈,看他什么时候能过来。”
沈奕说:“田昊明过来,编辑部就要正式运转了,现在的地方绝对不够用,要另外找办公室了。”
余启东点头,“我去找林锦荣,让他想办法。怎么说我们也是宣传部的,虽然是编外人员,但名义上还算是。我们做出成绩,也是他的政绩。”停一停,又说:“款打进来,还需要会计出纳,正好余济中也快读完了,我把他叫来。”
程雪问:“余济中?”
余启东说:“我弟弟。他在读会计。”
程雪说:“我以为你弟弟不是叫启南就是叫启北,没想到是中。你们家要是有兄弟多,是不是挨着叫东南西北?要是再不够,还有中发白可以用。”说得大家大笑。
小丰笑着问:“你弟弟还在读书?比我小?”
余启东说:“比你大多了。余济中是在职读书,今年有二十六了。”
休息够了,拿了买的东西回12B03,天气热人容易疲倦,早饭吃得多,午饭不想吃,各人回房间午睡,小丰就在程雪床上和她挤着睡了。
醒来后余启东已经走了,太阳下山后,小丰坐在沈奕的自行车后头出去闲逛,买荔枝吃。程雪也出去了,只有张玫在房间里。
张玫要了个外线电话,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来了,敲敲12B06房间的门,张玫打开房门,年轻人把她抱住,嘴唇就贴在了一起。

欢乐时光

张玫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外的把手上,锁上门,手臂缠上年轻人的脖子,年轻人抱起她走到靠墙的一张床边,张玫低声说:“那边。”年轻人再迈两步,把她放在另一张床上,合身压下去,从嘴唇一路吻到脖子,下巴在胸谷里蹭了蹭,挤开两粒纽扣,往下滑了滑,嘴唇在文胸的花边外头细磨。
他微微抬起身子,腾出一只手来把其它纽扣解开,眼睛被那件粉红色细棉布印了淡绿小花的胸衣吸引,说:“很好看,新买的?”手掌贴在胸衣的外弧曲线上,感觉到熟悉的盈满。拇指把那些小花朵一朵朵抚摸过来。
张玫笑了,说:“嗯,新买的。两百多呢。”伸手解他的白衬衫扣子。
“你的同屋什么时候回来?”年轻人把她的衣服推得更开一点,手摸到背后去解搭扣。
“她说和朋友吃饭唱歌,要九十点钟才回来。”张玫拱起背。
年轻人把另一只手也伸到背后,轻轻一松,把挂钩解开,手放进粉红柔绿的软棉布之下,“那我们有五个钟头。”
张玫手放在他背上,觉得粘粘的,问:“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年轻人又在她身上腻了会儿,才说好,把衬衫长裤都脱了,摘下眼镜,到卫生间去冲了个淋浴,用架子上的一块叠好的干毛巾擦干了,围在腰间出来,张玫倚在床头,床单只盖到胸口,露出骨肉停匀的肩头,和美丽的锁骨。
年轻人坐在床边,一只手指沿着锁骨划着,“你在这里还好吗?他们对你怎么样?”
张玫闭上眼睛,向下躺些,“很好,都不是坏人。老板是两个男的,一个有女朋友,现在出去玩了,一个有老婆,在家里。其他都是年轻女孩子,比我以前工作过的地方都好。包吃包住,还买鞋子防晒霜,工资比以前高三倍。虽然每天都要出去跑版面,太阳晒,又热,但签了两单下来,倒觉得我很适合这个工作。”
年轻人扯掉大毛巾,在她身边躺下,又想起一件事来,坐起去拿长裤,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套子,撕开包装戴上,重又躺好,慢慢覆了上去。
过了好一阵,张玫才说话,“你现在住的地方比我以前的还不如,要不你白天到这里来打电话等消息,饭我给你打上来,午休的时候你到大堂去,等我们走了再回来。这间房白天都没人来的。过几天等找到工作就好了,这里的公司一般都有宿舍。”
年轻人说声好,两人不再说话,只是沉浸在亲密昵好的快乐中。
小躺片刻,张玫问:“几点了?”
年轻人取过床头的手表来看,“五点半了。”
“那我要起来了。”张玫说着就要起身。
“急什么,不是说要九十点钟才回来?再陪我躺会儿。”年轻人抱住她,“我们多长时间没在一起了?有半年多了。你说声要来,就来了。害得我也只好辞了职跟过来。好工作又哪里是这么容易找到的?”说到这里,隐隐有些不满。
张玫回过头去亲他一下,“我去打饭。底下食堂五点半开饭,去晚了好菜都没了。你中午吃什么了?我们早上喝的早茶,中饭就没吃,这会儿早饿了。”
年轻人放开她,“一个盒饭,还能吃什么。”
张玫穿好衣服,去12B03拿了不锈钢盆和饭卡,到三楼食堂打了三份饭菜,两人把菜都吃了,饭留下一点。年轻人把饭盆洗了,张玫拿回去放好,两人又腻在床上说话。
年轻人抚着她的胸说:“玫玫,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我办的是停薪留职,回去就可以接着上班,家里有房子,我们随时可以结婚。”
张玫说:“我不要回去,既然出来了,总要做成点事情才能回去。把带来的钱都用完了,就回去?你以为是出门旅游?我现在这个工作不错,工资高,平时都不用花什么钱,认识的又都是大老板、公司老总什么的,等我和他们搞熟了,就帮你介绍工作。”
年轻人不是很高兴,“那我成什么了?都靠你,我还算是个男人吗?本来我在我们单位也算是个人才,到了这里,什么都不是。这里更看重外貌,女人比男人好找工作。要不就是技术型的。像我这样学政治的,能有什么好工作?”
“我不也找了半年?这半年什么没做过?就差去舞厅伴舞、工厂做流水线了。”听他一直在抱怨,张玫也有点不高兴,想想他也是为了自己才离开单位,不然做下去,迟早会是科员科长,一路飞黄腾达。这么一想,心又软了,柔声说:“再等等吧,不要心急。我现在有工作有收入,够我们两个用。要不你先换个地方住?你离开了那里,心情就会好些了。”
“玫玫,”年轻人把脸埋在她胸前,“我们这样,什么时候算个头?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却弄得来偷偷摸摸,像是在偷情。”
张玫开玩笑说:“不是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我不要偷,我不要妾,我就要妻。”年轻人喃喃地说,“我知道你心有些野,不愿意留在长沙,凭你的人才相貌谈吐聪明,迟早是要离开的,只是你离开了,我就留不住你了。”
“不会的,等你找到工作了,就不会说这些无聊的话了。再说了,我这个身高,一般男人哪里会在我的眼里?这边的人又长得矮小,谁有你这样高?”
年轻人笑了,“高能当饭吃?”看看时间不早了,说:“我走了。”
张玫说:“我陪你走走吧。”换上新买的鞋给他看,“好看吗?我没买高跟的,高跟鞋骑车不方便。”
年轻人说:“好看。你腿长,脚又秀气,穿什么都好看。”
两人离开华兴大厦,在街上随意走走看看,路上有乡农推着三轮车卖荔枝的,年轻人去买了一斤,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吃,吃得两只手黏糊糊,到处找水洗手,哪里都没有,最后看到一家小卖部旁边有个水龙头,才把手洗了。逛到十点多,又逛回华兴来,在楼下的阴影里抱在一起,吻了又吻,亲了又亲,才分了手,张玫回12B03,年轻人坐公交车回住处。
第二天九点半以后,年轻人才上华兴12楼去,程雪已经离开了,张玫说先打电话联系一下,故意留下来,等着年轻人。年轻人说我昨晚把简历又写了几份,来的时候寄出去了,在这里等着也是发呆,我送你吧。
张玫说也好,拿了资料,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手挽着年轻人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由他送到一家家公司去,中午张玫主动提出来说去打饭,好留出一份来给他。年轻人吃好饭就到楼下大堂去,找个角落里的位置看书看报看招聘广告,有时也打打瞌睡。这样过了好些天都没有被人发现。
一天小丰正好有事找她,一推开12B06房间的门,就看见一个白净皮肤戴眼镜的年轻人坐在张玫的床沿上,先是吓了一跳,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笑着招呼道:“你好。你是张玫的朋友吧?她人呢?”
年轻人指指卫生间,笑笑不说话。
张玫恰在卫生间里洗衣服,水开得很大,没听见。小丰本来打算赶紧溜,又怕张玫有什么想法,脸上不好看,便敲敲卫生间的门,说:“张玫,我来叫你出去吃饭,今天不打饭了,去我上次说的,就是我叔叔公司门口的那家。”
张玫马上开门,说:“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小丰朝年轻人笑一笑,说:“一会儿给你带个盒饭回来。”
张玫拉了小丰就走,说:“谢谢。”
小丰说:“这有什么好谢的?”
和余启东沈奕骑了自行车到梁记餐厅去。张玫问程雪呢,小丰说她今天有人请吃饭,刚打过电话来,说不回来了。
梁记餐厅不算大,有七十平方米的样子,大圆桌有三张,其余都是小桌子,也有十多张。这只是中午,生意已经非常好了。余启东叫小姐写了菜单,清蒸鲩鱼、梅菜扣肉、蚝油牛肉,炒通菜,烧鹅冬瓜汤。
小丰说我去看看我叔叔,溜到厨房,对大师傅说:“给准备个盒饭,蚝油牛肉和梅菜扣肉都放点在上头,等会我自己来拿。”由于叔叔是办公室主任的关系,她和这家店很熟,后厨房任意进来,以前有空时还帮他们剥过蒜,聊过天,从老板到大师傅再到服务的小姐都熟。
等吃完了饭,小丰拿张报纸把盒饭包了,放进张玫的自行车前框篮里,让她带回去,张玫又要说谢谢,小丰笑道:“我们是共产主义。”说着眨一下眼睛。

小河淌水

过几天年轻人在工厂区找到一家文员的工作,厂子提供宿舍,他搬了过去,张玫替他高兴之余,自己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这一去,两人在一起的机会就基本没有了。白天工作,晚上房间里有人,只好出去逛街逛公园。
城市公园没有围墙,隔开马路与园林的,只是蔓生的九重葛,开着热烈的叶子花,大红、玫红、紫红色的都有,一簇一簇累累地开着,夏天的暴雨过后,重得垂下了花枝。黄蝉大而薄的花瓣被大颗的水珠打破了,扶桑伸出的花柱头上往下滴着水,七里香开着米粒大的小白花,香气一阵阵地随着雨意飘散开来。年轻人站在一块石头上,伸长胳膊去摘树上的白兰花。
张玫把花包进一张面纸里,深深闻了一下,笑说:“这就是长得高的好处的。”年轻人把她抱紧在怀里亲吻,胸前和身边白兰花的幽香,加上怀里女孩子的体香,让人不沉醉都难。树叶上的水积聚成一大滴滑下来掉进两人的头发肩头上,凉凉的,连水都带着香气。
年轻人拂了拂头发上的水,笑着推她离开花树下,说:“再站下去,衣服都要湿了。”
张玫说:“在长沙有这样好的地方吗?我喜欢这里,公园连门都没有,到处都是花,前面那片是荔枝树林,树上都是荔枝,想采几个来吃也没人来管。我小时候去公园玩,摘朵花都有戴了红袖章的人出来骂。一到夏天马路边上都是搬了凉床出来睡觉的人,叉手叉脚躺着,让路过的人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
年轻人也同意,“是完全不一样。这里干净整洁,有朝气。但人在这里,却没有根基,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心里不塌实。我们两个的工作都不是长久固定的,谁知道能做几个月?”
张玫说:“你在机关呆久了,只想长久稳定。”
“是,我是老头子。”年轻人笑着回她一句。
这个城市的年轻人太多,感情和这里烈日暴雨一样太炽烈,又找不到宣泄的地方,在不下雨的夜晚,公园的长椅上、湖边的石头上都是一对一对的年轻情侣,搂着的抱着的,情话绵绵,而在幽暗的角落、密密的树丛中甚至有躺着的缠绵着的。
张玫有一次看见一个工厂男青年模样的从树丛后出来,低着头系着皮带,以为是躲在后头方便,忙把眼睛挪开,哪知随后又有一个女孩子钻了出来,头发乱蓬蓬的,也低头,扣着衣服的扣子,许是太惊慌,手指有些发抖,胸前的两粒纽扣怎么也扣不上,男孩子伸手替她扣上,女孩子由任他动手,把头靠在他肩上,低头垂眼,神情极是疲倦,却是有欢喜从脸上透出。男孩子扣完了,双臂圈住她的肩膊,两个人就那么靠着站了好一阵。
张玫和年轻人赶紧走开。这一对小情侣,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大约是在同一间工厂做事的,也许还是同乡。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结着伴,想着家乡,相互依靠,彼此借对方的一点温情,又给对方一点慰藉,在这样单纯的心里,公园里的幕天席地,草藉花眠,恰是最美好的,谁能忍心破坏这一刻的安静。
张玫和年轻人就做不到。他们比他们,多了点学识,就多了点顾忌,同时也少了欢愉和彻底的信任。
除了没地方去的小情侣爱来这里,余启东他们也爱来。吃过晚饭,地上暑气消了,慢慢地散着步过来,在公园里走一圈,租条船,划上两三个钟头。划累了,不拘往什么地方靠了岸,把船留在湖里,抬脚就走。这里租船,不要证件不要押金,只需付十块钱钱,随你划去。
小丰非常喜欢这个主意,说:“我们以前去公园租船,都要先付押金的,哪有这里的方法好,玩起来也爽气。你们说要交押金做什么?难道划船的人还会把船搬回家去吗?”
沈奕说:“倒是不怕你把船搬回家去,是怕你超时,他们就赚得少了,还有,是叫你把船划回租船点去,人家好继续租给下一个人。你以为哪里都跟这里一样,人少船多。”
“那多备几条船不就行了?”
“那人家乡还要费事把船拖回去呢。”沈奕说。
“他们做这个生意,还怕费这个事?”小丰不服气。
沈奕笑出声来,“这里水面小,派个人出来沿着湖边走一圈,就把船都牵回去了,要是像上海长风公园那么大的水面,天天走上一圈,就累死人家了。”
小丰说:“坐快艇。”
说得大家都笑了,说一艘快艇要值多少条小木船啊。
船划过一座石拱桥,笑声引起共鸣,又传出回声,听上去清脆响亮,程雪说:“在这里唱歌,听上去肯定跟听音乐会一样效果好。你们谁唱?”
小丰大声叫:“张玫!她在学校得过独唱冠军,我看见过她在台上唱歌的照片,穿一件黄色的长裙子,一直拖到地上,头上戴着少数民族的头饰,是苗族吧。张玫,唱一个吧?”
连余启东都停下手来,说唱一个,你唱了我们都唱,每个人一首。
张玫也不推辞,清了清嗓子,唱出一句“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只这一句,就把所有的人都惊得呆了,每个人放下手里的桨,看着张玫。水里一轮月亮的倒影晃晃悠悠,被水波摇散了光华,一片片映在张玫的小脸上,像镀上一层银光。
张玫用长长拖腔唱下去:“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
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
哥啊,哥啊,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月亮出来照半坡,照半坡,
望见月亮想起我的哥。
一阵清风吹上坡,吹上坡,
哥啊,哥啊,你可听见阿妹叫阿哥。”
歌声经过桥洞传出去,又远远地从湖面传回去,像是一阵清风一般地吹过每个人的心头。不但他们这条船的人没有说话,连坐在湖边谈情说爱的情侣都抬起了头,往石拱桥这边看。
过了很久,才听见小丰哭了,沈奕忙问怎么了,小丰抽抽泣泣地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我妈,想回家了。”
一船的人都笑了,程雪说:“张玫,你这是标准的民歌嗓子啊,这么好的嗓音,怎么不去唱歌?我小时候是南京小红花艺术团的,我们团的老师也没你唱得好啊。”
张玫说:“平时唱着玩可以,真要上台,还差好多。我唱完了,该谁了?”
余启东说:“我唱。”扯开喉咙就唱“几度风雨风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历经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余启东来来去去就唱这一首,几个人都听熟了,不理他,也不赞他唱得好,程雪还说余启东你会不会换一首啊。余启东说这是我的主题歌,永远不换。被几个人啐了一身。
程雪唱的是“什锦菜”,一首英文歌,唱得几个人都替她打拍子,划着船在湖上转圈子,嘻嘻哈哈笑声不绝。
程雪唱完了,叫小丰唱,小丰嘻嘻一笑,唱的歌让大家“啊”了一声,问你怎么唱这个?小丰唱的是“哭砂”:“你是我最苦涩的等待,让我欢喜又害怕未来,你最爱说你是一颗尘埃,偶尔会恶作剧的飘进我眼里,宁愿我哭泣,不让我爱你,你就真的像尘埃消失在风里。”
张玫说:“看不出小丰这么小,把这首黄莺莺的歌唱得这么好,你怎么想起唱这个?跟你的年龄不符啊。”
小丰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喜欢这首歌呀,光喜欢不可以吗?”推推沈奕,叫他唱,“该你了。”
沈奕说:“我不会唱歌,真的不会。”
小丰不依,“你别扫大家兴啊,大家都唱了,你就唱两句好了,要真的不会,下次大家也就不再逼你了。你要是再不唱,我要哭了,我哭起来两个钟头不停的。”
沈奕没办法,只好压低了声音唱:“我是一个兵,从小卖大饼,卖了两只葱油饼,去打美国兵。”
听得众人大笑,小丰捶他说:“你唱的这是什么啊?”
沈奕说:“我本来就不会嘛,这是儿歌,你要想听,我还有:大饼油条大饼油条,脆麻花,脆麻花,阿拉要吃豆腐浆,阿拉要吃豆腐浆,补营养补营养。”用的是“两只老虎”的调子,又惹得众人乱笑一通。
小丰一个劲地打他,“别唱了别唱了,难听死了,以后都不许你唱歌。”转向张玫说:“张玫,再唱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