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了扯嘴角,对秘书递了个眼色,秘书立刻心领神会,转身离开,查询李乐这次事件的真实性去了。而庄毅转身看了看记者,说,李乐的事令我很痛心。说完,在助理的陪同下,迅速地从后门离去了。

离去之前,在千百人之中,他搜寻了一下许暖的影子。

她在。

他又对自己身边的助理递了个眼色,让他确保许暖不被记者骚扰。

助理心领神会。

庄毅离去前那幽冷的一眼,让站在台下的许暖湿了手心。

刚才那个记者提到的那句有关“神秘小姐”的话,让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她害怕那些镁光灯会如同长了眼睛一样,探向自己。

林欣看着庄毅离去,冲身边的许暖嘟嘟嘴巴,说,喂,许暖,你说,和庄毅有恋情的“神秘小姐”会是谁呢?怎么不见真身呢?难道是什么女明星吗?因为怕影响事业,所以搞地下情?

许暖尴尬地看了看林欣,心虚地说,应……应该是你说的那样吧。

林欣撇撇嘴,说,那女明星认识了庄毅还搞什么事业啊,直接嫁入豪门得了。说到这里,林欣突然很神秘地凑到许暖的耳边,说,许暖,你知道吗?大学这四年,一直有小道消息说,庄毅和咱们学校一个女生私下来往了很久,据说还生了一个女儿……你说,曝恋情的那位“神秘小姐”会不会不是明星,而是咱们学校的哪个女生啊?听说丽达千金梁小爽曾经来咱们学校大闹过一场呢,后来还闹到要跳楼。可惜啊,没目击证人。对对,梁小爽就是在你受伤的那段时间来闹腾的。你知道吗?

许暖“啊”了一声,惊慌地看着林欣。

林欣慌忙捂住她的嘴巴,看了看四周,瞪了许暖一眼,说,你的反应怎么那么大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呢。

许暖连忙摇头,说,真的不是我。

林欣看了许暖一眼,捂住嘴巴笑,说,哈哈,你倒想是她吧?不过,说起来,庄毅这种男人怎么可能跟我们这些人有交集呢?虽然你也很漂亮,但到底不是豪门淑女啊。

许暖笑,白皙的皮肤上飘过淡淡的红晕,她努力做出很赞同的表情,但看起来却有些僵硬。

林欣没太注意许暖有些僵硬的表情,自顾自地说,唉,别提庄毅了,我在大学里梦想了四年啊,每次都想获得“和风”奖学金,然后上去拥抱他一下,不过现实就是现实。都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不过,目前我们还是多想一想怎么样去找一份好工作为好,谁让我们不是名门千金,也不是富家子弟呢?他们不必工作,不必辛苦,有事没事开开赛车,闹闹自杀,小日子过得可滋润了。

许暖笑笑,她知道,林欣说的是李乐和梁小爽。

虽然,梁小爽总是如一把利刃一样,在自己的生活中留下伤痕。可是,许暖还是对梁小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应该说被梁小爽那种爱憎分明的性格所吸引。

凛冽的爱,凛冽的恨,凛冽到不到黄河心不死地去追求自己认定的幸福以及认定的人。

而这正是自己所欠缺的。

自己的爱,是沉默的;自己的恨,也是沉默的。

就像原野之上,那些平凡的苍耳一样,默默地沾上某个人的衣襟,哪怕随他去了天涯,也只是沉默地跟随;哪怕被他弃之天涯,也只是沉默地待在原地。

等待,或者枯萎。

如果……如果在十六岁的那个夜晚,自己能够如梁小爽一样倔犟,一样坚持,那么她一定会拉住孟古的手,不放弃,不放弃,绝不放他离开放他走!哪怕这份浓烈而无望的爱情让自己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她终究还是不够坚持不够倔犟。当她像一个乞丐一样,跟着赵小熊流浪到这座城市寻找离开自己的孟古的时候,孟古只是一句“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就让她的心碎成了片,再也拼凑不起。她甚至悲哀地想,幸亏这句话是赵小熊转达给自己的,如果是孟古当面告诉自己的,她不知道自己那时那刻该怎么去面对。

……

眼泪,再次在许暖的眼里打转。

林欣转过头,说,许暖,咱们走吧。

许暖慌忙地将脸别到一旁,眼泪滴在了手背上。

你是否也曾这样,因为想起某个人而泪如雨下?

【2】
离开礼堂,许暖被林欣拉着在篮球场上晒了一下午太阳。 林欣指着那些抱着篮球飞奔的大一大二的小学弟们对许暖感慨说,我刚进大学的时候吧,我妈一千二百万个叮嘱——林欣啊,林欣,你可千万不要谈恋爱,影响学习啊!于是,我就很乖地不谈恋爱。结果如今大四了,在这些小弟弟们眼里,我估计是阿姨辈的人了。你说,咱父母这些没读过大学的人,是不是就不知道大学是培养情圣、睡神、游戏迷的圣殿啊?

许暖又笑了,淡粉色的嘴唇微微地抿着,那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小小的矜持,优美异常,只是眼神里带着琉璃一样的苍凉。

林欣说,许暖,你妈也是这么嘱咐你的吧?

许暖还没来得及回答,林欣突然岔开话题,问道,许暖,上周你和赵小熊一起领着的那个小女孩是谁啊?小模样和你长得可真像!

许暖一愣,脸蓦地红了起来,有些慌乱地回答道,啊,小蝶?我……妹。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了尘土里。

林欣好奇地问,你妹?你亲妹?

许暖的脸微微地红了,点头,却不做声,转移目光不去看林欣。

林欣再一次感慨道,你妹和你长得可真像。不过,转而,她又对着篮球场上那些挥汗如雨的少年们独自喃喃,你妹最多七八岁吧?年龄怎么和你相差这么大啊!你十五六岁时你妈才给你添了妹妹,你妈肯定没计划生育吧?挨罚了吧?

许暖尴尬地笑了笑,勉强地点了点头,算是掩饰自己的尴尬。

傍晚,许暖告别了林欣,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住在明阳路上的一栋小公寓里,一楼,附带一个小小的花园。公寓前面不足千米是市政府,后面不足八百米是大型购物中心。这里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也算是繁华中的安静之所。

许暖常坐在小花园里的石凳上,看着地上的蚂蚁发呆。阳光暖洋洋地扑打在她乌黑的头发上。赵小熊偶尔会跟在她身边,一起数蚂蚁。

这处安静之所,是那个叫庄毅的男子给她的。与其说他将她生生地囚禁了四年,不如说,他给了她四年安稳。

衣食无忧,免于漂泊。

不过,她和他之间的一切,都是秘密。

秘密到连最好的朋友林欣都不知晓。

许暖打开公寓的房门,将课本一股脑儿地扔在地上。

她刚要开灯,忽然看见沙发旁边有一个如同幽灵一样的黑影,吓得她差点喊出声音。声音还没发出来,那种熟悉的薰衣草香与薄荷香混合在一起的古龙水味,让她立刻明白了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怎么……你怎么来了?许暖恢复了正常之后,努力地向门口靠了靠,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四年来,她跟他的关系很难讲清楚。她憎恨他,却又不得不依附他。

那男子并未起身,依旧斜靠在沙发上,身体舒展,如同摇曳的花草,带着一种袭人的气息。他看了看许暖,笑,嘴角弯成了诱人的弧度,眼眸仿佛水波荡漾的湖面,深不见底,他说,怎么,难道你还想要其他的男人光顾你的公寓?

说完,他从沙发上起身,像一个巨大的暗影一般,缓缓地向许暖走去。

许暖下意识地靠后,却发现自己已经靠在房门边上了,于是她连忙辩解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庄先生。

庄毅笑了笑,他听得出许暖言语中的“庄先生”所透露出的那份距离感,虽然这让他很不爽,但是他很满意许暖见到自己时如同小鹿一样惊骇的样子。

他将双手抱在胸前,凝视着许暖,说,你极力做出这副“我见犹怜”的表情,好像很了解男人们的口味嘛。怎么?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老本行?

“老本行”这三个字,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一样,蘸着硫酸,刺入许暖的骨隙,生生地将她的自尊腐蚀瓦解掉了。

十九岁那年,在庄毅面前,她出卖了自己的身体,在身上留下了永远洗不掉的罪恶烙印。

许暖看着庄毅,对于他的这种嘲讽,她虽然伤心却也麻木了。于是,虽然眼中含泪,她却选择了低下头沉默不语。

半晌,她默默地说,庄先生,您要是没有什么事吩咐的话,那我休息去了。说完,她就从庄毅身边走开,向卧室走去。

这就是许暖,喜欢沉默的许暖。

沉默的爱,沉默的恨,沉默的忍耐。

哪怕内心里掀起了千层巨浪,哪怕天崩地裂,可她整个人却永远如同水墨画里沉睡的莲花一样。而这一点,恰恰是庄毅所不能忍受的,在他看来,一个女人,可以对着他哭,可以对着他歇斯底里,但唯独不能无视他。

这是他最痛恨许暖的地方。

所以,未等许暖走开,他就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像拎小鸡似的,将她纤巧的身体抵在墙上。他的双手如同桎梏,将她的双手牢牢锁住,并将她的身体狠狠地压在墙壁上。许暖衬衫的下摆被扯起,露出圆润而漂亮的小腹。腰身间的丝丝凉意,让她开始扭动,她试图摆脱庄毅的钳制。

庄毅的神情愈加凝重,近乎暴戾,他根本就没在意许暖腰间的那一段春光,或者说,他见过的旖旎春色太多了,许暖露的这些他压根就不放在眼里。他压低着嗓音,语调中却透着不容反抗的意味,他说,这几天你给我在家里老实地待着!哪里都不许去,更不能去学校!

庄毅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李乐的车祸事件与梁小爽的自杀事件,会让许暖再次成为媒体追逐的焦点。他不希望她被曝光,至少不希望现在被曝光。

许暖看着他英俊的容颜,心里冷笑一声——让我去学校读书的是你,不让我去学校读书的也是你!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不过听你的摆布就是。一个任你摆布的女子,你又何苦亲自登门呢?你只需让你的助理打一个电话,我照做就是。

不过,这些话,许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水瓶座的人,永远都这样,瓶子里的水,是外人不知的深浅。

许暖冷漠地看着庄毅,葡萄一样的瞳仁里隐约藏着丝丝的恨意,这让庄毅极为不爽,他腾出一只手,狠狠地捏住许暖小巧的下巴,冷着脸,在许暖的耳边冷冷地说道,别跟我玩个性!别对着我一副爱理不理的死人模样!你要记得,你的命还握在我的手里!

许暖将脸别到一旁,依然沉默,睫毛安静地垂落,不安地颤动着。

是的,她的命,还握在他手里。

虽然,她不怕死。在很多年前,第一次遇见庄毅的夜里,她就已经让自己死去了。只是,她不想自己的小妹妹许蝶死去。

许蝶,是许暖的命。

许蝶,也是庄毅要挟许暖的筹码。

公寓的灯光映在他俊美如玉的脸上,他的眼神里隐约有了一丝疲惫之色。

庄毅放开许暖,拉了拉衣领,松开那条绛紫色的领带。

他对许暖说,去!给我倒杯水,冰的。

命令的口气,不容置疑。


【3(1)】
第一次遇见庄毅,许暖十九岁。 那一天,下着很大的雪。

那时,她的妹妹,许蝶,还不满三岁,小小的女孩,蜷缩在烂尾楼那堆破旧的被子里瑟瑟发抖,像一只熟透了的虾子。她咳嗽很多天了,窝在许暖的怀里,一边咳嗽一边因为疼痛而哭泣,最后,没了力气,不能咳嗽也不能哭泣,仿佛只能等着生命的终止。

风从四面吹来,细小的雪花夹杂在风中,卷入屋内,落在许蝶红红的小脸上,瞬间融化。

从垃圾堆里捡回的煤球炉上,炖着吃剩下的狗肉,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肉香,但是因为没有调料,所以这香气中带着略微的腥味。

这只狗是赵小熊两天前拖回来的。那时,他们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前段日子,赵小熊在工地上伤到了腿,被工头赶了出来,剩下的一点点余钱都花光了,用在给赵小熊接骨上。而许暖去做钩毛衣的计件活计,老板不肯发工资。所以,他们只能饿着肚子。

那天,赵小熊拖着受伤的腿出门了。回来的他一进门,就冲许暖咧着嘴巴笑了笑,说,咱们终于有口粮了,不用等死了。

当时许暖正抱着生病的小蝶,当她看到满身是血的赵小熊拖回一只僵死的狼犬来时,还吓了一大跳。

赵小熊拖回这只狗来之后,就再也没爬起来过,满身是被狗咬出来的伤口,他蜷缩在墙角,咬着牙,不去呻吟。许暖查看过他的伤口,猩红、狰狞,有的地方已经生了冻疮,连成了一片。他的下嘴唇也被撕裂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一直绵延到下巴。许暖看着看着就眼睛发酸,眼眶慢慢地变红,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赵小熊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许暖,努力地笑了笑,颤抖着受伤的嘴唇,说,对……不起啊,都怪我不小心摔坏了腿……我明明答应过你的,这次发工资,咱们就租个小屋子住,不再住这种烂尾楼了的……唉,都怪我没用啊,还让你们……挨饿。

赵小熊张着嘴巴喃喃着,不小心扯痛了下嘴唇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却不得不掩饰着,对着许暖用力地笑。

许暖的眼泪掉了下来,落在赵小熊的伤口上,咸涩的泪水弄痛了赵小熊,他的手紧缩了一下,又努力地抬起手,想为许暖擦眼泪,可是看到自己满手的皲裂和满是污泥的指甲,他又害羞地将手缩了回来——这么多年,许暖在他的心里,一直如一朵净白的莲花悄然盛开着,哪怕她深陷在污泥里,他却一直视她为珍宝。

最后,他只能这样默默地望着她,努力地笑,让她放心。他忍着痛,说,傻瓜,我不疼的,真的不痛啊。

可是嘴唇开合之间的那种被撕裂的巨大疼痛,将他的眼泪给逼了出来,他却努力地想咧着嘴巴笑给许暖看。

许暖颤抖着手捂着他的嘴巴,不让他再开口,自己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风雨如晦的城市,她和他相依为命。

同分一个烤红薯,同吃一份盒饭,同喝一杯水。

那天夜里,十九岁的许暖忍着呕吐,将那只狼犬剥皮、清洗、剖出内脏……那一刻,它是他们的救命餐。

在这之前,许暖和所有女孩一样,很喜欢小动物。

以前,孟古的家里,就养过一只大黄狗,孟古喊它阿黄。阿黄的“工作”很忙,不是跟着孟古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就是和隔壁的一只名叫小黑的狗一起去邻村找别的狗“串门”。偶尔,许暖去桃花寨子的河边洗衣服的时候,阿黄也会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一同跟在许暖身后的,还有孟古的傻小叔,那个眉目如画的英俊少年——孟谨诚。

傻傻的谨诚小叔,坏坏的孟古哥哥,“工作”忙碌的阿黄。

这曾经是许暖十六岁之前,生活里最重要最重要的部分。

可是,十六岁之后,一次命运的突变,使得许暖不得不跟着赵小熊,逃离了桃花寨子,逃离了收养她的孟家。

就在她离开桃花寨子的不久前,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将一颗苍耳沾在孟古的衣襟上,十六岁的少女,眉眼尚未长开,却有别样风情,她喊他孟古哥哥。他喊她旧时的名字,阮阮。

阮阮,我一辈子都不会丢掉这颗苍耳的。十九岁的孟古曾经这样说。

为什么啊?

因为这颗苍耳就是阮阮,孟古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许阮阮的。

你撒谎!奶奶说了,你过几天就要坐火车离开桃花寨子,去外省读大学……

那我就带着这颗苍耳。苍耳在我身边,阮阮在我心里。

……

苍耳在我身边,阮阮在我心里。

冬雪纷纷的夜,烂尾楼里飘荡着一股狗肉的香味,十九岁的许暖再次想起十六岁时,孟古对自己说过的话,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她看着在炭火边熬煎的妹妹,那么小的身体,不住地抽搐着,似乎随时都会死去,这让她觉得可怕。她回头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赵小熊,几天前他被狼犬咬伤,已经无法给她和妹妹依靠的肩膀。

许暖知道,那些少年时代好听的诺言是不顶用的,唯一能救赎妹妹和赵小熊的,就是钱,说得好听一点儿,就是人民币,桃花色的那种。

别无选择。

许暖擦了擦眼泪,看了看像红透的虾子似的妹妹,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就这么做,哪怕是错!

只能这么做,虽然是错!

那天夜里,许暖决定将自己的身体出卖给一个可以出钱治疗许蝶的男人,不管他多么老,多么丑……许暖狠狠地想,闭上眼睛!

于是,就这样,在那个飘雪的黑夜里,她趁赵小熊睡着了,走上了午夜的街。胸口上挂着那只狼犬留下的牌子,是赵小熊哆哆嗦嗦地给她挂上的,说是可以守护她。其实,他只是觉得,许暖这么漂亮的女孩,却从来没有一件像样的装饰品。每当他路过那些小小的饰品店时,都想要给许暖买一条项链什么的。但是许暖的小妹妹自出世起,就体弱多病,他和许暖不得不节约每一分钱,即便如此节省,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他们仍然不得不常常住在烂尾楼里。

城市的午夜,没有星星。许暖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小牌子,想起了可怜的小蝶和满身是伤的赵小熊,整颗心变得有些绝望——在这个世界上,谁又能守护谁呢?

白雪凄凉而落,她像一个落了单的天使,迷途在人间。落在她身上的雪,像上帝那位老人垂怜的吻。

许暖不知道在这条街巷上徘徊了多久。偶尔从她身边走过的陌生男子,有的对她投以好奇的目光,也有的不怀好意地打量她。

她低着头,咬着嘴唇,反复地给自己打气。

可是,每一次有陌生男子从她身边经过,她都无法开口。

脑海里不断地出现孟古的样子。他喊她的名字,他将青青的苍耳放在她的手心里,柔柔的青色,柔柔的刺。他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干净。然后,他小声地央求着她——听话,阮阮,回家!不要出卖自己,等我回来!

阮阮,我一直在找你。只是暂时,我还没找到那条可以通到你那里的路。求求你,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不要啊!

……

那些在幻境里出现的话,那些孟古的呼唤,如同滚烫的油一样,泼在了许暖的心上,让她痛得寻不到方向。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落在了风雪之中,她一遍一遍地劝说自己,放弃吧,放弃吧,放弃这个可耻的念头吧!否则孟古永远都不会再爱你了!

然后,她又自嘲似的笑了笑——你这个傻子,醒醒吧!孟古本来就已经不再爱你了。三年前,当他肯将你丢在桃花寨子,自己一个人坐上南下的火车之时,就已经不再爱你了!如果他爱你,就不会在你千辛万苦从桃花寨子追到他的身边时,让赵小熊告诉你,他再也不想见到你!

是的,已经不爱了。

无论你的心给了谁,身体给了谁,都永永远远地和这个叫孟古的男子没有半点关系了。

对他来说,你是一个过去式,是一个他不再关心的人。

……

许暖捂着胸口恸哭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她不想出卖自己,不想在自己的身上留下那可耻的印记!早在十七岁那年,她已经在自己的身体上留下太多耻辱了。她也答应过赵小熊,再也不会去出卖自己了。而且,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她依然那么卑微地期望,某一天,当孟古再次回到她身边的时候,肯再次爱她的时候,即使自己不能如初时那般完整,至少她也可以多一点纯洁,哪怕只是多一点点,这也足以让她心安一些。

在这世界上啊,永远都没有最傻的女人,只有更傻的女人。她们永远对爱情抱有太多的幻想,哪怕这份爱情里的男人曾经把她伤害到体无完肤的地步。即使那么怨那么恨,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想,或者有一天,他会冲她再次敞开怀抱,哪怕他只是向她钩钩手。

爱情的悲哀就在于,它永远难以对等。一个人随意钩钩手的力量,就足以让另一个人交付一辈子的爱和期望。

许暖艰难地闭上了眼睛,许蝶小小的影子再次在她的脑海里出现,她小小的干裂的嘴唇,红红的小脸蛋,不停抽搐的小身体……风雪中,似乎有她低低的抽泣声,她似乎在挥舞着小手,喊她,姐姐,姐姐。

她的心,仿佛被尖刀生生切碎。

风雪交加的夜,在悠长的巷子里,许暖无处宣泄自己的恐惧和无助,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等待着一场命运的救赎。

庄毅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穿着黑色的风衣,悄然走在雪夜之中,如同一只觅食的雪豹一样,优雅而冰冷。

许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知道,自己再多一分钟的犹豫,许蝶的病就会加重一分,如果小蝶真的死去,她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所以,她告诉自己,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勇敢地向与她迎面走来的人走过去——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到庄毅面前的,冰冷的小手还未来得及触摸到他的衣角,就被他的大手给握住了,他的手很温暖,让她想到了南国的春天。

庄毅没有想到这个少女会拦住自己,天生提防意识强的他挡开了她伸向自己身体的手,他握住那只冰冷的小手,这种冰冷似乎透露着一种莫大的绝望,但是,他不关心这种绝望,他关心的是,这只手的主人到底想要做什么——是商场仇家送来的粉红炸弹,还是阴谋家送来的温柔乡?或者只是一个平常的流落在街头的女孩。